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将来会成真,有一天他会叫她回去住。
她心里逐渐升起一种渴望——起先很微弱,后来却强得无法克服——她想跟老波瑞纳谈和,消除旧怨。
“我们呣子三人穷困不堪,马上又要再添一口人……到时候我怎么办呢?”
她不再考虑安提克,只顾及她自己和小孩,觉得她得为大家作个决定——非如此不可,而且决心这么做。
她暗想:只要她能再取回波瑞纳家的主妇地位,又有了根基,她要彻底而认真地操持家务,任何力量都阻碍不了她。希望在心中滋长,愈涨愈大,使她充满力量、精神和勇气,她想着想着不禁两眼发光,全身发热。
她做白日梦做了好久好久——也许一直做到半夜吧——决定第二天要到老波瑞纳家,带孩子们同行,哪怕安提克禁止,甚至打她都无妨。她不听丈夫的话,要趁机去走走。她现在自觉身上有一股无敌的威力,必要时准备对抗整个世界。
她再度看门外。现在风停了,黑夜中雪地呈暗灰色,大朵大朵的浮云飘过天空,像活动的流水,远处的树林和看不见的阴影间传来微弱的声响。
她吹了灯,做了祷告,开始脱衣服。
突然寂静的四周传来一阵遥远而窒闷的声音,微微发颤——愈来愈大声,窗外有红光闪烁。
她吓得跑出门外。
村子的某一个地方起火了:火柱在上蹿,烟雾和火花四溅。
警钟接着响了,叫声愈来愈大。
“起来!起来!有火灾!”她对住宅另一边的姐夫斯塔荷大嚷,并匆匆穿好衣服,跑到路上,刚好碰见安提克从村子里跑过来。
“什么地方失火了?”
“不知道。进去!”“可能是爹的家……看来很近!”她吓得半死,结结巴巴地说。
“狗养的!进去!”他一面吼,一面全力推她进屋。
他浑身鲜血,光着头,羊皮袄撕成两半,面孔黑黢黢,脏兮兮的,眼睛像疯子炯炯发亮。
10
就在同一天,大家工作完毕,薄暮向晚时分,克伦巴家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参加盛大的纺纱宴。
克伦巴大妈请了几位年长的主妇,大部分是她的亲戚或好朋友,她们都适时抵达,尽量不迟到,免得怠慢了她的邀请。
瓦尼克大妈照例最先来,带了不少羊毛,腋下夹着好几个纺锤;接着是马修的母亲幕拉布,老是皱着一张苦脸,老是发牢骚;继之而来的是多嘴婆瓦伦蒂大妈——爱生气的女人,像母鸡咯咯叫;还有席科拉的太太,可怕的碎嘴子,瘦得像扫帚柄,对邻居的纠纷很感兴趣;接着普洛什卡的妻子踉踉跄跄进来,矮胖,红脸,红血球过多,服装一向太考究,对人高傲又威风,说话的本领超强,大家因此讨厌她;然后巴尔瑟瑞克大妈悄悄溜进来,她骨瘦如柴,体形特别小,枯干又狡猾,脾气坏,爱打官司,跟半村的人吵架,月月上法庭;现在佛依特克的妻子柯伯斯太太大胆地走进屋(不请自来),她是恶毒的长舌妇,也是厉害的泼妇,大家对她敬而远之,歪嘴乔治的太太也喘着气匆匆进来,她是酒鬼、骗子、喜欢玩鬼把戏——尤其爱损害邻居;再下来是梭哈大妈(克伦巴的亲家母),文文静静,信教很虔诚,除了多明尼克大妈,就数她上教堂的时间最多了。还有别的客人,难以描写,如同一群的母鹅,除了服装,大家都没什么特色。她们都来了——一群中老年妇人,各自带一两样东西:带羊毛、亚麻或粗麻来纺,有人带衣物来缝,或者带羽毛来做被褥——不希望空手来,显得纯粹来聊天似的。
她们在屋子中央的吊灯下围成一个大圈圈,像一丛灌木,成熟、饱经秋霜,个个年龄都不小了,而且岁数相近。
克伦巴大妈和和气气地问候每一个人,但是说话声音很低,她中气不足,有肺病,病情严重。克伦巴是通情达理的人,喜欢跟每一个人和睦相处,他对客人各说几句好话,亲自为她们摆桌子和板凳。
隔了一会儿,雅歌娜跟幼姿卡、娜丝特卡和另外几个女孩子来了,随后又来了几个年轻小伙子。
这是一场大聚会。严冬凛冽,日子很难捱。大家不想上床,正如鸟类不想进鸡舍,躺到天亮时间太长,身子会累得酸疼。
他们分别坐下,有的坐板凳,有的坐柜子,克伦巴的儿子从庭院拿几个树桩来给男孩子坐,屋里的空间容得下所有的客人。这间房子不高,却十分宽敞,照旧格局筑成,很可能是克伦巴的高祖父建的,有一百五十年以上的历史。年久失修,已经快要倒了,像驼背的老人歪歪斜斜的,有些地方茅顶的屋檐几乎碰到下面的树桩,得用柱子撑着。
过了一会儿,谈话愈来愈大声,也愈来愈普遍,纺锤在地板上嗡嗡转,到处是纺车轮呜呜叫。
克伦巴有四个儿子,都是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胡子刚要萌芽,他们坐在门边扭草绳。其他的小伙子坐在角落里抽烟,咧着嘴笑,逗弄小姑娘,闹得她们哧哧偷笑,满屋子闹哄哄的。
最后,他们盼望已久的罗赫走进来,马修跟在后面。
有人问他:“是不是还有风?”
“一点风都没有,天气要变了。”
克伦巴说:“一定会融雪,我们听见森林哀哀叫。”
罗赫如今在克伦巴家教课,住在那儿,也在那儿用餐,到另一张桌子前面坐下来吃晚饭。马修跟某些客人打招呼,但是看都不看雅歌娜一眼,她虽然在他面前,他却假装没看到她。她苦笑一下,眼睛盯着门口。
梭哈大妈说:“噢,刮风刮了一整天,上苍救救我们!有几个女人由森林爬回来,冻得半死,听说同行的汉卡和她父亲失踪了。”
柯伯斯大妈哼道:“啊,是的,‘无论穷人上哪儿,风总是对着他吹。…
“哎呀!汉卡真的潦倒了……”普洛什卡大妈止要说下去,看雅歌娜满脸通红,立即住口,改谈别的话题。
“雅固丝坦卡没来吗?”罗赫问道。
“她不受欢迎,我们的来宾不喜欢诽谤和谣言。”
“她真是邪门的夜叉婆!今天她在社区长太太和村长太太面前搬弄是非,害她们吵得好厉害,要不是大家阻止,她们会打起来呢。”
“那是因为她们随她乱说。”
“没有人为她的恶毒话和恶作剧而惩罚她。”
“但是人人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何必听她谩骂呢?”
“对,我们永远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说谎,什么时候没说谎。”
“大家任她胡说,因为他们都喜欢听她批评别人。”普洛什卡太太说。
一位军人的太太苔瑞莎嚷道:“叫她说我的坏话看看!她会大吃苦头!”
巴尔瑟瑞克之妻听了,讽刺说;
“咦,她不是整天在村子里说你的闲话吗?”
她满面羞红,大叫说:“不管你听到什么,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村民都知道她跟马修过从甚密。
“等你丈夫退伍回来,我会说,而且当你的面说。”
“当心别批评我!什么,你要在这儿吱吱喳喳乱扯?”
普洛什卡太太斥责说:“没有人指控你,你何必大声嚷嚷!”但是苔瑞莎的怒气久久不消,她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
为了改变话题,罗赫说:“他们带‘熊’来了没有?”
“他们此刻在风琴师家,马上来。”
“演出人是谁?”
“咦,古尔巴斯和菲利普卡的儿子,除了他们这些淘气鬼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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