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必然给他人留下一个印象,或美,或丑,或英俊,或潇洒,或幽默风趣,或剽悍粗俗,或高雅清秀,这个印象由容貌、服饰、言谈、性格、阅历、行为等多方面构成;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是一个具体形象,字典里解释“形象”一词说:“能引起人的思想或情感活动的具体形状或姿态。”毛宗自从见了蒋真琴,便整天魂不守舍,常常莫名其妙的向大家抒发感慨道:“Youknow,shewassobeautifulthatIfellinlovewithherimmediatelywhenIsawher!”大家就问:“是谁呀,害得我们毛先生这样一天到晚神经兮兮?”毛宗不说是蒋真琴,只说是个“天使般的美女”。大家就笑话他:“就你这么一个丑八怪,也想追求‘天使般的美女’,难怪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毛宗并不自惭形秽,用英语说“男孩追求女孩并不是靠长相帅,而是仰仗一颗矢志不渝的虔诚的心”,又说他是一个坚持不懈的人,一旦锁定目标就永不放弃,“拼了命也要追求到底!”
这天早上,马英九懒得起床,叫毛宗帮他带点早餐回来。毛宗去饭堂就餐,买两个包子两个馒头和一袋牛奶,将两个包子拿出来和牛奶一起打包,准备带回去给马英九;又去打碗稀饭,就近找个位置坐下来,将马英九的早餐放在餐桌上,拿馒头和着稀饭吃。他边吃边想蒋真琴,一直回到寝室。马英九在床上伸懒腰说:“可以吃早餐咯!”毛宗才从痴梦中醒来,叫道:“Oh,Mygod!你的早餐我买好了的,可是被我忘在饭堂餐桌上没拿回来!HowforgetfulIam!”忙又跑去饭堂,那两个包子和一袋牛奶早已被清洁员扫进垃圾桶了,只得再买一份回来。在寝室上晚自习,大家都学习。毛宗捧着手机,字斟句酌地编辑出一封短信:“时间永是流逝;从我降生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爱;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渐渐的拥有了亲情,友情;现在,更需要爱情的滋润。你是否发现对你一见钟情的知心男人?我正在这个世界里寻找一朵发出不凡气息的牡丹——那就是你,我日思夜想的你,想你那美丽的脸庞和温柔的眼神。”准备发出去;发之前拿给马英九看,请他帮忙修改完善。马英九笑问:“这么深情的短信准备发给谁呀?”毛宗答非所问:“马英九,你注意过蒋真琴那双眼睛吗?她那双眼睛透着一种不凡的神气,眼眶的形状、眼球的颜色以及睫毛的弯卷疏密,无不美妙非常。”马英九听说,知道他这封短信是发给谁了;也附和说蒋真琴那双眼睛的确很有魅力。范大桶刚拿出一包旺仔小馒头吃,听了毛、马的谈话,便靠过来大声问:“怎么你们看女的美不美是看眼睛?”大家被他吵着了,都问:“那你是看那里?”范大桶道:“我只看前面鼓不鼓,后面翘不翘——”大家先就一轰而笑;但见他旺仔小馒头一口吞一个,说:“蒋真琴ρi股基本上没有,ⅿⅿ也只有旺仔小馒头大,算什么鸟玩意嘛!”笑得众人捶桌跺脚。毛宗不理这些;等马英九帮忙修改一遍那短信后,他在原来的基础上再追加一句:“做我的女朋友吧。”毅然发出去。晚自习下半段时间马英九无心学习了,又拿出厚厚的文稿修改。一时累得不行,趴在桌上休息。连战过来问怎么了。马英九说:“写小说最重要也最难的就是塑造人物形象。我总觉得现在写的这本书里人物太多,形象不够鲜明突出,有千篇一律之嫌。”连战说:“这是个老大难。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个方法。你可以学学施耐庵。《水浒》中一百单八好汉,各各面目不同,你知道为什么吗?”马英九摇头说不知道。连战告诉说:“施耐庵先请高手画师把宋江等三十六人画了图像,挂在一间房内,朝夕揣摩,久而久之,此三十六人的音容笑貌在施耐庵的想象中都成熟了,然后下笔,故能栩栩如生。”马英九点头道:“原来如此。哪天我也——”只听范僻讲:“我认为写小说最重要的不是人物形象,而是语言;语言最重要的不是华丽流畅,而是幽默。那么,怎样才能幽默呢?从容才能幽默,平等待人才能幽默,超脱才能幽默,游刃有余才能幽默,聪明透彻才能幽默;所以,浮躁难以幽默,装腔作势难以幽默,钻牛角尖难以幽默,捉襟见肘难以幽默,迟钝拙笨难以幽默。所以,你无论是写小说还是在日常生活当中都应该从容平等待人超脱游刃有余聪明透彻而不要浮躁装腔作势钻牛角尖捉襟见肘迟钝拙笨。明白?”马英九笑道:“明白,明白。”毛宗看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分钟,蒋真琴还没回复,他开始烦躁不安;一直等到熄灯就寝,蒋真琴回复说“很抱歉,刚才手机充电,现在才看到短信”等等一些话——避而不谈正面话题。明天毛宗约蒋真琴在操场,又亲口对她讲了短信里那套话。蒋真琴只得笑说自己还没准备谈情说爱,请毛宗别误会别多想。毛宗哪里听得进去,对着蒋真琴一句接一句的说些英文爱语。蒋真琴干脆告诉他,自己已经心有所属。毛宗说:“我不怪你这次冷酷无情,因为我知道,你们高贵女性对于男人第一次的求爱,照例总是拒绝;你刚才所说一番话正符合高贵女性微妙的性格,你是仿效一般高贵女性的通例,欲擒故纵,想要更加博得我的喜爱;well,这足以鼓励我继续追求下去。”蒋真琴就怕他纠缠不放,忙转移话题,问他怎样看待马英九的为人处事。毛宗说:“Heisnoble-hearted;,peoplewithloftyideasareoftendisappointed.”
遗臭万年(4)
马英九是一心想当文学家,每天上课不听讲,从上课铃声响到下课铃声叫,全程瞎混;尤其是上化学课,对他来说简直如坐针毡;偏偏教这门课的老师仿佛在孙悟空那里偷学了七十二变,一天变一个样,昨天是人,今天是某动物,明天又变成某植物,就是同一天同一堂课,其讲授风格、发音标准也是变幻莫测,马英九总不能适应;老师们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时候,马英九两只肩膀扛着一颗脑袋瓜坐着发呆,心里惭愧,内疚,觉得对不起这些老师,也对不起自己,“既不能听讲,又不能看文学书,更不能写作,只能干坐,大好时光就这样一点一滴流淌着,宝贵精力就这样一点一滴浪费着……”他也着实下过一番苦功夫,要在课堂上聚精会神,可是办不到,对这些信息他全无兴趣,脑细胞根本得不到刺激,意识也就不能专注;好比一块普通玻璃没法像凸透镜那样把阳光聚成焦点。星期四上午一连四节化学课,马英九实在坐不住,斗胆拿出稿纸写下一篇文章,被蔡老师当场抓获;当时蔡老师拈着马英九的文稿看了又看,马英九真担心她会当场撕个粉碎。孰料蔡老师说:“你的字已经写得这么漂亮了,还需要练吗?”说着把稿纸还给马英九。马英九忙接过稿纸塞进课桌,准备认真听讲;看着蔡老师离开,他暗自庆幸:“呵!原来她以为我在练字!”
时过一星期,一班班长还没把书稿还过来,马英九有些担心着急,想那可是自己呕心沥血写出来的,要是弄丢了,后果不堪设想。这天他又问范大桶什么时候“完璧归赵”。范大桶说,别急嘛,也许正因为你那小说写得太好了,她们看得入迷,所以舍不得归还了;他忽的拍腿大叫:“好哇!要是这样的话,就是上勾了!来来来!我们好好的研究研究,看看下一步该怎么行动——女人哪,战略上要藐视她们,战术上可得重视她们。哎我说,她不是经常在二楼吃饭么,待会我们也上二楼吃饭,坐她旁边去,看她会不会抛媚眼给我。”马英九笑说:“好办法。”一会吃饭,两人按计划行动,其具体情形也不消多记,只说完了回到寝室,范大桶一个劲的骂娘,怒气旺盛,没人敢靠近他;他一面发狂的玩臂力器,一面说:“他奶奶的,连看都不看老子一眼,走到她面前都不看。”大家见他一身肌肉健美非常,无不企羡,笑说:“你在她面前跳个脱衣舞嘛,她准欣赏!”范大桶说:“奶奶的!哪天抱她在床上,才知道老子的利害!”他没有爱情,压根只是生殖冲动。玩了臂力器,他又练习拳击。这时马英九又问他:“你什么时候把我那小说给拿回来?”他恼怒道:“自己拿去!那些娘们要看就看,不看早扔过来了!写的什么玩意呀,还生怕丢了似的!”说着,端脸盆拿毛巾去了洗漱间。说实话,范大桶真不够意思。可是马英九很感激,因为他把小说拿给别班女生去看,无疑是帮了一个忙——“就希望有人读它,给点好评。”忽然有人敲门进来,问谁叫“马英九”。马英九说我就是,有事么?来者道:“有人叫我把这个拿给你的。”说时将一本厚厚的硬皮本子丢过来。马英九接住,就是自己的小说稿本,如获珍宝,庆幸总算没被弄丢。只听来者道:“这里有张纸,她写了几句话在上面。”说着扔下一张草稿纸,走了。马英九没来得及言谢,拾那草稿纸看,上面写着——
“同学,
我虽然不是很会欣赏文学,但文章还是看得懂的。你写的这些,非常幼稚,有些地方还很庸俗。出书是一种商业活动,是要看市场的,你问我这些东西能不能出版,我只好直说,如果出版社的编辑都是傻瓜蛋,是可以的;不过即使出版了,也不会有人买,也就是说你这些东西一文不值。
我的话也许伤到了你,但我是实事求是,况且我与你非亲非故,也就没有拍你马屁或安慰鼓励的义务。
最后只剩下四个字:祝你成功。”
大家也抢去看了,一阵笑话。马英九为掩饰自己的痛苦和难堪,喟然长叹:“作者是放火人么,也须读者有精神的燃料,才会着火;是弹琴的人么,也须读者有心弦,才会出声;是发声器么,也须读者是发声器,才会共鸣。”大家又是一阵笑。作品被人认同与否喜欢与否,对作者来说是生死攸关的;马英九这回算是受了天大的打击——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作品被人贬得一文不值,自鸣得意之作竟是幼稚庸俗之品!连日来,他先是黯然神伤,然后萎靡不振,身心一天比一天消沉。大家见了无不同情加可怜,想方设法要让他重振雄风,然而都无济于事。
这天太阳很大,吃过中饭大家都睡午觉,马英九懒得脱衣服,躺下就睡着了。忽然班主任来叫他,说:“大家都到齐了,就等你了。”马英九忙下床,跟班主任到了大礼堂,走上讲坛,但见下边坐了黑压压一片,心想这么多人来听文学讲座,恐怕是本校空前绝后的事,很是得意;又见台下照相机频频闪光,摄像头来回游走,忙整理衣冠,在台上一个个poss摆得风度翩翩。只听一人问道:“从你的作品看来,你是看过很多书的。能具体说说你喜欢看的书都有那些吗?”马英九摆个poss道:“一些作家、学者之类的名人,喜欢替人开参考书目,有时书目开得很大,要十来年才能看完,他自己就未必全看过;只开几部的较好,可是须看这位开书目的名人,如果他自己是一条胡涂虫,那么所开出来的书也一定是几部胡涂书,我们不看还好,一看就胡涂。你们都以为我看过很多书,其实我没有,除了我书柜里那几本书外,其它的书我都没有看过,或者说是没有读过;或随便翻翻,或听说过,或只见过封面,至多看看目录、前言、序和后记之类;那正文,是没有细看的。”另一人问道:“我知道写作要凭灵感,你的作品很多地方妙笔生花,正是灵感爆发之体现;请问马作家,你平常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灵感呢?”马英九换个poss道:“本人没有灵感,只有想法。每当本人有想法,本人总要写下来,不写下来不舒服。写下来之后怎样呢?先自己读一读,再看看史料,翻翻词典,旁征博引,修正一番,然后拿给朋友们看,请他们批评指正。大家聚在一起,或辩论,或争吵,或发挥。《承诺是罪》里很多章节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写出来的,并非我灵感多。顺便说明一下,我的朋友们把这种聚会叫做‘精神会餐’。想想大家学生时代,五糊四海的聚在一起,这样的精神会餐容易实行,倘毕业后,各奔东西,恐怕只有回忆的份了。”人说:“你的小说主要就是在写自己,在我看来很有些境界狭促感。”马英九又摆个poss道:“强调申明,我小说中的主人公就是我自己!我承认我没写一批人,只写了一个人,但我不承认这是个失败,因为我想信每个人在其自身内部包含着整个人类境况的缩影,包括所有智与愚、善与恶的可能性——如果我们在思想、情感和行为方面彻底地考察一个人,那么我们大体上会懂得大量关于人的本性和社会行为的知识,并因此有助于我们系统阐述指引我们自身生活的结论。如果你们对我吹毛求疵,认为我太侈谈自己,那么我要抱怨你们,你们甚至没有想到你们自己。”一人小声道:“令人悲哀的是,在你自己看来,你永远都是聪明的。”马英九大声道:“正是这样!”人说:“你在书中反复强调,Judgedfromthestandardofmorality,asIjudgeit,thisworldisfalse。我想这大概是你这本书的主题思想吧,可是你没有写出很好的情节故事来阐释这一点,而只是描写了一些人的言谈举止,我认为这样不太能说明主题。”马英九又换个poss道:“在英国,manners比laws重要,它们依着自己的性能,或推动morality,或促成morality,或完全毁灭morality。当时十分流行的‘世态小说’就注重从教养方面描写人物——对人物不作道德伦理的判断,而是多从言谈举止方面刻画。我就是模仿这些‘世态小说’来写这本书的。”人说:“听说你的Chu女作写得很幼稚,出版后又被列为禁书,从头到尾都很失败;因为这次失败,学校开除你,朋友记恨你,家人也抛弃你,女朋友也离开你,可以说是众叛亲离了;你现在怎样看待那次失败?而且就目前情况来看,你也不是很成功的呀!”马英九故作高声道:“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硬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也一向多有见胜兆纷纷聚集的鄙人,多有见败兆则纷纷逃亡的懦夫——我要做‘少有’中的一个,希望你们不要做‘多有’中的一员。”掌声。人问:“在你的书中我们看到一些有关‘什么是党和国家,怎样建设党和国家’的新鲜理论,难道古今中外的思想家政治家对这些问题的阐述还不够吗?你不是在班门弄斧吗?”马英九把把麦克风,道:“我独不解你们何以于旧状那么心平气和,于新况就这样蹙额疾首;于已成之局那样委曲求全,于初兴之事又这么求全责备。”掌声笑声并起。忽听一人大声唱到:“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阳春白雪,和者盖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哇!”大家一时没听懂,那马英九也摆poss累了,浑身活动一下,又低头喝口水;不曾想刚才那人走上前台,抽出一把匕首,抵住了马英九的脖颈,说:“快交出你的稿费来!不然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吓得马英九大叫:“冕战救我!”从床上坐起来——原来是场梦;发现寝室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大白中午的,他们不知死到那里去了。那时连战正在隔壁寝室和梅友前下象棋,听见马英九叫“冕战”,心下纳罕:“我的原名从来没泄漏过,他怎会知道?”正自疑惑,那梅友前将一颗棋子狠命一扣:“将!哈哈!你完了!快拿钱来!”连战向他翘大拇指道:“厉害!”掏口袋拿十块钱给他。梅友前住隔壁四寝室,是个象棋高手,自封“中国象棋梅九段”,倒也名不虚传,他近来大摆残局,邀人对弈,输赢付帐,由此赚了很多钱;今天又赢了一局,一面揣腰包,一面嚷:“你们呀,以后就别再叫我梅友前了,叫我友前。”马英九南柯一梦醒来,在床上怔怔的坐了一会,心中着实空虚;想着一班班长对他小说的评价,又非常难过;积习使然,他翻身下床,打开日记本,挥笔写道:“美梦还未成真,追求已受惊扰,然而生活非常现实……”当天下午上完课,班主任进教室把大家留下来,当场宣布各科科代表名单,马英九当选英语科代表。回到寝室,一班人热烈祝贺。可是马英九并不当一回事——就因为小说被人贬损了,这些事他都没心思了。他本来一个活泼可爱的人,忽然变得沉默寡言,大家一时觉得很不适应。宋楚瑜说:“怎么啦,我的大才子?说说话,骂骂人呀,这寝室少不了你的狂言狂语呀!”沈家琼也抬举马英九说:“就是,少了你的活跃激进,我们都感觉生活没意思。”毛宗激将道:“Don”tdisturbhim!Helosthisheart!Whatashame,ifhegiveuphalfway!”范大桶一声吼:“怎么搞的!不就是几个娘们吗?放了几个娘们屁你也当真?她们懂啥?胡说八道她们!我替你报仇,明天把她们全强Jian了!”说得大伙都笑了。马英九也忍俊不禁,说:“可不要!真要那样,我成罪魁祸首了。”
遗臭万年(5)
吃饭时闲聊,谈起以后的路,马英九梦着将来,常常神采飞扬,咬着牙说自己将如何矢志不渝的争取拿到诺贝尔文学奖。连战总跟他说这么一句:“我相信,如果你一直以这样的决心和意志坚持下去,将来一定梦想成真;不过我跟你讲,希望的事情,总会有实现的那一天,但是实现之后,总要变味儿。”马英九大不以为然。其实他近来心境里常常是这种感觉。他在日记本上写道:“所谓的将来,理想,追求,希望,都是以后的事情,以后的事谁能保证?‘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一个人要想走自己的路,孤独,后怕,苦恼,都在所难免;然而最痛苦的不是这些,而是多少曾经关心爱护过自己的人——父母,亲戚,朋友,老师,同学——又要被我所辜负和伤害了!”这几天他又看了几遍自己最自鸣得意的东西,那部小说,越看越觉写得幼稚低调庸俗;每看完一遍,他就拿支铅笔指点那小说稿本自问自答一回:“这样的小说能出版么?恐怕不能吧!假使出版了,能起到积极的社会效果么?恐怕不能吧!”——想象下边有很多人在听他讲——“文艺作品要注重社会效应,作者要重视读者,这是我向来的主张。早就想跟你们说,我虽然不求功利,但也绝不‘为艺术而艺术’,我不是艺术家,不是作家,但我是艺术爱好者,忠实的读者,知道一部好作品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我自己就是在好的文学作品之熏陶下一天天成长起来的。”——不由自主的站起来——“鲁迅先生说过,‘一道浊流,固然不如一杯清水的干净而澄明,但蒸馏了混浊的一部分,却就有许多杯净水在。’这话一方面替作者解嘲,一方面给读者提醒——对于写得不是很成熟甚而有些庸俗的作品,我们不能一概抹杀;《承诺是罪》如果出版了,我不想多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想告诉读者朋友们,‘尽信书,不如无书’,我写的这些全是真实,但乃个人所见所闻,是否普遍现象,我不敢保证,只有大家自己实地去看一看。”忽然电话铃响,竟是一班班长打来的,邀马英九吃饭时见个面。伤心失意的时候忽然被美貌女生邀约见面,这无论如何算得上一大快事;挂断电话他欢喜不尽,在寝室里手舞足蹈,大唱“阳光总在风雨后……”吃饭时,一班班长做了自我介绍,原来芳名贾美;说:“你们班那个廖范大桶前不久拿给我一本书稿,我没看,胡乱写了那评语,后来知道那是你的——我那些话可能写得过火了,你不会太介意吧——我想重新拜读一下大作。”马英九不肯,高傲地拒绝了她,笑说再美妙的音乐对于聋子来说怎么怎么样,再美丽的画卷对于瞎子而言又如何如何。她听了很生气。马英九忙抱歉。她就说认识一位著名作家兼知名编辑,愿意帮马英九引荐。马英九一听说“著名作家兼知名编辑”,登时两眼瞪得老大,并且光芒四射,向她打听个没完没了。她见他这样,抿嘴一笑,说自己并不认识什么著名作家兼知名编辑,原是骗他好玩儿。马英九也没有生气,用勺子敲击饭盆,慨然作歌曰:“千里马常有兮伯乐不常有。金子掩埋地下兮掘金人没几个。”听得她肚皮都笑痛了。
却说学委会成立一个多月,除了上上个礼拜组织了一场学习经验交流会,一直没什么作为,偏偏学委会会长最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他深思熟虑再这样碌碌无为下去,学委会——实际上是他自己——的威信就树立不起来,于是召集学委会成员开会,一帮人群策群力,共同决议:每天组织一次“课前三分钟演讲”;演讲者事先准备也好,即兴发挥也行;每次由学委会组织讲评,每周评出优秀演讲者一二三等奖,颁发荣誉证书和一定金额奖品;所需资金由系里拨款一部分,学生自己交纳一部分。议定如此妙事,一帮人拍案叫绝;速将会议决定拟订成稿,激光排版打印出来,想方设法让班主任认可并签字,下达全班,令即日起执行。大家都是高一新生,对什么都颇感新奇有趣,又正值青春年华,谁都想当众表现表现,所以这活动一开始就挺火爆。可是后来演讲来演讲去也就这些人这些事,大家听得厌烦;所发奖品也不过是一支铅笔、两块橡皮搽、三本稿纸之类简直一文不值的东西,谁都没了劲头;一切资金不知怎么回事很快就完了,学委会三天两头地主催租似的又要大家缴纳,大家议论纷纷继而气愤不已,闹到演讲者一上台人人喊打的地步;课前三分钟演讲没能“满月”,不幸夭折。但无论如何,这项活动开始一段时间搞得有规有模的,所以有兴记述一些人一些事在这里;好比昙花一现,那绽放的一瞬间,细细地描绘出来,也是颇为可观的。
当时学委会三令五申如果当天头两节课是英语课,那么就要用英语演讲,但是每当那时,无人照做,都以中文演讲,说是“爱国语主义”,实际上是英文口语太差,怕丢丑。这天上午前两节是英语课,学委会临时决定由英语科代表马英九来开个头。那马英九一向自信得很,且身为英语科代表,极想提升英语这门课程的级别和重要性,当即气宇轩昂的走上讲台。大家见他意气风发,自发的鼓掌。马英九等掌声住了,清清嗓门,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来看着上面说:“来不及准备,便拿出这么一篇稿子,想念给大家听。这篇稿子是我双十节那天写的,写得很有特色,需要事先说明一下。有一位科学家,很擅长给植物配种,配出来的都是一些杂种,杂交水稻,这位科学家名叫袁隆平;有一位大才子,很擅长写文章,写出来的也都是一些杂种,英文里面加中文,中文后面跟英文,这个大才子名叫马英九,就是站在诸位面前的这个人——”故意停顿,听众大多数笑,少数鼻孔里喷冷气——“昨天晚上发情,总是睡不着,一晚上没休息好,半夜又起来撒了几泡尿,受了风寒,所以,本来一个很帅的小伙子,搞得现在很憔悴的站在这里。现在演讲开始——”用英文演讲完毕,大家鼓掌;尤其同寝室的鼓掌热烈,还夹着大声叫“好”;有些人或听不懂没什么反应,或听懂了摇头轻蔑道:“讲的什么玩意呀!”学委会书记上台讲评,说:“马英九同学虽然作了一次‘杂种’演讲,不知所云,但毕竟是个大胆的尝试,勇气可佳,望继续保持和发扬……”
遗臭万年(6)
本届朝暮中学新生,按市教育局的限定,只正式招收二百七十人,分成六个班,每班四十五人,可是开学后,陆陆续续的又有一些新生来,只二班就来了七个——三男四女。因为二班全是男生,来几个男同胞没什么事,来几个女生,那可就群情激跃了。女生就是女生,本来是应该一视同仁的。可是容貌有美丑,身材有好坏,气质也分雅俗。于是大家议论纷纷,评头论足,闹得沸沸扬扬。男生们为新来四个女生按高矮顺序依次命名F1F2F3F4;这个说“我喜欢F1”,那个说“我爱F2”,这个又说“我一见钟情F3”,那一个又说“我垂涎F4”——真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连战一个也看不上,说:“F1太肥太短;F2基本上没有腰;F3脸麻子太多;F4走路摆臀过大,而且是个近视眼。”毛宗也说:“F4太骚,F3粗鲁,F2冷若冰霜不近人情,F1没有女人味。”吕飞专家审定似的说出四位F小姐各有缺陷,大家开始不信,后来连续几天对四位F小姐的言谈举止进行观察,发现确实如此。马英九就一直认为四位F小姐都漂亮。大家群起反驳,骂他什么烂眼光。马英九道:“郑重声明啊,我之所谓美丑,是不论外貌而专注心灵的。”范僻讲:“美需要用眼发现,丑也需用心挖掘。我们少有发现美的眼光,马英九独缺挖掘丑的能力。”有时候马英九也反思,自己对女孩子这样盲目的痴爱,是不是一种病。那天他正看《红楼梦》,连战过来说:“我劝你别看这书。”马英九问为什么。他说:“你读这书,肯定要得病,变成贾宝玉。”马英九笑问:“得什么病?变成贾宝玉怎么啦?”连战道:“贾宝玉整天泡在女人堆里——是个好色之徒,是条淫虫,不但习性淫,而且心淫,意淫,他说过一句什么话来着?哦,想起来了,他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巴做的;我见了女子便觉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你整天读这书,迟早要走火入魔!”马英九笑道:“我倒觉得宝玉这话说得好,说得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