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之人的算计,历来都为人所津津乐道。而一家从商,互为算计,其中的关窍却连沐远风都不禁有些诧异。
锦袍金算盘的施金阙自入赘金家,与自家娘子轮流打理遍布江南江北的瑞蚨祥钱庄,老丈人金名通自在庄中颐养天年。瑞蚨祥钱庄惯发庄票以兑白银,直到两三年前凤阳府丹庄为人所察觉,施金阙才知道自家丈人早在庄票上动了手脚。因修炼“赤雪流珠丹”所耗钱财不可数计,金名通又爱财如命,不愿自废家业,是以数年来有十成中一成的各地庄票无法兑换现银。其间所得,无不私入了丹庄,分与那些异人方士。
“如此说来,这几年你这个当家的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沐远风看着他道。
施金阙苦笑:“我有何办法?本是外姓人,到了众人催逼兑换银钱的时候,也不能让我娘子出面。况且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此事,我自己也不忍心让她知道。”
沐远风摇了摇头:“已然富可敌国,还要长生不老,这金老庄主也当真是鬼迷了心窍。可笑。”言毕拎起酒壶,慢慢自斟,一旁的赵青娘默默不语。
施金阙长叹一声:“我早知道金家门内险恶,但当初与银楼情投意合,总觉得只要我善待她,她父亲不会将我如何。到了今日这等局面,我施家几乎已倾其所有填补亏缺,丹庄需耗却还是如无底洞一般,不想个办法阻止,我施金阙也只有以死去赔了。”
沐远风一时未答,若有所思。赵青娘忽然道:“那你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和我一样?都替这金老头背着黑锅。”
施金阙有些不好意思:“的确如此,姑娘见笑了。”就在此时,沐远风侧头向水榭之外望去。只见水中汀石上盈盈走来一个侍女,乌黑的发上闪着一点金光,映入沐远风眼中。那是一支名贵的钗,而戴着钗的是一个侍女。施金阙一怔回望,神色顿时大变。
“姑爷。”侍女含笑上前。
“……”施金阙一时脸色发白,竟说不出话。沐远风扫视了这二人一眼,微微一笑:“看来,算盘帐簿果然是离不开的,才这么片刻就等不及了。”
施金阙双手紧握,努力自持道:“何事?”
那侍女笑道:“小姐见姑爷多时不归,亲自到白水坞来了,请您外面相见。”
施金阙脸色僵硬,回头去看沐远风,见他神情转冷,不由急道:“琴师,我……”
“时已不早,也的确是不及再弹一曲了。”沐远风淡淡地打断了他,“施相公请回吧,世上善于操琴者多不胜数,今日也算是有缘。”
施金阙听懂了他言下之意,踌躇片刻,起身道:“我出外一看,倘若娘子肯先回去,那么稍后我再来和二位饮酒。”说罢随那侍女惴惴而去。
绿竹水榭中唯余水声,不知何时,那几个闲散酒客竟也都不见了。赵青娘一等施金阙离开,立刻道:“他是不是被发现了?”
沐远风沉吟道:“以金家人的城府来看,难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赵青娘有些迫切地注视着他。
沐远风“嗯”了一声,隔了半晌,悠闲地靠在椅背上:“你去看看那银楼娘子长什么模样吧。我酒喝多了,头晕得很,在此小憩片刻。”
赵青娘大喜:“好,那你在这里等我,不过可别睡过去,被人捉住都不知道。”
沐远风哈哈一笑:“百步之内只要有人在动,我都能知道。”
赵青娘跳起身来,握紧自己的剑,踏上第一块汀石之前,听到沐远风最后说了一句:“不管她长得多美多丑,你都不能拔剑。”
白水坞中流水长,亭榭几处、楼台高低,尽在赵青娘脚下如飞后退。她足不点地、裙影翩然,就如受困多日的飞鸟一般,亭台中偶有人望见她,都不免长久注目。不过他们不会知道这是谁,赵青娘心中暗想。
她忽然得意起来,伤痛尽愈、久不展翼,这白水坞中一切文人骚客在她眼中都成了山水画里的小小缀饰,而她赵青娘,则是翔于晴空流云的鸿雁。
一时间,她竟也忘记了沐远风,耳畔被风声覆盖,卷去了琴音留下的最后一丝余韵。我所求兮,莫过于云翼长空,由心而行善道,仗义笑谈天下。
云影处,亭顶攒尖,一人悄立。
步摇生姿,披帛随风飘游,浑身华贵,从那笑容中一望而知。赵青娘跃上水坞戏台,借高势轻盈地下到了亭顶。亭呈扇形,各据一端。两个女子隔着两丈的距离对视,高下不分。
“姑娘,我等你多时了。”女子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