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距近时,子镜已不再说话,引着她向舍中走去。窗内两人俱是耳目灵便胜于常人数倍,早在她们进屋之前,就已经转身。
一壶浊酒。
赵青娘注视了沐远风一眼,见他似还安康,就立刻把头低下去,叫了声“师父”,将酒壶从身后转出。
沐远风有些惊讶:“这是?”
“竹叶青。”赵青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无钱买新衣,但一壶酒,她总还要得起。
沐远风一怔,未及回答,慕容馆主走上前几步,看着子镜,神情威严:“馆中不许饮酒,你怎让她带酒上来?”
子镜挑了挑眉稍:“是莫琴师说的,除非这位姑娘不穿弟子服,才不能让她上来,别的都无所谓。”
慕容馆主蹙起了眉。赵青娘忙道:“是我不知规矩,请馆主恕罪。”
慕容馆主看了沐远风一眼,叹了口气:“你就是他收的那个弟子?”
赵青娘见她容色冰冷,宛似玉石一般不可亲近,心下微有惶然:“是。”
慕容馆主打量了她两眼,轻侧过身:“酒酣人醉,可不要让人撞见。说我坏了馆里的规矩。”说罢顿了一顿,似想向沐远风说什么,但又一时忍口。她眉头凝起,不再逗留,往门外走去。子镜回身朝赵青娘挤了挤眼,随慕容馆主之后告辞。赵青娘见她目光刁钻,却也可亲,向她笑了笑。
酒壶轻触桌面,发出极轻的声响。赵青娘心中打鼓,偷眼瞧着沐远风:“师父,你身体好了么?那天在玲珑别居……”
“去喝酒吧。”沐远风打断了她。
“什么?”赵青娘道。
沐远风拎起酒壶,扯去木塞:“怎么只带一壶上来?太也没趣。”说着举头便饮。
赵青娘吃惊地看着他。她觉得但凡沐远风用这种语气说话,那一定是他万分恼火的时候。他恼什么呢?是她离去数月,还是他与慕容馆主方才不乐,抑或是……被他知道了那封信笺的事?
赵青娘惊疑不定,站在原地不动。
沐远风漆黑的瞳仁在竹帘的阴影下深不见光,他将酒壶抛起来,酒浆宛如一线水柱灌入喉中,随即,他将酒壶重重地敲按在桌上,微微喘息。
赵青娘不敢说话,然后,沐远风突然转过身,拉起了她的右手。
那只残缺的手并不美,甚至有些丑陋。但沐远风神情专注,像在看着什么精美的雕塑。赵青娘按捺住心中的惊讶,凝望着他的脸。
深不可见,渺如暗夜,藏着多少不为她所知的过往。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敬重与怜惜,漫盈而上,如山雾轻拂。
沐远风放开她的手,背过身。过了片刻,他冷冷地道:“银羽琴失,我已不是你师父。”
赵青娘心头霍地一震,似被人砸靠于墙,凝汇而起的力量瞬间颓坏了。
“我收你为徒,是为了借你残缺之手,破解羽弦之厄。”沐远风看也不看她,“天道五十,足之则堙灭生机,唯天衍四十九得之。但现在琴已不在我手,此事只能作罢。除了这个,没有什么东西,是非我教你不可的。”
小舍之中寂然无声,远处琴声隐隐,如在天涯。
“你下山去,继续当捕快吧。”沐远风甫一严肃,总透着一股决绝之感,“从此以后,只作未曾相识。沐远风此人,就算是从人世消失了。”声音震散,飘往地面。
赵青娘再次路过烟霞步道的时候,山风大了起来。一些凤凰花瓣不知从何处被吹来,在她浅绿的裙衫下翻滚。她抬起袖子擦了擦双眼,并没有去找莫三醉,也没有遇见任何人。她像疯了一样,急步匆匆,快得如要飞起来。
回到雁回舍之时,赵青娘乱成一片的脑中,没有原由地闪过一句话。那是子镜昨晚告诉她的。
“慕容馆主的闺名是渊清二字,很好听的,可没几个人敢叫,哈哈。”她记得子镜说完时,还照例冷笑了一下,仿佛有些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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