多岁,十几年前是我们小学的一个教师,老家是成方县的,不和我们兆南一个县,所以多少有点不合群。加上其他一些原因,干脆学也不教了,就在东岗公路边租房开了一家饭店。他有一个大女儿,一个小儿子。大女儿叫杨素,四五年级时候与我同班,是个Сhā班生。因为不是一个县的,班里学生都想找她的事儿。那个时候,电费贵,用不起,学校教室也没有通电,全部用的煤油灯。煤油灯那种玩意儿,贵是不贵,省钱又实惠。所以班里五十几个学生,就有五十几盏煤油灯。全部是民族手工业品,纯粹本地造。都是自己找来薄铁皮(牙膏皮最好。可当时牙膏是洋玩意儿,农村人十有七八都不刷牙,哪儿有牙膏皮?)一卷,做成一个筒,找些棉线做个灯芯,弄来一个墨水瓶,就成了。每天早自习,天上繁星点点,教室内点点繁星,那景致儿真跟街灯夜市差不多——多少有点夸张!可就是有一点不好,用的时间稍长,两个鼻孔就成了烟囱——那玩意儿不但发光,也冒烟!冒出来的烟一部分跑到空气中,一部分就跑到我们肺里——通过两只鼻孔,所以那儿就发黑。我们找她的事儿,问题就出在这盏煤油灯上。当时,班里有一对双胞胎兄弟,姓董,老大叫董昆,老二叫董仑(取昆仑之义),是张志金老师的亲外甥。加上我,简直就是三个臭皮匠,干尽所有坏事。有天下午放学后,打扫完教室卫生,别人差不多都走了,剩下我们几个开始行动起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瓶子,把那些忘记带回去的煤油灯里面的煤油倾倒进小瓶子里,只留下一点点,然后加入多半瓶水进去。这样一来,我们自己弄到了煤油不说,别人也不易发现(他们只会以为自己家里买的煤油质量不好,水多了,就会倒掉,重新回家装满煤油)。轮到杨素的煤油灯,倒罢煤油,我正要加水,董昆一把夺过去,把剩下的煤油全部倒入他的小瓶子里,然后掏出ji巴,一下子就尿了一满瓶。又没有及时刹闸,地上也洒了一滩,连带裤子尿湿一大片。我们大气不敢出,急忙物归原位,贼一般溜回了家。第二天早自习,大家都点灯学习,唯有杨素傻坐着。班主任张志金老师过来帮她点灯,不想油与水混合再遇到火,,那情形真是壮观,只听“噼噼啪啪”一阵脆响,灯上油花溅了他俩满脸,周围学生起哄乱笑。张老师也生气,以为煤油里面水多了,所以才点不着。不想,拧开煤油灯盖子,一股尿骚气冲了个正着,当时气得不行!他正生气呐,其他学生的煤油灯陆续出了问题——余下的少量煤油燃尽之后,水被抽了上来,于是“噼啪”做响一阵,接着纷纷熄灭了。张老师大怒。放学后就把我们第七组八个人全部留了下来,八个人有四个女同学,另一个男同学叫朱加强,就跟小傻猪差不多,给他5毛钱他也不敢这样干!很快我和那兄弟俩就成了最后最后目标。张志金老师一发怒,他那两个外甥就跟吃了泻药一样,当时就没了劲头,加上张老师当头几个耳刮子——舅打外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我只是吃了几个“枣栗子”,就全招了供——煤油是我们合伙倒的,尿是老大尿的,老二参与其中。审问完毕,赔出一斤煤油算完事儿,上午全班做检讨。检讨跟喝稀饭、面条差不多,习以为常了。关键是一斤煤油,上哪儿弄去?当时,买油全凭油票,没有油票,哪里也买不到油!当时政策就是这样:买油要油票;买粮要粮票;买布要布证;买肉还要肉票呐!这不是要命吗?我们几个口头上先答应下来,私下里就把平日里偷来的煤油加起来,最后又壮着胆子,十二分小心地加入一些水——不然,实在是凑不够一斤煤油来。然后。拿一个深色瓶子装了,交给张老师。还好,没有露出破绽。万事大吉!检讨之后,一切如常。自打那次事情出来之后,我心理一直觉得愧疚。今天却要去他老父亲的饭店吃饭,真让人感到难为情。
“成德,成德!”刚到门口,张老师就高声叫喊。
“我爸前天去兆南了,我姐过一段时间结婚,他过去招呼招呼!”一个年轻人应道,“进来吧,张老师!哦,还有禇老师,来,来,来,来,屋里坐,屋里坐!这位是——”
“说起来你应该知道,和你姐五年级时候一个班,姓张叫乐秋!”张老师说,“在县里上班,回来看看,下午就要回县里去。”
“哦,我知道,我那时候上三年级,听说过,可出名了。”这小子一句话,说得我真想一头钻到水缸里去。急忙拉了椅子让他俩坐下,自己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当家的拿过烟,大家点上。接着他又沏上茶。
“这回回来请班主任搓一顿,报报师恩?”这小子,年龄比我小两岁,听说初中毕业就跟着老杨干起来,在社会上很久了,话说得也有几分老道,几分圆滑。
“杨四,你说得对!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嘛,其实早就该请老师的,报报师恩,只是时间不凑巧。今儿个正好凑到一块了!”话虽这么说,可总觉得没有那小子的话说得合乎情理。难道在社会上混久了,真就圆滑了?譬如一块石头,被河水冲刷久了,棱角也就少了,最终成了一块鹅卵石。那玩意儿,八面玲珑,四方逢圆。人难道也如这鹅卵石?
“咋吃?”杨四问道。
“张老师,禇老师,您俩爱吃啥,随便说吧!”我说道。
“随便,随便,”张老师说,“随便弄几个小菜就中了,不要破费太多,刚出来上班,工资不高!多少?”
“基本工资307块,加上每月补贴,320多一点。”
“不高,不高!”
“不说工资不工资的,今儿个高兴!喂,杨四,就有啥酒?”
“啤酒——阳南关,金星。”
“喝啤酒干啥?我说的是白酒!”
“赊店、一滴香、张弓、杜康。”
“张老师,禇老师,来一瓶赊店吧,52度的?”
四.
“中,就喝赊店吧!”禇老师说,显然来了一些精神。北方人其实就是这样,不是见酒不要命,却是性情豪爽,酒也是性烈之物,这二者,不但志同道合,秉性也一样,能不来劲吗?所以说北方人见酒就起兴。
“菜就有啥?”
“羊肉、大肉,还有一些狗肉;白菜、蒜苗、秦椒都有!”
“中,还怪全,那就——张老师,褚老师,羊肉,您吃不吃?”
“随便,随便,随便弄一些就中了。”褚老师说。
“杨四,那就随你的便吧,弄他个三四个菜。”
“弄两个就中了,别弄太多,吃不完浪费!”张老师说着站起来,“杨四,我们来你这儿又不是第一次,听叔的话,弄一个辣椒炒羊肉,再弄一个辣白菜就中了,不要弄太多,浪费,听见没有?”
“中,今儿个侄娃就听张叔的。来,酒拿过去!”
张老师接过酒,打开包装,拧掉瓶盖,一股清香酒气冲了出来。
“赊店酒就是不错!”我说,“在县城经常喝这个,不咋上头。来,我倒酒!”伸手去拿酒瓶。
“我倒,我倒!”张老师执意倒酒。
我一把夺过来。
“哪里有长辈倒酒的?只有晚辈给长辈倒酒!不管咋说,您俩也是当叔老子的,我这个做侄子的今儿个就敬叔老子一杯!”说着端起来酒杯,“喂,杨四,过来也端一杯!”
“不忙,不忙,我先炒菜,你们先喝,我一会儿再补!”
“中,恭敬不如从命,你忙你的,我们喝我们的。来,张老师,禇老师,今儿个我敬老师一杯,非常感谢二老对我的栽培之恩,同时衷心祝愿二位叔老子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万事如意!”
“也祝二娃工作顺利,万事如意!”
几杯酒下肚,话语自然多起来。
“二娃儿,其实刚才在下面见到你第一眼,我就差一点掉眼泪!”张老师声音低低地说,“你也真够苦的,你爹和你妈走得太早了!说起你爹,我们俩的交情可不是一两年的。以前去青海‘支边’,你不知道,那是五六十年代,那地方多苦啊,你爹和我硬是扛了过来。回来后,我教书,你爹先是教书,后在大队部干了一段时间,再后来去了公社。可他就是身体不好,一年到头生病。你爹他们兄妹四个,生活又不好,也没钱,你爹成家也晚。不管咋说,你妈——王香兰——那可是个能人呐!家里活儿地里活儿从不落人后。自打跟了你爹,看看帮了多大的忙——地里活儿你爹没摸一下,家里活儿你妈全包了。那时候你们都小,我和你爹时不时私下里做一些小生意,补贴一下家用。可是当时生产队又不允许,弄不好什么都没有了。那几年也真辛苦了你妈!再后来土地承包到户——那是78年三中全会以后的事情了,粮食勉强够吃。再后来你爹就在这东岗上开了一家小饭店,这些你也是知道的。”
“嗯,知道,那时候我上三年级。”
“你爹身体不行,可是炒一手好菜,这都是在青海支边的时候学的。后来又学会了炕火烧。说起这火烧,原来咱们大队只有任上德他一家儿是祖传,已经传了三四代了。到任上德这一辈,娶了俩女人,俩都死了,说他克妇,弄到最后,一个娃儿也没有生出来。后来领了个干娃吧,不正经干不说,还不孝顺,并且在外面养小女人,吃喝嫖赌,愣是把任上德给活活气死了,这门绝活儿也算绝了。嗳,有几句话不知你记得不记得,说的是任上德的火烧?”
“咋不记得,小时候天天哼!”
“那几句话谁不知道?上德虽说死了,大家还都记得那几句话。不过,话说回来,上德的火烧确实炕得不错!”褚老师几杯酒下肚,双颊发红,脖颈也红了,他那酒糟鼻,灯笼一般挂在脸上。
张脸上呷了一口酒,说道:“‘祖传上德馍,一圈厚,中间薄,饿死不吃上德的馍。’要说这几句话说得也怪有意思,比较形象!他那火烧炕出来就是外边厚,中间一薄层。不过,黄澄澄,脆铮铮,的确好吃。自打你爹炕火烧以后,上德的生意可就差了,大不如从前了。分析一下原因,还是你爹的人缘好哇,会做生意,再加上你们家祖传的卤肉——火烧夹卤肉,在咱们这儿也算是一绝了。火烧做得好,卤肉又不贵,附近十里八村的都爱吃,逢年过节总要让你爹多炕一些,拿回家里去吃,尤其腊月二十三,生意格外红火!”
“说起你爹炕火烧,还真叫人想不到,起先用不好碱,面发不好,炕出来的火烧色不正。可是后来硬是让你爹给摸准了,火烧炕出来不比上德的差!”褚老师喝了一口酒,吐了一个烟圈,说:“可是咱这个地方,二娃儿你也是知道的,规矩不好,好吃的人多,没钱的人也多。往往是吃了赊,赊了吃,一赊就是月而四十,甚至几个月,再或者干脆忘了。这种风气,不好!”
“说起赊账,你爹有一回跟我说,大队部光火烧就欠了四百多块钱,卤肉赊了十几斤。已经好几个月了,仍旧赊着。哎,小本生意,就怕赊账,赊来赊去,生意就赊不中了。总共开了两年多吧,最后赊的帐不下六七百。这哪儿能行,怎能不关门?”张老师满脸忧伤,眉头拧在一块,“哎,你爹和你妈走得太早了,看不到你已经中用了,成了才了。”
“哎,这些事儿说起来让人伤心。想想二娃儿那时候是刚上初中吧?”褚老师说。
“嗯,84年。”
“对,是84年。那年十月,雪下得可真大!打我记事儿起,从没见过下那么大的雪,铺天盖地,足有二三尺深。农历十月下雪,天可真冷!那天我正在上课,四队张小五捎信给我,说是你妈不在了,让马上过去招呼。当时我是怎么也不信,出事前几天见到你妈还好好的,年轻身体又好,一天能锄几亩地,咋能说不在就不在了呢?后来听说是心脏病发作?”张老师酒劲已经上了头,目光微微有点滞。
我咽了一口酒,说道:“听医生说是心脏病,不过,现在看来不完全像。”
说句实在话,提到我的母亲、父亲,我心里就不好受。人,生来就是这样,不但是人,任何生物都是这样:比如那鹿,小鹿死了,母鹿宁死也不离去;母鹿死了,小鹿就跪在旁边。还有那小牛与母牛,一会儿看不见,就“哞哞”叫个不停。这就是亲情!正所谓非草木者皆有亲情,尤其在失去之时,就更加显得亲情之可贵。《圣经》上说,有100只羊,丢失1只,牧羊人不为99只没丢而高兴,而为那1只丢失而忧伤,此时他爱那1只胜过爱这99只。这就是亲情。他已把羊看做他自己的儿子一样了!对于母亲与父亲的故去,我是极不情愿面对这一现实的,然而我做不到这一点。我爱我的母亲与父亲,他们给我的太多,而我尚未来得及回报,他们就匆匆走了,走得太过匆忙,以至于我连他们最后一眼也没能看到!我为作为儿子未能尽孝而深感不安。
我又呷了一口酒,同时给他俩斟上。
“咋说不像心脏病?”褚老师说,“你是医学院毕业的,你说说看,就有那些地方不像。”
“我记得那是我上初一的时候,上半期,中段考试我得了二等奖。星期六我拿着奖状回家,本想让我的母亲看看我得的奖状,却见我的母亲捂着肚子坐在床沿上,脸上苍白,大汗淋漓。我当时小,没见过那种场面,当时吓得不轻。我母亲就让我尽快去东岗叫我爹回来。我就飞奔跑到东岗这里,跟我爹说了,我爹当时也很慌,就去隔壁药铺叫上我唐大伯,就是刚才我唐姑父他爹。”刚说到这里,张老师抢了话去,“嗳,二娃儿,我打断一下,刚才你说你唐姑父,就是唐二,是什么亲戚来头?”
“是这样的,西乡我有个远门的小姑嫁给了唐二,所以就叫他姑父了,他的爹我叫大伯,那只是邻居间的称呼,本来应叫爷辈儿的。”
“哦,原来如此。”
五.
“当时叫上我唐大伯,我们几个骑车赶到家,我母亲已经疼得满床翻滚,周身汗湿,脸似白蜡。唐大伯问过之后,把了脉,看过舌苔,说是气血不和,瘀阻于胸,配几付活血化瘀、理气止痛的中药服下去就没事了。方子开好,药取回来,煎好,我母亲趁热服下去。药服下去,却不见丝毫好转。时间已是周六夜晚,睡到半夜,恍惚觉得母亲呼吸沉重,夹杂鼾声。翌晨,再服一剂,依然无效,腹痛剧烈。到了下午,找了一辆拉车,送到鹅河卫生院,输了一瓶水,疼痛稍微减轻。拉回来已是晚上,当时我发现我母亲呼吸时断时续,脸上没有血色。就跟我父亲商量,第二天送我母亲去阳云镇卫生院。第二天一大早,我父亲他们去了阳云,我返校上学。到了星期二上午,那天下着大雪,天气奇冷,正上着课,我小舅(我母亲兄妹五个,我母亲排行第三,我小舅最小)到乡中找我,让我赶快请假回家,说是有要紧的事情。当时我的班主任是孙天权四叔——您也是知道的,他二话没说就让我回来了。
“一路上,我小舅没说一句话。我预感到事情严重,没敢多问,低头跟着往家赶。临近庄边,我小舅放声大哭,悲恸欲绝。我方才知道我母亲已经不在了。”喝一口酒,喉头发紧,鼻子发酸,我急忙用手揉搓几下。
“二娃儿,那年你母亲多大年纪?”张老师询问。
“36岁。”
“哎,太年轻了,太可惜了,走得太早了!”禇老师叹一口气,“那年你才十二吧?”
“嗯,我十二,我哥比我大两岁,老三十岁,老四七岁,小妮儿才两岁多。”
“哎,可怜哪!不过,咋说呢,现在也熬过来了,也中用了,成才了,有出息,有志气!正如村里人所说:张明山的娃儿个个有出息,一点儿也不错啊!我那几个娃儿,能有你一半就好了!”张老师咂口酒,叹声气。
“哎,张叔,您别这样说,我看力涛他们也都不错嘛,听话,懂事,五年级时候俺俩一个班,班里就数他听话,守纪律。现在去了哪里了?”
“力涛去了新疆;他哥力轮师范毕业,在乡中教书;老三当兵去了;老四在家务农;下面还有个最小的,上着学呐。总之,没有你们弟兄几个有出息,有志气!”张老师抽着烟,不停用手抹脸。过了一会儿,又说道,“你妈去世时候,据说用的棺材是你爷的,是这样的吧?”我点了点头,说道:“是这样的。当时时间紧,来不及买。再个说了,就是买,钱也不凑手,只有先用我爷的了。”张老师说道:“当时也没油漆吧?”我说道:“没有。就是白茬,买油漆来不及了。当时有人建议,拿墨汁涂一下就行了。到后来墨汁也没用上。”我小酌一杯,脑袋微微发胀。说句实在话,自打母亲去世,我无时不思念她。但思念归思念,我轻易不在人前提及,一些伤心的事情,最好不要轻易说出,悲痛留给自己,欢乐留给他人,效果会更好一些。人人都喜欢过得开心舒服,可上天时时捉弄人,凭空总要增添几分忧愁给你,让你不能永远快乐下去。我说凭空,缘于并非顺理成章,而是意料不及。
“我母亲去世之后,我父亲当爹又当娘,辛苦拉扯我们几个,他的身体本来就差,这一来就更差了。”我顿了顿,正要倒酒,听到杨四叫道:“来了,来了,菜来了!”说着端来托盘,满满四盘菜,分别是:老抽红烧猪肠;朝天辣椒炒羊肉;陈醋酸辣白菜;香葱熘锅煎鸡蛋。菜盘摆放整齐,转身拎过一瓶酒。
“杨田,说过两个菜,你咋整四个?”张老师红着脸。
“张叔,您别生气,听我慢慢道来,”打开包装,拧开瓶盖,斟酒完毕,坐下了,说道,“来,先端上,听我说:今天我也是第一次碰见张二哥,虽说比我高两届,毕竟也是老校友。店曹老张家几个弟兄,我是早有耳闻,有出息,有志气!今儿个这酒,这菜,算我请客,各位尽管喝。来,来,来,咱们干一杯!”
闻听此言,我“噌”地站起来,“你说啥?你请客!不行,不行,咋能轮到你请客?如何也轮不到你请客!咋了,以为我没钱,是不是?”喝了几杯酒,血管膨胀,脑袋发晕,声调不自觉高了上去。杨田嗓门亦高:“不管咋说,今儿个就是我请客,再说一遍,今儿个我请客!一来请我的班主任,二来请我的副班主任,三来请多年不见的老校友。如此说话,不知你明白否?”
“嘿,你这小子!”我一时语塞,找不出合适反驳之词。
张老师和禇老师相视而笑。
“就这样了,来,坐下吧!”杨田拉我坐下,“来,各位动动筷子,敬请品尝。跟随家父熏了多年,应该不会让各位见笑了吧!”
“嗯,不错!”禇老师夹一块红烧猪肠,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醋熘辣白菜火候掌握到位,又脆又滑,秦椒炸得也香!”张老师嘴角淌着菜汁,顾不上擦拭,连声说“熘得好,熘得好,高水平!”
“这一盘香葱煎蛋,蛋色金黄,用油足而不嫌腻,纵使兆南县城的饭店宾馆,也无非这样,绝对高水准!”我说。
“谢谢,谢谢!”
“看这葱花,色正而不皱;这鸡蛋,松软爽口。火候准,味道正,咸淡适宜,绝对一流!”要说这人说话,有时可以拍马屁,逢场做戏。但在朋友之间,绝对要不得,话要讲得真实,不可吹捧,留下此人擅于溜须之名,实为不妙。这个杨四的手艺的确不一般!
菜炒得好,好菜配好酒,几人胃口大增。
菜吃得多,酒也饮得多,话语自然就多。
“喂,二哥,你在郑州上学,郑州有‘三乱’,你可晓得?”杨田直如他姐,虽不很英俊,模样尚可,两个酒窝,身材高挑,算得上二类俊男了。只是,他如此发问,问得我好不自在。各位看客,要知道,这些“三乱”并非一般“三乱”。莫非他知道其他隐情?也未可知。探探虚实再说。想到这里,我清了清嗓子,说道:
“求学郑州,倘若不知何为‘三乱’,岂不白白生活三年!”
“既然这样,你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杨四洋洋得意。
“什么‘三乱’?”禇老师说,“不妨说出来听听。”
“你是如何知道的?”我吃一口辣白菜,“书本上看到,还是道听途说?”
杨四吐口烟,说道:“不是亲临郑州,如何得知?”
“既然如此,我就说出来。这‘三乱’是:外语学院火车站,加上一个医学院。医学院即我就读学校。”
“太对了,二哥没有瞎说。医学院有条河,二哥知道名称么!”
“银水河,河水清澈。”
“太对了,银水河。盛夏季节,两岸垂柳青青,繁花似锦,游人如织。但不知诸多学子,是否一心一意,专注读书学习,还是另有所思?”说话时候,杨四双眼眯缝,隐约可见眼珠提溜乱转。
张老师、禇老师放下筷子,挪开酒杯,手指夹根“双龙”烟,眼睛睁得杏圆,直勾勾盯紧我俩。看到这些,我脑袋“嗡嗡”作响,心里说话:这个小子胡乱发问,莫不是另存意图?莫不是掌握其他秘密?不过,当此时刻,千万慌乱不得,必须稳定,沉住气,或许杨四在故弄玄虚,耍小聪明,玩小把戏;也可能开的是玩笑呢!于是,我尽量压低腔调,平心静气地说道:
“要说省城毕竟是大城市,比不得咱们小地方。那些地方,有钱的人多,会花钱、会玩、会享受的人也多。在大城市,在那些场所,方才显示出人比人,气死人。在我们学校,虽说也是高等学府,些许事情多嫌低俗。诸如‘三乱’,外人为何如此评价?非胡乱评价,确实事出有因。‘三乱’乱在哪里?乱在这些方面:火车站,小偷多,骗子多,卖淫的多;外语学院、医学院,同属相似性质:男女同学关系,实在糟糕透顶。学院管理,颇为松散,男女学生同住一楼,男生一至四楼,女生五至七楼,同一楼梯上下。男生多上一阶楼梯,就进了女界;女生少上一级,则留在了男界。少上与多上,即是问题根源。尤其傍晚,不该上的却要上;不该下的却要下。结果,上的不再下,下的不再上,双双成就好事。只是,需要声明一点,如此事情,多与家境有关,优厚者犯事为多。钞票多多,吃饭穿衣之外,多有节余,于是可以玩;可以娱;可以买;可以送。送出的多,得到的多。送者情愿,得者欢喜。情愿并欢喜,两厢变一厢。日久生情,恋切致爱。”
六.
日久生情,恋切致爱。终致碰撞,爱情火花四溅。此非一见钟情,那些多是文人臆造,哄骗儿童的东西,现实生活几无可能。
“然而没钱家庭的学生,莫说谈情说爱,温饱尚且不继,物质食粮难以维持,反而伸手去抓精神食粮,未免过于玄虚!当然,话语不可说绝,并非有钱的学生,只知谈情说爱,不晓得学习功课;家境贫穷的只晓得一心读书,而不知谈情说爱。此乃一般规律,凡事没有绝对。家境差的学生,多用心求学;用心求学的,多不去银水河边。那里是什么场所,杨四,你可知道?”
当下几位专心听我说话,有些昏昏然了。忽见我询问杨田,张老师“嗯嗯”了两声,而后小酌一口,抬眼看着杨田。褚老师又燃一支香烟,盯紧了杨田。杨田嚼一嘴猪肠,嘴角溢油,日光灯下,闪闪反光,煞是好看。细数这些菜肴,猪肠造价最贵,难怪这个小子满嘴猪肠?要说人也忒怪,也忒坏。怪在哪里?怪在除了人自己,什么都能吃,什么都敢吃;坏在哪里?坏在除了人自己,什么都吃掉,什么都吃光。
“噢,问我?我怎会不知道?去年到郑州,银水河边坐了一天。”杨四伸脖昂头,用力咽下猪肠,抹一下嘴巴,啜一口茶,算是清洁口腔食道。
“不会吧!坐那里做什?”我手举酒杯,停在半空,煞是惊讶,“你的话忒玄乎!”
“杨四净吹了!小时候可不这样,老实本分,守规矩,不胡说!”张老师吃一口酒,慢腾腾地说道。
“或许做久了生意,变滑了!”禇老师说。
“哪里哪里!去年结婚,图省钱,搞了个旅行结婚,到郑州逛了几天。听人说医学院景致好,尤其银水河岸,更是热闹非凡,就带着小兰过去,河岸边转悠了一天。”
“结婚?你怎么结婚了?”听他说话,我是相当吃惊,那情形,不亚于逛街时候,突然发现裤裆开缝一样。
“我怎么不能结婚?二十几岁的人了,到了结婚的年龄了!”
“结婚了?结婚怎不通知一声?我和你禇叔都蒙在鼓里!应该说一声,喝你喜酒!等你爸回来,一定找他算账!娃子结婚忒大的事情,如何也得通个气儿!一辈子的大事,仅此一回,应该到场的,必须到场,不到场不好;不应该到场的,不可到场,到场了不好!”张老师六两酒下肚,似晕,实不晕。听人说老师酒量大,“二两有点晕,斤半晕不倒”,是一个“不倒翁”,晕而不醉,场上高手。
“是,是,张叔言之有理!”
“你爸何时从兆南返回?”禇老师问他。
杨四让烟,让毕,说道:“本来说是上午,上午没回来,估计下午要回来。”顿了一下,说道,“来,来,来,张叔,禇叔,老同学,我自罚三杯,权作赔罪!以示诚意,我一干见底!”说罢举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至于您和我爸的事儿,不归我管,您自行协商!”
张老师、禇老师表示赞同。
我吸一口烟,吐出来,说道:“杨田,去年多大,可就结婚了?”
“二十一。”
“犯法,绝对犯法!21岁结婚,实属早婚,不知你可知晓?”
“晓得。”
“男子22岁,女子20岁,方可结婚,《婚姻法》明文规定。你既然晓得,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对,对,有规定。有规定,确实有点早!”禇老师似在喃喃自语。
“这个年代,有钱能使鬼推磨!啥球屁年龄?庄上有个本家,大儿子17岁结的婚,娶的媳妇才15岁;二儿子18岁不到,娶的女人是李楼的,还在上初三,就硬拉回来拜堂了!不过,不拜也不行,已经有了种了,肚子掘得老高,发面膜一样,硬瞒,怎能瞒得住?纸里包不住火!纸怎能包住火?迟早是要露出猪脚的!”
“非猪脚,是马脚!”张老师说。
“对,对,是马脚!二媳妇结婚刚仨月,双腿一劈叉,生了一个妮子出来;后来又一劈叉,还是妮子。队里罚款,有的是钱。政策上讲‘一胎上环,二胎结扎’,简直放***狗屁!结谁扎谁?结的是那些没钱的,扎的是那些穷人家!没头没脸的都被结扎了!有钱的富人家,有头有脸的,谁去结扎?谁敢结扎?他不把你结扎了,已经算是万幸了!”
“哈哈哈,你这个小子,还真行啊,话说得逗人!”我说。欣赏他的话,打心底服气。社会上混久了,啥话都说得出。
“嘿,料不到你也是个快口直肠!来,来,叔叔陪你喝一大杯!”张老师举杯欲饮。
“且慢!”杨田左手拦下,“既然说是大杯,就得换大杯,小盏算个球!”说话间拿过四个一两杯,“来,来,一杯一两,一人一杯!”斟酒毕,又说道,“来,来,今天确实高兴,一来跟老师同桌饮酒,高兴;二来和老校友同桌饮酒,高兴。既然高兴,来来,再来一杯!”又倒满酒,“来,干,干,干掉!”昂头处,杯见底。
两大杯酒下肚,我已吃酒四两有余,酒量本就不大,不可张狂失态,免得醉酒误事,反惹人笑。再说路程偏远,一旦醉倒,到不了兆南,误了工作,岂不祸事?
张老师、禇老师被逼无奈,两大杯酒落肚,酒精上头,噎气打嗝,坐着不语,只顾吸烟。
“方才说到哪里?”杨四问道,“是否结扎这儿了?”
“嗯。”我点头。
“对,是这儿,我记起来了。我那个本家,手里有的是钱。你们猜猜,他有多少钱?”
“别兜圈子,你说出来就是了。”我说。
杨田说道:“那家伙生性狡猾,不说实话。一次喝酒,灌他个烂醉,酒醉吐真言,他说幸福125摩托,五千一辆,买上二百辆,仍有余款。这样想来,有百十万吧!大队干部上门劝导,让他媳妇结扎。你们猜他说什?他说要钱可以,结扎没门,扎俺媳妇的管子,白日做梦,扎手指还算凑活。”停顿一下,接着说道,“二哥,今儿个当着老师的面,有事问你,不怕你笑话——女人长的是啥管子,什么模样?圆的,还是扁的?为何管子一扎,女人想生个鼠崽,也是不行的了,到底是何缘故?”
头脑昏昏,被他如此询问,反倒清醒些许。心里说话:这个混小子,当着老师的面,不知掂量,胡乱发问,致我难以回答。莫不是将来时候,结扎了他媳妇的管子,他要想法弄通了?好似不无可能。“你问那根管子?那是输精管,哦,不对,是输卵管!输精管,男人所有;输卵管,女人所有。”说完,瞥一眼老师,只见二位眯眼似睡,烟忘记抽,酒忘记饮,茶忘记喝,正听得入神了。
“那玩意儿里面,输送何物?”
“输精管里面是精子,输卵管里面是卵子。”
“哦,有所耳闻。只是为何一旦结扎,功能即丧失殆尽了呢?”
“这个问题,其实再简单不过。譬如摩托输油管子,你应该是知道的!”
“常见之物,相当清楚。”
“清楚就好。你拿细绳扎紧油管,摩托怎样?”
“立马熄火。”
“对极了,那些管子好比油管,扎而不通,不通则功能丧失。”
“可否疏通?”杨田颇显心急。
我看着杨田,心理说话:你这个混货,到底憋不住,说出来了。其实我早猜到这些,单等他自己道明。想到这里,正要开口说话,杨田冲着老师说道:
“张叔,禇叔,董庄那个支书,名叫王付山,您可否知道?”
“听说过,听说过,去年被罢了官的!”张老师说,“媳妇能耐不小,接连生了六个,全是妮子!”
禇老师只顾抽烟,筷子、茶杯丢在一旁,忘了吃喝。
“张叔消息灵通,确实如此。那家伙是个党员,媳妇超生,运气不济,净是姑娘。群众编了顺口溜,单道他超生:
干部带了头,群众有劲头;劲往一处使,汗往一处流;
你超生六个,我也不落后;你胆敢罚我,我日你娘的头!
您且听听,还怪顺口呐!他那个骚女人,膘满肥胖,生猪一般,养肥了膘,就拿来生孩子使。搁在村委会,任着妇联主任。一次突击检查,未及走脱,被乡里抓了去,去即结扎。奇怪的是,虽扎犹生。后又被抓,再扎。更加怪诞,仍可生育。乡里干部亦觉怪异,说是奇人一个,实在拿她没有办法。有乡干发话,说她功夫了得,要么即王付山功夫了得,总之,必有一人功夫了得——结扎那么牢固,非常的结实,最终还是让他给挑开了!可是国家政策规定,不允许使用钢丝结扎,只让使用细丝线。然细丝线结扎不结实,总出问题。乡干说,如果政策允许使用钢丝,除了豌豆钢丝,啥也别想扎结实!”
“哈哈哈哈!”听完说话,我再憋不住,大笑起来。
张老师、禇老师随着大笑。高兴巅峰,估计烟气呛了气道,张老师一阵咳嗽,急忙夹一块煎蛋,压住气流,方才止住咳嗽,却致双颊泪流。禇老师一手执杯,身体抖擞,手腕颤抖,茶水溢溅。
正在此时,走进来一个人。
“噫,是何喜事,几位如此高兴!说来我听听!”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唐村医。
“哦,姑父,你忙完了?且坐这里。杨四,再上酒来!”我递一把椅子过来,姑父接住,挨着张老师坐下。这厢是杨四,杨四右手是禇老师,禇老师右手是我。禇老师让烟,唐二接了,点火抽上。
“几位喝到兴头上,又听杨四在吹牛。不知我说的对否?”
“嗳,唐二哥,这回你真是瞎说了,兄弟不是吹牛,而是高兴!你细想,如此好的日子,多年难逢,亲朋欢聚,不喜反让哭不成?”说着拎过来一瓶“赊店”,正要拆包装,唐二一把夺过去,说道:“暂不开启,我那里存有好酒,你去拿来。”
“什么好酒,我怎不知?”杨四问道。
“‘剑南春’!不过仅余半瓶。”
“好酒,在哪里?我去拿来。”杨四起身欲往外走。
“门后药柜下面,第二横隔,挪开黄纸包,拿开挡板,推开药瓶,即可见到。你去拎来吧!”
“如此隐蔽地方,我哪里找得着?烦你再说一遍!我拿笔和纸记下来。”杨四扭头做找笔纸状。
众人笑。
“门后药柜下面,第二横隔,挪开黄纸包,拿开挡板,推开药瓶,即可见到。”
“存放还真是周全!又不是我二嫂的大ρi股,哪里用着如此小心的?纵是二嫂的大ρi股,使用多年,也用不着如此掖藏!”杨四笑着说道。
“你只管拿来,骚话勿再啰嗦。那可是三十年陈酿,绝对够劲儿!去年秋天,四川一个亲戚,探家带回来的。”
杨四过去拿酒。唐村医借机敬了几个酒,张、禇老师举杯碰干,我亦饮尽。
不大功夫,杨四返回来。却是空着双手。
“唐二哥哄我,哪里有酒?白摸两手灰尘!”
唐村医站起来。
“智能差,莫旁责!!你且坐下,我去拿过来!”说完走了出去。
见到唐村医离去,杨四撩起后背裤腰,拽出一支酒瓶,摆放在桌面上,正是那瓶“剑南春”。
大家低笑一阵。
不一会儿,村医进来,佯怒道:“杨四好孬,耍你二哥!”
众人又笑。
张老师指了指桌子。村医坐下来,拿过“剑南春”,每人小斟一杯。品酒那当儿,杨四转身,拆开“赊店”酒包装。
“不让你开,你就不要打开,净不听话!”村医说道。
“只喝你的不够味儿,我总得凑个数吧!”杨四说道。
要说人哪,就得这样,不可总念及人家的东西,自己舍不得分毫。此非做人,倒似做贼。且看那贼,只晓得偷窃东西回来,若要令其拿出丁点,他即大叫:我乃贼人,怎可拿东西出来?此与贪官污吏相仿,日后再表。
“好酒,好酒,浓而不烈,芳香浓郁,绵远悠长!”张老师赞道,“不错,不错,美酒,美酒!”
“贵州茅台,山西汾酒、竹叶青,四川五粮液、剑南春,这些都是好酒,果然好味道!”禇老师交口称赞。
如此佳酿,从未品尝,只有随声附和“好好好”。
“好味道,再来一杯!”人均一杯。
杨四端起酒杯,仰头张口,杯底朝天,咂砸嘴巴,说道:“这玩意儿忒贵,一百多元;‘赊店’仅为6元,成何比例?好比黄花大闺女,焉能相比黄脸婆?”
“此话怎解?”我问他。
“若把‘剑南春’比作黄花大闺女,那‘赊店’就是老太婆。黄花大闺女,忒新鲜、值钱;而那老太婆,无非破旧玩意儿,谁个稀罕?不可相比!”
村医接话说道:“此言差矣!我本不该接你话头,因我侄娃在场。不过,年龄已大,听听无妨。你之所言,错在这里:老太婆并非‘赊店’,实是‘剑南春’;大闺女并非‘剑南春’,实为‘赊店’。”
杨四啜口‘剑南春’,大声说道:“作何解释?”
“理由如下:老太婆年纪大,阅历广,味厚气浓;黄花大闺女阅历浅,见识短,味薄色浅气亦淡!”
“妙,妙,高见!为二哥阐释高见,我以‘赊店’敬各位一杯!”
“缘何又用一两杯?”
“不醉不罢休!”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村医干杯之后说道,“杨老板,你且奉陪二位老师,我有几句话语,要同侄子聊聊,毕竟多年没谋面了。”
“也可。您爷俩细谈,我陪老师饮几盅酒。”说罢划起拳来。
姑父挪椅凑近,轻声说道:
“二娃儿,可否探望你哥?”
七.
“看了。”
“小伟和他媳妇那里看了没有?”
“看了。”
“前头你哲叔和明志叔那儿呢?”
“看了。”
“前头你明可叔呢?”
“也看了。”
“话说实在的,你明可叔那里,大可不必过去的,虽说都是一家子,他只长于耍嘴皮,若要来实际的,求他帮忙,让他出点力,多无可能,他倒躲到一旁去了,不如邻居管用!”
“姑父的意思,我有点不尽明白。”
村医喝一口茶,慢慢说道:
“国法,世故、人情,自古的道理。就说你爹去世之时,你在郑州,你哥他们在家,年幼不懂世事,无法张罗事情。多亏前头你志叔、哲叔、你二奶、二姑、三婶,门口邻居,庄上、村里好多人家,出力出钱,一起张罗,办理完毕。那‘货’虽不是好板材,勉强说得过去。古语说,人在人情在,人去情义尽,多亏你爹人缘好,换了他人,不知会是如何的场面。”
我递烟给村医。村医接住,点火,抽了几口,轻咳两声。
“烟非有益之物,你年纪轻,少抽为好,免得伤身。我已抽习惯,戒烟不易。”
我弹掉烟灰,就要抽一口,听村医此言,便按灭烟头,说道:
“姑父所言有理,我慢慢戒掉就是。”
村医接着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