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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件,我如期交货。而且,没有一个不是穿着新衣出门的;没一个不是满意而去。天不负我,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我的名声,正如曾真预料的,宣扬出去了。承蒙姑娘们的厚爱,我的活计越来越多。一时间我的活计多得叫我都招架不住了。

我的本事决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尽管爱情能给人智慧,却不能给人技艺,这得从头说起,请您耐心听下去。

我有两个哥哥,年龄相差不过几岁。一个偏颇政治,一个偏颇实际。两人的价值观截然相反。于是一个在十年内乱打砸抢武斗闹剧中丧生,成了“四人帮”政治的殉葬品。儿子死于非命,对于一向不大过问政治的父亲是个莫大的打击。父亲经不起这飞来横祸,悲伤至极,可他几乎没掉一滴眼泪。在一个早上静静地离开了人世。由于他生前对我指望最大,于是在他告别人世的头一天把我托给了他的老同乡本街的居民科长董法治同志。在“托孤”之时,我也在场。“老董,大的完了,二的不中用,他妈是个阿弥陀佛,好事不成败事有余。这老三就托给你了。我看他人品端正,成家立业,传宗接代承袭宗祧就靠他了。我把他改名叫继业。生死相托,来日­阴­间相见定以厚报,拜托了。”姑念同乡之情,老董虽不解其意,但也欣然接受了。谁也没料到第二天父亲居然去了。父亲一死,母亲痛不欲生,在难以节制的悲哀之中,母亲心脏病突发,也离开了人世。之后,二哥对外加给我家的悲惨命运,施以了以牙还牙的报复,他偷,他抢,他侮辱­妇­女,终于成了一个罪犯。于是,不知是什么人,不知用什么方式,找到的什么借口把我们家的这幢房子占了去。我,几乎没安身之地了。这时,董法治就把我安排到乡下我舅舅家去“投亲靠友”去了。

身在童年并不知童年的悲惨。在乡下,我踏入了青年时代。

“可知草木也随人的”。我以我的存在证实了父亲的预言——我比两个哥哥有出息。这主要还因为我得到了舅和舅妈的­精­心照顾;也还因为在乡下我遇上了一位恩师。至于生活水准的低下,还不至于影响我安身立命。

我的恩师是个个头瘦小总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的老先生。四十年代曾是农村的私塾先生,他生活淡泊而志远,靠着尚身强力壮比他年轻得多的老伴的辛勤耕织维持生活。他为队上饲养了一头黄牛,工分收入还不够他抽烟的。解放后,他本是本县城某一流中学的语文教师,因个人历史原因,在1958年他被谪贬回原籍当了农民。大约是因为三十多年前县上的一个地位显赫的大人物请他当了几天家庭教师。其实,当时,他不视权贵,拂袖而去才到乡下当私塾先生的。

他,就住在我的隔壁。看得出,他老伴­精­心照料他就像他­精­心照料他家门口的那一棵秀丽的柏树一样。他的堂屋没任何摆设。只是中堂之上挂的那幅­精­心裱糊但纸­色­已经焦黄的横幅引人注目。据他讲那是三十多年前他自己写的。字体是柳体正宗,但有他自己的创造。写的是一首极不著名的小诗,曰:

小桧新移近曲栏,养成隆栋亦非难。

当轩不是怜苍翠,只要人知耐岁寒。

我向他请教诗的意思。他向门外一指说:“写那棵小树。”后来,我请教了我中学的老师,老师告诉我说:此人三起三落,这幅字迹也三挂三取。老师详细介绍了他的身世及这首诗的意思,我这才知其人了。原来他是朱自清的学生,学识渊博又诲人不倦。因为舅舅的关系,他和我亲近起来。

他既教我读司马迁、孔子、杜甫、李白、屈原,也教我读康德、卢梭、伏尔泰。读前者是要我立身为善,切不可断了我中华民族智识者爱国的渊源。读后者是要我懂得奋进,切不可囿于眼前的天地,人不可有智而无识,我全然不觉在那越不读书越光荣的时代,他让我接触的东西竟与外界是格格不入的。我也不知他从哪搜集的这些古董,他说是县里废品收购站的一位老相识为他提供的。那些书说什么我也读不进去,我只是朦朦胧胧向着被整个社会所抛弃的文化、­精­神与人类文明的领地探望。或多或少不自觉地在探索为人的真理。似乎我的天赋全不在这位恩师所指望的那一方面。这时,他才感觉到我并不是读书的料。有时他竟在我面前唠叨:朽木不可雕也!而我则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然而,他的为人不能不说已经成了我的楷模:在任何情形之下,他都是那么热爱生活。就像他家门前的那株小树,正直、刚毅、耐寒。

正如林黛玉所说:“原是有了我,便有了人,有了人便有无数的烦恼生出来。”殊不知,我的烦恼在我的非智力因素方面求得了解脱。就像鲁迅疏医而就文一样。并且,在这方面我得到了恩师的鼓励。

说也巧,那时我同弯有个从上海来投亲靠友的知识青年。他是上海一个著名时装裁剪师的后代。他也随之带来了一身上乘的裁剪手艺。凭着他的手艺,这上海人,一天竟不费气力裁剪制作上十套乡下人穿的衣服。因为服装款式极其简单,他竟不用画样,只在衣料上点上几点,剪刀便在衣料上飞若行云,然后三下两下,缝纫机一停,一套衣服便成了。

与其说我崇拜他的才华,还不如说我对他的工作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凭着我的记忆,我觉得我全不费功夫,依样画葫芦,我也会裁剪了。我暗地里跟同弯的小青年们试了几下,不错嘛,能行。于是我也迷上了这项以他人欢乐为乐的工作。那位上海人似乎发现了我的才能,竟让我当了他的下手。不到半年,我便和他齐名于乡下那块土地了。他暗地里告诫我一点,那就是:对女人的服装,千万不要顾她们身上的曲线,不要为女人身材所动而去按曲线下剪。倒不是乡下女人不喜欢,而是在中国,曲线之忌已有三十多年了。他的父亲因为对曲线的研究出名而死于十年浩劫的迫害之中。可是,私下我发现他无时无刻不在研究曲线给服装带来的美。

简而言之,我的手艺是从他那儿学来的。在乡下六年,我一直在在­干­裁缝的营生。

而今,我想该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并且,我认为我的手艺大大超过了那个上海人。有人说我充任一流服装厂的时装师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我惊喜若狂,我对我的成功都感到惊讶。当我到服装厂打听是否需要设计师时,他们说眼下迫切需要的不是什么设计师,而是服装“推销员”。因大批用电刀裁制出的青一­色­款式的服装还堆在仓库里。我跑了几个服装厂回答没有两样。就是这样,谋求职业没引起我多大的兴趣。因为到目前截止,我的活计短时间还­干­不完。

我不收工钱,人们没让我白­干­。她们送来了点心、糖果、好烟好酒,或­干­脆送一段她们认为我喜欢的衣料。当我感到价值比我想像的工钱要高得多时。她们就说下次再来做几件衣服不就行了吗?

为感谢恩人,我不断地把这些东西送给我的同屋。可她收下之后,付给我同等价值的钱。

“我可不是卖东西的。”我说。

“这是你的生活,该拿的。多少可以补贴补贴。”她白­嫩­的脸红了,立即低下头去。宛如一个纯真的少女在害羞时的神情一样。

她把钱塞到我手上,抬起头望着我。这超乎寻常的慷慨,似乎钱是淌来的水似的。那无所谓的样子,就像贵夫人一样。

“该拿的。”这话犹如环佩之声,在我心中铿锵作响。然而,我企求的是公开为社会服务,然后拿我该拿的那一份。但愿她的话是可以实现的预言。

她身体完全复原了。可喜的是她那放纵的生活也稍稍收敛了一些。但她的社交并没半点改变。比方,照样三五成群出出进进,白天睡觉,晚上回家很晚。她不屑注意饮食,生活没有规律,自己很少做饭,饥一餐饱一顿的。我认为她并不是不会自理,这种生活方式多少带点有意的放任。她的忧郁没有减少,照样常伫立窗前发呆,有时照样一天不说一句话。

可是,也许因为我的工作给这小屋带来的热气腾腾的生活的感染,她的生活眼下也规律起来。比方,打扫卫生,清捡房间,洗衣做饭等等,她都亲自­干­起来。一切都如常人。

“这不是很好吗?”我空下来对她说。

一听这话她就烦了。

“当然很好。”她说,“男人就喜欢看女人忙个不停,对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是个很懂得生活的人。”

“你讨厌我快活是不是?”她放下手上的扫帚,用发亮的眼睛望着我。

“不,你那样并不快活。”

“你知道我不快活?”

“当然,那样不啻是慢­性­自杀。”

“自杀,还是慢­性­的——”她是一字一字吐出这句话的。她目光如炬,十分愠怒,“你觉得我在自杀?”

“是的。”我的口气很肯定。但我觉得我的声音在发颤。

这时,我才真正发现她凝望着我的那个目光,显露着贞女般的叫人惊讶的纯洁。见这带着浓重希冀的目光,真叫人不寒而栗。

“你不要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了。”我说。

听这话,她几乎要发怒了。说道:

“你没有权利对我说这种话,如果你再说就请你出去,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

“不,”我很冷静地说,“我是真心实意地为你好。”

“为我好?”她换了嘲弄的口吻说道,“男人没一个为女人好的。”随后加上说,“不错,你很高贵,我不三不四。”

“这……”我感到我刺激了她的自尊心,于是加以解释,“是的,我敢起誓是为你好。”

“那好吧。你说,你想­干­什么?”她向前迈了一步,直朝着我。

我早有准备,我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往桌上一掼,我没点数,总之,数目不小。

“拿去。”

“嚯!”她有失文雅,笑出声来,那声音就像那猜拳行令时的笑声,“你也会花钱的,想交换点什么呢?”说完停了一会,她故意抓起钱一张一张点起数来,点完,加上说:“不少嘛,比方陪你跳一次舞,还是溜一次冰,还是照一次像,还是划一次船,下几次馆子还绰绰有余呢。你说吧,还是跟你上床?”

听她的话,见她的脸也不红,尽管我简直遏制不住愤怒,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理屈词穷。看着她漫不经心,把一切都看得无所谓的样子,我浑身都在发抖。

“那该叫你富翁呢?”她讽刺道,“还是叫你阔少?我倒怀疑这钱的来路。”这后一句她特别放慢了语气,口吻十分尖刻。

我不想和她解释。这钱是我的顾客送的高档商品变卖得来的,比如高级衣料啦,名酒啦,名烟啦等等。以实物换钱也实出无奈。我说:

“这是我劳动所获,堂堂正正。”

“那就是说你是要拿这些钱买下我是不是?”她双手向后一背,头一昂,身一转,用讽喻的口吻说道,“量你没那个能耐。如果你想我委身于你。你就开口,分文不取,来!”她用极其恼怒的态度加上一句:“上床!”说着忽地把上衣剐了下来,显露着丰腴优美的肩头和双臂,上身只留着薄如蝉翼的胸罩了,她还要往下脱。“住手!”我情不自禁地怒吼道。但她那身躯的光彩震撼着我的心,因而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转移这叫人困窘的局面,她见我这样,才慢慢把上衣穿起来。

我知道她愤慨得不能自己了。可是我对我的举动后悔也来不及了。但我觉得这些话不该也不像是她对我说的话,可她偏说了。我痛苦极了,我的胸口像压了一块铅一样沉重。

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只管望着她。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拨她那件牛仔裤腿上的那颗裤钉,简直要把它拨下来似的。她不时抬眼挑眉斜睨我一眼,好像她有些后悔那些举动似的。这时,沉默代替了一切。这时,忽见窗台上有一盆鲜艳的玫瑰花。我断定这一定是她最喜爱的花。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平静下来。

“好了。”她说,“我的好邻居,常来常往的我们不都是天涯伦落人吗?你没有父母,我只有个母亲也如同路人一样。能做到的,相互关心,可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我知道你是高尚人当中的一位。但我必须告诉你,你在我们这种人身上花钱你花不起。我知道你舍得,你也不要认为在我身边的都是些大方的傻瓜。他们都别有所图。尽管这些人只是少数,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其实他们比我更吝啬,他们花钱决不是为我快活,而是为了满足他们的虚荣心。你知道我的继父也是当官的。在有身分的人的子弟当中,他们还不敢小看我。只要我愿意,什么人开个后门找一份像样的工作,只用我一句话。你是个好人,这个我懂。好了,什么也不要说了。”说着,她把钱往我口袋里塞。

“你只有一张床,还没洗澡盆,到了冬天总不能老是到水龙头上去洗澡吧,况且你需要钱的地方还很多。”

“我可以挣钱。”我说,我企图把钱还是给她。

“挣钱?”她惊奇地望着我,“好吧,等你挣够了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吧”。停了一会儿,她加强语气说:“我不是沾人家光的那种女人,你懂吗?我说你懂吗?”

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睛潮湿了。她想哭,但没哭出来。

之后,她这才真正陷入痛苦之中,她头低了下去,右手还是剥那颗裤钉。我认为我应该从她房里退出来,让她安静一会儿。

经常来陪她的是她的一位女友。她叫郝星仁。这像个男人的名字,正与她沉静、大方的­性­格不太相称。她不算漂亮,但十分可爱。

曾真不在,我多半跟她聊天。那天罗孙山也在场。他多半出于对我的关心,不时向郝姑娘打听曾真。说也怪,他跟郝姑娘很谈得来,罗孙山问她道:

“你的女主人的花费那么大,可从哪儿来?”

郝姑娘回答得也很坦率:“自然总是有人给呗。怎么?奇怪吗?”她态度异常坦然。至于到底是谁给,她欲言又止。始终不肯吐露半点真情。

“那么你……对了,是够辛苦啰!”罗孙山带着嘲笑的口吻说道。

“这个嘛,对不起,怕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议论的。”郝星仁的话说得十分含蓄,愠而不怒,而且连说带笑。

“要是我……我就不得­干­。”罗孙山说。

“那是你没这样的朋友。”郝姑娘说。

罗孙山很清楚,郝星仁是个心地很善的姑娘。如果对面屋里少了她,就像天上只有月亮没有星星那样不自然,罗孙山想跟她说话,可又怕多待,他什么招呼不打就走了。

“他­干­吗走?”郝姑娘问我。

“他就是这么个人。”我答道。

“读书人喜欢清静?”郝姑娘也嘲笑了一番。“你这位朋友说话­阴­阳怪气的,难受!”

“别在意,他对于我,就像你对于她一样。”

“他也是来监视你的?”郝姑娘说完,她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忙改口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他对小曾的看法很苛刻。”

“苛刻!”罗孙山猝不防冒了一句。

“你不是走了吗?”我一惊道。

“方便了一下。”他说,然后他对郝姑娘说:“给我这位朋友降降温吧,他已魂不附体啦。”

“你可别听他瞎说。”我显示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郝星仁说。

郝星仁知道罗孙山说得对,莞尔一笑。于是说道:“小苏,你是要向你这位朋友学着点,不然要落个坏名声的。要是世界都像你那位朋友所想的那样纯正,也就用不着担心什么了。”

罗孙山知道自己悖理了,这回他真的走了。罗孙山走后,郝姑娘用极为关切的口吻向我说道:

“我知道你总想向我打听点什么。不过曾真最怕别人打听她。连怀疑对她都是一种痛苦。不论你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别的原因,都不要再问了。她不会要你的钱的。不过,她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到过你。总说你好,而且比所有她认识的小伙子都好。她希望和你交个朋友,条件是你不要­干­涉她的事。据我看,你即使真喜欢她,她也不会嫁给你的。”

“因为我没有职业?”

“请不要疑心。”

“我穷?”

“不对——”她说,“如果不用金钱作标准的话,她说你是个很富有的人。这句话大概你是懂得的。正因为这样,她不会嫁给你的。你可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提我告诉你的这些话。我是出于关心诚心诚意劝你。”

这时,罗孙山气喘吁吁跑来了。我对他的鬼头鬼脑也生反感。可他说:

“苏师傅,刚才我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家伙在跟曾真纠缠。马路边还停着一辆小吉普。曾真仿佛在对老家伙发火。至于详细情形我不好拢身听,就不清楚了。等那老家伙上了吉普我就来了。”罗孙山像发现秘密似的说了这些。看来,他对曾真的举动不无惊奇。

“曾真呢?”我问。我比他更惊奇。

“往北走了。”

“别大惊小怪,那很可能是她继父。”郝姑娘解释说。

我这才放下心来。于是罗孙山借题发挥大发起议论来,他说道:

“古今中外的巨臂们,比方关汉卿、小仲马,直到当今的曹禺,都写过放荡的女人。如果放纵是一个女人的灵魂避难所的话,那么这种放纵是具有一种时代特征的。比方杜十娘吧,分明是对封建礼教的一种反动。可是中国­妇­女的­性­格,放纵是一大忌,那叫伤风败俗,你们说我的看法对不对呢?”

面对这种宏观巨旨,郝姑娘不得要领,即使是我,也莫名其糊涂。尽管如此,郝姑娘还是发话了。她说:

“我知道你在说谁。我倒觉得这样相比不太恰当。你的看法是模糊的。不过我很敬佩您想得很多。”郝姑娘说完瞥了罗孙山一眼,这一眼带着反对的表示。不过,她的确把我的这位学究真当做一个有什么了不起学问的人呢。其实也许这是些常识问题,因为人们自己懂的少一点,自然觉得别人有学问了。可她的反驳却是有力的。罗孙山半晌没说话。

“当然当然。”罗孙山还是开口了。“你这位女友嘛,另当别论了。至少嘛,是对一种屈辱的报复。这便是当今受过屈辱的年轻人的特征。不可取,不可取。如果冉·阿让也采取同样的行动的话,也就不会有《悲惨世界》这本巨著了。”

“到底是有学问的人说话一条一款的”郝姑娘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对罗孙山说道。

“当今的中国,需要的是众多仁人志士去建设,不是报复,懂吗?”说罢,罗孙山扬长而去。

“休息吧,祝你做个好梦,晚安!”郝星仁也走了。

要说梦,曾真都不曾到我梦里来过一次。

翌日上午,一个打扮十分俗气的年轻人跑到我房里,没头没脑地对我嚷道:

“喂,你把我撵走啦,你可是舒服啦!”

“我不认识你。”我严肃地回答道。

“我叫小三。”他边说边翘起大姆指朝对面房里指,“她是我姐。”

原来他是曾真的弟弟,由于至少是亲近感,我不由收敛了刚才的严肃架势,说:“你若愿意,住我这儿做个伴怎么样?”我连想都没想我为什么这么说。

“我可不能当你老婆。”他油腔滑调地说道:“这倒不在乎,喂,房子嘛,快到手啦,老头子?在搞。到时候我请客。”说罢,加上说,“我知道你跟我姐有来往。老兄,交个朋友。 可别忘了小舅子的好处哟。”

我八成知道了他的来意。便挑了些上好的烟还有几瓶酒打发他走了。

打这以后,他便是我的常客。曾真的有些行踪多半是他向我送来的见面礼。他知道用这个来交换我的烟、酒是再合适不过了。有时,他竟拿这个来撩我。他极懂察颜观­色­,审时度势。他认为他提供的信息是很重要的时候,光烟酒是打发不了的。对我来说,即便他全拿了去我也是不会不愿意的。

他靸着双广州拖鞋,披着长发,衣冠不整,哼着小调,一副轻浮的身架带着浓重的流气。当他的要求满足之后,便嬉皮笑脸地朝我叨念这么一句:“我要有黄金一定献给你,我身无分文,那就对不起,三拐子,你吃政府的,我吃老头子的,反正都是救济。咱们有苦同当,有福同享。我身上要是有一个子,龟孙子不请你上会宾楼。可惜,我一个子儿也……”有时,我­干­脆让他自己动手挑选个够,挑完,他总是这么一句:“上帝会感谢你的。”随后便是一个飞吻,浑身扭动地走出门去。

墓前玫瑰(5)

强盗遇上打劫的。有时,我这儿没拿的了,他便腆着脸 要钱。

“行行好——”他邪皮斜脸地伸过手来。

若给了他,回答是:“我向你保证,谁要从你手上抢走了我姐,我宰了他。”若没给他,回答是:“行行好,我这辈子还不起,让我儿子还,子子孙孙总有还得起的那天。”

不过,有一点是我最赏识他的,那就是他对曾真的尊重。只要一提到曾真,他首先一句话是:“别看她那么快活,其实她心里比谁都苦。”当初,我给钱他我总觉得是一种讽刺,真乃是:叫花子打发乞丐。想到这,我真想有份正式工作啊!可我没想到我的两个哥哥都成了我得到工作的重要障碍。

不管是为生活,还是为了爱情,甘冒风险的人,自有人类以来,我也不算头一个。我豁出去了,什么也顾不得了,计划出摊挣钱。地点就选在武圣路口。

我的摊出去了。叫人寒胆的是,在武圣路口就只有我唯一的一个摊点,人们给了我一顶既古老又年轻的桂冠——单­干­户。

­干­了一天,由于我竭诚服务,我第一炮就打响。竟然,门庭若市,顾客的队伍宛如一条长龙。那些为我的服务所感动的人,既惊又喜,仿佛我的摊点是一项新的政策的标志。也有些人冷眼漠视,仿佛他们早知道总有一天一定要收拾我的。

我为我的服务所陶醉,沉浸在劳动,还有人际联系所产生的快感之中。无论是老还是少,是男还是女,他(她)们都为我给予他(她)们的满足感到舒服,畅快。人们说除了我的工作是漂亮的之外,说我的人也具有莫大吸引力,大约也因为我压根没感觉到这些,才使我显得特别富于激|情,甚至是充满了冲动;也就使我对一切都感到亲切;也就使我对我的工作感到是一种需要,一种享受。

到中餐时,我没有饭,原打算到餐馆就餐——我有钱了。其实不吃饭我也一点不感到饿。就在这时,郝星仁来叫我回家去。我只好把摊托给一个卖冰棍的男孩照看。不用五分钟就到家了。郝星仁把我叫到曾真房里,只见桌上四菜一汤,香气扑鼻,我的食欲被激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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