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信后,曾真的兴奋溢于言表,这信里的意外消息,是她盼望已久的,她怎能不喜出望外呢?自然我和她有同样的心情。
“回去吧,最好是明天。”她说。她高兴地吻我亲我。
接着,她滔滔不绝地谈论我们成家立业的宏伟计划,甚至欢天喜地地谈到了我们这个小家庭的未来。她如同一个精神和肉体都得到解放的人一样,如释重负,她欢乐得直掉眼泪,对前途充满了信心。
我也欣喜若狂,苦于找不到表达这种欣喜的方式,我只会拼命地吻她。她跳啊,唱啊,舞啊,收到这封信的这天简直成了我们的狂欢的节日,我叫她准备了好酒好菜,准备痛痛快快地庆祝一番。
第二天,我们停业一天,我和她一道游览了整个小镇。郊区的烈士陵园,一个宋代始建的山神庙,还有北边的远山中的幽谷,我们都去过了。她向她叔父借来了照像机,我们尽情地留影。她容光焕发,脉脉的情丝无处不在环绕着我,她不无快乐地流露着她对大自然的深情,那真是叫人难忘的 一天。
我们给大自然赋予欢乐,大自然也和我们同享幸福。
我们商定好了,先由她返回江城到她厂里办好退职手续,一俟我把余下的活计干完,我们便一同告别这个小镇。
我们的房子已装不下我们的幸福。
可是,欢乐常常伴随着痛苦。
在她出发的一头天晚上,我发现了一封由郝星仁写来的信,这封信的邮戳,如果说我的记忆还算准确的话,是她向我借钱的那一天的,这是一封具有保密价值的挂号信。因为她不曾提起过,所以我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读这封信的。
真真:你好!
一别就快一年了,除了向你祝福之外,其余就是担心了。我不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但居然发生了。
首先是我替小星收到了来自北方某大学的来信,我不能拆开,我准备找机会给你带来。我很奇怪,我只能推测这封信是你的那个哥哥寄来的,他怎么不写信你而写信小星。据说他十月份毕业分配工作,而且就在当地安排。
接踵而至的是董太婆几次带着那个姑娘来找小星,我和小罗都守口如瓶没告诉她你们的去处。看来华卉是知道你的去处的,她默不作声。看样子董太婆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要等待小星决定一件大事。据说那姑娘已中专毕业,这件大事正是选择留本市还是回县城。依我看,董太婆在充当红娘的角色,对象不过就是小星。她诅咒小星不辞而别且不说,她还指责他不走正道,这种潜在的危机,在你突然与小星私奔的决定作出之后,大有加剧之势,你的决定使我都感到突然,而不知所措。你要明白,董太婆是小星的法定的监护人。
与其说董太婆的来势咄咄逼人,还不如说你母亲的苦心安排更叫人不可抗拒了,我真不知道你在城里的日子是怎样过的。尽管我不是当事人,我都有些受不住了,你母亲三天两头来哭哭啼啼,而且带了那个尼姑同来,我在她面前,甚至连你去哪?去干什么?半句实话都没告诉她。她对天祈祷,那种出自母爱的虔诚,饱含着人类最巨大的悲哀。她抱怨我没尽到责任,我在她眼里成了你的帮凶,为此,我的妈没少骂过我。我的妈也逼我成全你母亲的宿愿,不要充当上天的罪人。我不认为你妈的选择是正确的,但你母女的事,我是不好干预的。不过你放心,我只会说服她的,老人的想法,怕不容改变啊!
前面的三条道路也许你可以不去理睬它,但它不能不是三种障碍,就是说你想朝你目前的选择继续走下去的话,你要克服多少困难,你有思想准备吗?我真担心。要说困难倒是下面的一个事实,那就是你继父的邪恶念头,它关系到小星的命运,也就是说退一万步即便是前三个困难你都顺利地克服了,下面的困难你是无法克服的,我决不是跟你泼冷水,这个老头子的罪恶念头比他据有的权力要险恶得多,也就比想像的罪恶还要恶毒一百倍。
关于你继父,我已听到了一些传闻。你知道他把梅艳调到了自己的身边为了更好地控制她。想不到事与愿违,在那里她遇上了一个刚落实政策回岗位的中年男子,一见钟情,这男子曾是学财经的大学毕业生,不论是年龄,还是才干还是相貌都被她相中,而且此人又只独身一人,因此,梅艳必须马上摆脱你的继父。在这同时,你的那个在北方的哥哥出于对你母亲的处境的关心,写信梅艳,要她脱离你继父的纠缠,并且告诫她,他的父亲在你的案子中的嘴脸。于是,梅艳把你那如同蠢驴的哥哥的信当着了把柄,一旦你继父阻挠她的婚姻,她就把她掌握的隐私公布于众。我亲眼看到了那头蠢驴写给梅艳的信,你应该看出梅艳给信我看的目的,她是想通过你阻止你继父对她的纠缠。我的天,真是天下最毒妇人心啊!想到你的遭遇我都不寒而栗了。
如果说这一条障碍也不难克服的话,下面的事实将是你不可逾越的障碍。
就在我写信的头三天,你的继父在你的房里找到我。大约是晚上十点钟的样子,他显得十分匆忙,他的小吉普车在门外等着他。他用抱怨开口说第一句话,意思是说你不走正路,有班不上。或者可以说他说了许多关切你的话,就是说他是你身边的第一个好人。听这些话,我没感到一点意外,不管是真还是假,总之,那意思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接着,他给我带来使你震惊的消息。你读信得沉得住气,千万不要让苏小星察觉,因为这个消息会给他带来烦恼,除了对他保密之外,你得承担精神上物质上的重负,你的继父说,苏小星的营业是非法的,(其中还包括在小镇上的营业)在整顿市容的过程中,已经有人连同董法治一起,把事情告到了市里,市里已把这个案子转到了区,说对小星要新帐老帐一起算,而且你必须为这个案子作证。说要能承担巨额罚款也许处罚会轻点,我不由毛骨悚然,听这令人发指的消息我都愤怒了,但我不能对他发火,我问你继父,大概得付多少钱才能平安无事,他开口就是一万。如果苏小星的态度不好的话,处罚还要加重。我问他的态度是什么,他说,作为父亲,有责任帮助女儿认识自己的责任,起码应该跟苏小星划清界线,断绝来往,否则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他只好听之任之了,好像他没有一点强迫你的意思。但实际上我觉得他倒是别有一番用心的,而且他说他将赶到小镇去告诉你,再由你作出决择。我问他怎么知道你的地址的,他说是在报纸上看到的。你们在小镇也太出名了。
自然,我很关心这件事,我对你继父说,罚金能否减少,他只叹了口气,仿佛既无能为力又左右为难,似乎看你的态度才能决定。依我看,折财免灾,我劝你赶紧办理才好。
随后我又到街政府去打听,说因为董太婆顶着的缘故,这桩公案才一直没有通知苏小星。董太婆表示,不论坐监还是罚款都由她负责。若董太婆一直顶下去的话,也许事情就不了了之。可是听说董太婆即将调任他职,她一赴任,县官不如现管,事情怕仍旧要落到苏小星头上。看来,远水救不了近火啊!你该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来信匆匆,望权衡轻重,择重办理。不可延误,以免贻误了大事。
此致
顺风
星仁80年8月×日
一读完信,我的肺都气炸了。“这是些什么人?”我心里说道。而且这些事都是我始料不及的,一件也不可能料到。
我把信拿到真真面前。顿时,空气紧张起来,我真难描述我当时的心情,爱是什么滋味,我以为苦涩不堪。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不告诉我?”我问道。
“信?!”她见到信顿时脸色苍白,神色紧张,不知所措,“你翻过我的东西?”
“谁要你大意的。”我说,“告诉我,结果怎样?”我都不敢望她的眼睛,立刻我后悔起来。她,有什么罪过?
“我求你不要问下去。小星”她用一种叫人感动的声音说,“不要放在心上,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今我们不是合法了吗?”
我这才看她一眼,她泪珠直滚,表现一种愁惨而浓重的气派,我的心都颤抖了。
“不,真真。”我说,“我们收到了不同的两封信,它是多么不相同。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样处置的。”
我这种拢统的问话,应该说她什么也不用回答,而且回答不了。我不能不说我是自私的,我关心的是关于我的问题。
“我不会怪罪你的,真真。即使是天大的痛苦,也应该让我分担一部分。我知道你向我借钱肯定与这封信有关,可怎么又不借了呢?”
她只管望着我,仿佛一个犯错的孩子等待长辈的打发。
“小星,你能原谅我吗?”她的声音十分柔弱,我几乎听不见她说什么,但我从她的目光里,得到了我能理解的东西。
“不,真真。你说到哪儿去了。不过,你不应该害怕,我认为你的继父在对你实行敲诈,应该说是讹作。简直岂直此理。”我决不是对她发火,而是针对欺侮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