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可以配匙,窃贼又如何知道锁孔的形状、大小?又如何能无声无息潜入其中,窃走财物?”
骆思恭执掌锦衣卫,深谙巡查缉捕之道,自然不会像徐光启一般,为某个技术发现而激动,听闻李彦的叙述,开口便道出窃案的关键。
与此同时,刚刚得到消息的王好贤急匆匆叫来王兴,劈头盖脸一阵乱骂:“你个小兔崽子,原以为这两天安份,却闯出天大的篓子,你知道李三娃是谁不?他是徐光启的学生,徐光启是谁?那是太子的老师,存心想要闻香教万劫不复是吧?”
“赶紧的,马上带上银子,和我去给李三娃赔礼,千万不能将事情闹大!”
王兴知道这个叔叔看上去待人亲厚,其实心狠手辣,忙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我也是看到那李三和夏三在一起,商量着将闻香楼的黄金菜弄过去,小侄无法,才想要阻止。”
“四海居的夏三?”王好贤眯起小眼,语气缓和下来:“就算如此,也不该煽动教民出头,莫要忘了你祖父如今还在滦州的大牢内,便是受教民暴动的牵连。”
见王好贤的怒火小了些,王兴扬了扬脸:“爷爷在里面,过得比谁都好呢,那些官员差吏还不是都巴结着?”
王兴的爷爷,王好贤的父亲,也就是闻香教主王森,四年前因教徒聚集京畿受灾的饥民暴动,而被关押在永平府大牢。
“混账话,让你住进去看看?”王好贤听说此时与黄金菜有关,倒是不再责备王兴,眯着小眼开始思考应对善后之策。
“为今之计,只有让闻香教与李三娃和解,至于黄金菜,只能多出些银子,将食材全都买下了!”
王好贤眯着小眼,看到天津的大传头余国忠和一个畏畏缩缩的黑皮肤胖子走进房间,顿时又一阵恼火:“余国忠,他就是那个魏大有?猪油蒙心了是不?谁给他的权利,可以随便召集教民的?”
“少教主息怒,是小的没有管束好手下,”余国忠也是个大胖子,此时弯腰弓背,显得特别卑微,平日在外面可是呼风唤雨,跋扈得很。
魏大有更是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王兴在一旁使了个眼色:“余大传头,洪同知那边,可将东西都拿到了?”
余国忠小心翼翼地看了王好贤一眼,摇摇头:“洪同知去时,那些家丁倒不敢反抗,全都束手就擒,只是夏家老三夏熙在那里,说那田庄与里面的东西都是夏家财物,洪大人不敢妄动。”
“你们怎么办事的?”王兴跳了起来,怒道:“夏三不过是庶出,不受夏家待见,你们怕他作甚?他说是夏家的就是夏家的啊!”
“可是,夏三的手上有字据!”余国忠无奈地说道。
“字据?”王好贤脸色一变,双眼眯成了细缝,隐隐有精光透出。
“是的,”余国忠点了点头:“此外,也未能抓到李三娃本人,许是给夏三藏了起来!”
王好贤微闭着眼睛,淡金色的睫毛急速颤动:“夏三不能动,李三娃……李三娃也不能动……”
“三叔不用担心,我听周彪说那李三娃与徐光启并没有什么瓜葛,甚至当日一起前往李家的卫学教谕陈义山,还曾说过李三娃不知进退,得罪了徐光启,”王兴在一旁说道,他决定对李彦动手之时,也打探过不少情况。
“此话当真?”王好贤双眼乍睁又合,挥了挥手,示意魏大有先出去。
等到魏大有离开,王兴才点了点头:“此事卫学很多人知道,另外小直沽的里正宋盘也说过,当日徐府转给李家五十亩旱地时,徐府的管事曾经讽刺过李三娃,若李三娃真是徐光启的弟子,必不至于如此。”
“还有,徐光启当日见到黄金菜时,显得非常意外……”
“此外,徐家的人近日一直在寻人转卖几处宅子,李三娃却在村外大兴土木,为什么不卖给他呢?”
“而据徐家看门的徐老头说,这李彦之前从未到过徐府,仅有的一次,便是转让田地的那一天,也只是等在门口,然后被徐管事打发了!”
“徐家扫地的丫头也说,似乎曾听到徐光启说起过李三娃,却是叹息此人品行不端、目光短浅,而后出了黄金菜,也只是说看走了眼,似乎并非师生关系。”
王兴一件件、一桩桩娓娓道来,有秘闻,也有公开流传的,当李彦因为黄金菜而变得名声炫目时,这些信息往往被人忽视,也只有王兴在周彪的影响下,一心复仇,才细细打探,挖出这么多的疑点。
“少教主,这些事都是四公子交待小的打探的,当属确凿无疑,”余国忠道。
“好了!”王好贤似乎终于被说服,小眼微微睁开一道细缝,赞赏地看了王兴一眼:“看来,你是做了不少准备。”
王兴心中一喜:“侄儿记得三叔的教诲,做事前要多方考虑,仔细弄清情况,如今看来,那李三娃与徐光启着实没有师生的关系。”
“便是真的,那又如何?”王好贤微微睁开眼,轻轻笑了起来:“本座可是听说了,当今皇上喜欢福王,对太子并不待见。”
“再说,京里头也有咱闻香教的信徒,咱不惹事,可也不怕事。”
王好贤笑了笑,发出指令:“等下,本座便去银鱼厂拜见徐公公,余总传头前往兵备道贾大人府上,与贾夫人说说咱闻香教信徒的惨事,王兴你这次做得不错,等会就给几位指挥使准备点仪金,请他们晚上到闻香楼赴宴。”
“李三娃,既然是你意图不轨在先,可就别怪咱不客气了!”王好贤眯上小眼,嘿嘿笑道。
第二卷 创锁记
第五十回 特务头子
天津锦衣卫指挥使衙门,北镇抚刘侨步入正厅,与徐光启、骆思恭见礼后坐到一旁,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彦。
北镇抚司专掌诏狱,精通刑名问案,天津窃案虽由骆思恭亲自坐镇,具体的事情却是刘侨过问。
骆思恭虽然还有疑问,却也敏锐地意识到李彦提供的线索很可能是侦破窃案的关键,才让人将刘侨叫了过来。
骆思恭让李彦将锁钥易于凑配的问题简单再说了一遍,刘侨听过后,沉吟片刻,也是提出骆思恭先前提到的两个问题:如何知道锁孔的形状、大小,以及如何潜入盗走财物。
“此事二而一、一而二,若说最大的可能,便是有内应,这个内应要能接触到钱箱银库,必是家中重要人物。但几家大户,十数家中户尽皆失窃,总不至于每家都出了内应,”刘侨看了看骆思恭,北镇抚司虽下属锦衣卫,但执掌诏狱,直接向皇帝负责,其地位并不比指挥使差多少。
骆思恭与刘侨都是勋贵之后,又同属湖广人,平时走得比较近,闻言点了点头,看向李彦:“你刚才说还有下情,便现在说吧!”
骆思恭脸膛漆黑,须发花白,声音洪亮威严却又不失和气,让人听了很舒服,与传闻中特务头子阴险毒辣的形象全然无关。
李彦起身向骆思恭、刘侨行过礼:“敢问两位大人,可信神佛之事?”
“难不成,这事还与神佛有关?”骆思恭看了旁边的徐光启一眼,笑了笑。
随即面色一整,拱手向西摆了摆:“骆某祭天地祖宗,忠于皇上,孝敬师长,仁义待人,但求问心无愧!”
刘侨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彦:“圣人云: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李彦看到徐光启微微颔首,不禁有些纳闷: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两位特务头子一个说话和气,一个文绉绉的,看上去更像文官,而且与徐光启的关系似乎也不错。
从两人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他们应该都是不信鬼神。
李彦微微一笑:“两位大人高明。”
“奈何很多愚夫愚妇,未知生,却要想着死后、想着来世,于是就有宵小之辈,趁虚而入,借着鬼神的名义,坑蒙拐骗,哄得这些人神智不清。”
“有人不顾自己吃不上饭,省出银子作香钱;有人迷信神棍,甘愿让妻子女儿遭人玷污;甚至还有的人罔顾王法,竟然犯上作乱……”
“两位大人明鉴千里,也一定知晓这样的事并不少见!”
“你是说,这窃贼是和尚道士?”骆思恭皱了皱眉头,正如李彦所说,这种以神佛作为幌子行骗的案子并不少见。
刘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李彦……你是别有所指吧?”
“你想要说的,可是闻香教?”
“闻香教?”骆思恭皱了皱眉头,疑惑地看了刘侨一眼。
李彦点了点头,微微笑道:“镇抚大人想来是已经知道昨日小直沽发生的冲突,学生正是由此想到闻香教具有着令人担忧的煽惑能力。因此才稍微印证了一下,发现凡是失窃的人家,几乎都有人是闻香教的信徒;即便算不上信徒,也至少和闻香教的传头来往密切。”
“想来,这不仅仅是巧合吧?”
“有这样的事情?”骆思恭探询地看向刘侨。
刘侨摇了摇头:“镇抚司一开始并未将办案重点放在内应上,这个情况还不清楚。”
刘侨执掌北镇抚司多年,对天下刑案了然于胸,知道闻香教确实有这个能力,也像闻香教敛财的风格。
闻香教利用鬼神蛊惑信徒成为内应,泄露锁孔的情况,因而可以很容易凑配出合适的钥匙,又在内应的帮助下窃走了财物,确实很有可能。
不过刘侨进来之前,恰巧有下属说起李彦跋扈行凶,杀伤多名无辜百姓与闻香教教民,刘侨尚未来得及问清楚情况,碍于徐光启在座,也不好询问,只能先出言搪塞。
骆思恭与刘侨合作多年,看出他有别的想法,便笑着勉励了李彦一番:“这个线索非常重要,徐大人当真是名师出高徒,若是能因此破得此案,本都督一定会给三娃请功的。”
徐光启并不擅长刑名,以为破案在望,高兴地站起来道:“骆都督误会了,老夫并非三娃的老师,此事也全是他自己想到,与老夫并没有关系。”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老夫便先行告辞,但愿两位大人早日破案,还天津百姓一个朗朗青天。”徐光启拱手说道。
听到徐光启说他并不是李彦的老师,骆思恭与刘侨对视一眼,也不阻拦,将两人送出门外,刘侨看着平静离去的李彦,沉吟着说道:“这少年给我的感觉好奇怪,得让下面的人多做些调查。”
“你不会怀疑他吧?这个李彦看上去少年老成,神态举止从容,就算不是徐光启的学生,也关系匪浅,应该不会有问题,”骆思恭转身向屋里走去。
刘侨笑了笑,也跟着走进屋子:“倒不是怀疑他,窃案十有八九如他所说,和这个闻香教脱不了干系。”
“那你刚才?”骆思恭坐回到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壶,对着茶壶嘴咕噜咕噜灌了一阵茶水:“还是这样喝茶舒服。”
刘侨知道上司有这个喜好,笑着摇了摇头:“有人和我说这个李彦昨天杀了人,而我刚才试探,他没有解释,看上去徐大人也不知情,你我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北镇抚,总不能让人当枪使吧?”
“算了!”骆思恭将茶壶重重顿在桌上:“这个案子太过麻烦,京里催得越来越紧,如果真的破了案,杀个把人这点小事,骆某给他摆平。”
刘侨从另一壶中给自己倒了半杯清茶,轻轻抿了一口:“大人可曾想过,李三娃所说的这件事一旦公开,会造成何等影响?”
骆思恭眉头一皱,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第二卷 创锁记
第五十一回 三堂会审
李彦走出锦衣卫指挥使官署的大门,抬头看了徐光启一眼,无法确定这位老人知道自己杀人的话,会不会帮助自己说情,所以刚才只能隐忍不提。
刘侨看来已经知道直沽杀人事件,似乎并不想帮忙,但飞贼案影响巨大,他们必然急于破案。
只是片刻工夫,李彦便已经将事情的厉害关系想了一遍,他决定赌一赌。
“徐大人,耽搁了您不少时间,大人请先回去吧,学生还要去下兵备道衙门,”李彦扶着徐光启上了车,站在路旁行礼道。
天津兵备道掌管天津军民政事,可谓地方最高军政官员,徐光启以为李彦是想将锁钥的问题告知天津道,捋须点头微笑:“窃案即便能破,锁钥的问题却依然存在,是要提醒贾大人注意防范,三娃你且上车,我与你一同前往。”
“大人,锁钥之事,待案件侦破,天津道乃至朝廷各级衙门,都需要告诫百姓防范,无需此时特别告知,何况案情并未确定,过早公开反而不美,”李彦站在车旁说道。
徐光启想到锁钥的问题若是过早公开,有可能引起歹人趁虚而入,反而会让现在的锁具丧失安全性,便点头说道:“也好。”
看着徐光启的车架消失在长街尽头,李彦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向不远处的天津兵备道衙门。
天津为实土卫,地方不设民政衙门,民间案件由河间府通判、河间府清军同知代管,此案涉及人命,驻跸天津的清军同知不敢自专,只能上报给天津兵备道。
现任天津兵备道、山东按察副使贾之凤看了此案的口供文书,对案情基本了然,李家藏有军中兵器白蜡杆长枪十数杆、刺死七人、刺伤多人的事实基本清楚。
李家的家丁、长工们对此也供认不讳,但却指认闻香教信徒聚众冲击李家田庄,此事也基本确认。
贾之凤扫了一眼堂下的李家人,让他吃惊的是其中竟然有两个秀才,两人说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切中要害,使得贾之凤也不敢随便定案。
案情无需多问,但如何判定双方的行为,却有争议,李家咬定闻香教教民意图抢劫李家财物,他们只是自卫,闻香教的传头却声称他们只是要在那边举办一个祭拜仪式。
对于这件事,贾之凤升堂前刚刚听了自家夫人的抱怨,说是闻香教信徒是在进行祭拜,不想却遭到歹人攻击,要他主持公道,别违背良心,遭到天谴。
进士出身的贾之凤寒窗苦读,对于鬼神之事向来不信,也反感闻香教这等动则啸聚民众的传教行为,但也知道这个案子如果处理不好,恐怕会在闻香教信徒中,还有自家后院引发不小的动静。
贾之凤暗叹一声倒霉,先是飞贼案,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好在由锦衣卫接了过去;如今又是教民案,如果处理不好,他的前程势必受到影响。
“嗯哼!”贾之凤清了清嗓子,看向两边或坐或立,牵涉到此案的地方军民官吏:“案情便是这样,各位有什么看法,不妨都说说吧。”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李家私藏兵器,是重罪,”天津卫指挥使张文学大咧咧地说道,对于涉及军户的案子,卫所也有审判的权力。
清军同知属文官,起身行礼说道:“此案为下官初审,窃以为不管李家如何狡辩,其杀人、伤人的事实确凿,理当予以严惩。”
见军民双方负责刑案初审的基层官员都表了态,贾之凤微微点头,不待石柱子等人辩解,便猛地敲响惊堂木:“李家私藏兵器、杀人、伤人案事实确凿,将一干人犯杖击二十,押入大牢,待主犯李三娃落网后,一并发落。”
“至于闻香教民聚集一事,本官会另外查清,退堂!”
“好一个另外查清!”堂外突然响起一声清喝,众人疑惑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目清俊的布衣少年施施然而入。
贾之凤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你是何人?”
“草民正是大人要找的人,小直沽李彦字三娃,”李彦面带微笑,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径直走到郑书他们身前,朗声说道。
“大人,草民确实杀了人,”李彦先声夺人,姿态傲然,竟让旁人忘了要他下跪。
李彦给了郑书、石柱子他们一个放心的眼色,抬头扫了一眼满堂的官吏,微微笑道:“请各位大人试想,若是有人到你们家中抢东西,你们会怎么做?再好比一个人行走在大街上,周围七八个人上来要抢东西,这个人手上刚好有一把刀,他又该如何?”
李彦向贾之凤拱了拱手:“草民的话说完了,请大人明鉴。”
堂上大多是聪明人,都明白李彦话里的意思,承认杀人,但却是自卫。
“好一副尖牙利齿!”天津卫指挥使张文学一贯嚣张,也最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嚣张,怪声哼道:“哼哼,任你再多狡辩,私藏军中兵器也是重罪。”
包有才平日里八面玲珑,上了公堂却有些怯场,直到李彦出现,又在气势上压过满座的官员,才有了些胆气,小声说道:“咱大明律规定的应禁军器,只是马甲、火炮一类,也不包括弓箭、刀枪啊!”
“哦,刀枪也要禁,许是咱天津卫的特殊规定吧,”李彦对这个穿着武官服,却明显酒色过度,瘦骨伶仃的指挥使笑了笑,撇嘴说道。
“你……”张文学老脸一红,刀枪弓弩确实不在应禁军器之列,却又不甘心地强辩道:“现、现在是非常时期,辽东正在打仗,军器自然该交给军队。”
“指挥使大人所言甚是,”李彦拱了拱手,微微笑道:“别忘了李某是军户,虽不到从军年龄,家姐却需履行屯户的义务。近日通州练兵使徐大人奉旨练兵,在天津采办粮草军器,这十几杆长枪,正是草民家中置办,用以援军而已。”
“你这是……”张文学本想指责李彦胡说,那些长枪明明是买的,突然想到私买军器固然有罪,私卖军器更是大罪,不由闭上嘴巴。
清军同知洪济远见张文学又碰了钉子,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总之,你犯下故意杀人的罪证确凿,按律当斩!至少也是斗殴杀人,按律当绞!”
李彦暗暗叹息一声,他与包有才、石柱子他们讨论过,想要摆脱这个杀人罪,唯一的办法只有反告,教民的罪责越大,则杀人的罪责越轻。
不然的话,就算认定闻香教意图抢夺财物,也能给李彦他们定个流刑。
看来还是要走到最后那一步,李彦无奈地扬起俊脸:“请教各位大人,若是草民发现有人谋反,该当如何?若是谋反者已然起兵,又当如何?”
“你这是污蔑!”魏大有连忙反驳。
李彦淡淡瞥了他一眼:“是不是污蔑,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魏大有看到李彦,便想起昨日那番血腥的场面,一个少年手持长枪,大声喝“刺”,枪如蛟龙,血光四射,不由生生打了个冷颤。
李彦嘿嘿一笑:“哦,忘记说了,在下刚从锦衣卫指挥使衙门离开,见到了骆都督、刘镇抚,闻香教到底如何,他们会查清的。”
人的名、树的影,虽然同样是指挥使、镇抚,天津卫的指挥使、镇抚们与锦衣卫指挥使、北镇抚相比,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众人一时都有些默然。
第二卷 创锁记
第五十二回 按律当绞
天津兵备道贾之凤对李彦搬出锦衣卫多少有些不满,不等他说话,竟然又从门外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锦衣卫又如何?”
待看到走进公堂的那位面白无须的太监,贾之凤感觉更不舒服,任由其他人起身行礼,自顾坐着不动。
有明一代宦官权力极大,进来的这位银鱼厂采办太监徐贵看上去并不起眼,但权势极大,又是宫中宦官、亲贵的近人,锦衣卫虽然嚣张,却要归东厂监管,而东厂厂督就是太监。
徐贵身旁是笑眯眯的王好贤,他们身后的陈小旗一脸阴沉,正用怨毒的目光盯着李彦。
“出来之前,听说有人到锦衣卫衙门报案,便是你李三娃吧?”陈小旗咬牙切齿,恨不得抽出秀春刀将李彦剁成肉酱。
“镇抚大人可不认识你,休想再要欺瞒。”
看到对方这个阵势,李彦暗暗觉得不妙,此刻也只能多撑一会是一会,希望骆思恭与刘侨急于查案,可以早点找到线索,对闻香教动手。
李彦微微一笑:“小旗以为,普通的报案,指挥使与镇抚大人会亲自接见么?”
王好贤在徐贵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徐贵瞥了李彦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吆嗬,年纪轻轻的,挺俊俏一娃子,怎么就学会血口喷人了?”
徐贵阴恻恻地怪笑起来:“好笑,真是好笑,竟有人说闻香教的信徒都是暴徒,难不成当今的国舅爷、咱们内监的王公公也成了暴徒?”
“闻香教向来安份守纪,劝人为善,又得王皇亲与公公们教诲,断断不会有丝毫逾矩之处,”余国忠故作戆厚地躬身说道。
“贾大人,咱们这些内官出来办事,皇上总要嘱托多看看,有什么事情就奏到宫里,好让皇上知道下面的情况,咱家今日听说有暴徒行凶伤人,反诬人造反,倒要看看大人如何断案的!”徐贵阴阳怪气地说完,大咧咧坐到张文学让出来的座位上,眯着眼睛不再说话。
贾之凤头疼地瞥了徐贵一眼,虽说他对这个只知道横征暴敛的太监向来没有好感,却不敢忽视他身后的力量,尤其这件案子看起来还涉及到宫中的内监与京城亲贵,稍有不慎,他的前程便会毁于一旦。
“大人,下官以为李三娃诬陷闻香教意图造反一事,实属胡说八道,”清军同知洪济远讨好地对徐贵笑了笑。
“而李三娃杀人、伤人证据确凿,震动乡里,宜予严惩,以震慑宵小,并安抚受害百姓的家人。”
贾之凤略一沉吟,猛地一拍惊堂木,冷冷喝道:“李三娃,你说闻香教图谋造反,可有真凭实据?”
李彦看这阵势,想要全身而退怕是不能,此刻也只有等待锦衣卫那边尽快做出反应。
“大人容禀,昨日午后,闻香教小直沽传头魏大有煽动百余教民围攻草民位于小直沽的在建庄园,而昨日上午,草民还曾在四海居看到魏大有。”
李彦将周围充满敌意的目光看在眼里,满不在乎地向贾之凤拱了拱手:“大人试想,那魏大有不过是小直沽地方上的一个小传头,短短半日间便能煽动上百人围攻草民庄园,而闻香教信徒遍及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等地,魏大有上面还有传头、总传头、教主,若是他们登高一呼,情势又会如何?”
李彦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虽然并未说出什么证据,贾之凤却悚然动容,有明一代先后爆发过多次白莲教造反,对此向来忌讳。
贾之凤正要说话,却听到外面隐约响起阵阵哭喊呼号之声,而且渐渐清晰,竟似向公堂而来,不禁异常恼火,今日审案,意外还真是一茬又一茬。
“孩子他爹,你死得好惨啊……”
“小虎啊,你怎么就去了,咱周家还指着你传宗接代呢,小虎啊……”
“杀人偿命,血债血还……”
李彦笑容散去,面色一沉,看到王好贤嘴角淡淡的笑意,便知道外面这些呼号之人定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果然,那哭喊声很快就到了公堂外面,哭泣、呼喊清晰可闻,贾之凤连忙让衙役将人拦在外面。
“大人,是那些受害百姓的家人!”洪济远起身向外看了看,回身说道。
“本官知道,”贾之凤没好气看了一眼这个清军同知,心情变得非常烦躁。
“贾大人,身为地方上的父母官,可要为百姓做主啊!”徐贵阴阳怪气地笑了笑。
门外拦着人群的衙役似乎有些漫不经心,拦了两下,竟然被人群冲开,当先几个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就扑向跪在地上的李家家丁:“杀人贼,赔我家小虎的命来……”
也有的人扑到贾之凤案前,跪在地上磕起响头:“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孩子他爹报仇啊!”
虽然衙役们将后面的人拦住,一下子涌进公堂的也有十几个人,其中还有受伤的教民,跪在地上痛哭不已,那些没能进来的,也在门口大声哭喊呼号。
李彦沉默着闭上眼睛,不管这些人是不是被煽动,自己确实杀了他们的亲人,这一刻他甚至觉得,或许就让自己明正典刑得了。
看到公堂成了菜市,贾之凤皱起眉头,举起惊堂木重重拍下:“肃静!”
官威如山,大堂内外顿时寂然无声,徐贵桀桀怪笑:“贾大人,该宣判了。”
“本官宣判……李三娃杀人、伤人证据确凿,判定为斗殴伤人,按律当绞,其余李家家丁宋大牛、夏狗儿亦有杀人行为,一并判作绞刑……”
“都给我拿下了!”贾之凤宣判完毕,大喝一声。
第二卷 创锁记
第五十三回 镇抚要人
“都给我拿下了!”
李彦心中一沉,却也没有失去希望,毕竟就算是死刑,也不会立刻开刀问斩。
跪在地上的李家家丁、长工,几乎瞬间被抽空了力气,身子发软,无力地趴在地上,低低哀嚎:“大人饶命,是他们要来抢东西的,他们是强盗……”
包有才一言未发,身子晃了晃,当场昏厥,宋大牛伸手将他抱在怀里,咧嘴戆笑:“包打听,人要死的时候,可以吃顿好的,对不对?”
郑书身子簌簌发抖,手指已经被掐出血痕,却还在飞快地翻动,口中喃喃低语:“万中无一、万中无一,没希望了……”
石柱子脸色苍白,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向李彦,突然撩起衣服的下摆,一跪在地:“东家,士为知己者死,柱子死而无憾。”
贾之凤手上举着惊堂木,霍然抬头向外看去,刚才这声断喝,竟然是从门外传来的。
怎么搞的?贾之凤今天数次被人打断已经非常不满,恼怒地抬头看去。
待看轻来人的模样,贾之凤瞳孔不禁一阵收缩:“刘镇抚?”
“贾大人,本镇抚办案,打搅了!”北镇抚刘侨施施然走了进来,清冷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看了李彦一眼。
“李三娃,骆大人让我问你,你说的那个问题,可有办法解决?”
李彦愣了愣,没想到刘侨能及时赶到,顿时浑身一松:“大人来得可真及时。”
李彦突然笑了笑,他一直在等待的就是现在,他知道骆思恭与刘侨应该会想到锁钥易于凑配这个问题的危害:“这件事若流传出去,未免过于骇人听闻,恐引起百姓慌乱。”
刘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锦衣卫的职责,便是为皇上排忧解难。”
李彦点了点头,明白刘侨这句话的意思,天津窃案本是个麻烦,就算顺利侦破,也在锦衣卫的职责范围内,因为影响甚大,嘉奖是肯定的,但也不会太显赫。
而且锁钥这个问题的麻烦太大,谁都不知道消息泄露出去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如果出了事,锦衣卫也脱不了干系。
但反过来说,如果锦衣卫能将这个千古未遇的问题解决了,同样也会是一桩千载难逢的大功劳。
李彦略一犹豫,便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禀大人,草民确实仔细研究过,也有个新的设计,想来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如此便好!”刘侨笑了笑,突然脸色一变,清冷的目光扫过堂中诸人:“闻香教小直沽传头魏大有、天津总传头余国忠……呵呵,闻香楼的王好贤王老板?”
“北镇抚司有请!”
这句话就好像一道晴天霹雳,震得方才还得意洋洋的诸人头脑发昏,太监徐贵反应最快,怪叫道:“刘大人呐,你是不是抓错了?”
王好贤也连忙道:“是啊是啊,草民可是一本份商人,前两天还在闻香楼与你们骆大人见过,他是知道草民的。”
“王老板,你是不是本份,到了镇抚司再说吧!”刘侨斯斯文文地笑了笑,却让人感觉到一股刺骨寒意。
“原来是徐采办,什么时候也过问起刑案来了?”
“这个嘛……”徐贵脸色一僵,顿时有点急:“总之你不能胡乱抓人,不然……不然国舅爷与王公公不会放过你的!”
“大胆徐贵,莫要胡说!”刘侨面色一整,肃声道:“本镇抚奉旨办案,只抓嫌犯,与国舅爷、王公公何干?”
“北镇抚司办案,只向皇上负责,还轮不到你说话!”刘侨狠狠瞪了徐贵一眼,这个白痴乱嚷嚷什么呢?
王好贤顿时急了,天津能拜的码头他都拜到了,原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锦衣卫会突然杀出来。
锦衣卫的关系他也有,可是还不到指挥使、北镇抚的层面,而且他也觉得这么个事,用不着动用那个关系。
何况,陈小旗那么急着要找李彦报仇,双方遇上后更是决定联手让李家家破人亡,刚才也说锦衣卫指挥使与北镇抚并不认识李彦,对方不该是给李彦出头才是。
王好贤看了陈小旗一眼,陈小旗哪里能和北镇抚说上华,只好给余国忠使了个眼色,身子禁不住在发抖的后者连忙结结巴巴道:“镇、镇抚大人,我们闻香教没想着要造反啊!”
“哦,你们还要造反?”刘侨微微笑着,目光一寒。
王好贤那个气啊,连忙将余国忠推开:“大人误会了,闻香教没想着要造反,是有人诬陷闻香教造反,事实是他们杀了人,却反咬一口,大人明鉴啊!”
王好贤啪地一声就跪下去,伸手抱住刘侨的裤脚,拉长了哭腔大声道:“镇抚大人,小民冤枉啊,他李三娃杀了人,反而说别人要造反,大人可要为小民做主啊!”
王好贤身后,余国忠、魏大有急忙也跪了下去,教民中也有下意识要跪的,不过很快又缩了回去,隐在人群当中。
陈小旗也硬着头皮站出来:“大人,小的奉命查勘这件事,李三娃杀人证据确凿,死有余辜。”
“哦?”刘侨不屑地看了陈小旗一眼:“锦衣卫小旗,好啊,要不要让你来北镇抚司作这个镇抚?本官办案,你有什么资格说话?来呀,给我押下去。”
立刻有两个锦衣卫校尉冲上来,将陈小旗按在地上,拖了出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贾之凤不悦地站了起来:“刘镇抚,本官总理天津军民事务,这案子还不需要锦衣卫Сhā手吧?”
刘侨一脚踹开伏地痛哭王好贤,冷声哼道:“你们是不是要造反,本官不知道。”
“贾大人,”刘侨转身向贾之凤拱了拱手:“贾大人误会了,本官要查的,是天津窃案!”
王好贤脸色一变,旋即匍匐在地,大声哭叫道:“冤枉啊,王某也算家境殷实,怎么会去做飞贼,此事与小民毫无关系啊!”
“天津窃案?”贾之凤皱了皱眉头,此事本来也属天津道管辖,因为久久没有破案,又造成极大影响,才由锦衣卫接手。
“正是!”刘侨冷哼一声:“把人给我拿了。”
听说与窃案有关,贾之凤不再阻拦,刘侨也不理王好贤等人的哭诉,把手一挥,门外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旗兵迅速冲进人群,见人就抓。
而在外面,大队锦衣卫缇骑已经将整个兵备道衙门给围了起来,所有有关无干的人全都无法离开。
刚才还闹哄哄的教民顿时被吓得噤声不语,也有几个真正悲戚的还揪着李家的家丁,愣愣地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变故,不停的在抽泣。
刘侨目光一闪:“李家的都站一边去,其他人都抓起来。”
第二卷 创锁记
第五十四回 三日制锁
突然的变故让李家的人有些发蒙,都没有反应过来,宋大牛嘟囔了一句:“我的包子没了?”
石柱子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和郑书相互看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三娃果然有后招,哈哈!”
郑书向旁边走了一步,看了看还是不太明白的家丁与长工,淡淡的道:“万中之一的机会,少爷做到了。”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他们不用死了,有人激动得哈哈大笑,有人趴在地上呜呜哭泣,包有才躺在宋大牛怀中悠悠醒来:“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看到大家劫后余生下的失态表现,李彦不禁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刘侨,北镇抚虽然开始调查闻香教,但小直沽一案与此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能不能彻底脱罪,恐怕不会这样简单。
刘侨赞赏地看了李彦一眼,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镇定从容,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早已成竹在胸;二是能做到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无论是哪一种,这个少年都不简单。
刘侨微微一笑,对贾之凤拱了拱手:“贾大人,有关天津窃案,已有眉目,还请贾大人协助锦衣卫将案子清查到底。”
“此乃本官应尽的职责,”贾之凤连忙还礼,他知道刘侨这么说,是要分给他功劳,但也说得明白,他只是协助。
刘侨点了点头,伸手指向李彦等人:“他们与本案关系密切,小直沽冲突一事又涉及到闻香教,本镇抚的意思,不如并入窃案,一并移交镇抚司,贾大人意下如何?”
“甚好!”贾之凤连忙点头,事情涉及到皇亲和内监,本来就是个麻烦,他也巴不得能从中抽身。
何况,刘侨刚刚还送了他一份人情。
李彦在旁边不禁暗暗感慨,这个刘侨还真的是高明之极,想来侦破窃案那点功劳,已经不在骆思恭他们的眼里了吧!
有些可惜的是,李彦本想着在新式锁具上大赚一笔,如今看来,却要给人做嫁衣了。
相比之下,还是自己的小命值钱,李彦旋即释然,赚钱的办法还有很多,现在需要琢磨的是如何在与锦衣卫的交易中获得更多好处。
锦衣卫出手就是雷霆之势,一大批人锒铛入狱,北镇抚司的手段也再次得到验证,秘密审讯很快有了结果,果然是闻香教天津总传头余国忠等人,利用传教的机会,获取钱箱锁具的信息,然后凑配钥匙,进行盗窃。
失窃的人家,差不多都有信徒毫无防备地透露了这些信息,而频繁的往来又给盗窃提供了方便,甚至很多人家在失窃数月以后,才发现自家的钱箱被窃,损失不小。
当然,大户人家的财物藏得都比较隐秘,只有少数人家损失惨重,更多的并未伤筋动骨。
锦衣卫很快公布了案情,不过并没有提及具体的细节,只是在上报朝廷的奏章中,提到了锁钥易于凑配,才被闻香教小人利用,“一旦广为人知的话,必致天下震动”。
骆思恭、刘侨在奏报中声称正在设计一种更加安全的新式锁具,但在此之前,宜将这个消息进行保密,以免引发恐慌。
这份奏报立刻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消息根本无法隐瞒,先是一些核心内监和官员看到这个消息,接着就有更多的人知道,大家都担心自家的钱箱是不是保险,也要为大内的钱库,关押囚犯的天牢等地方的安全性感到忧虑。
很快的,北京就发来了新的旨意,要求锦衣卫尽快设计出新的锁具,锦衣卫也只好催促李彦马上将新的锁做出来。
骆思恭专门派了自己的儿子,锦衣卫百户骆养性来负责这件事,如果成功,也好从中分得功劳。
骆养性二十出头,如今已经锦衣卫中六品的百户,乍一见面,便斜着眼看向李彦:“天津周围的锁匠,全都在这里了,三天的时间,你要做出新的安全锁来。”
“骆大人,”李彦打量了一眼这位锦衣卫百户,果然是一副衙内的做派。
“三天……勉强也够了,不过做锁需要的精铁、铜材以及炼炉等工具,一定得齐备才行。”
“这个你放心,本百户连人带东西都给你拉来了,”骆思恭指了指停在岸边的船只:“你既然不肯到官坊里制作,若是延误了期限,到时可别怪本百户不客气。”
李彦很快看到衣裳鲜明的锦衣卫旗校押着一队衣衫褴褛的工匠下了船,此外还有些苦力往岸上搬东西。
“怎么样?带了这些徒刑犯,就不用浪费那些锁匠的气力了,本百户的安排周详吧?”骆养性得意洋洋地卖弄道:“你可别把事情搞砸了。”
“做得漂亮,”李彦无所谓地向骆养性竖了竖大拇指:“有了骆大人安排,草民一定在三天内做出新锁。”
骆养性欢喜得呵呵直笑,伸手勾住了李彦的肩膀:“行,咱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还有啊,你现在也是锦衣卫的小旗了,再不是什么草民了,哈哈!”
李彦笑了笑,这个骆养性虽然嚣张了些,倒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希望能合作愉快。
为了让功劳实实在在落到锦衣卫身上,骆思恭与刘侨商量后给了李彦锦衣卫小旗的官身,负责军匠。
李彦本不想被官身限制,但没有官身似乎更受限制,何况他还在待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勉强接受这个封赏。
好在有了锦衣卫的告身,杀个把闻香教徒自然不会再有问题,也就正式宣告无罪释放,他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以锦衣卫的名义制造新式安全锁具。
骆思恭也做出了一些让步,锦衣卫对李彦的限制很宽松,他的任务就是做出新的锁,并且供给朝廷,他想要做其他的事情,也不会多做限制,这个条件应该说是相当宽厚。
不过,李彦知道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自己能做出符合要求的新锁,不然的话,骆思恭与刘侨有无数种方法对付自己,他的情况只会比之前更加糟糕。
第二卷 创锁记
第五十五回 锁匠徒刑
庄园这边刚刚恢复建设,李彦又将原来长工中的大部分人都提作家丁,使得建设进度更加缓慢,骆养性看了大发牢骚:“老三啊,你这里什么都有……算了,我让那些徒刑犯都留这里,给你建房子。”
“这个不大好吧?”李彦无奈地笑了笑,这个骆养性虽然出身官宦世家,却一身的草莽气息。
骆养性斜了李彦一眼:“有什么不大好的?他们反正要服徒刑的,这里也一样做事嘛!那些锁匠能做,他们也能做,就这么定了。”
“锁匠?”李彦愣了愣:“他们不会也是在服徒刑?”
“是啊,刘大人说这样才好指挥,所以都给判了一到三年的徒刑,在这里就当服刑了,看谁不听话!”骆养性满不在乎地说道,伸脚踹了个走得慢的老年锁匠:“走快点,都去那边给我呆着。”
李彦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这些锁匠本来无罪,就因为骆思恭的一个想法,就被判了几年徒刑。
看到有些锁匠身上还有伤痕,李彦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虽然骆思恭现在对他的态度还不错很好,那是因为他有价值,并不代表堂堂的锦衣卫都督会听取他的意见。
李彦也不能将锁匠们退回去,真要这样做了,谁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严格来说,他们的遭遇和李彦并没有多少关系,要不是他指出锁钥的缺陷,这些锁匠的境况恐怕会更加悲惨。
但他们现在被判作徒刑,罚来做工,李彦还是觉得有些歉疚,他能做的,只有让他们在自己的手下过得更好些,甚至比他们以前的生活还要好。
宅院尚未建好,李彦只好将锁匠们安置在原来长工住的简易窝棚里,骆养性一直叫嚷着要吃在工地、睡在工地,也只好由着他去。
二十几个锁匠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痕,李彦微微叹了气:“有才,去请个治外伤的郎中,再买些药,郑书去和夏狗儿说,用带骨头的猪肉,熬一锅肉汤,让大家吃了好恢复力气。”
锁匠们都知道从今以后再无人身自由,也知道李彦是锦衣卫小旗,今后负责管着他们,大多数人看过来的目光都有些敬畏,不敢正视,只有刘铁锁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声嚷道:“不要你假惺惺的。”
李彦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有数,淡淡一笑:“各位想必都知道自己的命运,以后这个院子就是你们干活的地方。等下会有郎中来给大家处理伤口,养好身子就开始干活,至于不想做的,或者身子不行的,本小旗会将他们送回去。”
锁匠们脸上都露出震骇、恐惧的神色,在锦衣卫大牢的那些日子,恐怕他们做鬼都忘不了,那简直就是人间地狱,连想都不愿意去想的地方。
刘铁锁也变了变脸色,别过脸去,没有再说话。
“不久之前,我和你们一样,是靠自己双手吃饭的,如今要为锦衣卫、为官府办事,难免有些不适应,”李彦自嘲地笑了笑,淡淡道:“但是,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事情还是得做好了!”
“本小旗将你们从锦衣卫弄出来,是因为你们能干活,活计做不好,或者达不到要求的,那只能从哪来、还回哪里去,”李彦将双手别在身后,踱着方步自众人面前走过,冷峻的目光缓缓扫过,凡是被他看到的人,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低下头去。
经历了许多事情以后,李彦也在渐渐熟悉、融入这个时代,如果是以前,他会选择解释、笼络人心,但是现在,他知道在某些情况下,表现出强硬的效果或许会更好。
至于人心,可以慢慢再收拾。
包有才很快请来了郎中,锁匠们虽然遍体鳞伤,但多是外伤,只要经过简单的处理,敷上伤药便行,也不是太复杂。
锁匠们生怕治不好伤,再被李彦送回去,都很配合,倒是他们身上的伤口,看得李彦心中恻然,暗暗发誓一定要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以免将来落到这种下场。
李彦本想着让他们将养几日,不过骆养性催逼得急,锁匠们为了表明自己有用,以免被送回锦衣卫大牢,也都纷纷要求干活。
李彦没有马上让他们开工,他让石柱子询问、登记每个人掌握的技能,做过的东西,然后根据这些,再让他们试着做一些锁钥的零件。
虽然每个人都很努力在做,手艺却各有高低,按照李彦的看法,二十七个锁匠中,技术最好的就是那个脾气暴躁的刘铁锁,此外还有两个本地的锁匠徐洪、杨四差相仿佛。
三人之下,次一等手艺还算纯熟的有七人,手艺一般的锁匠十五人,还有两人只会修修补补。
弄清楚各人的基本情况以后,李彦将徐洪、杨四叫到一边,将几张画了图的纸给他们看:“这是我设计的新式锁具,切记不得向外泄露,否则一旦被锦衣卫查出,后果不堪设想。”
“老汉一定不说,老汉什么也不知道,”两人听到锦衣卫,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李彦摆了摆手:“不说便好,只要你们注意保密,以后就是工匠中的头目,可以多领工钱,多拿奖金。”
工钱?奖金?徐洪与杨四从来没想过还有这个,而且也不敢相信,只是唯唯诺诺,颤巍巍地不断点头。
“好了,先看图纸,”李彦皱了皱眉头,从创新方面来说,这种唯唯诺诺也许并不适合,但眼下还是打基础的时候,这样的人用着才放心。
说起那个刘铁锁,手艺比徐洪、杨四还要好些,但脾气执拗、暴躁,李彦也只能先将他晾一晾。
让李彦略微宽心的是,徐洪与杨四拿起图纸以后,起先还一副畏缩模样,很快“咦”了一声,专注地看起来。
第二卷 创锁记
第五十六回 弹簧弹子锁
纸上画着的是一种后世常见的弹子锁图样,李彦曾经试过用铁丝开锁,因而了解大概的原理,具体的设计却是他研究了古代锁,再根据有关弹子锁的零星知识,推演设计而成。
这种锁大体采用了后世弹子锁的原理,也就是用弹子卡住锁芯,钥匙顶开弹子后才能转动锁芯,进而将锁打开。
面前桌子上摆放着先前让锁匠们打制的锁钥配件,李彦伸手拨了拨,微笑着看向徐洪二人:“这是李某新设计的一种锁具,用弹簧代替簧片,用弹子控制锁芯的转动,也叫弹子锁,你们看能否依照图样做出一个来?”
徐洪凝视着图样,沉吟不语,杨四抬头飞快地看了李彦一眼,有些慌张地支吾道:“应、应该能吧?”
李彦笑了笑:“究竟是能,还是不能?”
“能……不能……”杨四顿时语无伦次,老脸涨得通红,一个劲地瞅着徐洪。
徐洪却像没有听到李彦说话,认真专注地看着手上的纸片,口中不时喃喃低语:“没有簧片?是了,这个螺旋状的所谓‘弹簧’就是簧片,这样的设计似乎更紧凑,使用更方便。”
“这个柱状的铁条叫‘弹子’?有内外两组弹子,外面的弹子在弹簧作用下,卡住锁芯,使其不得转动,钥匙Сhā入后,顶住内部那组弹子,将外弹子顶出,方能转动锁芯,打开锁,”徐洪伸出手在面前比划,自言自语地推演着弹子锁的作用过程。
“钥匙齿牙要与弹子的排列、深浅完全一致,方能将锁打开,深了则无法Сhā入,浅了顶不出弹子,是了,就是这样……”徐洪将图纸按在桌上,表情越来越丰富。
“徐师傅,你看要做这样的锁,可有困难?”李彦笑着点了点头,弹子锁的原理与结构都不复杂,不过徐洪能很快看得这样清楚,眼力不错,应该是有扎实的基本功。
“啊!”徐洪低呼一声,似乎这才想起自己还在锦衣卫的手中,连忙惶恐地站了起来:“小、小旗,小、小的……”
李彦摆了摆手,示意徐洪不要紧张:“坐下来,说说你的看吧,这种锁能做出不?”
看到李彦和颜悦色的样子,徐洪略微喘了口气,连忙道:“能的,就是这个‘弹簧’难做些,不过有了这个弹簧,锁芯就能做得紧凑些。”
徐洪说着说着又兴奋起来:“妙啊,有了这个弹簧,锁腹内就能安装多组弹子,这样一来,同样大小的锁,弹子高低组合不同,就不会再有一把钥匙开两把锁的事了。”
“而且,结构紧凑,锁也能做得更结实,妙,这个设计实在是妙!”
一旁的杨四听了,也认真琢磨起弹子锁的设计,这时也感慨道:“只是三组弹子的话,也要比三簧锁多出很多组合呢!”
李彦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着徐洪与杨四两人凑到一起,讨论弹子锁相比三簧锁的优点。
“小旗,这个锁可以做出,不过因为弹簧加工的难度较高,如果要做得太小,小人没有十足把握,或许那位刘师傅可以,”看到李彦一直和颜悦色的样子,徐洪与杨四也不像开始那般紧张,躬了躬身认真说道。
李彦想了想,反正锦衣卫急着要看到的是样本:“也行,那就先做一把大号的铁锁,你看要多少人,多长时间?”
“做一把锁的话,不需要太多人,我和杨师傅一起做的话,一天差不多就可以了。”
“行,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们,由徐师傅你负责,务必于明日做出一把新锁,”李彦微笑说道。
“徐师傅,你觉得要大量制作这种锁的话,是不是可以?”定下制作样品的任务,李彦又问起规模化生产的问题,他对这方面的事情更加关注。
徐洪想了想,有些作难地说道:“怕是不太容易。”
“主要这个弹簧是一般工匠做不出来的,即便做出来,也无法长时间保持弹性;此外这种锁的结构也很精细,每个部件要精确配对,有的工匠手艺粗糙,也是做不好的,”徐洪道。
“嗯,我明白了,”李彦点了点头,看来制约弹子锁生产的主要是两个因素,一是弹簧,这就涉及到冶金、锻造与金属材料加工;其次便是制造精度,弹子锁放在这个时代,可能要算精密制造工业。
换句话说,如果能解决这两个问题,实现弹子锁的规模化生产,也就意味着要在冶金、锻造、金属材料加工以及精密制造工业方面取得进步。
李彦觉得,这样的事情要比种地赚钱更有挑战性,更有成就感,也更符合一个穿越人士应该有的追求。
想着想着,李彦不禁有些精神振奋,摆手让徐洪、杨四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认真打制弹子锁,然后走出房间,看到骆养性正指挥手下的锦衣卫旗兵安扎帐篷。
“三娃,”骆养性高声喊道:“这边就好,我马上过去。”
李彦微笑着走了过去,摇头说道:“骆大哥尽管忙你的,小弟这边没有什么事情。”
骆养性不悦地皱起眉头:“三娃,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骆养性不想因人成事,我不是那样的人。”
“是是是!”李彦笑了笑,这个骆养性除了喜欢与人称兄道弟,最讨厌别人说他年纪轻轻当上锦衣卫百户,是靠他做锦衣卫指挥使的父亲,当然也不想让别人说他这次是来混功劳的。
李彦看出骆养性的心思,想了想道:“这样吧,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头绪繁多,事务复杂,非大哥不能胜任。”
“这样啊!”听说事情很复杂,骆养性不由露出为难的神色:“用人所长,你先说说到底什么事情,看看本百户来做是否合适。”
李彦伸手指了指旁边简陋的棚屋:“大哥请看,工匠们要打制锁具,首先要有做工的场地,现在的条件太简陋了,什么都没有,小弟想请大哥督建房屋……”
“好,此事很重要,便由本百户亲自来做,”骆养性听说只是个监工,又被李彦说得如此重要,当即大喜,拍着胸脯应承下来。
第二卷 创锁记
第五十七回 技术交流
次日清晨,李家的家丁像往常一样,聚集到在建宅院前的平地上,准备开始进行一天的训练。
因为将上次表现较好的长工提拔为家丁,现在李家的家丁已经有二十三位,加上宋大牛与李彦,一共二十五人,都曾经历过小直沽的血与火,往空地上一站,淡淡晨曦中,颇有些肃杀味道。
“三娃,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骆养性迷迷糊糊地从营帐中钻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顿时吓了一跳。
李彦回头笑了笑:“大哥,我带他们去跑步。”
“跑步?”骆养性愣了愣。
骆养性一直标榜他能当上锦衣卫百户,并非因为父亲照拂,所以他的兵总是最早起来操练的,可也没想到李彦他们会这么早。
“跑步干什么?”骆养性有些不太明白,愣愣地看着李彦带着二十几个庄稼汉,向着河岸跑去。
弄不明白的骆养性只好又钻回营帐睡了一会,等到往日晨练时分才爬起来,发现李彦领着那些家丁又跑了回来,每个人都显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