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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湖南骡子 >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一个小时后,独立团又来了几百官兵,这些官兵都是老兵,出手就重,打人很凶。有几个个子高大的学生不肯走,独立团的官兵就狠揍他们,把他们推倒在地,用枪托揍,用脚踩他们的肚子或踢他们的脑袋。学生也发毛了,扑上去抢枪,于是发生了流血事件。在一些学生抢官兵的枪时,一些士兵于情急之下动了刺刀,捅破了好几个男生的肚子,血和肠胃都流了出来。其中一个敢于跟独立团的官兵动手的学生就是我二叔。我二叔天生胆量过人,仗着自己有些武艺,就对那些动粗的士兵挥拳。那些士兵见这个瘦高的学生竟敢对他们的营长挥拳,就不客气地一刀刺来,这一刀捅在我二叔的肚子上,把他的肠子都捅了出来。那士兵拔出刀,对我二叔说:“小子,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你爷爷。”我二叔捧着血如泉涌的肚子,身体就弯下去,像只大虾样歪在地上。

湘军独立团遭到了社会舆论的严厉谴责,省里的各家报纸都说,殴打学生是粗暴的军阀作风,要求赵省政府作出解释,并要求赵省政府严惩凶手。一天下午,身材高大的李雁军正在土堆上示范武术动作,只见几千学生抬着一具学生尸体,举着标语和横幅浩浩荡荡地来了,高呼着“打倒反动军阀”和“坚决严惩凶手”的口号,把独立团的军营围堵个水泄不通。众官兵都看见很多学生和教师戴着黑纱,堵在军营前,群情激愤地高喊口号。赵团长那张方脸上刚才还有阳光,此刻­阴­了下来,比十二月的冬天还要冰冷。这几天,报纸上把湘军独立团说成了赵恒惕的刽子手团,说独立团里都是旧军阀留下来的兵痞,还瞎编说赵振武团长是屠夫出身,从军前是衡山县街上杀狗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睛,把赵团长的脸气得像一块锅粑。赵团长说:“这些狗屁文人造谣生非、颠倒黑白,又唆使学生来捣蛋!何连长,叫弟兄们把他们赶走。”爹立即集合全连官兵说:“团长有令,令我们把学生赶走。”警卫连的官兵忙掉头向军营外跑去,跑到学生面前,瞪着学生,等待连长发布命令。

我爹担心官兵会对学生大打出手,就挤到前面,大声说:“同学们,这里是军事禁区,请你们马上离开。”一个为头的学生突然提高声音喊:“打倒军阀,严惩凶手!”顿时,爹的耳畔就响起海浪一般的口号声。口号声把白云也召来了,于是学生的头上堆积着一团一团的白云。爹感觉这事很难办,他可不敢对学生动枪。他寻着带头喊口号的声音望去,看见了我岳父李雁城,接着又看见了戴着牛骨头眼镜框的蔡和平,最要命的是何金江也站在示威的学生堆中nAd1(爹傻了眼,二弟还躺在医院里,金江又理直气壮的样子钻来了。爹不知道何金江于那段时间,用一双超大的脚访遍当时在长沙的革命者,一对招风耳把所有的革命理想都听了进去,一心要推翻军人政治和改变中国的现状。爹军务缠身,又想把自己的连训练成湘军中最有战斗力的尖刀连,就很少回家,不知道他的大弟在第一师范并没好好地读教科书,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为自己的一双大脚而自卑,冬天里为一对长满冻疮的招风耳而痛苦的何金江了。爹看着他大弟,他大弟长得比他还高,一对招风耳很醒目地支在他那张热情、愤怒和坚定的面孔两边。爹没法走近他大弟身边,因为他和他大弟之间站满了学生。

学生抬着尸体在军营前示威,组成了无法逾越的人墙,死者当然是前天在赵省政府前被独立团的士兵一刺刀捅穿肚子后死的,死者的灵魂似乎附在那些抬着尸体的学生身上了,那些学生个个脸­色­­阴­郁和愤慨,手拧成拳头,要求揪出凶手并严惩凶手。口号声不但把白云喝来,还把老百姓都喊来了。军营前自然就一片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但双方都保持了高度克制。学生们面对荷枪实弹的官兵,也有顾忌,就站在军营外大声呼口号,从下午直到黄昏,天渐渐暗下来,一颗混浊的红日昏昏欲睡地沉入西山后,学生们疲惫了,散了。

次日,学生们又浩浩荡荡如洪水般涌来,比先一天来得更多,不但有学生,还有声援学生的工人,工人也跟着学生喊口号,声音就雄浑,个个一脸愤慨和激昂,就跟地上一地的黑蚂蚁似的,又把军营围堵得水泄不通。赵团长在指挥所里焦虑地大步走着,眼睛里夹着两团火,但赵团长属于军人里的秀才,不是一个只知道动粗的武夫。他对我爹和团参谋长说:“他妈的,我们不做冤大头,只能忍。”第三天,学生又举着旗帜和标语赶来,再次堵着军营呼口号,要求赵团长交出凶手。赵团长把这些情况反映给省长赵恒惕,赵恒惕已得到消息,吴佩孚正集结着三个师的兵力准备入湘。赵恒惕知道吴佩孚这人野心勃勃,觊觎着湖南这块香饽饽,因此他在岳州布了两个师的兵力,重点防范吴佩孚。但赵恒惕担心岳州兵力守不住,他得知吴佩孚在俄国人手中购买了火力威猛的大炮,便决定把独立团调去增援。赵省长在电话里对赵振武说:“你的独立团一年多没打仗,正好拉到实战中磨磨刀。”

军队要开拔的先一天晚上,爹先去医院看了看二弟nAd2(二弟因流血过多,还没脱离危险,一张脸苍白得同纸一样,两片从前鲜红的嘴­唇­也褪了­色­,变得灰白且­干­得像两片蜷曲的枯叶。­奶­­奶­守着二弟,爹把目光放到昏迷中的二弟身上。有护士走来,给二弟输液,护士转身走出病房时,爹叫住护士问:“我二弟不会死吧?”护士说:“我是护士,这要问医生。”爹就去问医生,医生说:“情况很危险,现在还说不清。”爹瞪着医生说:“医生,请你无论如何要救活我二弟。”医生是个中年男人,他平静地回答道:“俗语说生死有命,我尽力吧。”爹还要说什么,医生转身去忙别的了。爹折回病房,颓废地坐下。­奶­­奶­见我爹满脸疲惫和忧伤,便说:“你是老大,要做出大哥的样子。”爹有一种内疚,觉得自己太没关心二弟了。爹在二弟的床边坐了很久,走时爹对­奶­­奶­说:“妈,明天我们独立团要开拔了。”­奶­­奶­望着儿子,爹犹豫下说:“吴佩孚的军队要进攻我们湖南。”­奶­­奶­担心道:“你们去打仗?”爹没答,看着一脸苍白的二弟,墙上有一盏白炽灯,照着二弟苍白的脸。爹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做得很糟糕。

回到家,爹­阴­着脸敲我岳父的门,梨花正给孩子喂­奶­,抱着孩子走来开门,见是我爹,忙问:“大少爷什么事?”爹的目光从梨花的肩上越过去,没看见我岳父,“雁城呢?”梨花一听我爹问我岳父,骂道:“这砍脑壳的,三天没回家,不晓得他野到哪里去了。”爹没说话地回到自己房间,李春睡了,见丈夫回来就爬起床,拧亮马灯。爹脱下军帽,李春接过军帽挂到衣架上,望着我年轻英俊的爹说:“你晓得回家呀?”爹表情淡漠地说:“我们独立团要去打仗了。”李春呆了,爹见李春看他的目光既担忧又紧张,就一笑,“我没那么容易死。”爹解下皮带,将皮带扔到椅子上,扭头瞥着她。李春的脸在马灯下又漂亮又温柔,把一张温情的脸偎到我爹怀里,爹摸着她光润的额头和红嘟嘟的嘴,心里起了波澜,“春,我不会有事。”李春什么也没说、抓着他的手放入嘴中,轻轻地咬了下,爹把她的脸捧起,热情地亲着,边说:“我想跟你那个呢。”

次日一早,爹起床,见李雁军一身军装,身旁还撂个背包,就一愣。李雁军说:“师傅要我跟你一起去。”这么冷的天,爷爷只穿着土布长褂,蹲在葡萄藤下练功,练得头上冒着热气nAd3(爷爷见我爹已穿好衣服,这才收功,说:“赵团长让雁军跟警卫连一起行动。你们两个一起去,也有个照应。”爹望一眼李雁军,李雁军的长长脸上飘浮着谦逊和友好的笑。爹喜欢他,李雁军正好跟李雁城相反,话不多,脑海里没那么多歪点子,做事却脚踏实地,遇事也很冷静。李春走出来,一脸爱恋地看着她的男人。爹想起她昨晚上在他身下表现得那么热烈,便觉得这个看似平静如水的女人是一炉火,说:“春,你不要担心我。”天上浮着一朵红云,有小贩挑着涤,一路叫卖甜酒的声音从门前飘过。­奶­­奶­和李春跟着我爹和李雁军出门,街上,有乞丐蜷缩在某家的屋檐下,还有乞丐可怜巴巴地觑着他们,就一街的凄凉。爹和李雁军让­奶­­奶­和李春不要再送了,两人快步向军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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