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干尸比较完整,少数的干尸身上已经没有了胳膊或是少了腿,有几具干尸躯体上还Сhā着长长的箭支。干尸穿着的铁制铠甲、头盔早已经锈迹斑斑。尸体似乎没有完全脱水干化,手足、脖颈露出的骨骼上残留着腐肉、干皮和筋。几乎每一具干尸上面都有不同大小的不规则小洞,洞口凝结着浓重的黑斑,似乎是血迹的残留物。干尸堆里,有不少尸骨的手边放着武器。有一个角落里,堆放着七、八具未穿铠甲的干尸,这些干尸用古旧的藏式无领粗布长袍包裹着,其中有一具特别显眼,这具尸骨拖着长长的发辫,辫子上束着一颗绿松石和一个长着绿锈的小铜环,显然是一名女性尸骨。她的手骨边有一把依旧闪着寒光的弯刀,刀身凝固着一些黑色的印迹,这把刀似乎在死前依然被她死死地握在手中。另一个角落里也堆放着十几具,稍稍不同的是,这些干尸都没有了脑袋。
看了一圈,杰布用肯定的语气对钱忠教授说道:“这些应该都是战死的士兵!”显然,是仓促之间被堆放到了这里。“
钱教授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这很显然。从衣着和铠甲风格特征上分析,应该是古格王朝末期的。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干尸洞?古格故城一带也有一个干尸洞,传说那里面的都是古格王朝敌人的遗骸,也有人说,是被拉达克人杀死的古格人。”
杰布答道:“我去过那里。钱教授,你看,那边还有一个洞。”
顺着杰布的手电灯光,钱教授看了过去,果然,不远处有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二人快步走了过去。
“别进去了,那是一个粮仓,里面全是一些发霉的粮食。旁边还有一个洞,里面放的全是生锈的武器。我说,咱赶紧回去吧,这洞里的味实在让人受不了,我都仔细察看过,没有宝藏。”不知何时,马强到了他们的身边,他的语气有些沮丧。
钱教授和杰布没有理会他,还是进了装着粮食的洞中。进去之后,二人又吃一惊,这个洞口虽小,里面却别有洞天,规模似乎和外面差不多大,四周整整齐齐码放着一些粮袋,好几个袋子扔在地上,已经被打开,霉变的粮食洒落在地上,似乎是青稞。显然是刚才马强进来时打开的。钱教授从地上取了一点,用纸巾包好装入了口袋。
二人正要往粮洞的深处走去,忽听见马强在外面急促地喊道:“钱教授、杰布!快走,流沙来了!快走!”
二人一听,赶紧转身出了粮仓,手电灯光往逃来时的通道上照了过去,只见一股沙浪正不急不慢地向这边涌来。
这时,马强和索朗占堆早已经站到了阶梯上,焦急地等待着他们。扎巴低呜着,紧紧地跟在杰布的身后,似乎也在催促着杰布快逃!
钱教授和杰布的目光最后在洞中扫了一圈,有些不舍地向着阶梯冲了过去。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这又将会成为困扰他们的一个心结。
阶梯顺着一个宽阔的洞口倾斜着向上延伸,四人慌乱地顺着阶梯向上爬了大约二三十米,阶梯便到了尽头。出了阶梯,又是一个山洞,山洞不大,和进来时入口处的山洞差不多。山洞的四壁、顶端和地面上空空荡荡,找不到一个出口。似乎是一条死路。或许是刚才爬得太急,众人显得很累,坐到了地上开始喘息起来。
马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着急地说道:“钱教授,没出口了,这可怎么办?万一流沙跟着涌上来,咱们往哪跑?我还急着回去把佛像拍了,给大伙儿分钱呢。”
钱教授笑道:“都是你小子惹的祸,非要拿着佛像,你看,这下子触怒神灵了吧?”
马强一听,急了,辩解道:“钱教授,这可不能往我头上乱扣屎盆子。洞里的老人家不是说过了吗?‘神奇的佛像将会指引你们踏上艰难的香巴拉之路’,傻子也能明白,这是天神赐予我们大伙儿的。索朗占堆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说完,马强把脸转向了索朗占堆,他知道,不能指望杰布帮他说话,杰布肯定会站在钱教授一边。
索朗占堆看着钱教授,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很认同马强的说法,显然,他想让钱教授也认同这一点。
杰布却没有心思参与到这场争执中来,他侧着身子顺着阶梯口向下看了看,焦急地说道:“这得赶紧想办法,马强大哥刚才说得对,万一流沙跟着涌上来,我们怎么办?往哪躲?马大哥,属你的经验最丰富了,你有什么好办法?”
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住了马强,连扎巴的眼珠子也一眨不眨地瞪着马强。大伙儿把逃出去的希望都寄托到了经验丰富的马强身上。
马强把脸色一收,显得既严肃又神秘,挨个儿地盯着他们,慢条斯理地打量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办法嘛,倒是有一个。”
“快说说看!”钱教授、马强、索朗占堆一阵惊喜,异口同声地说道。
马强说道:“赶紧打110,让他们组织救援队,从外面凿开一条通道,把我们接出去。”说完,马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显得既无奈又有些悲怆。
众人却是笑不出来。看来,马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索朗占堆不时地盯着阶梯口,紧张地向下察看着。每个人都皱起了眉头沉思起来。
马强还真的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按了按号码,拨打起来,接连拨了几次,然后,苦笑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显然,手机早已没了信号。
沉默了几分钟,马强站起身,沿着四壁仔仔细细地察看起来,不时地用手掌在岩壁上用力拍打着,似乎是想再找到一个秘洞机关。钱教授、杰布、索朗占堆见此情形,也站起身来,走近岩壁,学着马强察看起来。
能碰到的地方几乎让四个人全部摸了一遍。连整个地面,也排着踹了一番,一寸地方也没落下。一无所获。
正当大伙垂头丧气之际,忽然,索朗占堆又指着阶梯口惊呼起来:“流沙上来了!流沙上来了!”
众人看去,流沙顺着阶梯口,正慢慢地涌了上来。
钱教授已然失去了镇定,急得在洞内团团乱转,杰布依然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反复地察看着岩壁,希望能够找到蛛丝马迹,打开出口。他心里琢磨着,这里没理由是条绝路。
这个时候,扎巴却显得比较平静,这是它不同寻常的独特品质,眼睛盯着慢慢涌过来的流沙,眨着机警的眼睛,似乎也在帮主人想办法。
马强急得抬起一只脚,用力地在岩壁上接连不断地踹着,一点作用也没有。
流沙在地面上的高度,一点点地增加着。
钱教授、马强、杰布三个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流沙上面来回踩动着,以保持自己始终站在沙面上。三个人不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鼓励别人尽快想出好办法。
索朗占堆却立在了原地,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双手合什,喃喃地念起了经文。随着时间的推移,流沙慢慢地没过了索朗占堆的膝盖。
马强把目光转向了索朗占堆,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道:“藏民们最让我敬佩的,不是他们心中的天神,而是他们在艰难环境中的坚忍、在生死之间的无所畏惧。”
钱教授也看了看索朗占堆,感慨地说道:“是的!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装着一个美好的来生。藏区人民对自身信仰的狂热和虔诚,的确令世人为之感动。”
杰布默默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似乎在琢磨着他们刚才说过的话。
马强又看了看杰布,然后从自己的脖颈上取下了藏天珠的珠链,递给了他,笑道:“杰布兄弟,你的宝贝护身符也让哥哥带了大半天了,着实让哥哥过了把瘾,哥哥临死也知足了。说句心里话,也是因为这颗藏天珠,把我们拉到了一起。对于这颗藏天珠,我马强已经没有了非分之想!世上有很多的宝贝,不属于自己的,羡慕一把,也算是正常的。真是我的好兄弟,能结识你这样的朋友,也是我马强的福气。唉,只可惜,你这年纪轻轻的……”
杰布笑了笑,犹豫了一下,接过天珠挂到了脖子上。他本想不接,到了这个时候,接与不接,好像没有多大差别,终究是要埋到流沙之中,但是木辛霍尔伦活佛曾经多次提醒过他,这是木辛家族世代相传的圣物。
马强又笑着问道:“不知杰布兄弟还有什么要求?是不是也想看看随军女记者的Ru房?”说完,大声笑了起来,笑声中显得有些苍凉、悲壮。
杰布大笑着,伸出胳膊重重地打了马强一拳,说道:“去你的!这个时候,还开得出这种玩笑!”
马强说道:“兄弟还别说,这人啊,还是想开点好,要是能笑着闭了眼,黄泉路上也不会觉得凄清。”
钱教授倒是好奇地盯着杰布,盯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杰布,说真的,你和我们不同,你还年轻,美好的人生刚刚开始,我这会儿倒是真想听听,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杰布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借了学校图书馆的几本书,还没还。”
马强一听,笑道:“傻兄弟,北大图书馆不差你这几本书。”
钱教授的眼中闪出了赞叹的光芒,说道:“好一个小杰布!心若芷水,质朴单纯,装着一颗洁净坦荡的心!无所欲、无所迷,纵使生命短暂,也不失为快意人生。”
马强叹了一口气,深怀惋惜地说道:“唉,只可惜了,一颗神奇的藏天珠,一尊国宝级的佛像也要掩埋在这流沙之中了。”说罢,马强接连又叹了几口气,然后居然又清了清嗓子,拿腔捏调地唱了起来:“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听了马强的唱词,钱教授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马强说道:“钱教授,你怎么了这是?”
钱教授笑道:“马强啊,马强。你可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不过,我很欣赏你的性格!”
杰布的心思一直没有放在他们这里,一直在皱着眉头琢磨着,此时,似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疑惑地问道:“钱教授,我还是有一个问题没弄明白,我问过你的,我们在洞中碰到的那位奇怪的老人,根曲扎西的后人,他们供的佛像应该是苯教祖师辛饶米沃才对,为什么他供的却是佛教的释伽牟尼?你为什么又说这合情合理呢?”杰布或许天生便具有强烈的好奇心,这也是他获取知识的一个很好的动力。
钱教授哈哈大笑,说道:“这个时候,难得你还有这份好奇心!我认为这点不难理解,应该说,他这不算是供奉。我给你大致说一下古格王朝的历史,我相信你就能够明白其中的缘由。这也算是我们这对忘年交之间,今生最后的一次学术交流吧”
这一次,马强却没有打断钱教授的话题,他感兴趣的倒不是古格王朝是怎样神秘地灰飞烟灭,而是在苦苦地想办法。
一提起藏地的历史,钱教授便显得颇有兴致,把一切都抛之脑后,滔滔不绝地谈了起来:“说到古格历史,不能不提起吐蕃王朝。吐蕃王朝以前的历史,我们先不去说,话题太长,直接从吾都赞普朗达玛时代说起。公元823年,俗官郎达玛发动政变,上台成为吐蕃的末代藏王,这个时期,曾经盛极一时的吐蕃王朝已经逐渐衰落,统治内部的僧侣集团和世俗贵族集团之间的矛盾早已经白热化。为了维护政权,朗达玛采取了灭佛兴苯的手段,这个时期,也是苯教的又一个黄金时代,佛苯斗争再起,朗达玛拉开了全国规模的第二次灭佛运动,这促使了权利矛盾急剧激化,最终导致朗达玛被僧人暗杀。因为争斗,也使平民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于是爆发了大规模的平民起义,吐蕃王朝迅速崩溃。郎达玛死后,他的两位王子及其王孙为了争夺王位混战了半个世纪之久。结果,次妃一派的王孙吉德尼玛衮战败后逃往阿里,当地头人将女儿嫁给他并立他为王。据学者考证,当地的头人就是象雄王系的后代,这也算是藏史中吐蕃王室后人与象雄王室后人的血缘维系……”
听到这里,杰布Сhā进话来,说道:“啊,钱教授,我明白了,曾经辉煌灿烂的象雄王朝被藏王松赞干布统一之后,残存的王室后人,演变成为了地方势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钱教授答道:“是的!我一直是赞同这种观点。”
杰布说道:“神秘的象雄王朝的消失始终是一个更大的谜团!钱教授,我们暂时先不提象雄之谜,你还是接着再给我说说古格王朝。”
钱教授接着讲了起来:“在这里,绝处逢生的吉德尼玛衮充分施展了他的才干,重整旗鼓,逐渐统治了藏西地区,将各部收归治下。到了他的晚年,吸取了曾经争夺王位的教训,他将领地分封给三个儿子,于是便演变出了史上的‘阿里三围’——古格王朝、拉达克王朝、普兰王朝,史称‘三衮占三围’。普兰王朝后来并入了古格。古格王朝的开国元首——最年幼的王子德祖衮主要占据在象雄遗址阿里一带,拉开了700余年的历史,前后世袭了16代国王。古格王朝之初,鉴于朗达玛灭佛而导致吐蕃亡国的惨痛教训,便又开始了大兴佛教。在古格政权的繁荣时期,始终弘扬佛法,实行以教辅政的政策。公元10世纪末的古格王柯日曾经放弃王位出家,取法名益西沃,大力倡导兴佛。至此,阿里境内,寺庙如林,贵族僧侣集团日益庞大。今天托林寺周围残存的大量佛塔、洞窟、寺庙遗迹,正是那个时期的历史写照。到了17世纪初,西方的天主教徒进入了古格传教,当时古格王与当地寺庙上层喇嘛为争夺属民已经存在了矛盾。此时的苯教早已逐渐衰落,不足以与佛教抗衡。于是,古格王在境内又开始大力倡导天主教,希望以此压制佛教的势力,却遭到了当地僧俗的反对,尤其是遭到了影响力颇大的佛教寺院的抵制。以古格王为首的王室和僧侣集体之间矛盾日益尖锐,古格王的弟弟是僧侣派的代表人物。大约到了大清天聪年间,由于古格王对拉达克王妹的悔亲,成为了导火索,拉达克王僧格朗嘉在古格佛教徒的暗中支援下,派兵攻入古格,古格政权至此灭亡,算下来,已经300多年。在整个藏区的历史中,政权和宗教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很微妙、也是很复杂的。”
听完之后,杰布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间恍然大悟地说道:“啊,钱教授,我明白了!根据洞中老人所说,这尊佛像中似是藏着重大隐秘,处在当时的环境下,若是想很好地保存这个秘密,藏在释伽牟尼的佛像中是再安全不过的了。”
钱教授笑道:“正是这个道理!”紧接着,钱教授又感慨起来:“追溯古格王朝的历史,可以看出古格王朝在藏史中有着非凡的意义。而古格王朝灭亡之后,许多现象又是让人不解,曾经的庞然大国在战争中似乎是瞬间灰飞烟灭,消失得是那样的突然。从记载上看,那场战争并不足以毁灭整个古格文明,事实上,拉达克人占领这个地区的时间并不长,也就几十年的时间,大约公元1680年左右,五世达赖阿旺洛桑嘉措就派兵驱逐了拉达克人,重新将阿里纳入甘丹颇章政权的行政管辖范围。而古格文明的消失似乎显得太过突然。容纳成千上万人的寺庙、洞窟似是在一夜之间荒废起来。在今天的古格遗址附近,只有十多户居民守着一座曾经居住过上千人的城市,而这些居民并非是古格人的后裔。那么当时为数众多的古格人都到哪里去了?难道全部战死了吗?显然这不合常理!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上,任何一次侵略想要把一个民族灭绝掉,是不可能的!”
“钱教授,我看你还是别琢磨这个,赶紧想想,还有什么心愿未了。”马强苦笑着说道。想了半天逃生之计,却是始终一筹莫展。
钱教授低头看了看,流沙的高度又增加了许多。钱教授哈哈笑道:“好,我老人家先整整发型,怎么着也要给后人们留下一个潇洒的人体化石标本。”
听了此言,马强、杰布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各人悲观的心情放松了许多。生性豁达的人,到了生死之际,反倒能够坦然面对。
他们说话的时候,双脚都在下意识地运动着,所以,始终站在松软的流沙上面,沙子只是没过了脚踝。只有索朗占堆一动不动,一直不停地喃喃念着经文。三人这才想起来,忽略了老实厚道的猎人。此时,流沙已经没过了索朗占堆的腰际。
杰布冲到索朗占堆近前,一把扯住索朗占堆的胳膊,用力拉扯着,着急地说道:“索朗占堆估秀啦,别再傻站着,一会儿沙子就没过头顶啦。”
马强也跟着走了过来,拼命地刨着索朗占堆身边的沙土,笑着说道:“真是个傻兄弟,大义凛然,慷慨赶死,舍生取义,我马强算是服了你!”
索朗占堆停下了念经,睁开双眼,他的眼睛中闪着灿烂的光芒,笑着看了看杰布,欣慰地说道:“杰布少爷,活佛老爷说过的,我索朗占堆将会获得吉祥和圆满的福报。我们就要去香巴拉了。”
马强一听,乐了,说道:“傻兄弟,我也想着去香巴拉呐,不过,不是这样的去法。赶紧爬出来,哪怕还有一线希望也不要放弃。”
钱教授听了索朗占堆的话,显得有些哭笑不得。
在杰布不停的拉扯和马强的帮助下,索朗占堆从沙堆里挣扎着爬了出来。
马强和杰布开始帮着索朗占堆拍打身上的沙土。
忽然,索朗占堆惊呼道:“杰布少爷,我的猎枪!我的猎枪被埋到底下了!”
钱忠教授、马强、杰布三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朴实敦厚的索朗占堆,钱教授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命都不在乎了,还在乎什么猎枪?”
索朗占堆腼腆地笑了,像个孩子般挠了挠头。
杰布叹了一口气,十分内疚地说道:“索朗占堆估秀啦,都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让你带路,也不至于如此。”
索朗占堆忽然一怔,并未答话,惊诧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紧接着抬起胳膊指着前面,说道:“杰布少爷,你看,扎巴!”
钱教授、马强、杰布的眼光齐刷刷地转到了扎巴身上,只见扎巴正抬着脑袋,眼睛死死地盯着山洞顶壁的角落,一次又一次努力地向上跳着。扎巴的嘴里低声呜叫着,似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众人觉得很奇怪,顺着扎巴盯着的方向看了过去,四把手电照在岩壁上,照得雪亮。察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异之处。不仅这个顶壁的角落,洞内所有的地方,早就让他们的目光仔细地搜寻过。
杰布心里想着,可能是扎巴有些着急,显得有些不正常。
大概是嫌手电不方便,马强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型野外照明灯,打开来,支到了一侧角落的沙面上,洞内的空间不大,让照明灯照得通亮。
马强一边手脚不停地忙着,一边说道:“那个角落肯定有玄机,你们不懂,我过去也曾经养过狗,这种动物灵得很,有超强的感应力,甚至连地震都能预报,嗅觉和听觉比常人不知高出多少倍。杰布兄弟,把你的法杖借我用用。”说完,马强指了指杰布的后背。
杰布这才想起来,刚才拿到法杖之后,跑动的过程中嫌着碍手碍脚,他给别到后腰上了,法杖不长,也就七八十公分,再加上他自己个头又高,隔着藏袍,倒也省了不少心思。杰布差点把这茬给忘了,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着经历的一些怪事。
听了马强的话,杰布赶紧顺着肩膀头,拨出法杖,递给了马强。
马强把法杖雕着大鹏鸟的一端拿在手中,举起了胳膊,刚好可以触到顶壁。马强用杖尾一点一点仔细地捅着,岩壁很坚硬。
这个时候,扎巴不再乱跳,立在原地,抬着脑袋,死死地盯着顶壁,一副随时准备出击的架势,它似乎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捅了一会儿,马强觉得胳膊酸胀,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有些气馁,放下了法杖,又看了岩壁一会儿,似乎很不死心,他蹲到了扎巴近前,抚摸着扎巴的脑袋,问道:“扎巴呀,我的好扎巴,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快告诉我们呀!”
扎巴看了看马强,低低地呜呜了几声,似乎很着急。
见此情形,马强无可奈何地苦笑起来,随即站起身,对着钱教授说道:“钱教授,你猜我马强要是能逃过此难,最大的心愿会是什么?”
钱教授笑道:“做个亿万富翁。”
马强很认真地答道:“错!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扎巴能够学会说话,当然,最好是学会说汉语,这样我就可以听得很明白。”说完,马强轻轻地笑了。
听起来,是一句玩笑话,钱教授、索朗占堆、杰布却都没有笑,他们的目光一起盯住了扎巴,心里都在想着,是呀,要是扎巴能够说话该有多好?扎巴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
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流沙的平面高度一寸一寸地增加着。众人伸手便可以触到顶壁,心里也是越来越着急。
马强把法杖还给了杰布,抬起双手在坚硬的顶壁上仔仔细细地触摸着,一点一点地按动着。钱教授也走到近前,和马强一起搜寻,忙乎了半天,还是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二人最终放弃了努力。马强沮丧地坐到了流沙上面,苦笑着说道:“到底是哪来的流沙啊?难道真的是我们惹怒了神灵?”说完,马强点了一支烟,这个时候,马强已经没有心思再开玩笑。
钱教授也坐到了沙面上,伸出手来,笑道:“给我一支烟,这烟啊,我都戒了快二十年啦。”
马强递了一支给钱教授,又递了一支给索朗占堆。索朗占堆冲着马强摇了摇头。
钱教授点着了烟,猛吸了一大口,咳嗽了几声,很快便适应了过来,他一边吸着烟,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是啊,到底哪来的流沙?难道真的有天神?或者说,存在着许多个我们未知的世界?因为我们的不幸而赶上了时空错乱?爱因斯坦和牛顿到了后来为什么都信奉了宗教?唉,我姓钱的也算是搞了一辈子科学研究,想不到,到头来,越搞越糊涂。”
听了钱教授的话,杰布说道:“钱教授,迄今为止,我们所认识的物理世界也仅仅只是四维,这也仅仅只是构成真实世界的最低维度,也就是三维空间加上了一维时间。虽然目前,多维空间的说法只是数学概念上的一个模型,我个人坚信一点,多维的空间存在着,只是,人类目前的思维能力还无法把它想象出来。我觉得,爱因斯坦和牛顿之所以后来信奉宗教,或许是他们都想从宗教理论的哲学中寻求一些启示。”
钱教授若有所思,说道:“或许是你所说的这个道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确实有许多闪光之处。至少,相对论的提出,在科学上启发了人类更大的想象空间。然而,时至今日,相对论的观点并不被主流科学界所接受,甚至受到了很多的指责,有很多人认为它是错误的,是有害的,阻碍了科学的发展。可是对种种异常现象,主流科学又能做出如何解释呢?”
杰布说道:“这很正常,从古至今,保守派一直不允许超前思维的出现,甚至于采取种种遏制手段,以维护自己的权威和无知,井底的青蛙不相信天空比它的井口还要大。他们很像是四维弯曲时空理论中的扁平蚂蚁。”
马强听得发愣,虽然觉得有些玄,却又觉得有些道理,在洞中遇到老人之后,曾经听他们一老一少类似议论过一番。马强刚要开口发一番感慨,未等Сhā话,忽然,扎巴猛地叫了一声,再一次跳了起来,这一次却向着角落里的沙面扑了过去!
众人一惊,赶紧看了过去。
只见一条暗红色的小蛇,约有一尺来长,身上闪着点点的金光,正在沙面上快速地游动,显得十分灵敏。
扎巴连续扑了几次,都被它迅捷轻盈地闪避开。几次扑空,扎巴也发现了小金蛇的敏捷,它不再莽撞,很快改变了战术,采取稳扎稳打的策略,瞪着机警的眼睛,向着小金蛇步步逼近,企图把小金蛇逼进角落里,然后再收拾它。
小金蛇似乎也察觉出扎巴的意图,立起身来,张开嘴巴,瞪着扎巴,待扎巴走近,猛地跃起,箭一般,向着扎巴的眼睛咬了过去。
扎巴一直处在高度戒备之中,刹那间,扎巴猛地侧身一滚,躲过了小蛇这雷霆一击,随即站起身来,再次向小金蛇逼了过去。
小金蛇扑了个空,见一招失手,也很惊奇,想不到这个庞然大物的速度也是如此之快,小金蛇似乎不愿意与扎巴争斗,开始四处游走,游动了一小会儿,小金蛇猛地一停,抬起了脑袋,看了众人一眼,随即迅速地钻入流沙,不见了踪影。
恰在这时,扎巴也扑到了小金蛇消失的地方,用两只前脚,快速地刨动着。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很快便又结束,众人看得傻了眼,心里想着,哪来的这条奇异的小金蛇?
想到此节,众人的脑袋不约而同地抬了起来,向着扎巴刚才扑起的岩壁角落看了过去,只见岩壁的一角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小圆孔,众人曾经察看过很久,一直都没有发现。显然,小金蛇是从这里刚刚钻出来。
沙面又在不知不觉之中又上升了一些,杰布的个头最高,脑袋快要碰到顶壁了。马强和钱教授快速站起身来,冲到小洞近前,杰布和索朗占堆也快步跟了过去。
四个人围着小洞,你推我挤看了起来。小洞内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马强伸出了食指,刚好可以Сhā进小孔,似乎很深,探不到底。
随即,马强又举起了双手托住了顶壁,用力向上顶了一会儿,岩壁纹丝不动。见此情形,不待提醒,其它三人也抬起了双手,帮着马强一起向上举着,举了一会儿,一点作用也没有。终于,众人气喘吁吁,沮丧地放弃了努力。
杰布说道:“马大哥,我来试试,用这个。”说着话,他举了举手中的法杖。
马强一拍脑袋子,说道:“对!快,兄弟,赶紧试试。”
三人不约而同为杰布让出了地方。
杰布将法杖底端顺着小孔Сhā了进去,法杖的粗细和小孔刚好吻合。小孔挺深,一直没到了法杖大鹏鸟的位置才探到底,杰布用力顶了几次,没有什么反应,他又试着逆时针转了起来。杰布信奉的是苯教,逆时针转动是他的习惯。苯教的雍仲符号便是逆时针旋转,朝圣转山、转庙都是这个习惯,这也是苯教和藏传佛教的一大区别,藏传佛教采用的是顺时针方向。这是两种教派长期以来互相排斥形成的结果。
杰布慢慢地试探转动着,大概转了三、四圈,忽然,众人似是听见一声闷响,顶壁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中间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裂缝,约有三尺见方,一些灰尘和碎屑洒落下来,随即,四方形的顶壁慢慢地向上抬了起来,耀眼的光线“刷”地照了进来,新鲜的空气也跟着涌了进来。
杰布下意识地顺手拿出了法杖,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洞口,钱教授、马强、索朗占堆也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紧接着,四人人欢呼着,拥在一起跳了起来,咚咚咚咚,四声闷响,每个人的头上撞出了一个大包。
索朗占堆和钱教授激动得流出了眼泪。
钱教授拉着杰布的手,说道:“杰布,我就知道,我们会没事。我就知道,我们一定能够出去!”
扎巴也显得异常兴奋,在沙面上打了一个滚,随即站起身来冲到主人面前,用嘴巴撕咬着杰布的衣服,拖了起来。
杰布这才回过神来,说道:“都愣着干什么?不想出去啦。”
绝处逢生的兴奋心情简直是无以言表,大家互相帮衬着,出了洞口,再次回到了地面上。
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四个人连同扎巴兴奋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默默无语,仰望着蓝天和白云,远望着群山和大地,悲喜交集。
待到心情渐渐平复了一些,众人又回过头,看了看洞口,流沙还在慢慢地向上涌着,到了洞口的底沿边缘,便嘎然而止,厚厚的石板又慢慢地盖了下去,很快与整个地面融为一体,连一点的细缝也看不出来,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茫然,似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怪梦,马强摸了摸背包中的佛像,还在。又摸了摸,内衣口袋里的神石,还在。杰布紧紧地握了握手中的法杖,确是真实地存在着。各人心中开始感慨起来,都觉得这一场经历太不可思议!
四周环顾了一番,众人很快又开始惊讶起来,万万没想到,出口竟然会是在这里,这是他们熟悉的地方,都曾经来过。
他们正站在西距扎达县城大约18公里的扎布让区象泉河畔、一座300多米高的黄土山上,这里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古格王宫的遗址。
远远近近的百里土林环抱着这里,古老城堡的断壁残垣与脚下的土林浑然一体,这就是被人们称为“土林环绕的地方”,曾经的古格王朝的中心,在阳光的照耀下,处处映射出一种残缺和悲壮的美。
这里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王宫、庙宇、碉楼、佛塔、洞|茓,自上而下,依山而建,布局有序。最高处为王宫,山坡上是达官贵族的府邸,山下是奴隶们的住地,佛塔、洞|茓曾经是僧侣们修行的地方。聪明的古格人在山体内还修筑了暗道,这些暗道迂回曲折,拾阶而上,山腰处有一条暗道直通山顶王宫,这条通道,其它地方全是悬崖,真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时的古格王宫是整个藏区防守能力最强悍的地方。
然而,战火摧毁了昔日辉煌的城堡,黄沙淹没了曾经的英雄。眼前已是满目凄凉,千古沧桑的庞然大国在一场战争中似是瞬间灰飞烟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片备受摧残的土地上,唯有寺庙保存完好,寺庙内的壁画,虽时隔数百年,依然光彩夺目,金漆依然闪闪发亮。或许是因为神灵的尊严不容冒犯,纵使是最残暴的军队,也望而却步。其它全部的房舍早已坍塌,只剩下一道道土墙。这里依稀残留着当年抗敌的痕迹,依稀回响着悲怆的歌声。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马强开始惊叫起来:“钱教授,万万没想到,出口会在这里!出口怎么会在这里?”
钱教授笑道:“是呀?出口怎么会在这里呢?我也在纳闷。”
杰布也跟着调皮地笑道:“是呀?出口怎么会在这里呢?我也在纳闷。算了,我看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再讨论吧,我忽然间觉得累得不行。”
杰布的话似是猛然点醒了众人,大伙儿都开始觉得疲惫不堪,一直在紧张和疑惑中穿行,一直绷紧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确实觉得累了,还有干渴和饥饿。马强从背包中拿出水来分给大家,只有他一个人还带着背包,其它人的全丢了。主要也是因为马强的背包里装着佛像的缘故。
喝了点水,众人开始下山。从太阳的位置上判断,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一路上,望着满目的苍凉景象,杰布又给大伙儿讲起了当地关于古格灭亡时的一些传说。
当时的古格王朝和拉达克王朝,最后一场残酷的攻坚战就在这里打响。战斗持续了很长时间,拉达克军队面对坚固的古格都城久攻不下,他们开始驱使古格的老百姓们在半山腰修建一座石楼,他们的想法是,等石楼修得和山顶一样高时,便可以最终拿下这座坚固的城堡。
由于拉达克人强迫古格的老百姓夜以继日地修筑石楼,百姓们在下面不堪重负、凄苦的歌声,被仁慈的国王听到了,国王非常难过,为了挽救百姓,古格国王投降了。也有人说,古格王最终跳下了悬崖,国王一死,都城自然也就破了。
走到半山腰的地方,大伙儿再一次看了看石楼的遗址,很显眼,因为周围的建筑都是土建,只有这里砌着石头。并没有修完,大概有十几米高。
钱教授说,从零碎的史料记载中来分析,古格王可能是投降了,全家被拉达克军队带回了拉达克都城列城关进了监狱。不管国王最终的下场如何,当时的古格老百姓结局都很惨,那些堆满尸骨的无头干尸洞便是证明。据说,那里的无头干尸全部都是古格士兵和百姓们的尸体。提起了干尸洞,钱教授和杰布都开始思索起来,秘道里的干尸是哪来的?难道是古格王朝最后战死的勇士?
下山的路上,他们碰到了一个旅游团,导游正指手划脚,滔滔不绝地为游客们讲解着重复过很多次的解说词。
他们四个人带着扎巴和旅行团擦肩而过,没有人留意他们,在他们眼里,钱教授等人也不过是些普通的观光游客。
钱教授的心中一直在思索着几个问题,关于秘道的问题似乎是越来越明朗。
到了山下,四个人不由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古格都城。
看了一会儿,钱教授哈哈大笑起来,兴奋地对着杰布说道:“小杰布,我有一个问题突然间想明白了,你想不想知道?”
杰布看着钱教授,笑道:“我也有一个问题突然间想明白了,你想不想知道?”
钱教授说道:“你先说!”
杰布也说道:“还是你先说!”
马强没好气地说道:“都打什么哑谜?想说什么痛快点,这一老一少的互相卖什么关子?”
钱教授正要接过话来奚落马强几句,忽然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似是有人在唱诵经文,便皱起眉头,问道:“你们听,什么声音?”
众人止住了话语,凝神静听。
听了一会儿,马强突然笑了起来,赶紧解开衣袍,从衣服的内口袋摸出了一个手机,手机摸出之后,声音便大起了,原来是马强的手机铃声。马强居然用唱经的歌声设置为手机铃音。
马强笑道:“看看!这洞里洞外就是两重天,这会儿又有信号了!”说完,接起了电话。
是梅青打来的,梅青在电话里又是哭又是闹,说马强把她抛弃了,整整半个月了,电话一直打不通,是不是又勾搭上了别人?还说马强要是敢把她抛弃了,她说什么也不活了。
马强心里有些内疚,问:你在哪?身体好些了么?
梅青说:身体早好了,还在杰布家里,杰布阿妈照顾得很好,你心里还有我啊?你这半个月到底跑哪去了?
马强诧异地问道:你说什么?这半个月是什么意思?
梅青说:你都出去半个月了,我给你打了无数次电话,一直打不通,你说,到底干什么去了?进山看个岩画要看这么多天?
马强皱起了眉头,说:先别吵吵了!越吵越乱!我们马上回去,回去再说。
挂了电话,马强对钱教授说道:“钱教授,刚才梅青在电话里说,我们都出来整整半个月了。”
钱教授惊得叫了起来,“这怎么可能?我们从出发到现在,算起来也不过两天时间。”
杰布也惊诧地说道:“是啊?满打满算顶多也超不过两天,怎么可能会过了半个月了?”
马强眉头紧锁着,说道:“我也纳闷!可是梅青信誓旦旦地说,我们出来了整整半个月。”
钱教授和杰布面面相觑地对望了一眼。
见些情形,马强开起玩笑,说道:“八成是梅青脑子出问题了,女人家一个样,说犯病就犯病,赶紧回去,别给杰布兄弟家添什么乱子。”
钱教授也跟着说道:“对啊,我们赶紧回去!我也要急着见杰布阿爸。现在,我有太多的疑惑要请教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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