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乘云慢慢地笑了笑:“这些早在那人算计当中,当然不会有人来追究你。”梁绿波疑惑道:“那人?谁?”她想起日间沐远风对她说的那些话,心头突的一跳。
她不明白贺乘云为何突然对她说这些。他们相识几个月来,他与她从不多谈正事。即使谈起,最后也总是几句调笑揭过。
贺乘云看着她:“你若想知道,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事涉整个金碧山庄,我不想惹上什么难缠的人物。”他停顿了一下,“只是,我来岳州捕厅本是出于那个人的安排,为的就是不让他的计划有任何纰漏。”
梁绿波怔了半晌,耳畔听得他继续说道:“你也该知道,赤雪流珠丹一事动静不算小,所有经手的人却都是应付了事,你这个‘金针女捕’办案也并不太顺利,这些……只是想吸引住一些人的目光,好让那人暗中所图得以遮掩。”他始终说得很慢,语气也甚是小心,但梁绿波听后仍是一语不发,头微微垂着。她没有提任何问题,简直像是没有听到。
“绿波,今夜的事你切不可向崔大人提起。来的是谁我并没有看清,但多半差不了。”他说到此处,忽然咳嗽了几声,梁绿波抬眼看他,手一动,被他按下,“……我想那人动念要杀你,必是因为他觉得戏已经作够了,只要最后一击,就能让赵青娘彻底成为代罪羔羊。在这之前,她不能被任何人捉住。”
清风吹拂,床帐拂到梁绿波脸上,她的双眼微微闭了一下。
贺乘云等了片刻,不见她回答,便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我知道你一时必想不明白,但是……我并非有意隐瞒。公门中人虽面上风光,总有身不由己之处。大盗晚香,或是那颗赤雪流珠丹,早在赵青娘刚刚踩入圈套的时候,就已经不重要了。”不知为何,他此刻的语气不像平日的那般言笑灵活,反有些笨拙和紧张。
梁绿波慢慢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得唇上血色褪去,一片泛白。贺乘云身上两处伤口尽皆疼痛,又说了不少话,不由头晕目眩。但他握着梁绿波的手腕,等待着她的回答。
这一刻,长得仿佛月光都凝固在窗格间。这一晚的冷月,也在梁绿波的脑海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冷得沁入单薄的宽衫,沿着脊背上下飘行。后来她曾认真地仰头望过许多不同的月亮,但没有一次再像这一夜这般的飘忽与冷淡,清晰无比。
“那如果我不说,刚才那个人来杀我的时候,我不是恰巧在告诉你那件事……现在我还能活着么?”梁绿波终于开口,眼神微微颤抖。无论贺乘云说了多少,她所捉住的仿佛总是那个最致命的地方,其它的,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
贺乘云微微笑了,像以往每一次夜深人静时,那般娇宠她的模样:“你想听什么?”其实当他如此问的时候,也应该有了答案。只是从来人所言之于口,都未必印之于心。
梁绿波没有再说话,她安静地坐着,一刹那安静得像一尊玉像。贺乘云额头上沁出薄薄的冷汗,终于支持不住,靠在床边。他脸色苍白,但竟有笑容。良久,才摇了摇头。
梁绿波站起来,径直走到巾架前取了裙衫,贺乘云注视着她穿好衣裳,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到了门前。
“绿波!”
他唤了一声,但什么都没有接着说下去。梁绿波出门而去。
府衙中的任何人都不知道梁绿波是何时走的。如“那个人”所愿,她消失了,不过并非是死在谁的刀下。东进西出,金针不输,众人猜测她也许得到了赵青娘的消息,星夜赶去,但贺乘云并未提起半句,旁人问起,他只说不知。
数日之后,追捕“三指飞云剑”赵青娘一事却突然风声紧起。赵青娘的行踪一度成迷,几乎成了武林疑案。仿佛总有人发现了她,真派人去追踪时,又了无踪迹。由此而被引出,或借机被请入瓮中而捂灭的人,已非金碧山庄一家之事。但那对局中之人来说,又并不重要了。
在梁绿波消失后的第二日,贺乘云就动身离开了岳州城。无人知道他受过伤,正如无人听过那暗夜潜行的身影开口说任何一句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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