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先佩服刘叉任侠敢为,虽不得已当着兵马使田兴的面擒拿了他,却在入城时故意放他逃走,哪知道居然在长安再次相遇,今日更是阴差阳错关在万年狱同一间牢房中。目今刘叉自表身份,多半要被送去魏博进奏院,结局无非两种:或等侯臧到了就地处死,或被侯臧押回魏州以更残酷的刑罚处死。可既然万年县尉侯彝与侯明是堂兄弟,情况又有不同,侯彝也许想要亲自报仇。
侯彝反问道:“你很关心刘叉么?”空空儿道:“我与刘叉素昧平生,但也佩服他是条嫉恶如仇的好汉,所以不希望他死得太惨。”侯彝道:“这么说,你是觉得侯明作恶多端,确实该死了?”
空空儿不便直接承认,只能默不作声。侯彝道:“可我听说明明当初是你在魏州城外擒住了刘叉。”
空空儿这才知道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便道:“刘叉到底怎样了?侯少府是将他送去魏博进奏院了么?”侯彝道:“怎么会?我将他押到那里,不是正好让你有机会救他吗?”空空儿被他洞穿心思,一时无言以对。
侯彝道:“空空儿,你曾说你今早醒来时听到艾小焕在翠楼上喊叫,他喊叫的是什么?”空空儿迟疑了下,摇了摇头。侯彝道:“你不是想救刘叉么?只要你说实话,我可以救他一命。”
空空儿料不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很是惊异,但思忖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侯彝道:“怎么,你不相信我?”空空儿道:“不是,我信得过侯少府,只是我承诺他人在先,决计不能违背诺言。况且,以刘叉为人,他若知道是靠我违背诺言而活命,他一定不会原谅我。”
侯彝瞪视他良久,才道:“你这般有恃无恐,是不是你自以为你是魏博的人,我不敢动你?”空空儿道:“决计不是,我只是深信侯少府精明,绝不会冤枉无辜。”侯彝冷笑道:“我本来颇佩服你的为人,不过你既是魏博巡官,那可就要另当别论。你可知道,我生平最厌恶藩镇,别以为你跟我大哥是同僚,我就会手下容情……”
忽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外面叫道:“侯少府,你人在里面么?”侯彝认出这是县廨老差役万迁的声音,忙命差役开门,迎上前道:“万老公,您老人家怎么突然来了?”
万迁年过六旬,头发斑白,也不及寒暄,匆忙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道:“这玉佩……是犬子今日从狱中一名叫空空儿的囚犯身上搜来的。侯少府,我告诉你,这玉佩可了不得,这囚犯肯定也极了不得……”
侯彝道:“这囚犯人就在里面。”万迁道:“啊,那我要看看他长得什么样子。”
侯彝见他干瘦的身子颤颤巍巍,也没有拐杖,只得扶住他跨进门槛,指着空空儿道:“他就是空空儿。”
万迁凑到空空儿面前,好奇地端详了他一阵,才问道:“侯少府是如何逮到他的?”侯彝道:“他今早报官说在虾蟆陵发现了尸首,我带人去查验,发现他的佩剑就是凶器,所以将他扣押带回来。老公,您的意思是……”万迁忽然道:“那尸首是不是没有了脑袋?”
侯彝早下令案情细节不得外泄,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老公如何得知?莫非……是万典狱说的?”万迁摇头道:“他哪里关心这些,他就关心金银珠宝。”凝神看了看手中的玉佩,“侯少府,咱们换个地说话。”
侯彝知道万迁是京城有名的老行尊,虽然年纪已大,早已经退出公职,却并不糊涂,他赶在夜禁时亲自来县廨,肯定是有什么重大发现,忙点头道:“好。”空空儿道:“等一等……”侯彝道:“你想说什么?”空空儿道:“这玉佩是典狱从我身上取走,我也想听听这位老公怎么说。”侯彝微一思索,道:“好,但有一点,我答应了你这件事,你须得答应我助我破翠楼一案。”
空空儿料不到侯彝会在这个节骨眼儿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颇感为难,一旦答应了他,怕是多少还是会牵扯出艾小焕来,可瞧万老公神情,分明知道这玉佩的来历,这对他查清昨夜要杀他的女子身份至关重要。正犹豫间,忽听得万迁道:“这案子还用破么?空空儿不就是凶手么?是不是少府找不到尸首无法定案?”
空空儿、侯彝均是大吃一惊,翠楼无头尸体莫名失踪,正是最大的难解之谜,却不知这万迁如何知道。侯彝问道:“老公如何会知道我找不到尸首?”万迁道:“唉,当然找不到,尸首让凶手用化骨粉给化掉啦。”侯彝道:“什么?化骨粉?”万迁道:“是啊,就是一种能化掉人尸骨的药粉。怎么,侯少府不信么?说起来,小老儿若不是亲眼看见,我也不信。走,咱们换个安静的地方。”侯彝道:“是。来人……”
空空儿知道机不可失,迅疾道:“侯少府,我答应你。”侯彝道:“好,君子一言……”空空儿道:“快马一鞭。”
众人来到县尉在县廨的歇宿之处。侯彝命差役打开空空儿颈钳、手杻,万迁慌忙阻止道:“少府怎可给轻易给重囚松绑?”侯彝道:“老公放心,他不是凶手,这玉佩也不是他本人的。”万迁很是信任侯彝,闻言便点了点头。
倒是空空儿十分惊奇,问道:“少府是如何知道玉佩不是我的?”侯彝道:“你因为承诺了艾雪莹,本来不愿意助我破案,但现在却肯一口答应,分明也是想知道从万老公这里了解玉佩的来历。如果我猜得不错,玉佩应该是你所称的打晕你的人身上取来的。”空空儿极是佩服,叹道:“少府明察秋毫,又何必我相助?”
万迁见差役均已退出门外,便道:“这玉名叫苍玉,又叫沉香玉,只要用手擦玉上的血色斑点,就会有沉香气……”用手摩挲了几下,果然有沉香气发出。侯彝道:“这样的奇玉,当然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老公可知道它原来的主人是谁?”万迁道:“当然知道了,这是昔日大宦官李辅国的佩玉。”
李辅国是肃宗和代宗两朝当权的宦官,不但决定京兆府、地方官的人选,甚至干预法司审判案件。即使是皇帝颁发的诏书,亦由他签署后才能施行,属臣无敢非议。他甚至对代宗说:“大家只要在宫里待着就行,外面不管什么事情都有老奴我处理着呢。”代宗很愤怒,暗地利用另一大宦官程元振来牵制李辅国。不久后,程元振掌握了部分禁军,代宗趁机免去了李辅国的职务,但仍然进封其为博陆王。不久后,李辅国半夜被人刺杀于府邸卧室床上,首级和右臂亦被人取走。曾经叱诧两朝皇帝的天字大宦官,终落了个无比凄凉的下场。还是代宗皇帝感怀旧情,亲自出面痛悼,追赠李辅国为太傅。关于这起无头血案,当时有许多传闻,有人说是程元振派人刺杀了李辅国,有人说是跟李辅国有仇怨的江湖豪侠所为。然而二年后程元振失宠,在流放途中被人刺杀于驿所,首级也如同李辅国一般被割走。手法、模式如此一致,因而又有传闻说,这两起刺杀都跟朝廷重臣有关,又有人说是手握重兵的节度使所为,然而传闻只是传闻,也始终没有人能查证。
一想到这些前朝往事,侯彝当即惊道:“莫非李辅国遇刺案与翠楼无名尸首案有什么关联?”万迁摇了摇头,道:“这就要靠少府自己去查明了。”侯彝问道:“那化骨粉一事,老公又如何知晓?”
万迁叹了口气,一时回忆起了无数往事来,悠悠道:“那晚我可是亲眼所见。当年李辅国的豪华宅邸位于永宁坊,就在我家斜对面,那时我才二十岁出头,刚进万年县当了一名普通差役,跟李府的门夫小李子熟识。那一晚正好是李辅国妻子元夫人的生辰,虽然李辅国已经被皇帝免去官职,不复有往日风光,可毕竟两朝重臣,根深蒂固,府里还是来了不少贵客,比如为他一手提拔的宰相元载等。就连代宗皇帝也派大宦官程元振送来了晋封元夫人为鲁国夫人的诏书。小李子知道我一直想开开眼界,就跟管家说了声,说是府中缺少人手,让我去帮忙来回迎客。哎,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元夫人,原来她才二十五岁,比我大不了几岁,唉,可惜……”
侯彝道:“这件事我也听过,元夫人闺名春英,据说是个绝世美女,艳名远播。李辅国借口为宫中采选良家女子来到元家,见元春英果真容貌出众,当即就动了心。当时正是李辅国权势熏天之时,元父元擢为了巴结讨好,主动提出将女儿嫁给他,元擢由此平步青云,升任梁州刺史,元春英的兄弟也都得到了官职。元载当时任新平尉,仅因为与元春英同宗,有一点瓜葛之亲,也扶摇直上,升为户部侍郎,分管财政赋税,不久升为宰相。”
万迁道:“不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些人的高官厚禄全是靠牺牲了元夫人的青春幸福换来的。唉,你们是没有见到,那元夫人当真是花容月貌,还通晓诗文,李辅国却已经年近六旬,而且是个不能行人道的太监。唉,难怪元夫人始终冰冷着脸,不露一丝笑容……不说这些了。还是说那晚的事,寿宴从早到晚,一直忙了一整天,不过夜禁前大部分宾客已经离去,留下来的只有元载、程元振这些个敢强行违禁、连金吾卫也不敢惹的大人物。不过到了二更时,元载这些人也闹得累了,终于起身告辞。李辅国自被免职,人也谦和了许多,亲自送出大门。那时我正好陪着小李子站在门旁,我其实早换上了李府家仆的衣服,大约是因为眼生的缘故,李辅国一转眼就留意到我,道:‘你跟我来。’他虽然名声不好,可我还是头一次跟这么大身份的人物说话——倒教二位见笑了——我只觉得受宠若惊,立即乐得屁颠屁颠就跟着进了内堂。到卧房外时正好遇到元夫人,她看了我一眼,就对李辅国道:‘令公,奴家有几句话……’李辅国似乎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让我和其他仆人、婢女等在外面,自己跟元夫人进了卧房。片刻后就听见房内元夫人惊呼一声,随即有重物倒地的声音。而门外的仆人、婢女却恍若未闻,我有些急了,问道:‘里面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还是没有人理会,只有一名仆人做了个手势,叫我不要出声。我不明所以,又关心元夫人的情形,越等越是着急,年轻气盛下,竟然就推开房门冲进去了……”
他的呼吸陡转急促,露出恐惧的神情来,道:“那种场面,至今令人难忘——李辅国倒在血泊中,没有了脑袋、右臂,只剩下光秃秃的身子,胸前一处血淋淋的伤口正滋滋做响,一面冒出像烟一样的酸臭气,一面像冰化成水一样,一点一滴地化开……”
侯彝问道:“老公是说您亲眼看见李辅国尸首化作一泡血水?”万迁点点头,道:“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缘故,也不知道世上还有化骨一说,只觉得那幅情形十分可怕。更可怕的是元夫人的模样,她赤祼着身子晕倒在地上,全身上下都是伤痕,青一块,紫一块……”
空空儿蓦然想起艾雪莹身上那些伤痕来,问道:“会不会是李辅国以棱辱元夫人取乐?”以元春英的身份,又久在深闺,能向她动手的自然只有李辅国本人了,大约失去了Gao丸的男人,无法从女人身上获得性爱的欢愉,只能用别的变态方法来满足。而比这更变态的方法他早已经在魏博见过。
万迁奇道:“咦,这你也能猜到?事实确实如此,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李辅国不仅喜欢对元夫人又抓又咬,还喜欢鞭打府中的长相清俊的下人,小李子说若不是那晚李辅国遇刺身亡,我肯定也会被脱光了衣服吊起来任他鞭打……不过这些事外人并不知道。后来外面的仆人听我骇异地尖叫,冲进来一看,一边是李辅国的无头尸首正慢慢化掉,一边躺着元夫人祼露的胴体,也都吓得傻了。正好有个老仆人提水路过,闻见恶臭气进来一瞧,叫了声‘失火了’,将一桶水全部泼到李辅国胸口,那里已经化成了一个大血洞,被水一冲,竟然不再滋滋冒烟,化得也慢了许多。老仆人见有效,忙再叫人去提水,仆人们这才如大梦初醒,慌忙报官的报官,提水的提水,又有婢女扶了元夫人出去……”
侯彝道:“这么说,全靠那老仆人误打误撞用水冲淡了药力,才得以保住李辅国的尸骨?”万迁点了点头,又道:“后来京兆府、万年县都赶来调查无头案,元夫人清醒过来后什么都不肯说,查来查去也没有什么眉目。关于李辅国尸首差点化成血水的事,没有人相信,上头说是我们眼花了,不准多说。直到几十年后,我当了典狱,无意中听到牢里一名江洋大盗说江湖上有一种密药,叫做‘化骨粉’,只须洒一点在见血的创口上,就能一点一点地将肉体化成血水,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初刺客是在李辅国尸首洒了化骨粉。”
侯彝道:“这不合情理。刺客肯定是寿宴人多时潜入了李府,预先埋伏在卧房中,可在那么短时间内杀死李辅国、割掉手臂,还要去脱光元夫人的衣裳,再援绳揭瓦从屋顶逃走……”万迁惊道:“难道脱掉元夫人衣裳的不是李辅国么?”侯彝道:“肯定是刺客所为。李辅国要折磨元夫人,有的是时间、机会,当日是元夫人生辰,想来他也没什么兴趣,他既然已经将老公带到房前,绝不会轻易放弃。”
万迁道:“可刺客为什么要这么做?”百思不得其解。侯彝道:“这是一种威胁的暗示。我推算刺客早知道李辅国有虐待他人的癖好,所以有意剥光元夫人的衣裳,意思是他知道许多丑事,元夫人及元家有所顾忌,自然不敢追查真凶。不过,一个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不了这么多事,当有两名刺客。刺客要么是身负血海深仇,割下李辅国首级带走为亲人祭奠用,要么受雇于人,必须带去首级向雇主交代。既然有两名刺客,又熟知李府内幕,加上有化骨粉这等江湖奇药,应当不是普通复仇行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些。只是唯一一点不能解释的是,为什么刺客已经得手,还要用化骨粉化去了李辅国的身子?”万迁道:“我猜李府人早习惯了解李辅国房内各种奇怪的声音,若不是当晚我冒失冲了进去,说不定要第二天才能发现房内异常情形,也无人知道李辅国已经遇刺,尸骨无存,当场化成了血水。”
侯彝道:“嗯,老公推测得有理,这样他们为什么脱光元夫人衣裳就说得通了,无论她看见什么,都不敢说出去。不过刺客杀人取人首级常见,取人右臂则有些奇怪了。莫非李辅国右臂上有什么秘密?”想了想,扭头问道,“空兄,你在翠楼所见到的尸首……”空空儿道:“我所见到的尸首只是没有了首级,双臂还在。诚如少府所言,李辅国遇刺当是专业刺客所为,也许有两名雇主分别雇了他们,取去右臂和首级,是分别要向两位雇主交代。不过,通常只有黑刺才会这么做。”
万迁道:“黑刺,那是什么?”空空儿道:“是江湖行话,相对于官刺而言。”
原来江湖的专业刺客分为两种:一种为“黑刺”,一只要有人给钱,杀人不论青红皂白,这类刺客大多神秘莫测,身份不为外人所知;一种为“官刺”,专杀官府追捕的要犯、江洋大盗等,杀人后取首级到官府领取赏钱。
侯彝道:“李辅国遇刺案已有四十余年,怕是难以再从那件案子中找到线索。万老公,李辅国遇刺当晚,你可曾见过这块玉佩?”万迁道:“哎呀,都忘了讲正事了。这块苍玉被李辅国镶嵌在一条腰带上,当晚我亲眼看到他围着这条苍玉腰带,我闯进房时先是被无头尸首和元夫人的样子吓住了,后来回过神来,才留意他腰带前面的玉佩被取走了,因为缺了一块,极是扎眼。不过当时情形很乱,不知道是府里下人偷走,还是被刺客拿走,也没有人追究这件事。想不到隔了四十年,竟然还能见到这块苍玉,所以才吓了我一跳。这位郎君,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块苍玉?”
空空儿便说了昨日因酒醉留宿在翠楼客房一事,只是略过罗令则、艾小焕不提。万迁惊道:“又是两名刺客,身上还带着李辅国的那块玉佩,无头尸首又不见了,天啦!”越想越是害怕,忙站起来道:“我该回去了。”侯彝道:“已经夜禁了,老公回不去永宁坊了,我派人送你去南门客栈暂住一宿。”唐朝因夜禁制度森严,因而各坊区都有多家客栈,方便因夜禁困在坊区的客人投宿。
万迁道:“有劳。”又肃色道:“今日对二位所言,小老儿从未对旁人提起过,就连犬子也不知道……”侯彝道:“多谢万老公信得过侯某。老公请放心,无论有任何事,绝不会牵扯进老公来。”
万迁这才松了口气,道:“我也要谢谢你们二位,今日总算说出了心中积郁多年的秘密,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这位郎君,玉佩还给你,犬子不成器,还请你大人大量……”空空儿道:“老公哪里的话。万事都有因果,这玉佩若没有这一番机缘,我怎能从老公这里听到这么多故事?”万迁道:“这么说,你不会告发犬子?”空空儿道:“不会。”万迁又望着侯彝,侯彝哪里有心思去追究万年吏的渎职,只好道:“空兄既不愿告发,没有了告主,我也无从追究。不过老公也该好好管教一下令郎,殊不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万迁叹了口气,道:“少府说的极是。”侯彝便送他到门口,命差役领他到南门的客栈住宿。
送走万迁,侯彝见空空儿在灯下望着那块温润神秘的玉佩凝思,问道:“你认为凶手会是那两名蒙面女子么?”空空儿道:“有可能。不过,我感觉她们是冲我本人来的,那女子举刀要杀我时,我可以看到她目光中的恨意。”侯彝道:“她们说了些什么?”空空儿道:“那两名女子只反复向我追问‘仰月’一事。”侯彝道:“仰月?那不是一种罕见的铜钱么?”空空儿道:“原来是铜钱。”
侯彝道:“空兄既不知情,说不定她们是找错了对象,所以后来才只将你打晕过去,并没有杀你。后来她们找上翠楼,杀了真正的寻仇对象,用你的剑割走首级。”空空儿摇头道:“那两名女子用茶水泼醒我时,我的佩剑早已经不见了,她二人均使用匕首做兵器,并没有收去佩剑。而且,我的剑并不是真正的凶器,死者死后,有人拿了我的剑在尸体上乱戳一通,所以剑上才会有那些血。”侯彝道:“你说有人故意栽赃你?”空空儿道:“不是,那人完全是无心的。”
侯彝道:“空兄,请你再详细描述一下尸首的详细情形,任何能想到的细节都不要放过。”空空儿道:“是。”当即详细描述了经过,又道:“断颈之处刀痕齐整,下手之人一刀断头,手法干净利索,必定武艺了得。他上身那些伤口深浅不一,肉色干白,更无血花。”侯彝道:“人死后血脉不行,戳割尸首的伤口往往血不灌荫。如此,我推断死者当是死在半夜。”空空儿道:“是,我也这样认为。”
侯彝沉吟道:“这样的话,艾雪莹就难脱嫌疑了。试想那凶手在半夜杀了人,若是要用化骨粉处理尸首,肯定早就处理了。而空兄清晨还见过尸首,赶出去报官再回来不过一刻功夫,这么短的时间,只有艾雪莹才有机会。”空空儿摇了摇头,道:“她绝不是凶手,也不是帮凶。”
侯彝皱眉道:“空兄昨天不是才第一次见艾雪莹么?”言下之意,竟似在责备空空儿为美色所迷。空空儿忙道:“少府别误会,还有一处细节我未来得及详说……这个,当我赶到楼上的时候,莹娘子一丝不挂地倒在地上,全身伤痕密布,跟万老公所描述的元夫人的情状一模一样。”侯彝大吃一惊,道:“竟有此事?”空空儿道:“我当时只是觉得离奇,所以脱下了外衣给她盖上,刚才听了万老公讲述李辅国被刺一事,才感到其中大有诡异之处。”
侯彝沉思半晌,恍然大悟道:“那个拿剑刺尸体的人就是艾小焕,是也不是?”空空儿见侯彝转瞬即猜到真相,知道这位少府精明过人,有些事情瞒也瞒不住,当即坦承道:“我答应了莹娘子,绝计不将小焕牵扯进来,还望少府成全。”侯彝道:“空兄宁可自己承受杀人嫌疑也要遵守诺言,如此高义,我当然要成全。”又道,“这件案子着实棘手,怕是刺客和死者身份都非同小可。抱歉,空兄,我知道你是无辜的,可还是要暂时委屈你一下,在万年县狱里呆上两天。”
空空儿知道他有意如此,好令真凶放松警惕,点头道:“甚好。”又试探问道:“少府是不是已经私自放了刘叉?”侯彝道:“嗯,我们还一道痛饮了几杯,不然我何以能知道你魏博巡官的身份?你能猜到我的作为,足以成为我的知己。”
空空儿道:“可少府有公职在身,如此不是渎职么?”侯彝笑道:“大不了不做这县尉了。”空空儿见他看淡名利,很是佩服,道:“改天定要与少府好好喝上几杯。”侯彝道:“这是当然。”随即命差役进来,重新给空空儿上了械具,带回大狱监禁。
刚刚和衣躺下,忽然又有差役来报道:“适才有人到县廨门前投书,是指名给少府的,封皮上写有‘事关翠楼命案’的字样。”侯彝拆开一看,上面只写有“一人即出县廨”六个字。
侯彝问道:“投书的是什么人?”差役道:“那人戴着顶胡帽,扔下书信就走了,来不及看清面孔。”侯彝道:“好,我知道了。”即携了佩刀,出来县廨大门,左右一望,空无一人,只有西面原杨国忠住处灯火映天,乐声、人声喧闹不止,这是那位新搬进来的波斯公主萨珊丝又在大开夜宴了。
又等了片刻,忽见北面巷中有火光闪了几闪,侯彝便走了过去,近巷口数步时,听得有男子道:“少府请停步,不然在下可就转身走了。”他这才隐约看到一名戴着胡帽的男子正躲在巷角暗处,当即顿住脚步,手扶刀把,喝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藏头缩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人笑道:“在下好心来提供翠楼案情线索,少府何以如此厉声见斥?不过少府果然是位信人君子,当真一人孤身前来,在下佩服得紧。”
侯彝听他言谈彬彬有礼,似是个斯文人,便道:“阁下既然知书达礼,难道不知道匿名投书是不能用作案情采证的么?”那人道:“在下久闻万年县尉侯彝侠肝义胆,豪爽过人,想来也不是什么拘泥于律法的俗人。”侯彝道:“那好,你有什么线索?”那人道:“少府抓错了人,今日少府从翠楼抓走的那人并不是凶手。”
侯彝道:“你如何得知?”那人道:“不瞒少府,在下是一登徒浪子,暗中仰慕莹娘已久,只是不得其门而入,昨晚我冒险去了翠楼,打算一亲芳泽。我等在墙外寻找机会的时候,看到了两名黑衣人从墙头翻出,看身形应该都是女子……”
侯彝道:“你是说你亲眼看见两名女子从翠楼里出来?”那人道:“是,在下所见还不只这些。等那两人走远,我也翻墙进了翠楼,看到一个小孩子提着一把剑躺在墙根下,人已经晕了过去。我认得他,他是莹娘的弟弟艾小焕。”
侯彝道:“然后呢?”那人道:“在下摸黑进了翠楼,先看见张媪倒在楼梯口,到二楼又看见了无头尸首和全身赤祼的莹娘……”
侯彝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忙问道:“你可还记得什么细节?”那人道:“我可是吓坏了,没有特别留意,赶紧跑出来,又见东首一房房门大开,有人在呻吟,大着胆子进去一看,是一个浑身酒气的男子躺在那里,不过人没有死,只是晕了过去……我再不敢停留,又匆忙翻墙出来,也不敢声张……但心中还是很好奇,今早来到翠楼打探究竟,看到少府抓走的那人正是我见过的晕死过去的酒客……”
那男子描述的过程十分清楚,也与空空儿所讲述的情形完全相符,相当可信,想来他应该不会是空空儿的朋友,来有意为其脱罪,空空儿自清晨报官后便处在监视之下,没有与外面暗通消息的机会,至今没有公开审讯,他的供词外人也不得而知。况且,以侯彝所观察的空空儿的为人,大概也不屑于做这类的事。
侯彝问道:“既然你害怕牵扯出你,为何又冒险约我出来?”那人道:“在下不忍见到少府抓错了好人,反而让真凶逍遥法外。”侯彝道:“你要知道,我追查出你身份并不难,你若不是家在虾蟆陵,就是住在翠楼附近的客栈。”那人道:“是,不过在下也知道少府决不会这么做。在下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自然有天大的难处,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再会!”一语既毕,转身就走。
侯彝道:“哎,你……”他本可以疾步追上去,但既然对方称有天大的难处,又肯冒险来告知所见所闻,比起许多生怕惹事上身的人已是强上百倍,当即对巷中大声喊道:“多谢了。”
黑暗中寂然无声,那男子早已经去得远了。
回来县廨,侯彝思索了一会儿,命人自狱中放出空空儿,转述了适才神秘男子所言。空空儿心道:“莫非这人是罗令则?也不对,我明明听见他喊叫了几声就走开了。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侯彝道:“既然有证人证实你无辜,你也不必再背负杀人嫌疑蹲在大狱了。空兄,实话说,这案子极难,虽然你和今晚那匿名男子都能指认凶手是那两名女子,可现下没有尸首,无从立案,要找到那两名女子也极难。唯一能进一步突破案情的,只有艾雪莹本人,可是她……”空空儿道:“少府是想让我去问她?”侯彝道:“正是此意。”空空儿道:“只怕希望不大,不过我愿意试试。”
忽听得外面有差役飞奔而来,气急败坏地禀道:“京兆尹到了!请少府快去前门迎接!”侯彝道:“京兆尹住在升平坊,不顾夜禁连夜赶来,莫非也是为了无头命案?”忙嘱咐空空儿道:“空兄可自行在我住处歇息,我去去就回。”空空儿道:“是。”
等侯彝出去,空空儿和衣躺在床上,哪里睡得着?这起命案实在太多蹊跷,杀人不难,割走首级也不难,可为何单单在他发现尸首赶去报官后有人处理了尸首?莫非真的是艾雪莹所为?可她那么柔弱,那么温婉,她又从哪里弄到传说中神秘的化骨粉?
正凝思间,忽听得门外有差役叫道:“空郎睡下了么?尹君请你出去。”空空儿立即会意,肯定是田兴知道自己被抓来万年县,所以去找了京兆尹。出来一看,果见田兴正陪着一高大肥胖老者站在堂前,那老者当是京兆尹李实了,侯彝垂手站在一旁。
田兴一见空空儿出来,惊喜道:“空弟,你失踪两天,倒教我好找!”又道,“你既被抓来万年县,为何不找人通知我?”空空儿见义兄面容憔悴,大有焦虑之色,知道他为找自己费了不少心,只好道:“抱歉……”
那李实笑道:“找到人了就好。兵马使,我这就派人送你们回崇仁坊进奏院吧。”田兴道:“是,田某深感尹君大恩。”李实道:“兵马使客气!不过说起来其实也是一家人,这位侯少府的兄长,就是魏帅府中的侯臧侯从事。”田兴道:“是,我也早闻侯少府大名。少府,令兄近日即到京城,到时再图良晤。”
侯彝对田兴态度却甚是冷淡,佯作未闻。李实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侯少府,你明日一早到京兆府来,本尹有话问你。”侯彝道:“是。”
空空儿久闻京兆尹恶名,担心侯彝会因捉拿自己一事受到李实责罚,正要为他开脱几句,却见侯彝朝自己摇了摇头,当即便住了口。等差役取来空空儿的长剑原物奉还,田兴道:“咱们走吧。”
有京兆尹派出的官吏持令牌开道,一路畅通无阻。回到进奏院,田兴才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田兴是魏博兵马使,朝中之事一旦牵扯进藩镇就更加复杂,空空儿不欲他卷进来,只道:“有人误拿了我的剑,引起一点小误会而已。”田兴素来信任他,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再多问。
空空儿见义兄眉头深锁,问道:“是不是义兄向朝廷求拨军饷并不顺利?”田兴道:“本来圣上已经同意,责成兵部去办,但突然有个比部员外郎武元衡冒了出来,上奏说魏博从来不入赋敛,如今朝廷府库物资缺乏,怕是一时间难以拿出五十万缗拨给藩镇,圣上又听信他的话,说再延缓些日子。”
空空儿心道:“这武元衡说的其实不错。”他不愿意操心魏博之事,知道义兄自幼喜好读书,熟知朝中典故,便取出那块苍玉,问道:“义兄可知这玉佩来历?”
田兴接过玉佩,移到灯下仔细打量,道:“这似是朝官佩玉,并非普通装饰用的佩玉。空弟从哪里得来的?”空空儿道:“不是我的,临时借来的。”田兴道:“是块好玉。”将玉佩还给了他,又道,“明日圣上要在大明宫麟德殿赐宴,空弟从没有进过皇宫,不如这次与我一道去吧。”空空儿忙推谢道:“小弟粗陋,哪堪面见天子?”田兴知他性情,只好道:“也罢。”
再无它话,各自回房休息。空空儿房中早有人灌好了一大桶热水,供他洗浴。他手上犹沾有那无头尸首的血迹,当即脱了衣裳跃入桶中,又将长剑也竖在木桶中,任其浸泡。热气侵入肌肤,通体舒泰。正闭目享受时,忽有人轻轻敲门,空空儿问道:“是谁?”一个女子声音道:“奴家给空巡官送酒食来了。”空空儿被关了一天,只吃了两顿粗食粝饭,一听说有酒,立即来了精神,忙道:“进来吧。”
一名青衣婢女推门出来,空空儿道:“放在桌上。”那婢女将酒菜放好,又去清检空空儿甩在地上的衣物。空空儿忙道:“不用了,你先下去。”婢女道:“是。”
等婢女退出,空空儿迅疾跃出木桶,随意抓了件衣服披上,急不可待地冲到桌案旁,抓起酒壶仰头便喝,瞬间已经见底。酒没喝够,酒瘾却被勾了起来,忙穿好衣服,欲再去找些酒来。刚拉开门,正见魏博进奏院都知进奏官曾穆率一群兵士站在门口,心知不妙,问道:“出了什么事?”曾穆道:“来人,将空空儿拿下了。”
兵士大声应命,上前来拿空空儿手臂。空空儿待要抗拒,却是手脚酸软,使不出半分力气,这才知道酒中事先被人下了药,不由得又惊又怒,道:“曾穆,你凭什么拿我?”
早有兵士搜出那块苍玉,献给曾穆。曾穆道:“就凭这个。蒙上他眼睛,带他去密室锁起来,我要好好审他。”
曾穆紧跟进来密室,将那块玉佩举到空空儿面前,问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个?”
空空儿与曾穆并无深交,也不大喜欢此人,不过既然同为魏博属官,若对方好言好语相问,他也许还会实话实说,可这人利用他嗜酒如命的弱点往酒中下药,又将他弄来这么个地方锁起来,不免激起了他心中傲气,当即冷冷道:“进奏官可知道这玉佩的来历?”
曾穆道:“就是因为知道才将你押起来。空空儿,你不要以为跟兵马使是结义兄弟就有恃无恐。快说,这玉佩哪里来的?”空空儿道:“我不想说。”曾穆道:“我敬你在魏博也是威名赫赫的好汉,不想对你用粗,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空空儿讥讽道:“你给我吃药酒,就是好汉所为么?”曾穆也不动怒,道:“此事事关重大,少不得要得罪了。来人……”
忽有兵士奔下地道禀道:“兵马使有急事要见进奏官。”曾穆冷笑道:“他消息倒是快。罢了,请兵马使下来密室。”
过得片刻,两名兵士举着火把领田兴下来,他只穿着单衣,大约得知空空儿被抓时已经睡下,来不及穿外衣便赶了出来。他来过进奏院多次,却还不知道还有这样一间地下密室,一见石室中的情形,不悦地问道:“曾穆,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将空空儿扣起来?”曾穆道:“使君有所不知,空空儿是朝廷的密探。”
田兴道:“怎么可能?他可是我魏博人,他母亲跟我母亲同乡里。”曾穆道:“是,可他自幼到峨眉山学艺,不在魏博长大。”田兴怒道:“这是什么话?人不在魏博一阵子就成了朝廷的密探么?你一直在京师任进奏官,是不是也成了朝廷的密探?”
曾穆忙道:“使君别生气,下官有证据。”拿出那块苍玉给田兴看,道,“这是昔日大宦官李辅国的佩玉。”田兴道:“那又如何?”曾穆道:“当年李辅国在卧室遭人刺杀,割去了首级、右臂,此后无人见过这块苍玉,直到八年前……”田兴心中一动,道:“那不是我堂兄去世的那一年么?”
田兴堂兄就是上一任魏博节度使田绪。田绪是首任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亲子。田承嗣共有十一个儿子,但其生前最喜欢的养子田悦及从侄田兴,田兴的名字就是田承嗣亲取,认为他将来“必兴其宗”,不过田承嗣死时田兴才十五岁,所以田承嗣在临死前将节度使的位子传给了养子田悦,这也是藩镇世袭之先例。田悦即位后曾公然称王与朝廷对抗,引来战火连年,将士怨言甚多,田绪趁机杀死田悦自代为节度使,又娶了当今皇帝德宗的妹妹嘉诚公主为妻。嘉诚公主出嫁魏博时,德宗亲自到望春亭送行,觉得翟敝不可乘,以金根车代替。公主乘金根车出嫁,遂成传统。嘉诚公主聪慧有识,与田绪成亲后颇得魏博上下敬重,由于没有生育,将庶子田季安收为养子,田季安由此宠异诸兄。八年前田绪死后,魏博节度使的位子就传给了田季安。不过田绪死时才三十三岁,壮年身死,曾经一度引来诸多猜疑,魏博军心由此浮动,当年田季安十五岁,孤弱无力,幸得田兴挺身而出,多方安抚,才算稳定了局面,因而日后田季安猜忌同族,杀了不少人,唯独对田兴十分信任,委以兵马使的要职。
曾穆道:“正是。”顿了顿,又道,“兵马使是自己人,下官也就实话实说,前任魏帅并不是嘉诚公主声称的暴病身亡,而是遭人刺杀,且被割去了首级。”田兴大吃一惊,道:“什么?”曾穆道:“下官当时任衙将,那晚是嘉诚公主生辰,魏帅和公主都喝多了,下官扶着魏帅回房躺下,婢女扶着公主去了一趟茅房,下官先退出来,左右巡视一番后打算回家睡觉,还没有走多远,就听见房中公主惊叫……进去一看,魏帅倒在血泊中,首级已经被人割去。下官当即要出去调兵追捕刺客,公主却一把抓住下官哭个不停,那时候下官看见地上有块玉佩,就是这块苍玉……”
田兴听得惊心动魄,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怎敢隐瞒不报,还对外谎称堂兄是得了急病而死?”曾穆道:“这是公主的意思,下官不敢违抗。若是以真相公告,人心猜忌,军心不稳,对魏博又有什么好处?”田兴默然不语。
曾穆道:“这块玉佩既非魏帅、公主所有,定是刺客所留,嘉诚公主认出这是李辅国的故玉,认为凶手一定不是普通人,所以派我携来京师,一面任进奏官,一面寻访凶手。后来下官去亲仁坊郭府为升平公主贺寿,无意中被升平公主看到这块玉,强行索去……”
昔日郭子仪雄才胆略名闻四方,举国上下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声誉,田承嗣、李灵曜这些叛将军均对他心服口服。田承嗣曾指着自己的膝盖说:“我这双膝盖不向别人下跪已有多年了,现在要为郭公下跪。”每逢郭子仪生辰,魏博都会派人贺寿,这种习惯也延及后世,郭府中有重要人物生辰,进奏院也会预备一份贺礼。
田兴道:“这块玉佩既为升平公主所得,如何能肯定有这块玉的就是朝廷密探?”曾穆不愿意细说,只道:“这块玉每次一出现,就会有重大命案发生,昨晚空空儿留宿在虾蟆陵翠楼中,听说那里也发生了无头命案。”
田兴一直在为向朝廷索要军饷一事忙碌,丝毫不知道翠楼命案,骇异得呆了,半晌才道:“什么?空弟,莫非你是因为此事才被万年县尉捕去?你……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曾穆所讲田绪被刺之事空空儿也是头一次听闻,只觉得千头万绪,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听义兄质问,只好答道:“这件事本来就与我无关,又何必劳烦义兄。”
曾穆冷笑道:“与你无关?你身上有这块不吉利的玉佩,你留宿的翠楼又发生命案,听说凶器正是你那把削铁如泥的浪剑。总之,空空儿,今日你不说明白,休想走出这扇门。”
田兴道:“空弟,你适才说玉佩是临时借来的,既然事关我堂兄之死,还望实情相告,这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空空儿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想说。”
田兴知他脾性,一旦决定的事,一百匹马也拉不回来,一时无可奈何。曾穆道:“使君也听见了,他分明就是心中有鬼。请使君暂且回避一下。”田兴知道曾穆是要对空空儿严刑拷打,忙道:“进奏官这一套法子在空弟身上行不通的。我以性命担保,他决计不是你所说的朝廷探子。”
曾穆也知道田兴在这里绝不会让自己刑讯空空儿,便道:“那好,请使君准许下官派人将空空儿押回魏博。”田兴迟疑道:“这个……进奏官,请你先出去,我有话对空空儿说。”曾穆倒也爽快,干脆地应道:“是。”挥挥手,带着兵士退了出去。
田兴转头劝道:“空弟,你这次肯主动跟我一道来京师,不就是为了明年回峨嵋拜祭你师傅么?若真让进奏官送你回魏博,嘉诚公主性情严峻,执法甚严,后果实是难以预料,你何必赌一时之气耽误了祭师大计?”
空空儿被他说中心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这玉佩是从昨晚要杀我的人腰间取下的,玉佩里面的是是非非我一概不知。至于翠楼凶案,我确实看见过一具无头尸首,但尸首后来又不见了。”
田兴惊道:“竟有人要杀你?”空空儿道:“是,我昨晚喝醉了酒,她们本来已经可以得手,后来不知道怎么只是打晕了我,在我昏过去的那一刹那,我从其中一人腰间取下了玉佩。”他有妙手空空儿之称,手上功夫自然相当了得。田兴素知义弟之能,问道:“你说他们?刺客是两个人?”空空儿道:“嗯,义兄不必忧心,既然这件事找上了我,我自会查个清楚明白。”
只听见曾穆进来拍手笑道:“好,空空儿一诺千金,可不能失言。来人,快些放了空巡官。”
田兴这才明白曾穆是在利用自己套取空空儿的诺言——这曾穆心思机巧,足智多谋,在魏博素有“智囊”之称,他早知道空空儿淡泊名利,软硬不吃,用强难以令他屈服,请他帮忙查找他未必答应,他虽名义上是藩镇的人,却从来不理会藩镇的事,所以想了个这样的法子,不然哪有那么巧,他刚抓了空空儿,就有人赶去通知了田兴——虽心中不快,亦不便多说什么,只将空空儿从那铁椅上扶起来。
曾穆道:“空巡官,得罪了。”空空儿苦笑道:“没什么,只是别再往我酒中下药了。”他药劲未过,仍是手脚酸软。
曾穆颇为尴尬,道:“是是。我这就派人多送美酒去空巡官房中。”又肃色道,“事关重大,还望二位严守机密。尤其是前任魏帅之死,切不可对旁人泄露半句。”田兴道:“这是自然,这本就是我田家机密大事,空弟虽不姓田,却是家母亲收的义子,也算是半个田家人。曾进奏为我田家的事如此操劳,田某反倒过意不去了。”曾穆听出他话中讥讽嘲讽之意,冷汗直冒,连声道:“不敢,不敢。下官这就送二位回房。”
田兴问道:“我堂兄遭人刺杀之事当今魏帅知道吗?”曾穆道:“不知道。嘉诚公主说怕魏帅知道后一意复仇,不理军务,要等到寻访到真凶再告诉他。”田兴道:“这样也好。公主深谋远虑,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比拟。”曾穆笑道:“谁说不是呢。”当即各自回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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