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的手,从荷包中取出佛珠,努力良久,才将它套上手腕。立刻,珠光、镜影交相辉映,幽暗的寝殿顿时亮如白昼。
齐云灏眼睫微颤,喃喃地嘟哝着,终于在刺目的强光中惊醒。双目睁处,正好看见戴在梅雪霁皓腕上的一串晶亮。片刻的茫然过后,焦灼和震惊仿佛一团火,烧去了他脑海中最后一丝困倦。他低呼一声,扑过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你怎么又戴上它了?快,快拿下来!”他急急地催促着,用手去撸她腕上的佛珠。谁料,那佛珠却仿佛生根一般,纵然用尽全力,依旧脱不下来。
“云灏……”梅雪霁轻唤着,泪水在眼眸中打转,“你别忙,先听我说……”
齐云灏抬起脸,眼眸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霁儿……霁儿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雪霁咬住唇,伸手抚去他额角的细汗:“霁儿要走了,回到霁儿的世界,不再拖累你,你……好好地做回你的明君吧,天启需要你,别为了我放弃你的江山子民……”
“啊……”齐云灏倒吸一口凉气,胸臆间顿时涨满了焦虑,伸出双臂,他紧紧地攥住她的肩膀,不顾一切地摇晃着,“混话!说什么混话!你没有拖累我,没有!……你知道吗,所有的事端都是宜妃精心策划的,她是花剌的公主,来天启就是为了报十年前的杀父之仇!现在,她死了,她死了……霁儿,你听见吗?她死了!所有的阴谋和障碍都消失了,连母后都知道了真相,不会再为难我们。为什么你还要走?……”
梅雪霁如被雷击,睁大眼睛望着他被愤怒涨红的脸,喜悦,忽然如同潮水一般在心头泛滥开来。她笑,噙着泪花轻笑出声。脑海中灵光一闪,她顿时清醒了,急急地伸出手去,要脱下腕上金色的佛珠。
忽然,榻顶一片光明。隐隐有一阵狂风呼啸着包裹住她,她仿佛一株无助的纤草,被疾风连根拔起,朝着头顶的那一团光亮飞去。
“霁儿!”齐云灏狂呼,张开臂膀死死抱住了眼前的人儿。熟悉的温暖,熟悉的体香,让他极度惊恐的心稍稍得到了一丝宽慰。他抬起眼,却蓦然发现有一缕浅红色的柔光慢慢从他怀中升起,仿佛一缕轻烟,袅袅上扬。轻烟中,依稀有一个娉婷的身影,对着他含睇凝望。那滚落在腮边的一点晶亮,莫非……
是泪?
寝殿内,回响着那个熟悉而悲凉的声音:“来不及了,云灏,来不及了……记住,我不是梅雪霁,我的名字叫……洛雨季……”
呼吸停止了,心跳停止了,连带思想也停止了。齐云灏猛地立起身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抓住她,抓住那转瞬将逝的一缕轻烟!
然而,他抓到的,却是虚空。摊开手掌,在掌心灼烧着他的,是一粒滚烫的泪……
齐云灏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丝浅红消失在榻顶的光影之中,心,在这一刻裂成了千万个碎片。怀中,依旧是他深深爱恋的女子,然而此刻,那双泉水般清亮的眸子却被遮盖在沉沉的长睫之下,任他呼断肝肠,却无法再向他含情凝望。
“霁儿!”齐云灏嘶哑的吼声小重重夜幕,回荡在琼楼玉宇之间,惊醒了沉睡中的宫苑,“……不管你是谁,不许走,不许走!你答应过要与我相守一生,难道你忘了吗?回来……我不会放弃,绝不会!纵然只剩下一口气,我也要等你回来……”
父母(一)
“霁儿别走……回来……回来……”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雾色,仿佛垂挂于天地间的纱幔,漫飞飘舞着。一声又一声的呼唤,悠远而苍茫,带着痛彻心扉的沙哑萦绕在耳畔。
“云灏……”梅雪霁低唤,努力地伸出手去,想要掀开遮目的雾帘,寻觅那个深刻在她心头的身影。
身侧的手指微微勾动了一下,紧闭的黑色睫毛也开始颤动。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
“她醒了,她醒了!……雨季醒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头侧响起,渐渐地跑远了开去。
“雨季?”梅雪霁蹙了蹙眉,“她说的雨季是谁?莫非……”
一阵抑制不住的心悸蓦然袭来,她挣扎良久,终于睁开了眼睛。
白色。
和方才一样,触目所及的依旧是雪一般的白色。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台、白色的布帘、白色的日光灯……
心,蓦然一撞——日光灯?!难道说,难道说…….
还没等她细想,忽然只听“嗵”的一声,屋角的门被重重地撞开了。紧接着,又是“啪”地一下,好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裂成了碎片,一团烟灰色的身影夹带着疾风扑到了她的面前。
“雨季,雨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着,带着难抑的兴奋和激动,将原本静谧空旷的房间霎时填充得满满的。
梅雪霁吃力地睁大眼,朝着头侧那个泛着光亮的面孔望去。
细眉、薄唇、亮泽的弯月眼,白皙细腻的皮肤,蓬松的卷发服帖地拢在耳后,裁剪得体的烟灰色一字领衬衫上散发着优雅的绿茶香水味……
“雨季,我的孩子,我的宝贝……”她低唤着蹲下身来,将嘴唇贴在梅雪霁——不,洛雨季的手背上。一行温热的泪顺着她的眼角滴落在枕边,瞬间被吸入雪白的枕套,留下浅浅的一团水晕。
“妈妈……”洛雨季心头一暖,眼眶也霎时间红了。
“嗵嗵嗵嗵……”
又有匆促的脚步声从门边响起,带着急切和喜悦。
妈妈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拭干眼角,头也不回地说:“翟青,快来看,咱们的女儿终于醒了!”
面前的人影又是一晃,在妈妈的身后,霎时多了一个人。那个人俯下身来紧盯着她,金边细框的眼镜后闪烁着几点泪光。
“孩子,”他的声音哽咽着,将温暖的手掌轻贴在她的脸颊上,“太好了,医生说你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爸爸一直不信,爸爸坚信你会醒的……你果然醒了,太好了……”
“爸爸。”洛雨霁轻唤一声,嘴角尝到了几许咸涩。她睁大眼睛,望着面前这两张令她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爸爸、妈妈……久违了。这两个称呼,仿佛已经距离她很遥远,远得……如同隔绝了一世一生。
忽然,她的心头一跳。
“爸爸,妈妈,你们?!”她的目光在他们两人间流转,眼眸中闪烁着几分期冀和喜悦。
父母(二)
爸爸和妈妈微愣着对视了一眼,片刻之后才明白了洛雨季的意思,脸上都不约而同地现出了尴尬。
“呃……我们没有。”妈妈说着,双颊瞬间掠过一丝晕红。
“嗯,我们……依旧分开,只不过为了你,常常在这里碰面。”爸爸的话中带着几分艰涩。
“哦,我明白了。”洛雨季不由自主地低叹一声,默默垂下了眼帘——多年前父母离婚,她被判给了妈妈。多少次,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祈祷一家三口终有团圆的一天。看来,上天并没有听到她的祷告,父母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去而稍有改变……
“咳咳……”身后,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
妈妈站起身,微微地侧过头去:“你来啦。”她轻轻地说着,双眸间罩上了一层光彩。
在她身后,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高大男子,雪白的医生长袍烫得慰贴笔挺,修长白皙的十指交握着,清俊的脸上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他微笑着看了妈妈一眼,唇边浮起淡淡的笑。
“看你,女儿醒了是好事,怎么哭成这样?”他微嗔着从床头柜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递到妈妈手里。
妈妈笑了笑,有些害羞地接过纸巾,拭干了脸上残存的泪痕。
那个男人走到洛雨季身边,低下头去仔细查看了床头的仪表,脸上浮起了满意的笑:“嗯,不错,看来一切指标正常,真是一个奇迹!”他回头又将目光投向妈妈,“虹云,一会儿我让护士送她去彻底检查一下,你要不要也陪着一起去?”
“要。”妈妈答应着,侧过头望了爸爸一眼,眼中带着几分期冀,“翟青,你也陪着雨季一起去吧。”
“我……”爸爸迟疑了一下,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我可能不行,家里还有事,等一下要赶回去。”
妈妈“哼”了一声,脸色霎时变了。她狠狠地瞪了爸爸一眼,愤怒,仿佛一团火在她的双眸中闪转跳跃。
“你跟我出来一下,我不想在女儿面前和你吵!”她说着,断然回过身,迈步朝门外走去。
“虹云,冷静点……”那医生摸样的男人低唤着,紧跟着追出了门。
爸爸无奈地叹息着,朝洛雨季扬起一弯温暖的笑:“雨季,好好休息,爸爸……明天再来看你。”
洛雨季垂下眼,向父亲报以微笑:“好的。”
爸爸点点头,转身离去。
病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洛雨季闭上双眼,听任泪水仿佛决堤的浪涛般汹涌而出,濡湿了枕边头发。
自从苏醒之后,她的耳边一直喧闹着,充斥了嘈杂和悲喜。眼下,她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品味那镌刻在心底深深的痛楚。
“云灏……”她咬住唇,将身子紧紧地蜷缩起来,“我不要回来……我要留在天启,留在你的身边……”
她一遍一遍地说着,紧攥着被角的指尖上几乎倾尽了全身的力。
良久,身侧又有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紧接着,一方湛蓝色带着清淡薄荷气息的手帕递到了眼前。
“能不能告诉我,云灏是谁?”一个好听的男声,带着温柔和沉稳在耳边响起。
洛雨季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止不住地抬起眼来,望着那个递给她手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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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童鞋们:
周六、周日影月一般不更新好容易盼个双休,还不快快抛开电脑,去外面疯玩一番啊?
呵呵,没有耍情绪,只是有一点点偷懒,嘻嘻。
多谢各位为我投票,其实,影月最爱的还是留言,多写一些给我吧,那是我码字的动力呢。
父母(三)
二十七八岁上下的年纪,身材修长而挺拔。一头修剪合宜的短发,衬得他帅气的面庞分外清爽。湖蓝色的细布牛仔裤,白衬衫的袖口微微挽起,随意中带着精致和潇洒。一缕阳光穿过窗户斜斜地投射在他的脸上,他就在那一片和煦的橙色光芒中对她沉静地笑着。
洛雨季蹙起眉,内心顿生一种被偷窥的恼怒。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她冷冷地说着,推开他拿着手帕的手,飞快地用手背抹干了脸上的泪。
那个男人笑了,目光清亮,带着几分纵容和怜惜。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你叫洛雨季,是高二的学生,三个星期前你被发现沉睡在省博物馆的千工床上,其后被送入医院,一直昏迷至今……”
“三个星期?”洛雨季震惊着,陷入了一片茫然。
两个时空,两个世界。她在天启呆了三年,而在现代,却变成了短短的三周,时间的转换竟然是如此的莫测吗?那么……
她垂下眼,心不由得砰然而跳——现代的一天,相当于天启的五十二天;而现代的一年,在天启却成了漫长的五十二年……
尘世变幻,沧海桑田。
即使有一天她真的能够回到天启,或许,见到的将会是数十年后耄耋之龄的云灏,儿孙绕膝,老弱衰病。纵然面对她,他的脸上有的也只是恍惚和茫然,把她当作多年前的一个苍白的梦,遥远无踪……
又或许,等她回到天启,却错过了他的时代,根本就赶不上再见他一面……
突如其来的痛仿佛尖锐的芒刺,深深地扎在洛雨季的心头。她嗵地一下坐起来,不顾一切地拔下额头、手臂上各色各样的线头,翻身下了床。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着,嘶哑而疯狂,盖住了周遭所有的声响。
“……云灏,等我,等我……不要老、不要死,等我……”
“哎,你还不能……”陌生男子被她忽如其来的举止吓了一跳,伸手想拦住她,却被她狠狠地推开。
双足落地的一刻,钻心的剧痛伴随着晕眩向她狠狠袭来。她眼前一黑,禁不住坠坠欲倒。身侧,立即有一双大手扶住了她的臂膀,将她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心,有一刻因着他的温暖而稍静。但是很快,焦灼和恐惧又攫取了她全部的意志。
不行,她不能在这里耽搁,时不我待,她要想办法赶快回天启,回到云灏的身边!
深深地喘息一声,她再次推开了那双手,咬紧牙关向门外走去。出了病房,外面是长长的走廊。时值中午,走廊两边所有的病房都关着门,静悄悄地看不到一个人影。迈开步子,她急急地朝前走着,脑海里依稀只有一个方向——西湖边、省博物馆、历代家具展馆、紫檀千工床……
云灏的床!
是它,将她带入天启,又将她带回了现代。也许,也只有它,是她通往云灏身边唯一的路!
失落(一)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开水房。不断有淡薄的水气从敞开的门内飘散而出,袅袅地升腾到天花板上。依稀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带着极力压抑的怒气,声声地刺激着洛雨季的耳膜。
“……好,好,我算是明白了!洛翟青,原来在你心目中只有那个女人肚子里的才是你的亲生骨肉,雨季对你来说只不过是邻居家的孩子,或者,连邻居的孩子都不如!”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另一个声音显得颇为不耐烦,“不管陈琳生的是男是女,雨季都是我心爱的女儿。我怎么会对她不管不顾?……只不过,每家有每家的事,陈琳最近查出来胎位不正,这些天也需要人照顾,我能怎么样?只能这样两头跑,我也累啊……”
“嗤,活该!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一把年纪春心不死,要觅娇妻、生稚子,狠心绝情抛下雨季、抛下家庭……”
洛雨季停下脚步,在门边立定。在这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之前,回到了那些令她痛苦而难眠的夜晚。父母无情而尖刻的争吵仿佛成千上万株细小的针,从门的缝里,从窗的缝里,甚至从她紧捂住双耳的手指缝里不断地钻进来,折磨着她的神经,蚕食着她的快乐。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却依然无法挡住那无处不在的魔咒……
“你非要像从前一样,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在我身上吗?”爸爸冷冷地说着,毫不掩饰他情绪中的愤怒,“你以为你是圣母,你自己的行为无可挑剔吗?……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三个星期以来,你借着照顾雨季,和你身边的这个林医生眉来眼去,关系暧昧。我再婚被你说成春心不死,那你呢,你和他又算什么?深闺寂寞?填补空虚?”
“洛翟青,你这个混蛋!”妈妈的尖叫伴随着瓷器的破碎声扑面而来。
爸爸闷闷地呻吟一声,紧接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沉重地砸在地上。
嘈杂混乱中,夹杂着另一个男人焦灼的劝慰:“冷静点,虹云,咱们别理他……”
洛雨季站在门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一双手握成了坚硬的拳头,却依旧无法挡住浑身上下仿若筛糠般的乱抖。她把头靠在门框上,大颗大颗的泪顺着眼角不断滴落下来,在铺着白色瓷砖的地上汇成了细流。
隐约地,耳边传来一声轻叹。一只温暖的大手伸过来,将她冰凉的拳头包裹其间。
“跟我走吧,别呆在这里。”那个人在她身后低低地说了一句,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洛雨季木然地朝他看了一眼,白衬衣,牛仔裤——那个刚才自称认识她的男人,他是谁?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可以任由他带走自己吗?他要将她带去哪里?
在电梯口,洛雨季站住了,用力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怎么了?”那人回过头,好看的眉毛微微扬起。
“我……我不认识你。”洛雨季别过脸,不让他看见自己哭红的双眼。
“哦,”他笑了,露出了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是我不好,忘了介绍自己。”他说着,朝洛雨季伸出右手,“你好,认识一下吧。我叫谢宇燃,是省博的工作人员。你昏迷的那天刚好我值班,是我把你送进医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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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有些忙,不能排出整段的时间写文,上传速度是慢了一些,请各位原谅。
章写到这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只是尽快结局。所谓的点击、排名早已没有了意义。所以,请相信我不是故意要吊大家的胃口。
影月是性情中人,不喜欢玩虚的,呵呵,一路写到如今,我的性子想必大家已然明了了吧?
失落(二)
“省博?”洛雨季的心嗵地一跳,禁不住抬起眼来盯紧了他,“你在那里工作?”
“对,认识你很高兴。”谢宇燃眨眨眼,抓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轻握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去按动了电梯的按钮。
住院部大楼的台阶上,洒满了大片灿烂的阳光。通往门诊大厅的林荫路上,到处是形色匆匆的人流。有两个年轻的小护士嘻嘻哈哈地打闹着走来,不经意地抬起头瞥了一眼在阳光下发呆的洛雨季。
此刻,洛雨季的目光停驻在自己的身上。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裤脚有些短,显得脚上的那双桃红色丝绒拖鞋分外扎眼。
她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脚尖,心里踌躇着——方才,当谢宇燃提出要开车带她外出兜风散心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这一套“骇世惊人”的装扮。
穿成这个样子上街,想必会影响市容吧?……
“滴滴——”两声清脆的汽车喇叭在面前响起。洛雨季抬起眼,发现谢宇燃正坐在一辆黑色的别克汽车里对着她招手。
她走上前去,打开了一侧的车门:“谢宇燃,你把车开走吧,我不去了。”
谢宇燃有些意外:“为什么?”
“我……”她瞟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轻咬住嘴唇,“总之我不去了。”
谢宇燃望着她,用手挠了挠头,片刻之后,他恍然大悟地笑了:“哦,我明白了。没关系,上来吧,我有办法不让你难堪。”
“什么办法?”洛雨季犹自愣怔着,却被开门下车的谢宇燃不由分说地塞进车里。
车子启动了。凉爽的空气从敞开的玻璃窗外吹送进来,一下一下地拂在洛雨季的脸上,将她额前的刘海轻轻撩起。
车外,是喧闹熙攘的人群,而车内并排而坐的两人却一直沉默着。良久,谢宇燃将右手从方向盘上解放出来,从身侧的抽屉里翻出一张CDСhā进播放器内,立刻,水一般轻柔的音乐在车厢内荡漾开来,在两个人之间流淌。
谢宇燃侧过头看了洛雨季一眼,唇边压下了一缕笑纹:“怎么,想好了要去哪里吗?”
洛雨季盯着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去你单位。”
“我单位?”谢宇燃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也好,我那里正对着西湖,顺道去看看湖光山色也不错。你昏迷了三周,恰巧错过了桃花,不过,湖边的杜鹃倒是开得正好。”
“嗯……”洛雨季漫应着,出神的目光透过车窗,飘送到天边的某处。
博物馆里,那张紫檀千工床想必还在吧?即便她到了那里,要怎样才能像上次那样,被它送回天启?黑镜子……对了,榻顶的黑镜子不知道是否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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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明天出差,停更一天。下周一见。
失落(三)
“吱——”车子微震了一下,将她从思绪中唤醒。她抬起眼,正好对上谢宇燃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等我一下,胡思乱想小姐。”他捉狭地笑着,顾自开了门走下车去。过了没多久,他抱着一个精致的纸袋回来,笑吟吟地将它塞进洛雨季的怀里。
“给你,换上吧。”
洛雨季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件薄薄的灰色风衣,一双白色跑鞋和一双浅粉色的袜子。
反应了一分钟,洛雨季的脸终于慢慢地涨成了猪肝色。她仿佛被灼烫了一般,将纸袋迅速塞回到谢宇燃手中。
“你,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要!”她抿起嘴,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羞恼。
谢宇燃看着她,好脾气地笑了:“你先别急,听我说。这件风衣很长,直接套在外面就可以了,换上跑鞋,没有人看得出你穿着病号服。哦,对了,买衣服的钱算是我替你代垫的,一会儿回医院让你妈妈把钱还我……呵呵,不过也不急,反正衣服不贵。”他说着轻轻眨眼,再次将纸袋递给她。
洛雨季捏紧纸袋,内心深处,为着他的细心和周到而微微感动着。他的关心,是那么的自然而不露痕迹,甚至考虑到接受者心情,让人坦然而舒适,不会有丝毫的尴尬无措。
虽然相识时间不长,她却已经几乎确定了他是一个好人,一个乐于助人、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的好人。
只是,这样一个陌生的好人,为什么会对她投入如此多的关心?是出于工作上的责任吗?因为她的昏迷涉及到了博物馆,所以馆里将照顾她的任务交给了他?……
侧过头去,她凝望着他的脸。他的脸上依旧是和煦的微笑,可能意识到她在看他,他微眨了眼,唇边的笑纹更深了。
汽车稳稳地停在博物馆恢宏的石砌大门前。对面,是一片开阔的湖面。重重烟柳之后,西湖的碧波在阳光下粼粼闪烁,将远山衬得益发青翠飘渺。
谢宇燃轻舒一口气,一边解下身上的安全带,一边好像漫不经心地对洛雨季说了一句:“到了,穿上衣服下车吧。”
洛雨季“嗯”了一声,脸上不由得微微发红。她换上跑鞋,在病号服外套上风衣,又将同色的腰带在身侧扎成一个蝴蝶结。谢宇燃上下打量着她,目光中不经意地带上了几分嘉许。
下了车,迎面走来两个穿着博物馆制服的工作人员,见了谢宇燃,老远地就笑着打招呼:“谢副馆长!”
“你们好。”谢宇燃点头,一如既往地微笑着,神色坦荡而平和。
洛雨季有些吃惊地望着他,心里飞快地掠过一个念头——怪不得,他一个博物馆的年轻工作人员竟然买得起别克车,原来,人家还是副馆长!
如此说来,照顾她应该不会是馆里下达给他的任务了。那么,他对她如此关心又是为了什么?
“喂!”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动,耳边,谢宇燃温柔慰贴的声音里带着三分笑意,“胡思乱想小姐又在神游了?呵呵,你不是说想来博物馆吗,怎么愣在门口不进去?”
梦境(一)
中国历代家具展馆。
适宜的温度,使每一个踏进馆内的人感觉神清气爽,身上的浮汗尽收。柔和的光线从高挑的天花板上投射下来,将馆内众多的藏品衬托得益发精致而迷离。
工作人员老王斜倚在椅背上,注视着前方玻璃窗外一丛在微风中摇曳的竹子。馆里太静了,静得让他的上下眼皮一次次地试图亲密接触,又一次次地被他强行分开。
“唰——”面前拂过一阵疾风,吹得他额前仅剩不多的几根头发微微飘荡。老王一个激灵,黏稠而甜蜜的瞌睡从脑海中忽然抽离而去。
他睁大眼睛,朝着风拂过的方向看去。屋角,飞旋着一个银灰色的身影。纷披的黑色长发,雪白的球鞋、轻飘飘的衣摆高高荡起,她在馆内飞快地绕了一圈,忽然折转身径直向他走来。削尖的瓜子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两汪幽潭紧紧地盯住了他。
老王抓住面前的桌角站起身来,脸上浮起了一丝惊惧。
那晚,他听到一声凄厉的呼唤之后匆匆地打开了家具馆的门锁,记得明明上上下下、角角落落地都查看遍了,别说人影,连只苍蝇都没瞧见啊。偏偏过后不久,谢副馆长带了几个人来找他,让他再次打开门……
就是她!就是眼前这个女孩子,直挺挺地躺在紫檀千工床上,双目紧闭,仿佛死了一般……
“你……是你!”他低呼着张大了嘴巴。
洛雨季没有理会他的话,伸出右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袖。
“床呢?床到哪里去了?”
“床?”老王愣怔着,艰涩地咽了一口口水,“什么……床?”
“那张千工床啊,紫藤千工床……以前放在这里的,现在怎么没了?”洛雨季声音颤抖着,豆大的泪水顺着眼眶“吧嗒、吧嗒”滴落在桌面上。
老王后退一步,不解地盯着这个情绪激动的女孩:“呃,那张床啊,那个……”
话音未落,却见从身后匆匆走过来一个人,伸出双臂将眼前摇摇欲坠的女孩一把搀扶住。
“雨季,你怎么了?”
洛雨季回过头,透过朦胧的泪眼,依稀看到了一双关切而温暖的眸子。
“谢宇燃!”她轻唤着,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攥紧了他的手,“你不是副馆长吗?你告诉我,原先放在这里的那张千工床到哪里去了?”
谢宇燃微微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地笑了:“哦,那张床和其它镇观之宝一起被送去欧洲巡展了,大约要一周后才回来。”
“一周……”洛雨季低呼,呼吸蓦然一窒,眼前漫过一片如渊的黑暗。
一周,在天启就是长长的一年啊!云灏,云灏……
何忍分离!
梦境(二)
开满鲜花的小路蜿蜒着伸向前方。路的尽头,是一片烟水苍茫。拍岸的波涛仿佛柔情的鼓点,一声声地轻抚着沉寂的夜色。
起雾了,飘渺的雾气在洛雨季赤祼的脚踝边萦绕。她提着裙角,匆匆地踏着酥润的芳草,朝着涛声召唤的方向跑去。
涛声轻扬,依稀伴着一曲熟悉的低唱。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她停下脚步,入神地倾听着,脸上浮起了迷离的笑。
这是云灏的声音,这是云灏喜欢的诗。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在前方等着她!
心,砰然跳着,她再次迈开脚步,向着雾气掩映的河岸边跑去。重重的云雾间,忽然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月光仿佛银色的剑从天幕间劈落,清冷的辉煌霎时点亮了人间。
浓雾散去,翻涌的河水变得静谧无声。对岸月光下,一个白色的身影面河而立,俊逸而挺拔,仿佛芳草丛中一株傲立的雪松。
“云灏……”她低唤,温热的泪水濡湿了眼睫。
那人缓缓地回过身来,眉目清朗、五官深邃,俊美到了极致,却又亲切熟悉到了极致。
“云灏。”她心绪鼓荡,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想要用手抚开他眉间的深锁。
他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她伸来的指尖。
“你是谁?”他盯着她问,口吻中带着疏离和拒绝。
她愣怔着,忽然明白自己已然不是梅雪霁,不是他心爱的霁儿。对他而言,洛雨季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
满怀的喜悦和温暖霎时被冰雪覆盖,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心仿佛被千钧巨轮碾压而过,一下子碎为齑粉。
齐云灏侧过头凝视着她,目光中掠过一丝疑惑。
“你到底是谁?”
她抬起头,无数的话语凝滞在喉间。焦虑,仿佛一团火灼烧着她,她跨前一步,紧紧地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云灏,记得吗?我告诉过你,我叫洛雨季,我就是……”
“云灏。”身后,传来微风般温柔的低唤。
齐云灏的唇边不经意地带上了微笑,他抬起眼,眸光闪烁,仿佛天边最亮的一抹寒星。
“霁儿。”他伸出手,伸向洛雨季的身后。
洛雨季的心陡然一落:“霁儿?”她倏然回头,顺着齐云灏的目光望向身后。
杨柳岸边,芳草萋萋。如水的月华静静地洒落,将暗夜中一个浅粉的身影勾勒得玲珑生辉。云裾雾繑,轻裹着凝脂般的肌肤,一头乌发长长地披落下来,一直垂至脚踝。烟柳弯眉下,一双含情的眸子仿佛寒冰初融的春水一般明澈而清亮。
“看你,”齐云灏微嗔着,目光中满是宠溺,“夜里出来了,怎么不记得加件衣裳?一会儿着凉了可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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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为周一的爽约而道歉。刚出差回来,工作仿佛排山倒海的潮水一般淹没了我,呵呵,实在应接不暇啊。昨天也几乎没时间码字,故而只传了一章。今天好容易空了一些,影月一定会抓紧时间多写一些的。各位亲们请少待。
另:嘻嘻,又要求哪位姐姐妹妹提供个群了,貌似四个群都满了多谢!
梦境(三)
那个“霁儿”娇俏地笑着,将头埋入他的怀中:“人家想你了,所以才偷偷地跟着你出来。”她一边说,一边悄悄地吐舌,媚如丝的眼波流转着,蓦然停驻在洛雨季的身上。
“咦,她是谁?”
齐云灏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眉宇间不经意地微蹙:“我也不认识,刚才听她说,叫什么……洛雨季。”
“洛雨季?”“霁儿”重复着,调皮地笑了,将身子更紧地偎依在齐云灏身侧,“云灏,我真的有些冷了,咱们回去吧。”
“嗯。”齐云灏点头,用手臂裹紧了她的双肩,两个人相依相偎,一起沿着鲜花铺就的小径走向远方。渐渐地,身影淡去;渐渐地,越变越小;渐渐地,淹没在无边的夜色中……
月冷清寒,风声呜咽。洛雨季一动不动地在原地伫立着,目光依旧凝结在他们消失的方向。
原来……她苦笑,唇角勾处,震下一滴泪落如冰。
鸠占鹊巢,本以为寻到了一生的幸福。然而,待鹊儿回来后,等待鸠儿的却是注定被遗忘……
心,忽然痛得无以复加。她咬住唇,捏紧的指尖深深地嵌入手心。
不,不要,她不要被云灏遗忘!
她拼命摇头,忍不住地嘶吼出声。
“不要!!!!!”
睁开眼,她蓦地从床上坐起,额头、鼻尖满是细汗。身侧“嗒”的一声轻响,房间内顿时大放光明。
“雨季,你怎么啦?”温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紧接着,她被按入了一个散发着熟悉体温的怀抱。
她抬起眼,正好迎上了两道关切的目光。妈妈俞虹云轻叹着,伸出手指抹去了她面颊上的泪痕,眼底眉梢漾满了疼惜。
“你怎么了,宝贝?在梦里又哭又喊的?”
“梦?”她眼前一亮,满腔的悲怨顿时一扫而空。
对啊,是梦,刚才那一幕一定是梦!云灏爱她,绝不会忘了她,绝不会那么无情!除非……
恍惚地,她眼前又出现了梦境中那张如花的笑颜。那张脸,曾多少次地映射在铜镜中。有一度,她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容颜,如此亲切而熟悉。然而,她却并非它真正的主人……
心,在胸腔内蓦然一抖,她睁大眼睛,抓紧了膝头的被子。
那张脸的主人是梅雪霁,云灏心心念念爱恋着的也是梅雪霁。而她,只不过是曾占据梅雪霁身体的一缕孤魂。就像一抹烟、一阵风,飘过之后了无痕迹。也许,她走之后,那个身体的主人就回来了,与云灏相亲相爱,就像……在梦里一样。
“雨季,雨季你说话啊,怎么啦?别吓妈妈……”俞虹云望着目光呆滞的女儿,不禁有些焦虑,急急地抓住她的肩头摇晃着。
洛雨季任她晃着,泪水仿佛纷落的雨,潸然而下。终于,她再也按捺不住,一头扑进妈妈的怀中哀嚎出声。
“妈妈,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啊……”
俞虹云搂紧了她,鼻子里酸酸的,泪水濡湿了眼眶。低下头去,她将嘴唇贴在女儿的长发上,柔声地安慰着。
“好,回去,妈妈明天就为你办出院手续,咱们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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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一)
飘飞的春雨仿佛点点零落的花瓣,敲打在黑色别克车的车窗玻璃上。雨刮器有规律地左右摇摆着,在迷蒙的雨帘中划开几道透明的水痕。车厢内,飘荡着悠扬的古筝曲,婉转而清丽,和着敲窗的雨点,分外的动人心弦。
俞虹云坐在女儿身边,透过车窗前的后视镜,注视着正在专心开车的谢宇燃,唇边,不经意地扬起了一丝笑意。
这个小伙子,呵呵,还真是不错呢。
自从那天晚上,他带着她和林丹在历代家具展馆内找到了昏睡的雨季,并将她送入医院后,他就一直对雨季倾注着关心。基本上每天中午或傍晚,他都会抽时间来医院看望她,有时候帮着喂水喂药,有时候就将随身带来的碟片放入CD机内,在音乐声中静静地坐在雨季的床头。
今天雨季出院,她们本打算打的回家的,正巧在住院部楼下又遇见了他,他二话不说,接过雨季的行李塞进别克汽车的后备箱,坚持要送她们回家……
俞虹云笑了笑,抓过身侧女儿的手在掌心里握着。雨季的手指凉如冰雪,让人感觉不到年轻女孩应有的热气和活力。恹恹地,就像她的人……
侧过头去,俞虹云凝望着女儿苍白而秀美的侧脸——雨季自苏醒后,仿佛换了一个人。原来的她,活泼而随和,纵然有烦恼,也会很快地被她置之脑后。每天,浮现在她面颊上的,多半是明媚如阳光般的微笑。
现在,阳光不见了,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茫然,还有那时时浮现于眼底眉梢间的一丝挣扎和痛苦……
唉,这个孩子,她到底是怎么啦?
垂下眼,俞虹云心头漫过几分疼痛——雨季快十八岁了,作为母亲,她无法再像小时候一样无微不至地呵护她,将她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过不了几年,她就将彻底长大,开始自己的人生。希望,等待她的将会是一生的幸福。
想到这里,她暗自轻叹了一声,将目光再次投向前座的谢宇燃。凭着女性的敏感,她已经觉察到这个男孩对雨季非同一般的好感。说起来,他的条件真的不错呢。名牌大学考古专业高材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省博的副馆长。挺拔魁梧,长相英俊,最最重要的,是他通身文雅而温柔的书卷气和阳光的个性,呵呵,真是做女婿的上佳人选呢。
虽然……雨季还在念书,和他之间年纪差别也有八九岁。但是,如果这两个孩子之间互有意思,她这个做母亲的倒是愿意睁一眼闭一眼听其发展,呵呵,毕竟,这样的好男孩子实在难得呢……
努力压住嘴角溢出的一抹笑,俞虹云咬住下唇,尽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麻烦你了,小谢,这些天你跑前跑后的,希望别影响了工作。”
谢宇燃笑了笑,一边娴熟地开着车,一边头也不回地答道:“没事,我都是趁休息的时候来的,再说,雨季的医院和你们家离我单位并不远。”
“是吗?”俞虹云瞥了一眼呆坐无语的女儿,继续试探道:“老是占用你的业余时间也不好意思啊,到时候你女朋友该不乐意了。”
家宴(二)
谢宇燃明显地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刹那的涩然,随即,他的唇边又挂上了招牌式的微笑。
“呵呵,什么乐不乐意的,我还没有女朋友。”
脚下刹车轻踩,别克车在一幢青砖洋房前稳稳地停下。谢宇燃回过头,柔和的目光停驻在洛雨季的脸上。
“到了,是这里吧?”
“是啊,”俞虹云笑着打开车门将女儿拉了出来,轻轻扶住她的肩头,在她耳边柔声道:“欢迎回家,雨季。”
洛雨季茫然地抬头,望了一眼绿树环抱下的雕花铸铁单元门,扯着唇角勉强一笑,默默地垂下眼睛。
俞虹云心头微微一坠。女儿对回家的淡漠反应不由使她有些失望,却也不忍说些什么,只有拖住她的手,叫上谢宇燃一起上楼。
“叮咚——”门铃在指尖欢唱。
谢宇燃将手里的行李放在门口,笑着说:“就送到这里吧,我先走了。”
“别走啊,小谢,”俞虹云拉住他,“留下吃饭吧,今天我请了大厨烧菜。”
“大厨?”洛雨季抬起脸,望着母亲微眨的眼睛,不禁有些惊讶。
大门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眉目清癯、面容白净,举手投足间带着优雅和自信。浅蓝色的衬衫扎在雪白的围裙里,修长的手指握着木柄锅铲,唇角浮起的笑容里洋溢着热情。
“林医生?”洛雨季脸上的诧异更深了,“你怎么……”
林医生有些尴尬地与俞虹云对视一眼,将右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径直向洛雨季伸来。
“欢迎回家,雨季。”
洛雨季面对他的手,咬住唇犹豫片刻,终于将手塞入他的掌心:“谢谢。”
一旁的俞虹云轻轻咳嗽一声,用手搂住女儿的腰肢:“哈哈,进去吧,看看你林伯伯为你烧了什么好吃的?”
冰珠一般的水晶灯低垂在餐桌上方,温暖的橙色光芒将琳琅的菜肴映射得分外催人食欲。水晶大虾、南|乳子排、鱼香三茄、乌鱼炖莲藕一道道散发着热气的菜盛在精美的细瓷餐具里,浓香四溢。
餐桌上的气氛略微有些微妙。
从头至尾,俞虹云只顾着给女儿夹菜,时不时地抬起头来,与林医生交换一个莫测的眼神。洛雨季碗中的菜堆成了一座高高的小山,她有些无奈地笑着,将自己的脸藏在堆起的饭菜后面。所有的人中,只有谢宇燃神情自若,一边大口吃着菜,一边寻找话题打破不时出现的冷场。
终于,一顿饭顺利地宣告结束。林医生很自然地立起身,收拾起桌上的残羹,和俞虹云一起将碗筷送入厨房。
洛雨季走到沙发上坐下,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怎么,这顿饭吃得很累?”谢宇燃站在她面前,好看的眉毛微挑着,眼里含了一丝淡淡的笑。
洛雨季不回答,只顾用手托着腮,呆看着电视机里缤纷的画面。
谢宇燃在她身侧坐下,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几分研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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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各位别看着不耐烦啊。当初雨季在天启的时候,不是老有亲提出问题,说是影月没有交待清楚她在现代世界中的家庭关系吗?呵呵现在她回来了,各位关心雨季的读者好好体会一下雨季的现实生活吧。至于小谢嘛,也不是白出来搅局的,留着他自有用途。况且,没有哪位姐姐妹妹为他动心吗?嘻嘻,反正他是影月喜欢的那类人
家宴(三)
“你……一向都这样吗?”他问。
洛雨季从沉思中清醒,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什么?”
“你一向这样冷漠萧索,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吗?”
洛雨季蹙起眉,心里微微有些不快:“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宇燃坦然望着她,目光不闪不避:“难道你没有看见你妈妈和林医生费尽心机在讨好你吗?他们想获得你的认可,而你却连一个笑容都吝啬给予。”他说着轻叹一声,抓过她的手握在暖暖的掌心,“如果爱你的妈妈,就为她的幸福祝福吧。”
洛雨季抬起眼望着他,内心深处为他的一番话语而震颤不已。
是的,回到现实世界非她所愿。虽然她的身体小回来了,心却依旧留在遥远的天启。她用层层的坚冰将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每日沉浸在无边的思念和焦虑之中,从未想过身边人的感受……
妈妈,她幸福吗?抑或,她的冷漠成了妈妈唯一的痛苦?
“雨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林医生从厨房出来,伸手解下腰间的围裙递给身边的俞虹云。
谢宇燃立起身来:“我也走了,咱们一起出去吧。”
“我送送你们。”俞虹云跟着他们一起走到门口,刚打开门,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却见女儿雨季背着手立在玄关旁,脸上带着一朵淡淡的笑意。
“林伯伯辛苦了,今后欢迎常来。”
林医生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随即和俞虹云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呵呵,好啊,谢谢你。”
谢宇燃的目光一直停驻在洛雨季脸上,灯光下,两点柔芒在他双眸中跳跃。
“雨季,”他轻轻牵起唇角,“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对了,等那张千工床回来时,我会通知你。”
洛雨季垂下眼帘,默默地点了点头。
轻快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门口,相依相偎的一对母女对视而笑。
“进去吧。”俞虹云搂住女儿的肩,目光中带着亲昵和愉悦。
洛雨季跨进屋内,随手带上了门。
“你先看会儿电视吧,妈妈去给你放洗澡水。”俞虹云将遥控器塞进她的手里,匆匆往浴室走去。
“妈妈,”洛雨季拉住她的手,把她按在身边坐下,“先别忙,我想和你谈谈。”
“哦,谈什么?”俞虹云望着女儿清澈的眼睛,不禁有些忐忑。
“谈谈……你和林伯伯的事。”洛雨季笑着对妈妈眨了眨眼睛,“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俞虹云的心嗵地一跳,脸刹那间红了。
洛雨季望着妈妈,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漫过层层暖意。妈妈今年四十二岁,看上去却不过三十出头。清秀的鹅蛋脸依旧白皙娇美,时髦的棕色卷发中看不到一丝银白。绿底白花的纱纺衬衫轻裹着纤细的腰肢,巧克力色的亚麻裤下一双高跟凉拖鞋衬得她挺拔而高挑。
垂下眼,洛雨季的唇边扬起一丝欣慰——妈妈年轻美丽依旧,希望林伯伯能给她幸福……
渺茫(一)
“那个……”身侧的妈妈嚅喏着,脸上的红潮依旧未退,“你林伯伯倒是着急催着要登记,只是我,我还没想好……”
“还想什么?”洛雨季笑着握住她的手,“我看林伯伯不错,又体贴又烧得一手好菜,很适合我的妈妈。快答应吧,别让人给抢去了。”
俞虹云眼波流转,羞涩如怀春少女:“抢去倒好了,咱们母女俩相守一辈子。”
掌中洛雨季的手指一僵,笑意已如傍晚的残阳一般渐渐地从她眼中褪去。
一辈子……
她慨叹,抑制不住的悲凉涌上心头。在时间的长河两头,她和云灏注定要孤独地痴望一辈子吗?
一辈子,转瞬即逝,又太久太久……
“雨季,雨季!”林丹小跑着越过人群,终于在学校门口追上了洛雨季的脚步。
“怎么啦?”洛雨季淡淡回头,望着林丹气喘吁吁的样子不觉有些讶异。
“唉,明天周六……你,你有空吗?”
“我……”洛雨季沉思着微蹙了眉。
妈妈和林伯伯前天注册结婚,不久就要远赴马尔代夫渡蜜月。妈妈和她说了好几次,希望她能一起搬去林伯伯家住。她考虑良久,还是拒绝了。妈妈的幸福来之不易,她不想去搅扰。
况且,她心中唯一的念头,还是尽快回到天启,回到云灏的身边……
林丹抹了抹额前的汗,圆溜溜的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我和一帮同学约好了去曲院风荷烧烤,你一起去吗?去吧,去吧,保证好吃、保证好玩!”
洛雨季摇摇头:“我不去了,周末要在家整理东西,下周一我想住校。”
“啊,你妈妈答应了?”
“嗯,”洛雨季点头,径自跨出了校门。
“那么……”林丹追着洛雨季的脚步不放,张开嘴还想问什么,忽听身后“嘀嘀”两声汽车喇叭响,回头看时,却见一辆黑色的别克汽车停在对街的香樟树下,一个身材颀长的大男孩侧倚着车门,阳光下,一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灼灼发亮。
“啊……”林丹倒抽一口凉气,心开始砰砰乱跳。伸出手去,她轻轻地扯住雨季的衣角,凑近她耳边小声说:“喂,那边有个帅哥在看我们呢,怎么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天啊,他朝我们走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洛雨季顺着她的视线回眸一望,忍不住噗嗤笑了:“紧张什么?这个人我认识。”
说话间,谢宇燃已经走到面前。宝蓝色的贴绒西服,黑色便裤,清俊的面容闪烁着熠熠神采。
“雨季,跟我走。”他拉住洛雨季的衣袖往车旁走去。
“干嘛?”洛雨季回望一眼目瞪口呆的林丹,忍着笑咬了咬唇。
谢宇燃抬起眉,双目中闪过一道光芒若流星般闪亮。
“你不是对那张千工床念念不忘吗?告诉你,它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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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被群里很多亲们缠着问啥时候结局?影月在心里粗算了一下,大约还有一个月左右吧。嘻嘻,这一回应该是真的了
渺茫(二)
春末的夜晚,天气闷热而潮湿。正是因着这一份闷热潮湿,更加重了屋子里陈腐而古旧的味道。放眼四周,到处漆黑如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从远方一扇半开的窗户里,透出了一线微弱的光亮。
“吧嗒”,谢宇燃手中的电筒亮了,雪白的光柱从他身侧弹射出去,在对面的墙上投下一个巨大的圆圈。圆圈的中央,是两个浓黑的人影,一高一矮,随着不断迈动的步子而上下晃动。
“这里是什么地方?”洛雨季四面打量着,心里暗自打起了小鼓。
谢宇燃笑着看她一眼,并不答话,只是将电筒略偏了一下。霎时间,在光圈的中心出现了一张高大的木床。
卷篷、踏步、廊庑、门罩、垂带、遮枕……金箔和朱砂辉映着熟悉的木刻人物,皇后唇边轻扬的微笑、皇帝眼中流转的爱恋,金凤展翅、天龙腾云……
《龙凤谐》!
只一瞥间,泪水如温热的潮,涌出了她的眼眶。
“是它!”她低喃,轻轻走过去,蹲下身将面颊贴在床柱上。
“雨季,”谢宇燃走到她身后,攀住她的双肩,“别这样,它是文物……”
他声音轻柔,极尽委婉,却仿佛一点冰珠砸在她的心头,让她激荡的心绪霎时冷却下来。
仿佛被灼烫一般,她嚅喏着后退:“对不起,我……”
“没关系,”谢宇燃微笑,从怀中掏出手帕递给她,“泪水和手心的汗湿对古董木器的腐蚀很大,这张床是国宝,能带你到这里已经是我利用职权违规了。”
“我明白。”洛雨季点头,接过手帕擦干腮边的泪,“谢谢你,谢宇燃。”
她含泪的双目在手电的辉映下璨若星辰,淡淡的柔晕升起在她的双颊上,清秀的脸庞仿佛被疾雨洗过的花瓣一般剔透晶莹。
谢宇燃喉头顿时紧绷干涩,他垂下手中的电筒,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他把拳放在嘴边,借此掩饰眼中狼狈的热情。
洛雨季对他的失态浑然不觉,一双眼睛始终凝望着面前的紫檀千工床。
“对了……这张床怎么不在展厅而摆在这里?”
谢宇燃恢复了平静,抬起电筒在床脚边一照:“你瞧,这个地方在运输的途中有些小擦碰,所以先放在这间库房里修整。”
洛雨季蹲下身,凑着电筒的光线细细地打量着床脚边擦去的一块漆面,内心,仿佛被刀尖剜挖一般痛着。
太液池畔,掬月宫中,无数个夜晚她躺在这张床上,枕着云灏的手臂入眠。帘幕沉沉,月色寂寂,耳畔,云灏酣畅的呼吸伴着窗外涛声入梦,梦中,依旧眷恋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如此的满足而幸福……
云灏,你在哪里?
伸出手臂,她抱住自己的双肩,如同当日云灏柔情的相拥。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电流一般通过全身。
云灏,你在哪里?
渺茫(三)
耳边传来一声低叹,一张小小的凳子塞过来,搁在她的膝边。
纤弱的身影依旧痴立着,对他的关切置若无睹。
谢宇燃再叹一声,走上前去扶住她微颤的肩头,将她按在凳子上坐下。
“不管你和这张床之间有什么过往,先坐下慢慢看吧。”
月影西移,一缕银光从翕开的窗户外透射进来,斜斜地照上了雕花的床屏。浅淡的金色泛起在细腻的云纹之上,更衬出床顶一片无望的黯淡。
泪水再次纷落如雨,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呼喊:“黑镜子,黑镜子在哪里?……你带我来了,请你一定带我回去……”
一双暖暖的大手覆上了她蜷曲的指尖,耳边,那个声音温柔依旧:“可以告诉我这张床的故事吗?还有……那个云灏?”
她扬起脸,透过弥蒙的泪眼,依稀看见了身侧那张关切的笑脸。
云灏……这两个字仿佛最锋利的刻刀深深地刻在她的心尖之上,痛楚、甜蜜、悔恨、惆怅……一切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向她兜头涌来,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深吸一口气,她咬紧了唇:“……这张床,是我通向云灏身边唯一的路……”
又一个夜晚,同一间库房。
谢宇燃僵直地坐在小凳上,肩头,枕着一颗熟睡的脑袋。柔柔的呼吸喷扫在他的颈侧,带来酥麻的微痒。保持这个姿势有一段时间了,肩头止不住地酸涩发麻,上大学时长期伏案落下的肩周炎宿疾好像复发了,颈窝处隐约的刺痛让他不由咬紧了牙关。
嘴角轻轻地扯起,他自我解嘲地笑了。
谢宇燃,父母心目中优秀的儿子;老师眼里出色的学生;领导口中值得信赖的年轻管理者,冷静、睿智、随和、稳重……
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做出这种愚蠢而疯狂的事情!
昨天,他陪着身边的这个女孩面对紫檀千工床坐到了天明。一夜之中,听她反反复复地讲述她和那个齐云灏的故事。
那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啊——现代女孩被博物馆的千工床带去了缥缈的古代,在那里遇见了执着而多情的君王。两个人的爱情在冲突中渐生、渐长,却在重重的矛盾和阴谋下备受煎熬。终于,一切阻碍消除,女孩却在床顶的强光中被带回了现代……
如果在小说或电视剧中看到这样的情节,他一定会嗤之以鼻,将其归结为荒谬无稽。然而,他面对的却是她模糊的泪眼和痛彻心扉的倾诉。不知为什么,心目中所有理智和冷静顿时失去了分量,有的,只是深深的痛惜和沉沦。
守望了一夜,祝祷了一夜,她期待的奇迹却未曾发生。面对窗外的曙光,她哭得如此绝望,使他慌乱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
好容易将她送回了家,整整一天,他却发现自己心绪纷乱。一闭上眼,看见的无非是她含泪的双眼。他气恼,在床上辗转难眠。起了床,却在房间里烦躁地转圈……
终于,傍晚时分他赌气开车出来,却在博物馆的大门口遇见了游魂般徘徊的她……
痴念(一)
“带我去库房!”她扯住他,目光中燃烧着痴狂的火焰。
面对她通红的眼睛和苍白的面颊,他的心紧紧地纠结成一团。垂下眼,他将她冰凉的手包裹在手心里,无奈而宠溺地一笑:“好。”
…………
昨夜的一幕重演。
月光照在千工床上,闪烁的金箔依旧美丽。然而奇迹还是没有出现,面对她的痴望和祈祷,雕着云水暗纹的床顶报之以令人窒息的黑暗。
终于,她在失望和狂乱中疲倦地睡去。静静地枕着他的肩,眼角,依稀挂着伤心的泪。
侧过头去,他用拇指仔细揩去她晶莹的泪水。内心里,为着她的执着而深深地痛着。
他陷进去了吗?为了这个沉浸在虚无爱情中的女孩?为什么他无法拒绝她的心愿,无法漠视她的泪,甘愿陪着她一起疯狂?她和云灏的感情近乎无望,那他呢?他对她的感情又如何能够看到前景?从头至尾,她只是将他当作一根小回天启的救命稻草,紧紧地抓着,对他种种付出背后的痴情视若无睹……
深深地叹息一声,他再次苦笑。他二十六年的感情生活几乎是一张白纸,也许,老天要和他开个玩笑,将他一个人投入爱河,让他孤独地游向终点。
这个女孩,注定是他生命中的劫……
闭上眼,他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三周前的一夜,他在馆里值班。寂静的窗外忽然的传来一阵吵闹,在暗夜中听来分外刺耳。隐约的,还有女人呜呜的哭泣声夹杂其间,让他心里顿生迷惑。
这么晚了,是谁来馆里喧哗?莫非……
推开门,他寻声前往历代家具展馆。在紧闭的馆门外,他发现工作人员老王正被几个人包围着,其中的一个中年妇女还呜呜地哭着,用手紧扯住他的衣袖。
“怎么回事?”他分开人群,拉出了面露尴尬的老王。
老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使劲地摇头:“唉,谢副馆长您看看,这些人真是无理取闹!一定说有个女孩子留在馆里,要我放他们进去找。我说了好几百次不可能,他们就是不信……刚刚闭馆之后我还进去仔细查看过,哪里有什么人影?连只……”
“再看一次为什么就不可以?”那个中年妇女抬起眼,用祈求的目光望着他,“谢副馆长,求你让我们进去再找找。我女儿今天下午跟着老师同学们一起来这里参观,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家。据她的同学讲,她在馆里的千工床前流连忘返,出了馆就再也没看见过她……”
蹙起眉,他暗自沉思片刻,终于下了决心。
“老王,把馆门打开吧。”
“这是违规的啊,谢副……”
“打开吧,”他断然挥手,“一切责任我付。”
痴念(二)
打开馆门,摁亮开关,沉浸在黑暗中的家具展馆霎时间亮如白昼。
在展厅中央的,是那张千工跋步、精雕细刻的紫檀古床。古床上,赫然躺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格子衬衫,牛仔裤,柔顺的马尾辫垂至胸前。她闭着双眼,乌黑的睫毛翻卷着,在莹澈的面颊上投下两道淡淡的影子。
仿佛被电流击中,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此情此景,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曾读过的一则童话:美丽的公主受了诅咒成为睡美人,一睡就是百年,等待王子痴情的一吻,让她重新苏醒。
心,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着,在那一刻,他几乎有上去吻醒她的冲动……
“雨季,我的孩子,你怎么啦?”中年妇女扑上去,哭着搂住女孩摇晃着。
定了定神,他缓步走上前轻轻拉开她,将沉睡的女孩抱起。她的身子很轻,轻得出乎他的意料。柔软的触觉和暖暖的体温灼烧着他,让他的双颊不由自主地发烫。
一步步地,他走向停车场。内心里却暗自期望这条路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让他抱着怀中的人儿再不放下……
窗外的天空一点点地发白、发亮。渐渐地,悦耳的鸟叫声响起,伴着清晨特有的草木芬芳,夹杂在微风中向窗内频送。
洛雨季额前的碎发被柔风拂起,轻轻地撩拨在她的眼皮上。她微蹙了眉,睫毛跳动了几下,忽然间仿佛被灼烧一般地睁大了双目。
“天亮了?”她问,使劲地揉搓着眼睛。
在她面前的,是那张依旧缄默静穆的千工床。
“刚才……我睡着了吗?”她侧过脸来紧盯着他,泪水再一次地汹涌而下。
“嗯。”面对她的泪,他只有心痛。
“我……”她咬住牙,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双腿,眼里满是深切的懊悔和失望,“我怎么会睡着了?我为什么竟然睡着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至胸前紧贴着:“别这样,雨季。”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脸上带着期许和忐忑:“昨晚,你睡着了吗?”
“没有。”他摇头,无奈而黯然。
“那么……你有没有看见……”
“没有,”他再次摇头,垂下眼,不敢面对她双眸中的失望,“真的没有,和昨晚一样。”
周日的傍晚,西湖边景色如画。
远处群山的影子倒映在湖水中,随着碧波轻轻荡漾。山间的一点晚霞依旧踯躅着,将湖边垂柳的枝叶染成淡淡的绯红。
谢宇燃开车沿着北山路缓缓行进着,夜风微凉,透过车窗玻璃吹送进来,顽皮地钻入他的衣领,将他雪白的T恤兜得鼓胀。车载CD中,依旧播放着他心爱的古筝曲《烟花三月》,悠扬的琴声伴着他纷乱的思绪一同飞扬。
今晚,还能在那里见到她吗?她不来约他,不来求他,不打电话给他,宁愿一个人伫立在博物馆的大门外,像个傻子似的徘徊凝望……
咬了咬牙,他的心里莫名地生起几分火气。纵着她也许是害了她,无论如何,他不能再任由她沉陷在那份无望飘渺的感情中了。纵然兜尽西湖的水,他也要狠下心来把她浇醒!
痴念(三)
“吱!!——”
刹车在脚下发出刺耳的尖响。谢宇燃眯起眼,手指紧紧地捏住掌中的方向盘。
果然在,她果然在!
博物馆宏伟的石砌大门前,依旧伫立着那个游魂般的身影。单薄、憔悴、执拗、痴狂!身上白色的裙裾被微风吹起,在暮色中飘摇着,仿若一只迷失的蝴蝶,又像一瓣无奈零落的花瓣。
心,蓦地一痛。他咬紧牙推开身侧的车门,走过去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跟我走!”
洛雨季抬起脸回望他,目光中没有讶异也没有惊喜,仿佛他的到来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
“谢宇燃,带我去库房。”
“库房……”他捏紧她的手,两点火苗在双眸中跳跃,“你心目中只有那张床吗?除了它,你看不见身边的一切吗?”
面对第一次闪现在他脸上的激愤,她终于愣怔住了:“你,你怎么了?”
他深吸一口气,拽着她来到车门前,不由分说地将她塞进车里,绑好了安全带。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良久,震惊中的她才想到了挣扎,但是为时已晚,那个怒气冲冲的男人已经坐回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随便哪里,”他抿起唇,目光平视前方,“我要带你好好地看一看这个真实的世界!”
涌金池畔,西湖天地。
阵阵涛声轻拍着夜色中的杨柳岸,高大的法国梧桐在巨型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环湖群峰上的灯亮了,衬着山巅葱茏的树木,仿佛绿水晶一般晶莹透明。湖水中荡漾着保俶塔玲珑的影子,不时有载着笙歌的画舫驶来,划开了湖心的静谧。
湖光山色,环抱着绿荫丛中几处韵味独具的建筑。青砖、乌瓦、木廊、石径,大面积的落地玻璃窗、舒适的花卉布艺沙发,空气中弥漫着花草和咖啡混合的香气,生生拖慢了游人的脚步。
哈根达斯冰淇淋店坐落在西湖天地的正中。夜风送爽,店外临湖的小院里,坐满了一对对的情侣。
洛雨季握着小勺,一点点地挖着“情迷曼哈顿”褐色的巧克力冰淇淋球。修长的眉微蹙着,睫毛沉沉地垂下,遮住了眸中所有的光芒。
谢宇燃坐在她对面,手中久久地握着一杯漂浮着柠檬片的冰水,忘了啜饮。
“好吃吗?”他问,凝望的目光中带着爱怜和宠溺,“女孩子们都爱吃冰淇淋吧?”
告白(一)
洛雨季依旧垂着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的问话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