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从砖块与木板搭成的简易床下找出我从逃亡开始就陪伴我的提包,从里面找出一件算是干净得体的衣服换上,又把一直藏在皮包内兜里的一块手表拿出来戴在手腕上。可惜的是,由于我长期在工地上干体力活不戴手表,这块表已经因电量耗尽停摆了。我使劲地抖了抖手腕,希望秒针可以再颤抖一下以代表时间还在延续。我下定决心去再见一次那个叫“小兰”的女服务员,虽然从种种迹象看,她很可能是一名警察卧底。是的,我就是决定让埋伏好的警察一下子把我摁倒在地上,我是自投罗网。实际上,在我将最后二百元钱塞进那个工头模样的家伙手里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等候警车来到的准备。而我不去警局自首纯粹出于对二百元钱消费的尊重。我是要在警察抓到我之前花掉身上最后的五百元钱的,但这并不代表浪费掉了它们。现在我心安的是这些该流通的货币都已经各得其所。尤其是最后的那二百元换来了我近半年新生活的体验。不过,任何的消费终将有一个结束。
我离开简易工棚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看见我。我也没有刻意去跟任何一个人打招呼。离开就是离开,如果给他们留下任何关于我记忆或者痕迹的话,那么我的离开就是失败的。日后,他们还会谈及我的事情,我还会留在众人的口舌与耳朵之间。所以,我是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的。当我走到离那家小酒馆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远远地看见小兰已经等在了门口。她依旧穿着那件白色的衬衣和那条蓝色的牛仔裤,只是那件白色的衬衣在夜色中看上去像飘忽不定的幽灵。我整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又扭动了一下脖颈和手腕,以便使得自己的浑身肌肉得以放松。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自己被警方擒获入瓮的时候,避免身体更大的扭伤。我深吸了一口气便走了过去。
走到小兰的面前,我开门见山地说:“把我抓走吧!”
“什么?”她有些不解。
“你不要再装下去了,难道你不是警察的卧底想来抓我的吗?”
她“噗”的一声笑了起来,“什么呀,你不是在做梦吧?”“我杀了人,你不知道?”我想她在极力地伪装自己,被我一下子识破了伪装总归是有些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摊开双手,带着一脸无奈,“我不是警察,更无意要逮捕你。”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知道你的名字很奇怪吗?名字只不过是一个人的代号罢了,你我都在人间大家庭里,我知道你的代号难道有什么奇怪?”
她回答得很荒唐。但我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去反驳她的这种荒唐说法,只是象征性地点头以表示出赞同的样子。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如何知道你姓名的?当然,我是没有什么哥哥在你们的那个施工队里的。”
我点了点头。
“那好,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就会明白一切的。”
小兰冲着一辆正在路中行驶的出租车招了一下手。车停在了我们的面前。她为我打开车门,我坐在了后座上,而她则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她跟司机交代了几句,车便向路的另一端驶去了。对于S市,我并不熟悉,只是感觉出租车在绕行了几个弯之后,在一栋老式的洋房前停了下来。小兰付了车费便催促我下车。走下车后,我看着这栋洋房,总感觉有些与那次陪同蔡如佳去见她的从国外归来的父母亲时所见的别墅情景相像。这栋洋房有些年岁了,从其建筑风格和构造上可以看出它是在中国历史上最耻辱的时期由侵略者所建造的遗留物。
我推开洋房院子的铁栅栏门,走上石级,正欲推开那扇欧式的房门,却发现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小兰不见了。我此时确实感到一阵恐惧,小兰的溜掉,让我可以想像出当我一脚踏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会有多少支手枪顶在我的脑门上。害怕也没有用了,我已经变成了瓮中之鳖,我不由地握了一下戴在手腕上的那只已经停止走动的冰冷的手表,哆嗦着手拧动了门上的把手。
我走进一间大厅里。灯光很微弱,勉强能够让我辨清房间内的布置;厅内很静,没有我所想像得众多警察一拥而上的场面出现。我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平静着自己,静静地等待着事情的进展。难道警察是那么乐意故弄玄虚吗?
有一个人从黑影中走到微弱的灯光下。
“还记得我吗,丁一?”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耳熟。借着微弱的灯光我可以看出她穿着一条席地的红色长裙,显得身材婀娜多姿,在细长的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着的香烟,原来是她——蔡如佳!
我想站起身来,大骂她出卖了我。可当我双手按着椅子扶手想起来时,我的腿却瘫软了。
两条腿变成了沉重的铅块坠住了我整个身子。我用惊诧的语调问:“是你?!”
“那我们,你还记得吗?”陆续又有两个人从暗影里走了出来,站在蔡如佳的两旁。这回是两个男人。微弱的灯光一下子变得强烈起来,我看清楚了他们。
一个人是高文!
一个人是陈之初!
我的整个身子变成了一堆烂泥,瘫在了椅子上。我的脑子里钻进了无数只蜜蜂在嗡嗡地轰鸣着,这面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