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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70年,历史上,它曾经是块低洼潮湿的空地。

路易十四国王在位的时候,开始给这里清除积水,种植树林。

到了路易十五当朝的时候,这条大街被进一步扩展。

到了1899年,香榭丽舍大街已经是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了。

100年后,这条大街已变成了宽阔的足有1880米长的步行街,宽能并行10辆汽车。

100年后,我在这么宽的大街上,重新展开了我窄小的感情生活。

在这条街上,米卡背着她的书包,带着我从一个路易·维登的专卖店走到另外一个路易·维登的专卖店。

我揣着她给我的巨额现金,跟着她瘦小的背影,看她有时候对我回眸一笑。

我们象是认识了很久的老熟人,要一起去赴一个没有结果的约会。

我们若即若离地前后走着,有很多的默契,在相互牵扯。

后来米卡说,我和她之间,至少有一种默契,叫做狼狈为­奸­。狼是有良心的,狈是要钱的,所以,我们互补。

米卡说:“你是那个狼,我是那个狈。”

我说,我也做狈吧。

她说,那就叫你贝贝了。狼狈的狈,宝贝的贝——都是你。

当我再次从路易·维登的店里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在街边拐角等着我的米卡手里已经没有刚才我帮她买的大包小包了。

米卡很高兴地告诉我,那些货都已经脱手折现了。

就这样,我去路易·维登的店里帮米卡买东西,米卡就提着我先买的那些东西去变现,米卡很放心我,我在店里买东西的时候她也不在某一个角落里监督我。因为路易·维登固有的繁复的购物程序,我们两个人不同工作着的那个时间差正好相当。

等我去第三家路易·维登店的时候,我也有经验了,我­干­脆就用我的信用卡付帐,这样就更逼真了。

米卡知道我刷卡以后,赶忙问我:“你的信用卡是法郎的吗?”

我摇头,告诉她,我那卡里面装的是美元。

米卡亦庄亦谐地说:“看你长得就象专门吃美元的样子·····真不好意思了,你帮我做事情,还要贴一些汇率上的损失。”

我笑着说她:“怎么把日子过得这么算计、这么仔细呢,这点买进卖出的汇差能算什么啊?”

米卡很认真地看着我,然后问我说:“你说话的口气很大啊——你不会是个什么大款吧?”

我问:“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米卡想了想说:“没想好,不知道会怎么样······喂,你说,我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吗?让一个大款被我牵着鼻子走来走去、跟头驴子似的这么累哈哈地走四条街?我会有那么好的福气吗,有资格去掏钱在麦当劳里请一个大款喝咖啡?哈哈······喂,大叔啊,我现在越看越觉得你像是大款了,瞧瞧你,今天一下午,你买得起那么多的LV啊,你不是大款谁是啊?哈哈······看来我真的运气不错啊,你等等,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我昨天买的Lotto就是明天要开的那个三千万的头彩啊······”

听到米卡这样说话,我没有办法不笑。这么浅薄而又无忌的自嘲,这么坦然而又放肆的调侃,我真是从来没有领教过。

我顺着她的玩笑开下去,说:“你都这么有洞察力了,我再否认这些事实也说不过去啊。就依了你了,我今天是要做定这个‘大款’了。麻烦你告诉我一声,这‘大款’,多少钱可以买一斤啊?”

“大叔啊,现在都是说公斤、说千克的啊,都什么时代了啊,你还论斤论两啊,土不土啊?”

“麻烦你先弄清楚称谓,我到底是大叔、还是大款?”

“你口袋里有多少钱我哪里知道啊?你够不够大款的份,只有你自己清楚噢。不过,不管你是不是大款,这大叔是铁定了的。”米卡翘起她的长睫毛,再次斜睨着我,她凝固了她的笑容,一脸认真地对我说:“说实话,我很希望你是一个大款啊。”

“为什么?”

“这还用问啊,你用脚丫子都能想得明白的啊。你要是大款的话,而且是那种不小器、不扣门的大款,那——我就有了一个朋友可以为我买一款适合我的LV的包来送给我了······我天天经手着这些走私的LV,却没有一个可以给自己留下来。”

米卡的愿望真的是很卑微啊,卑微得只有物质而不象一个愿望。

——我喜欢她这种卑微和直接。可以物化的事情都比较好办。上手和脱手都应该好对付。

我一直坚信,不花钱的才是最贵的。

那天,我真的陪米卡逐个地跑完了巴黎的这四个LV的店。看得出来,米卡由衷地高兴。我也高兴啊,因为我顺便在她的带领下,可以以“地老鼠”的状态简单地认识了一下巴黎的几个闹市区。

米卡在地铁和街道上游刃有余地穿梭着,像条鱼一样。

我跟在她身后,一直在琢磨着,这个纤瘦的、奔跑着的女孩子的脑子里,除了路易·维登,还装了些什么?

记得米卡曾经告诉我说她是巴黎这个城市肚子里的蛔虫。

而我,愿意说她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当然,这是后话了。

太容易到手的东西让人怀疑

买完这些东西以后我已经很累了,但我可以想见,米卡一定更累——她的双腿跑的路程至少是我的双倍。

那个收购和囤积这些LV(路易·维登)皮包的地方在哪里呢?一定就在LV商店的不远处吧。它隐晦地和气派的LV专卖店明暗对峙着,各做各的繁忙。米卡们每天就在他们之间的连线上象蚂蚁一样地出货,搬家,千篇一律,一趟一趟。

我一直也没有弄清楚米卡最后出货地点是在哪里。好像米卡也不愿意让我知道。到后来我们很熟了,熟到米卡都可以告诉我这样买卖LV的过程的终端其实是集团走私和帮人洗黑钱,但她就是不让我知道她每天这么折腾的终点站在哪里,仿佛把我当成是一个打击走私的秘密警察一样来防备。也许是行规?——我不知道。

好在我的好奇心实在犯不着搁在这样的问题上来占地方。

最后去的那一家路易·维登的店的对面有一个叫Deax Magots(两个小丑)的咖啡馆。生意很好,还有人在外面排队等。

米卡跟我说,她要赶着去把最后买的包出手,她让我在这个咖啡馆里等她。

米卡说:“我怎么也要谢谢你啊,等一下一起吃晚饭吧。你今天晚上没事吧?”

米卡撂下话就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走了,剩得我一个人在Deax Magots门口排队。

天已经黑了,我独自排着队晒着月光,闻着别人杯子里飘出的咖啡的香味。

天底下就有我这么傻的人,隔壁也是一个咖啡馆,明显的还有余地。可我就是在这里排着队傻等。

我知道我不是在等咖啡,我在等的是米卡。反正同时犯傻的也不止我一个。

我想,那些在这里排队的其他人肯定有他们必须在这里排队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安排在我身上也未必不合适啊。

后来我知道了,这个咖啡馆号称是哲学家的聚集地,当年,萨特就是在这间咖啡馆里品着咖啡揣摩出他的的“存在主义”理论的,还有,他和西蒙·波伏娃那纠缠不清的爱情盛事也总在这个咖啡馆里头现世。

后来我知道了,米卡也是愿意附庸风雅的,如果她知道那属于“风雅”的话——因为她没有读多少书。人都喜欢把自己扮演成自己无法成就的那一种角­色­,就像米卡后来跟我说的“贫学富、富学娼”一类,这未尝不是生活的哲理。也许没怎么读书的人就都显得特别地崇拜文化,以为文化可以附着在那些被定义为文化集散地的一切地盘,包括那个地方里的灰尘,都一定被填满了文化的分子和原子。文化变成了一种物理状态。然后推理下去呢,如果你喝了萨特喜欢去的这间咖啡馆里的咖啡,就也有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或者哲学奖的提名。多么无知的诱惑知道了多么执着的幼稚啊。结果是,好——弄得真的文化人不得不像我这样,在这个所谓的充满文化的咖啡馆外头排着队来等座位。

米卡很快就回来了。

可我排的队还没有轮到让我进去就座。

米卡问:“是现在去吃饭呢,还是喝了咖啡再去?”

到后来她问我:“是去你那里呢,还是去我那里?”

她的提问总是已经占据了一个大前提和大方向,剩下来我可以选择的,不过只是细节问题。就好像她已经确认我必须选择A了,然后她问我,你说,是大写的A 好呢,还是小写的a好呢?

我能说什么?

于是,我们直接去十三区的“大家乐”餐厅吃海鲜了。

米卡介绍说这一家的味道在China Town的馆子里是最好的。米卡喜欢“最好”的去处。接着她就告诉我,那个让我等她的Deax Magots的咖啡馆也是全巴黎最好的咖啡馆,因为它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这个有故事的咖啡馆门口等着看我自己的故事慢慢上演。脑子闲着的时候我就计算着,要进入这个故事的主题,要花掉做几台心脏搭桥手术的时间。

当然,要在味道最好的餐厅里吃饭当然是要排队的了。我和米卡在“大家乐”的门口等着。

这次排队,还好,有伴儿了。

一起等位的时候,我觉得我和米卡之间应该有个自我介绍了。

不过,一直到我们满嘴流油地吃完,从餐厅里走出来,我们还是没有交流姓名啊、年纪啊,这些简单的个人信息。反正人要是无意讲给你听的话,编个假的糊弄你也一样。

我坚持没有让米卡来为这顿饭结账。有美女陪着用膳焉有让美女掏钱的道理?秀­色­本来是可餐的,就象一盘菜。总不能让菜来给其他的菜买单吧?

我听见这盘菜对我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耸了耸肩,说,“没有觉得啊。”

站在“大家乐”的门口,这盘菜又说话了,她问我:“是去你那里呢,还是去我那里?”

——我看,她真的把自己当成一盘菜了。

我一愣。

看着我的表情,米卡笑了,说:“你不喜欢我吗?”

米卡又说:“这么好的夜晚,你不觉得吗?”

我问:“觉得什么?”

米卡想了想,歪着头说:“觉得我和这个夜晚一样好吗?”

我附和着说:“是啊是啊。”

我在掂量着米卡话里的潜台词。如果我没有会错意思的话,这应该是一个诱惑了。但这个诱惑就这样轻易地粉墨登场,而且太过浓墨重彩,让我有些不明晰它的实际内涵和具体分量。

太容易到手的东西总会让人有些怀疑的。

尽管我们也爱吃快餐,不想太折腾,怕累着自己。

米卡接着说:“我觉得你可能会成为我的朋友,所以呢,你可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然后呢,慢慢来了解我——我知道,你想了解我。你看,去你那里方便吗?”

我看了看米卡的脸,又顺便把目光下滑,看了看她那突兀高耸着的、和她的笑容不太相称的胸部。只是一瞬,就已足够让我动念去把目光以外更多的东西置放在那个地方了。

我敷衍着自己的欲望,以柳下惠的姿态提议说:“要不,我们去塞纳河边吧?”

米卡说:“大叔啊,你看上去年岁不小了啊,还要这么绕弯子来玩浪漫啊?夜晚的塞纳河又冷又危险,只有流浪汉才跑那里喝西北风去。你不是想告诉我你今晚要露宿街头吧?”

我注意到,米卡说话的时候,胸部象微波一样地有些起伏,那种律动,对我来说,不啻于是一种召唤。我笑了一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米卡靠近我,挽起了我的胳膊。

我抬起另一只没有被勾引的胳膊,招手要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的时候,我问她:“丫头,你为什么敢这么放心地跟我走?”

米卡回答我:“你说,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把我论斤来卖,又能卖出几个钱来?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揪了揪她的鼻头,说:“是啊,你都喊我大叔了,我就要拿出一个当叔叔辈儿的样子来呀。”

“是吗?”她边说话边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有点害怕了啊,丫头

到了我家。

这个家很尴尬,一个临时过渡着住的旅馆嘛,全部的核心就是屋里的一张大床。我和米卡就只能坐在床沿上说话。

米卡先坐了下来,我说我要先洗个澡了。

米卡问我说:“怎么没有女士先请的礼貌啊?”

我看了看她,说:“没问题啊,随便。那你先了。”

米卡又说:“一起坐坐,有必要都先去洗个澡吗?也没听说是说句话之前就要先刷牙的啊?”

我说:“那你的意思呢,到底是洗呢、还是不洗啊?”

米卡说:“我不想一开始就弄得那么暧昧,行不行?”

我无奈地说:“好好好,我的小姐,我本来就没打算有什么暧昧。今天跟你转了那么多的路易·维登的店,我累了,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臭哄哄的,想洗个澡也不行吗?”

米卡嗔笑着说:“这是你家啊,我不让你洗澡了吗?我有这个权利吗?”

在进卫生间前,我又回头看了看米卡,她笑得那样天真,真象个孩子啊。

我想,我要是象我的同学们那样早婚的话,我的孩子是不是也接近米卡这么大了?这个喊我是“大叔”的米卡到底有多大?米卡的父母是做什么的?我真的都不知道。有些事情,还不如永远不要知道。

洗完淋浴出来,我依旧穿得整整齐齐的,米卡看着我,笑了,说:“你在家洗完澡了就这么穿衣服的啊?”

我问米卡:“你装傻啊,还是在逗我呢?”

米卡不说话了。

米卡开始用她的大眼睛看着我,用眼睛来说话了。

我绕开了她的目光,转身用热水壶烧水。同时,我问她想喝点什么,是咖啡还是绿茶?

米卡在我背后说:“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

我转过头来,反问说:“我有什么不敢啊?”

米卡说:“那好,你看着我,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象个木偶一样听从了米卡的安排,看着她,她的大眼睛,她的脖子,还有那起起伏伏的胸脯。

米卡问:“说啊,你看到了什么?”

我问米卡:“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样子特别好笑啊?你小丫头,别逗我玩啊。”

米卡说:“我来说吧,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你看到了你自己的心事。你看到了你喜欢上我了。”

我一点也不否认,说:“是喜欢啊,我觉得你象我的一个孩子。”

“你不会有这么大的孩子了吧?”

“有又怎么样呢?”

“那,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孩子,来,抱抱我吧。”

我愣了一秒钟,然后问她:“那要是没有呢?”

“那就告诉我,你喜欢我,然后,抱抱我。”

“这样不好吧?”

“你害怕什么?”

“怕犯错误啊。”

“不过就是一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了,有什么好怕的?”

我走到床边,米卡站了起来,迎着我。

我很生涩地用双手环抱着她的脖子,她抱住了我的腰。

米卡问我:“不想亲亲我吗?”

我摇头说:“不好吧。”

于是,米卡主动来亲我,­唇­,舌,伸吐,缠绕——我睁着眼睛,一点点的,看这个大眼睛的女孩子开始是用语言,用眼神,说话;而后,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用­唇­舌,用皮肤来跟我交流。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她的手,已经开始引导我走上一条疯狂的路了。

那天,我在清醒的状态下最后说的一句话是:“那我就不管了——”象是表白,更象是宣誓,很无奈、也很傲慢的誓词。

不过,米卡比我还要多清醒那么一点,至少她记得在最后的关头给我带上安全套。

当我们终于累得气喘吁吁地躺下来时,我问米卡:“你怎么会随身准备着安全套呢?好像随时你都会和人上床似的。”

米卡低眉顺眼地说:“有准备总比没有好吧。”

我调笑说:“怎么啊,你怕我有病?”

“这个世界,谁敢说他没病啊?没病的才不正常呢。”米卡很玩世不恭地回答我。

我说:“你别吓着我啊。你听这么说话,我有点害怕了啊,丫头。”

“哦,我要是真带着十个八个病毒想害你,我犯得着刚才给你带套吗?”摸了摸我的脸,她接着说:“嗯?——去洗澡吧?”

我笑了,哈,又是洗澡的话题。

我问她:“你先,还是我先?”

米卡说:“一起去吧,我给你搓背。”

我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米卡回答我说的话,正是我曾经的回答:“没有觉得啊。”

然后,米卡问我:“你说,你爱我吗?”

我坐起来,喝了口水,很认真地说:“说这种话是要负责任的。”

米卡说:“那你就负责任地回答我啊。”

我说:“我还不了解你啊。”

米卡停了停,点了一支烟,她的这个作派和她之前留给我的笑容相去甚远,风尘,俗世,苍凉。长长的睫毛遮盖着她的眼眸,我听见眼眸之下,有个没有任何­色­彩的声音在说:“那你是想了解我呢,还是想在我的钱包里放点钱然后让我走?”

我惊讶地看着她。说实话,我的阅历也确实有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不知道她之所为,该算是开放呢,还是放肆?是豁达呢,还是堕落?

我问她:“你想我怎么做?”

她说:“不知道。我怎么能要求你呢?”

她从嘴里吐出了一个烟圈,烟圈飘了一程,断开了,从“O”变成了“U”,好像是在用一个“U”来指代着you,锋头直指着我。

我把头从烟雾中转移出来,对米卡说:“那我们一起先去洗澡吧,我想和你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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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万水之外的电话

洗澡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我赶紧湿着身子冲出盥洗室,跑到房里去接电话。

我这人总是这样的,但凡在我什么出恭啊、洗浴啊,在这些很尴尬的情形下,准会有电话来找我的麻烦,弄得我总是很狼狈的样子。那些给我打电话的人,也总是可以算计得那么准,好像就打算让我兀自地悲壮着于羞于见人的处境下和他们对话,而他们甚至比我自己还知道我的生活规律。

不光是这个原因,很多年来,我一直都很害怕听到电话铃声,我怀疑我持久无法治愈的神经衰弱的根源就是这种没有准头的电话铃声——我在听到电话铃声的时候,尴尬还是小事,更多的是紧张——我总是担心是不是医院来的电话。没有办法,这个星期我该我值班,值班在英语里就叫“On call”啊,那过的就是些在电话线上的日子——所以,有任何急诊情况,我都要随时待命去上手术台。

我的生活就像一台木偶剧。我是一个被电话线牵扯着的木偶。

果然是医院的电话。

我们的护士长皮埃尔来电话问我,来了一个急诊病人,80岁了,有蜂窝组织炎,可不可以给他安装心脏起搏器?

我告诉他当然不行。

我让他用保守疗法用药,先控制病情为好。

挂上电话的时候我很无奈。其实,象皮埃尔这样的老资格的护士长,怎么会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对症呢?但是他必须要电话请示我,一则是尊重,二则是交代责任。医生和护士的责权的泾渭分明是大家通晓的职业素质,而我,就因为这个以职业素质为核心的铃声的呼唤而必须这么湿淋淋地一丝不挂地站着。

当我重新回到盥洗室的时候,米卡好像已经洗完了,她已经关掉了水龙头。不过,她仍旧站在淋浴的花洒下等着我,问我:“还要我陪着你吗?”

我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下说,你先出去吧。

我又说,要是有电话过来,请你帮我接一下,问是谁,是不是很紧急,你告诉他说我马上会回复过去的。你对付点这样的对话没有问题吧?

米卡笑着说:“好啊,只要不是你的女朋友的电话就好了。”

有个临时的电话接线员,我洗澡的时候也就放松了一些。

有点遗憾刚才和米卡一起站在花洒底下的时候没有好好观摩一下她的身体。

那,米卡有没有留意我呢?

我把目光转向了镜子,想看看­祼­体的自己。我看到,被水蒸气笼罩的镜面上,有手写的5个中国字。蒙胧的我的影像被这五个字分割得若隐若现的。

那五个字是——“不要不爱我”。

我转身看了看门口。

这扇门外,就是那个写字的女人。

她在我接电话的时候,写了这5个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玩浪漫、还是有毛病啊?

她刚才说的,这个世界上,谁没病啊,没病的才不正常呢。

病得像米卡这样,我这医生愿意去治。

是啊,没有女人和我玩过这些游戏,第一次面对,有点好奇,也有点惊喜。被人要求着来爱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如果对方也不让我觉得讨厌的话。这也类似被追求的状态吧?

这么想着,我又听到了电话铃声。我预先设定的西班牙斗牛士进行曲那么昂扬地欢唱着,盖过了我这边捣腾的水声。

我赶紧用浴巾擦着身子,跟米卡说:“你帮我接了,赶紧!不要挂,我这就来。”

我听见米卡用法语说着:“Allo?”

还没有等到米卡说更多,我就把电话接了过去。

那边沉默着。

我重新说,hello。

那边说:“是你啊。”

我一愣——电话那边竟是单亦欣。

真是意外啊,怎么会这个时候接到她的电话?

“刚才谁接你的电话啊?我还以为我打错了呢。”单亦欣问。

我告诉她,“一个朋友。”

单亦欣马上追问着说:“女朋友?”

“什么啊,你不要乱猜。”

“是不是她抢着一定要接你的电话?”

“你都在说什么啊?”

“你找了一个法国女人吗?这么快啊······你不会耐不住了去嫖了吧?”

“你隔着9个小时的时差和我打国际长途,就是为了来和我说这些?”

“我不可以和你说这些吗?你不要转移话题。”

“那你要我说什么?说我正为你守身如玉,说我爱你爱到骨髓?”

“你要想说什么你就尽管说吧,你现在倒是出息了啊,知道泡妞去找鬼了。看来,巴黎就是不一样啊。反正你旁边的是个洋妞,也听不懂你说的话。你还可以搂着她和我谈情说爱是不是,多有趣啊是不是?”单亦欣在电话那边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是吗?”我反问说。

本来,我为了接单亦欣的电话,本能地在这个小房间里和米卡拉开了最大的距离,我不想让米卡听到我们的对话细节。但是,听到单亦欣这么说话,我走到了米卡身边,把电话递给她,我跟米卡说:“请你告诉她你听不听得懂中文。”

米卡愣了愣,看着我,没有接过电话,她说:“这样不好吧?”

我收回了电话,重新对着话筒说道:“你听见了吗?”

单亦欣说:“那就不打扰你了。我至少还是一个知趣的人。纪安之,你记着!”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米卡就是很小很小的意思

我把手机扔到了床上。然后,点了根烟。

米卡问我说:“刚才那是你女朋友吗?”

我斜睨了米卡一眼,说:“你们女人都怎么了?换汤不换药地开口闭口都问这一个问题。词汇量都贫瘠到这个份上了啊?”

米卡说:“好,我不说话了,听你说。”

我问她:“还说什么呀,一团糟的。算了,我去医院了,刚刚医院来的那个电话说来了个急诊病人,我去看看。”

米卡问:“你是医生?”米卡一边说着,一边给我做起了按摩来,那柔柔软软的拿捏,真是让人觉得舒服和放松。

我说是。感觉上,我以为她早就知道了——我以为我的职业特征和我的­性­别特征一样显而易见。

米卡马上戏谑道:“大叔,原来你还真是一个大款啊。我今天算是交好运了,谢天谢地谢菩萨谢上帝谢祖宗们,哈哈,我和医生先生你在一起,一定可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了。”

我抬眼看了看还裹着浴巾的米卡,意味深长地说:“丫头,我看你啊,全面发展是没戏了,咱们也就谋求纵深发展吧。”

米卡妩媚地迎合着我的话笑了起来,她的手依然还在我身上匍匐前进着,那份柔软和柔­嫩­,于我而言,就象是寻找引线来伺机燃烧的火种。

我点了点她那高挺的小鼻头,又说:“我看啊,你谋求德智体美劳的时辰已经过了,估计要指着你儿子将来继承你的遗志了。”

米卡随即说:“我就希望我儿子长大了以后能做上医生就好了。”

我反问说:“医生有什么好?”

米卡说:“高尚职业啊,又体面,又挣钱多啊。”

我看了看米卡漂亮的小脸蛋,回应她说:“这年头,长得好就够了。要是长得好看,不论是男的还是女的,做花瓶也能挣不少钱啊。”

米卡摇摇头,没有接我的话。大约我说“花瓶”这个比方有点触着她身上的什么故事了。一般是美女的人,大概都不喜欢听人评价“花瓶”一类的话题吧。那种敏感,就好像我的话是在指桑骂槐一样。

我想转个话头,就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了,你都有儿子了?”

我就没指着米卡给我一个什么回答。也不知道米卡都说了什么,反正我灭了烟,起了身,开始收拾衣装,准备出门。

米卡比我先走到门口,她站在门锁边,看我伸手拧锁。

锁开了,门敞了一条缝,但是米卡没有顺势拉开走出去。她靠在门板上,用身体把门重新顶回着关了上去。

她抬起了下巴,让目光和声音都并列在一个水平线上,问我说:“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告诉我。”我说。

米卡把下巴尖顶着我的胸口,说:“我想有一个新的名字,你给我吗?”

我停了一下,不知道她这话里的意思。

米卡说:“以后,你可以不可以给别人介绍我的时候说我叫ma copine?”

我夸张地耸了耸肩,脱口而出一句最通常的法语:“欧啦啦——”

欧啦啦的使用区间完全类同于英语里的my god。一个女人在我还不知道她名姓的时候,她就要我说她叫“ma copine(我女友)”,我除了“欧啦啦”,还能说什么?

米卡笑了起来。她踮起了脚,迎着头,吻上了我还带着“欧啦啦”的尾音的嘴­唇­。

然后,她环抱起我的腰肢。

我从门边侧墙的大镜子里看到了这样的场景。突然就想到了很早以前看的一个苏联电影,那时候的电影还比较含蓄,在演到男女间相互示爱的状态时,镜头就摇呀摇地摇到了脚下,我永远都记得那个女孩子穿着皮靴的双脚一点点地贴近男人的双腿,然后,再慢慢地踮了起来······它定格了我的一个关于女人和情爱的梦想。年少的时候,我很憧憬自己在成年之后能这样被一个踮起脚跟的女人来贴紧和拥抱——这应该是我最初的爱情理想和­性­幻想了吧?但是,经年累月地成长和历练,时间早就尘封了这样单纯的梦想。奇怪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唤醒呢?

我无法拒绝这种有如一缕春风般地贴近,我象一个情场老手,以几乎察觉不出的速度,手指一公厘一公厘地从裙裾下移去。

我再次被她身上掀起的如狂风和旋风一样的“春风”纠缠了起来。

······

当我重新和米卡半倚着靠在床背上的时候,我轻轻地抚摸着米卡光润的皮肤,对她说:“我叫你米卡吧。米卡,在我们武汉话里面,就是很小很小的意思,小得很可爱啊。”

米卡说:“好啊,你给我的东西,我照单全收。”

我问米卡:“那,今天晚上,可不可以不要走?”

米卡问我:“你不去医院了?”

我说:“本来就是周末,不去也行。反正也没有紧急的手术。”

一般来说,对于心脏病的急诊病人,也是先由心内科处理,直到他们无法收拾的时候,才会移交给我们外科医生。

米卡跟着问:“你就那么舍不得我啊?”

我说:“是啊,都想讨你做老婆了。肯不肯啊?”

米卡说:“那,是做你的第几房姨太太啊?”

我说:“正宫娘娘,行不行?”

米卡说:“我不相信你没有结婚。”

她是我一生最大的劫数

我和米卡靠猜拳来决定由谁来先介绍一下自己。

石头、剪子、布——我输了。

于是,我告诉她,我叫纪安之,我有一个同胞的哥哥,叫纪来之,我们的名字来源于一个中国成语,“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今年都40岁了。我是武汉人,我们家住的那个地方叫舵落口,从前是个泊船码头,不过,很多人第一次听说的时候都觉得听起来象“堕落口”。

米卡问我说:“你怎么全身上下都是典故啊?”

我说:“米卡,该你说了。”

米卡说:“我叫侯霓······”

“啊?你叫美女?”我打断了她的话。真的,“侯霓”和“美女”的发音,听起来很像。

“我叫吼你!!记住了吗?河东狮吼的吼,吼得你耳朵一辈子都再听不到女人的###的声音!”米卡娇嗔着说。

“你那么凶啊?狐狸­精­开始要现原形了吧?我有点怕啊·······怕得我都不敢碰你了。”

“你还知道怕啊?说说看,你除了知道害怕,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嗯,我还知道,现在是轮到你在做自我介绍,你应该告诉我,你家在哪里,你是什么人······”

“哈哈,你脑子拧得蛮清的吧,还没被吓傻啊。我啊,我老家是温州的。我的年龄嘛,保密。住址呢,嗯,和你无关。”

我说:“听出来了,你说话有江浙的口音······不过,这就讲完了?”

米卡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嗯,完了。”

我说:“丫头,不能这么对付吧,这样交作业,要被老师打板子退回来的。”

米卡想了想,说:“那好,我说。我呢······我有天使面孔,魔鬼身材,菩萨心肠,白痴脑袋。我呢······我身藏绝技,身世坎坷;我小时候被强Jian,后来偷渡来法国,现在是一个‘黑人’,除了帮忙卖点LV以外,还是温州黑帮的压寨夫人,你要是在这巴黎的温州街上报我的名字,能吓晕一堆人······这样的回答有内容了吧?老师啊,您能给我80分呢,还是95分啊?”

我问她:“真的假的?”

米卡说:“随你看了。”

我问:“那你说说看,具体都怎么回事情啊?”

米卡轻描淡写地回答说:“没怎么回事情。”

然后,她反问我说:“你那么好奇啊,那你先告诉我,刚才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情。”

我再燃了一支烟,看看米卡,说:“怎么说呢,她叫单亦欣,现在在美国。”

“是你老婆呢,还是前妻?或者说,是你的女朋友呢,还是前女友?”

“这个真的不好回答你。以后慢慢和你说吧。”

“为什么?”米卡追问说。

说到单亦欣这个话题,我确实很头疼。

我只能这么告诉米卡:“她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劫数。不说也罢······你看,我刚到巴黎,她就能找到我的手机号码。”

“号码不是你给她的吗?”

“我说我到巴黎来就是为了躲她,你相信吗?”

“哦,提了裤子就想翻脸不认人了。原来你是这种人啊?”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和一个小丫头谈这么有历史渊源的话题,我害怕我会遇见思想和语言的双重痛苦。谁没事情拿着自己的伤疤来老玩啊?

索­性­和她开了个玩笑,我说:“你不知道啊,男人下边软的时候心肠硬,下边硬的时候才会心肠软。”

米卡狂笑。

然后,一边痞痞地说我说得有道理,一边把我的身体当键盘、演绎着让我心肠变软的前奏······

后来有一段时间,中国的满大街都是一个五音有点错位的男人在那儿歇斯底里地唱着“心太软啊,心太软”,我一听这歌就想到我跟米卡说的这话、这场景,还有我和米卡的故事。

心太软?总是心太软?

怕总是在发情罢了·····

常常听见或者看见有人把男人和女人的关系简单化成­性­茭这一种体能运动。包括­性­茭易在内,也许有些交往和交往的惯­性­真是为了让­性­冲动有个排泄的出口;而有些女人,就象厕所马桶或者公共汽车,谁都可以上去和下来。其实,那样真的很简单很轻松,就是排泄,泄了,很好啊,很爽啊。但是,女人哪那么简单啊,上厕所也好,上汽车也好,这都可以随时、随地、随机、随用的,女人呢?那些所谓有爱情的女人,你在她那里排泄了一次以后,她就会要求你永远你在她那里排泄。就连排泄的时候的呻吟声音,都是要环绕着爱情的立体声。

有的人,可以被这样要求,也可以忍受一辈子。

原先我以为我也可以。

但是当我面对着那样多的附加条件的时候,当我被所谓的爱分解得几乎成为一个透明人的时候,我——只能逃跑。

我不是一个勇敢的男人,尽管我可能曾经做过一些真勇敢的男人也不曾做过的事情。我在乎我的血汗和血泪。

我想要一个不血腥的未来,就是简单的、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未来。

所以我逃跑。

到了法国。

也许,以后还要去其他的地方。

我不知道未来。我也没有能力预测未来,就慢慢地象逃跑一样地潜伏到未来里去好了。

这些话,我想我是没有必要说给米卡听的。想必她也理解不了。

地狱里等待天堂

在米卡从她的包里取安全套的关键时候,我赶紧把我的手机关上了。

我们做的事情都出于“安全”的考虑。

我害怕单亦欣再次­骚­扰过来。我太了解她了,她做任何事情,从来没有章法,她想给你打电话,她从来都不考虑钟点。我可不想让她的电话乱了我的好事情。我最清楚了,她打来的电话,只会把我的心情弄得越来越糟。

米卡看见我关手机,但她什么也没多问。

当战斗结束、我身体部位的软硬程度也各自归位之后,我问米卡:“说说看,你在巴黎做什么?真的每天就在路易·维登门口等着找人给你买包吗?”

“是啊。”米卡很认真地点点头。

“你不读书吗?看你很年轻啊。”

“你别变着法子来套问我的年龄。反正我没有你那么老。我去泡小男生的时候,就说我是把他的年轻减去一岁;遇见老男人了呢,就说把他的年纪减个20就差不多是我的岁数了。本来呢,看你显得年轻,想给你破个例,就减个10岁好了,但是刚才你说你都40岁了,那就不行了,我可不想说自己有那么老。反正你也承认你是我大叔辈儿的,是吧?”

“都这份儿上了,你变着招儿骂我乱­仑­呢?!”

“乱­仑­有什么啊,我才没闲到要逮着谁乱­仑­的时候骂人家去呢。这世道本来就乱,谁爱乱就乱去。”

“丫头,你别是说你爱乱­仑­啊。”米卡说话从来都是语出惊人的,尽管我已经有一些了解了,但还是会冷不丁被她的话弄得有点找不到北。

米卡倒是满不在乎、水火不侵的样子,说:“怎么了?我爱和你乱­仑­,不行啊?”

这种玩笑我不喜欢,所以我很正式地跟米卡说:“我看你的脑子有点问题,只要是乱­仑­,那就不行。”

米卡就跟着敷衍我说:“好好好,我是好学生,我听老师的话,我不乱­仑­。”一派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神情,看上去对我的话很不以为然。

“那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几岁?”

“我啊?我······我呢,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好,随你了,你可以从今天起就十八岁,不用等到明年了。”

米卡还是嘻嘻哈哈地解释说:“女人都这么说自己的——今年二十,明年十八。你不知道吗?我知道你们男人就喜欢自己身边的女人总是只有十八岁。”

“那不是自欺欺人吗?哪个女人天天都是十八岁啊?”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女人不扛老,你就不知道去找还没有老的女人啊?你就不知道到了钟点就换人啊?你当医生的,挣那么多钱,还怕换不起啊?”

米卡的话能够我噎一阵子的了。她问得好,我确实是那种不知道变化、不知道替换的人。我要是多一点灵活和变通,大概就不会混到今天还被单亦欣围追堵截得这样狼狈不堪了。

话是说来说去就又碰到我的痛处了,我主动换了一个话题。

我告诉米卡,我就要搬家了,今天刚找的,离香榭丽舍很近的一个地方。

米卡问我:“房子大吗?”

我很实在地说:“也就是一个标准的studio了,放我一个人是没有问题的。”

说完,我就有些试探地问米卡:“不过,床上再加一个人的话,就你这种尺寸的,我看也没有什么问题啊。”

米卡问我:“真的吗?”

我假正经、真Se情地说:“是啊,我们睡上下铺,好不好?”一个男人,到了40岁的年纪,就算他真的有病、病得还不轻地一直做着处男,他的语言也不会一尘不染。不过,我自觉我说话还是有水平的。

米卡笑了起来。

倒是她的笑让我变得有点不自然起来。我便文过饰非地解释说:“你可以来做我的田螺姑娘,负责帮我打扫一下房间,帮我做做饭。不过,你不需要在我回家的时候躲起来。”

米卡说:“哦,男耕女织啊,看不出来你还好这一口啊。”

我说:“你以为我是什么呀?”

米卡说:“我可是要在你屋子里头找一找,看你从美国到法国,是不是还带着一个行军灶呢?刚才那个给你打电话的女人是不是你在美国的炊事班长啊?”

米卡又说:“世上有一种人最可怜,就是炮兵连的炊事班长,他要天天被黑锅、戴绿帽、看别人打袍·······哈哈哈哈······”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问她:“你是骂别人呢,还是损自己啊。”

我心说,这个米卡,每个汗毛孔都散发的味道都那么有趣。

在我的笑容的对面,米卡很严肃地用鼻子顶着我的鼻子,说:“纪安之,你说,天亮之后,你是不是还记得我。”

我用鼻子回应着她的鼻子,我们贴得太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一边和米卡调戏着,一边半真半假地回答米卡说:“你不是还在镜子玻璃上写着说要我不要不爱你吗?”

米卡往后退了一点,好让我看她的眼神可以正确聚焦,然后,她说:“我说这是我第一次给人这么写字,你信不信啊。”

我顿了一下,问她:“是不是你以前遇见的人都不认识中国字啊?······喂,你有多久没有见过没有穿衣服的中国人了?······这么快,你就开始要求我爱你了?”

米卡背过了身去,不理我了。

我转过去扳她的肩膀,哄着她说:“你生哪门子的气啊?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米卡回过头来看着我说:“是啊,我是什么人,又算是你的什么人,你想怎么说我我还管得着啊?”

我问米卡:“你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巴黎吗?”

米卡迟疑了一下,回答我说:“不,还有我妈妈,和······我弟弟。”

“哦,看来你刚才说你是‘黑人’这一条就不对了,你们总不会这么一大家子的人都是黑下来的吧。”

米卡摇摇头说,也不一定啊。

“那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你就把你的事情说给我听。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一个大哥哥,把你高兴的和不高兴的事情都讲给我听。我一直想有一个小妹妹,可以让我去关心她、保护她和照顾她。我这说的都是心里话。我并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但我对你,有些好奇。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挺喜欢你的。”

米卡看着我,问:“你只是想让我做你的妹妹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很乐意啊。如果你觉得做我妹妹不能再碰你的话,我绝对不欺负你,”我接着说:“你不喜欢我知道你的年纪和你的故事,我不问了。不过,你总可以告诉我你的生日吧?”

“怎么了?看我的星座啊?”

“不是了,我哪会玩弄这些小孩子的游戏啊。你不是说你希望有人可以送你一个路易·维登吗?我想,在你生日的那一天,我要买一款你喜欢的LV送给你。”

“真的吗?”

“嗯。”

——米卡,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承诺。你欢天喜地地接受了。看你那样由衷地开怀的样子,仿佛这就是你期待的爱情。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在我看来,它充其量也就是爱情的一个影子。

爱谁?

怎么爱?

我又是谁?

我可以爱吗?

欧啦啦······

就这样说着说着,我睡着了。

我的生物钟在早上6点的时候准时醒来。

米卡还象一只小猫一样蜷着睡着,那么酣甜,我不忍惊醒她。

轻手轻脚地更衣,洗漱;然后,我上班。

当我出门带上门锁的那一瞬,我就在想,我和米卡,这是开始、还是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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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距离就是好

在上手术台之前,我抽空检查了一下邮件。

我当然知道会有谁的信躺在我的信箱里。

单亦欣啊,一共10封啊。——她真是疯了。

她自己不疯也是要把我逼疯。

昨天晚上在我关了手机以后,她一定试图联系过我。

她既然知道了我和一个女人呆在一起,她就一定要刨根问底地把事情弄清楚,然后再把它搅黄了。这才是她的作风。她怎么容得下我染指别的女人啊?!

随便找一个女人就可以把她气成这样,真是,我早­干­嘛去了?

4年啊,那不是恶梦——用“恶梦”这样一个词来形容我那一段的生活,简直太忽略我的感受了。

我记得在睡觉前,她总喜欢跟我说,要“See you in my dream(和你在梦里见)”,而我总是回敬她说“See me in your nightmare(和你在噩梦里见) ”。到底谁是谁的dream(美梦),谁是谁的nightmare(噩梦),谁知道呢?

我直接点击了一个全部删除键,然后,按下“ok”键。

看那10封邮件顿时遁于无形,我长呼了一口气。

我不是想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戏,我只是想逃跑,跑得远远的,远得终于可以要回我自己。

有了距离就是好,我做什么她都管不着。

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我还是给在美国的陈垣发了一个短信。

陈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从中国到美国,我们有大半辈子的交情了。我来巴黎以后,除了家人,也就和陈垣联系过。我怀疑单亦欣就是找陈垣要到的我的手机号码的。

我跟陈垣说,让他不要再告诉单亦欣关于我的任何消息了,我不想还活在她的­阴­影里头。

我知道,单亦欣是一个特立独行得可以的女人,除非她自愿,否则,没有人可以劝住她。

——就象她的历史,她结婚,她离婚;她忽略我,她在乎我;她放弃我,她纠缠我······

我惹不起了,我躲了,躲在9个小时的时差之外,还不能放我一马吗?

我就真是从街上捡了一个女人回家又怎么样呢,就是为了报复她,难道不行吗?我又不是特意要找个女人去惹单亦欣生气的,但是我想换个女人来改变我的生活,难道这有错吗?

我对单亦欣真的没有别的要求了,我只是希望她能松开她的手。我不是不肯跪地来求她——如果她需要我这样做的话,如果我这样做可以换来她答应我的话。怕就怕要是我跪下来的话,她会以为是我在向她求婚,而不是求她松绑。

我把单亦欣的邮箱列入了“拒收邮件”的清单里。

当然,我也知道,她一定还会换一个邮箱来给我发信。世界上有的是免费的邮箱,申请一个,10秒钟而已。哪怕我能多讨来10秒钟的清闲也好啊,我想离开她,能离多远就多远······就算你象太阳那样强大和炙热,也总是会摊上个乌云或者下雨的时辰吧?!我批准——我的今天,可以是­阴­天,可以是雨天,唉!

周末,我搬家

只要上班,我就必然地早出晚归。医生的那点薪水虽然高是比别人高一点,但也都有出处的,每个数字的背后都是有代价的。忙得连吃饭拉屎的时间都难挤出来,生活里也搁不下更多的东西。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个念头,突然地想到米卡,但是也就是一个念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到她。尽管我知道,只要我去香榭丽舍大街上的LV的店门口,一定可以在某一个时刻,遇见她。

我不太喜欢太过人为和刻意的东西。

周末,我搬家。

在我清理好所有的东西最后一次环视旅馆里的那个房间的时候,竟然萌生出了一种怀念。我明白,在这个房间里,有一种东西是我带不走的,那就是米卡的气息。在墙壁上,在床榻上,在地毯上,在浴室的玻璃上······在一切米卡接触过的地方,它们浅浅地留了下来,比风还无形,但是,它们留了下来。不是为了留给我,只是留给了记忆——如果我情愿记忆下来的话。

我的新家,简单极了,房东提供了基本的家具,所以,安置问题一下子就初步搞定。

我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对这个家也没有什么挑剔的地方——总算从旅馆出来了,就算是有了一个“家”了。

这个新家里房东提供的唯一装饰,就是墙上的一幅壁画,也不是一个多有内涵的作品,法国人固有的那一点浪漫了,无非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有一对男女在携手散布于余晖之中。

我凝视着这幅画,有一种格外的落寞慢慢衍生出来。然后,就开始想念起了一个人。

我和她,也曾经像那幅画里画的那样。是的,我们也曾经憧憬过,我们可以这样并肩走着,走一辈子都不够。

那时候,我们一起把所谓的爱情种在土里,后来我们又一起把长出来的果实吃进肚子里。可是,那果子一点也不像她跟我描绘的那么甜。但是,我饿,我还是需要吃。

我不停地吃着那些果子。果子的味道越来越糟,把我的心情也弄得糟糕透顶。

吃那些果子成了我生活中的唯一一个习惯,我曾经以为,这是天底下唯一可以让我来吃的果子。

那棵爱情树上总有长不完的果子,它们铺天盖地的,等着我的每一个明天来摘取和摄食······

我知道,那铺天盖地的­阴­影,那棵长着难吃的果子的树,就是她的爱情——

是的,我确实逃不出单亦欣的­阴­影。

就算她不给我电话、不给我email、就算她永远都不再触动到我的生活,我也逃不掉她的追逐。

没有办法,闭上眼睛的时候,想念起一个女人,那就是她。

有一种苦痛你不可能回避,因为那是你的历史。

在自己的经历里,幸福的日子都是过去了的好日子,永远不能复制和再版,连回忆都是一种多余的灾难。

你所以还活着,因为你要用痛苦来驱除你的幸福,让幸福成为越来越久远的历史。

——这就是生活。

20年前,我认识单亦欣。

10年前,我跟她说了那句三个字的、男女之间的、最没有新意的话。

5年前,我和她一起去了美国。

1个月前,我终于彻底离开了她。

是的,我曾经说过,今生都要和她不离不弃的,当时我没有骗她,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我发现,我确实做不到,我不能骗我自己啊。

我不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把他最好的岁月都和一个女人牵扯在一起算不算忠诚,无论是明是暗;

我也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把她的梦想和幸福都当成是一场赌博算不算是智慧,无论有意无意。

我想说的是,我就是这么一个也许忠诚也许不忠诚的男人,单亦欣就是那么一个也许智慧也许不智慧的女人。

我们历经坎坷地走到了一起,却没有走出未来。

不能回想。

不敢回想。

我的爱情早死了

我把房东留下来的这幅画摘了下来,放进了壁橱。

我不想自己被无缘无故地刺激和蛰伤。没有人不怕疼。

那幅画已经在墙上挂了很久了,取下来以后,经年累月的灰尘图穷匕现,墙上留下了泾渭分明的印痕。

我看了看墙上斑驳的灰尘印记,又看了看那个挂画的钉子,我想,我应该重新买一幅我喜欢的画,挂上去。

很自然,我就来到了香榭丽舍。我不知道巴黎的那些商店该怎么走,去香榭丽舍是我最方便的去处。在去往这个方向的途中,我就想着今天可能会遇见米卡。应该说,我是希望遇见的。也许,就是为了遇见?

如果你和一个女人有过一段艳遇却没有下文,连我自己都会觉得这可能就是一个嫖客所为。

如果发生了这种事情而你连嫖资都没有支付,我想,那岂不是连嫖客都不如?

——我当然不是这样的男人。

所以我还想遇见米卡。

何况,她的风情和­骚­情,从我身边离开得还不算久。我还想把它们找回来。

这样的风­骚­,我从来没有遇见过。

或者说,让我这样放松地、不计得失地去享受风情,以前,我没有领略。

我想米卡了,为了想念而想念,为了风情而想念,为了可能的重逢——而想念。

米卡就在路易·维登门口等着我。

我把她的等待想象成就是只属于我的。

看见我过去了,她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问:“真的吗?你那么自信啊?”

她笑了笑,回答说:“只是我没有想到,会过了这么久。”

“很久吗?没觉得啊。”我掩饰着说。

“是吗?可能吧。你知道我天天在这里等你吗?”

“你有那么想我啊?我以为就光我会想你呢。”

“我天天都盼着想再遇见一个像你这么好的人,可以帮我买够4个店里的LV啊!”

原来如此。我喜欢米卡的这种诚实。诚实不是这个世界通行的签证,但是我喜欢女人用它来进入我的城堡。

我问她:“今天的生意好吗?”

米卡说:“哪能天天遇到医生先生啊,找遍整个巴黎城,也没多少医生啊。”

我说:“医生先生今天也不能帮你了。”

米卡说:“是啊,一次都用够了,就没有第二次了。”

我问她:“你说这话,没有双关的意思吧?”

米卡白了我一眼,说:“你把我想得那么深刻啊?那我恐怕坐登月火箭也达不到你想的那个高度了。”

我说:“男人看长短,女人论深浅。你的深浅——嗯,我知道。”

米卡笑笑。象是既懂我、又懂事的样子。

我喜欢看她笑的时候。

我问米卡:“温州帮的‘压寨夫人’,你什么时候收工?”

米卡说:“你约的是‘压债夫人’吧?”

“随你怎么说了,反正就是约你了。我也弄不清该怎么称呼你。”

“你喊我,‘喂’一声就够了。那么客气做什么?”

“不客气点,人家还以为我是抢亲呢。约人要有点约人的诚意嘛。”

“那······要是你约我,我现在就可以赴约啊。”米卡故意装着迟疑了一下,然后,很爽快地就应承了我。

我说:“那好,你陪我逛逛街吧,我想买幅画。”

那幅画我终究是没有买到。

后来也一直没有买。

就让那墙那么秃秃地顶着一个钉子,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和我对视。

很多时候我觉得那象是一个人的眼睛。不过,要是有一种眼神这么被定格,那有多绝望啊。

什么东西能这样钉住一个人的注视呢?

——除了所谓的爱情?

我跟米卡说,我的爱情早就死了。

说完以后,我问自己,你的爱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只能摇头。

一个人,若是对自己摇头的话,那他就是真的不知道,真的没有办法,真的无路可逃了。

那天,我当然是把米卡带回了我的新家。

是米卡提议说去我家的。

米卡说:“你要我陪你去买画啊,那我得去看看你的屋子是什么格局啊。”

于是,我们就去看“格局”了。

谁都知道所谓格局不过就是一个借口,但是,我们就真的好象不过就为了这么一个借口而再次纠缠在了一起。

这一次,我们熟悉对方,不用试探,不用摸索,我们看得见即将的快乐,我们一起努力着,让快乐如约如期地降临到我们的身体里。

那是真的快乐。

我告诉米卡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米卡说她不信。

我说:“有什么不信的,谁让你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让我喜欢上了你呢?”

米卡说:“中文有这么说的吗?”

我说:“那就不说了,咱真抓实­干­还不行吗?”

想甩米卡没那么容易

那天晚上,我问米卡:“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住?”

米卡显然掩饰不住她的兴奋,想都没想就说好好好好,好像百年难遇地攀了多高的一个高枝一样。

接着,她又说:“你就这么放心啊,你不怕等你出门以后,我把你家洗劫一空啊?”

“那我就再到香榭丽舍大街上找你去啊,反正你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香榭丽舍又不会搬家。”

“看你说的,好像香榭丽舍是我们家开的一样。”

“噢,原来它不是你们家开的啊?”

互相逗笑着,我和米卡又抱成了一团。

米卡身上的那种活力,旋绕着我也渲染着我,让我也觉得自己史无前例的年轻和有活力。这种简单的快乐,以前我在单亦欣那里从来没有找见过。难怪老男人还是愿意找小女孩子的,以我个人的经验看,就是要把以前“姐弟恋”的损失给找回来啊。

我跟米卡说:“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你吧,也许会有用。”

米卡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已经有了。那天你去洗澡的时候,我用你的手机给我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就留下了号码。”

我一惊。真不知道米卡怎么还有这样的心机。

我问米卡:“那天,你就起了心思要留下我的号码啊?”

米卡瞪圆了大眼睛,点着我的鼻子说:“万一我要想你了呢?而你又一直不去找我呢?我总要给我们俩的未来留一个后路吧。”

我说:“看来想要甩你还不那么容易啊。”

“那是啊,你舍得甩吗?几千年才出我这么一个,甩了就没了,你知道吗?”

我问米卡:“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

米卡继续点着我的鼻子说:“嗯,等到我没有耐心等你来找我的时候。”

这时,米卡的手机响了,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好像触动了米卡,她迅即把手机的电池取了下来。

我问她,怎么了?谁的电话啊?

米卡心不在焉地回答我说:“一个客人的。懒得接了。”

我这人脑子里一根筋,就知道米卡是倒卖LV的主,所以我马上跟着问:“那你­干­嘛不接啊?帮你买LV的人,你还给人家留手机号码啊?都跟我似的?”

米卡敷衍地笑笑,说:“你是例外了。”

说完了,她又补了一句说:“你不是我的客人。”

当时我很想接着问她,那我是你的什么人?你的主人?你的爱人?你的情人?

好像都不是吧。

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离得很近,身体亲密无间。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应该很远,远得我都没有资格问她一句,我是你的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就是互相认识的两个人,男人和女人。

咄咄逼人的单亦欣

正在凝思的时候,电话又很不识相地响了起来。我想,这一定又是医院的急诊电话了,除了医院的紧急传呼,我没有给任何其他人留下我家里的电话。

我倦怠而又别无选择地拿起了电话听筒。——我应该想到、也没有想到的是,电话是单亦欣打来的。她要想找到我,一定是是定三尺书包 网 想看书来

米卡被人抢了

那些一生和我们无缘的人,我们也是可以爱的。

不知道我最终也没有能和米卡相守这算不算是一种宿命。就算我的愿望如此简单,老天爷依然也不成全我。我常常猜测,这个世界是平衡的,既然有些人可以拥有天作之合这样的美好,也一定有些人会有天各一方的遗憾。

但是,幸福的总量是不变的,就看我们被安排在哪一个群落里面。

看上去世上好像总是倒霉的人更多一些。——其实也不是。只是幸福的人做自己的幸福去了,倒霉的人才蹦弹着去抱怨。我们总要给倒霉的一点活路吧,不能让他们连抱怨乃至愤怒的声音也被埋没。

我不埋怨什么,只是有点遗憾。我的生活中有太多的遗憾,堆起来也足够埋葬我的叹息。我的沧桑不仅来自于年轮,更多的就是这些七七八八的遗憾。遗憾的背后有一些朦胧的情爱,遗憾的核心是青涩的悲哀。所谓快乐,就象一抹烛光,闪闪烁烁的,有一点光亮。

米卡是光亮的源头,可惜这个蜡烛太短小,照不遍我的生命。

我情愿相信有时候上帝可能是靠抓阄来决定众生的幸福的吧。

真要那样的话,我就是认输和认命也可以认得比较坦然。

如果,如果现在我能找到我的米卡,让她听我真心跟她说上一句我爱她,她会怎样?世界会变成怎样?

——那也不过就如同在光亮的房间里点燃了一支蜡烛吧?!

在我把钥匙留给米卡之后,我期待我的生活有些质的变化。

那天晚上,我做完手术、写完手术记录、查完病房以后,带着一身的疲惫离开医院。我记得那一天,当我看着巴黎夜空的繁星点点,心里竟然有一种很原始的温情慢慢地泛起,毛茸茸的,就象月光。

我想象着回家以后的场面——家里应该是灯火通明的,应该有热饭热菜吧,汤汤水水的、冒着蒸汽,一个娇小又娇媚的女人在桌台之间忙碌擦拭,也许电视机里还正播放着一点什么打榜的音乐作为衬底······它们齐齐地在等待我,迎接我,在我摁响门铃的那一刻,它们都将朝我扑面而来为我洗尘·····

家是什么——在我没少折腾之后,我觉得自己很累很累了,便想坐下来喘口气。

家就应该是个凳子。什么质地什么材料什么款式什么颜­色­都不重要。在我累极了的时候有个凳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何况,米卡这一款的凳子,看起来用起来也都很对我的胃口。

——就她了吧。

这种关于家的想象对于一个正常的40岁的单身汉而言比­性­冲动还让我难以克制。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家的。

家里是静悄悄的。

站在门口按门铃的那一瞬,我下意识地看了看门缝,想有一点掺了人气的灯光渗出来——但是很遗憾,没有啊,什么都没有。

门铃响到第二遍的时候,米卡才来开门。她的背景是黑黢黢的家,连她一起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都显得很有些­阴­森。

我顺手摁了门边的房灯开关。灯亮了,照亮了一屋子的冷火秋烟。

我再看米卡,呆呆的,愣愣的,眼睛都哭肿了。

米卡告诉我:“我的钱丢了。”

米卡说,今天中午她帮我配完钥匙后,又去了香榭丽舍大街。那是她的一份工作,她还想靠这个再挣点钱。她都想好了,她今天要早点收工,然后拿她今天挣的钱去十三区中国城多买些东西回来给我做饭。她在街上站了没多久,就遇到一个华人,是台湾还是香港或者新加坡的,她不知道,反正那个人看着还比较洋气,米卡就找他帮着去买路易·维登的包。那人听完了米卡的大致介绍以后就答应了,答应得还挺爽快的。和她第一次遇见我时一样,米卡给了他9000法郎的现金,那人帮米卡买了不同款式的三个LV的包。米卡给了那人300法郎作为答谢。那人也很高兴地收下了。看那人还很配合,米卡就试探着问,能不能还帮着再去一个店,就在香榭丽舍的侧街上,走过地下通道后不远就是了。那人说可以啊,于是米卡就又给了他8000法郎。在那人进到店里的时候,米卡就去出货了。等米卡出完货兑现了回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人不见了——他带着米卡的 8000法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问米卡:“这不明摆着是抢劫吗?你报警了吗?”

米卡摇摇头说:“要是报警,只会更麻烦。警察也找不来什么线索啊!”

“你不是说那人在第一家LV店里买了东西的吗,LV的店里,对每个客户的资料都有很详细的记载啊。你可以让警察到店里的电脑记录里去找那个人的信息啊!”联想到我当时在LV店里买东西的过程,我自作聪明地给米卡建议说。

米卡叹了口气说:“本来就是走私,还要自投罗网啊。”

我问米卡:“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总不能这么着就让那人得逞啊!这也太冤了吧?!”

米卡还是摇头,伴着哽咽。

我问米卡:“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吗?”

米卡说:“我听说有人遇见过,但我没有。我一直还是很谨慎的。我以为我看人的眼光还挺准的,真的······我一看那人不见了,我都傻了······”

我除了陪着米卡一起摇头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米卡又哭了起来,象是自言自语地说:“ 8000块钱,要我倒多少个LV才能赚回来啊;8000法郎啊,是我一个学期的学费啊,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去上学呢······8000法郎,可以给毛毛治病、还可以给毛毛买多少玩具啊······”

上学?

毛毛?

她很缺钱去做这些事情吗?

怎么从来没听她说过?

我不了解米卡。那时,我对她的最大的了解就是她的身体、她给我做按摩的指法和她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LV的皮包。不过,在她这么难过的时候,我还是搂着她的头安慰她说:“别难过了,这8000法郎我给你吧。”

米卡突然止住了哭,惊异地抬头看着我。

我又说了一遍:“你别难过了,舍财免灾吧。这8000法郎算我的,我给你。”

米卡说:“我怎么可以找你要这个钱呢?”

我解释说:“我也不是多有钱的人,但是,8000法郎的损失还是认得起的。只要你别天天都这么丢8000法郎就行了。我挣钱比你还是容易点的。”

米卡还是摇头:“你不要这么小看我。我虽然非常非常难过,真的很难过,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你要这个钱,我······我怎么可以找你要这个钱呢?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个损失转嫁给你。”

我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不知道我的表达是不是确切地说出了我的想法,我的本意就是想安慰米卡,我觉得这是一个男人应该做和可以做到的。我也不知道米卡是不是确切地理解了我的语意。

很木讷地,我抱着她,跟她说:“你听我说,我没有小看你,我只是觉得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事情,真的,你不要误会我。”

想到这些天来,米卡给我带来的那些个好,我又说:“你是我的女人,我愿意为你这么做。”

米卡蜷在我的胸前,用接近于心跳声的微弱声音回应我说:“你要是真想为我做的话,那你养我一辈子吧。”

我听见了,但我没有说话。

这种话,说出来,就是要负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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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个有梦的女孩子

那天晚上,我们叫了外卖的披萨饼作为晚餐。

米卡一口都没有吃。她没有胃口。

我没有强迫她。

上床以后,我也没有主动碰她。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心情。

我还是一个懂事的男人,知道最起码地去理解一个人的心境的好坏。

我尊重她,把她当成我自己的女人来尊重。

我关掉了床头灯。在关灯之前,我看到灯下压着我早上留下来的那张500法郎的现钞。这钱本来就是我留给她让她去中国城买菜买东西的,要是她拿了这钱,也许还没了今天的这场劫难呢。她真不是一个贪心的女子。说真的,我觉得我要爱上米卡了。这些小的细节,都是我必须爱上她的理由。

关着灯,我看不到米卡的表情。但是,米卡在我身边翻来覆去,我知道她也睡不着。

米卡对于我的诱惑,就象万有引力,无处不在。只要嗅到她的气息,我就会紧张得不行——当然,我说的是我的下半身了。

男人是服从于下半身的动物。我和单亦欣的纠缠最终也应该归咎于下半身惹的祸。不管我的上半身多么渴望摆脱她,但是下半身却总成为我要追随她的理由。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对米卡的喜欢,是上半身的结论、还是下半身的唆使······

我把米卡的身子扳着面对我,问她:“你想不想要?”

米卡说:“我很难受,真的,很难受。”

我一边牵引她的手放在我身体中最坚硬的那个地方,一边问她:“宝贝儿,没事了,有我在呢。我陪着你。你要是睡不着,那你愿不愿意和我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刚才你说你上学,你上的是什么学啊?”

米卡就那样顺从地抚摸着我,象安慰一个调皮的孩子,她的手指很柔软,象被风吹拂着漂来的一朵又一朵浮云。

她没有如我期待的那样伏到我身上来。她只是柔软地抚摸我,柔软地和我说着话。她告诉我,她在念一个服装设计学校,是一个职业学校,她是那里的part time的学生。一学期也就修一门、最多两门功课。这个学期她就没有修课。

我很直接地问她:“你没去上课,是不是就因为缺钱啊,我来帮你交学费吧。”

米卡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幽幽地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我回中国了,可以开一个我自己的个人时装展示会,我想成为中国最好的时装设计师······我想,象我这种人,这种想法,也许永远都只是一个梦了。但是,做这种梦,总比做恶梦好吧。”

我记下了米卡说的她那个学校的名字,我打算去帮她把学费交了。

我又问米卡:“刚才你说了一个名字叫毛毛的?是谁啊?听起来有点象是一条狗的名字。”

米卡一惊,问:“我说了吗?”

我说:“是啊,你说你想给他治病?还要买什么玩具······”

米卡抢白我说:“哦,是,那是······我弟弟。”

“你们没有医疗保险吗?看病还要花钱?”

“有些病,在国民医疗保险里是不包括的。”

米卡说的这个我知道,比如牙医、比如整容外科、比如看心理医生,这些医疗领域里的奢侈消费,都是属于私人保险范畴的。如果额外为这个付钱,数目是相当可观的。我多少对这些有点了解,单亦欣在美国就是做心理医生的。

“你弟弟多大了,还玩玩具啊?”我问。

“他五岁了。”

“你弟弟才五岁啊,那么小?”

“是啊,他很小。”

我很惊讶,就直说了自己的感慨:“那你们的年龄悬殊很大啊,你们在一起,他是不是差不多都可以当你的孩子了?”

米卡叹了口气,说:“也许吧。”

出于本能的好奇,我问:“你们是同一个父亲母亲吗?”

米卡说:“以后慢慢和你说吧。”

——轮到米卡跟我卖关子了。

我和她,身后都有很多的故事;什么叫以后再说啊,不过是不好说、也懒得说罢了。

米卡接着又说:“不早了,睡吧,你明天还要很早去上班吧?”

米卡说这话的口气就好像和我生活了多少年一样,有很浓厚和很俗常的家居生活的气息。虽然平淡,但我喜欢。

米卡突然问我:“你是不是现在想要我?”

那个“要”字,总算回应了我良久的渴望。

我问她:“你,想要吗?”

米卡没有一点语气的起伏升降,平静得就象刚才问我明天早起上班一样,她说:“你要是想要的话,那就来吧。”

我觉得很无趣,说:“你别这么说话了,不好,我不想勉强你。”

米卡说:“不勉强啊······除了这个,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你对我这么好,我······我,总要为你做点什么吧?”

这话让我听着很不舒服。于是我说:“我累了,睡吧,明天我还要早起呢。”

在我翻身的时候,米卡说话了:“我可以明天搬些东西过来吗?”

我背对着米卡说:“可以,当然可以,你不是有这里的钥匙吗?”

米卡终于不是这屋子里的女主人。

她也不把自己当成这里的女主人。

那她是什么?我的女友?我的情人?我的­性­伙伴?还是需要我为她分担房租而和我睡在一个屋檐下的邻居?

——我不知道。

我不了解米卡。

我从来也没有真正了解她。

也许是她把自己包裹得太紧,也许是我的主观的东西太多,或者,她已太过零碎,无法组合一个完整的可被了解的对象。

爱一个人,其实不需要有多么了解。

不爱一个人,就更不需要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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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是女人的第二­性­

米卡搬来了点东西,算是彻底和我同居了。

家里藏了一个女人的感觉是和从前不一样的。

第二天早上的第一台手术结束以后,我突然很想念米卡了。想念她笑的样子,还有她的身体和她的声音。

于是,我还没有换下手术服,就给米卡打了手机。

“在家吗?”

“在。”

“那我回来,想和你说一会儿话。”

“说什么啊?”

“呵呵,说我心很软啊······”

——这些话里的寓意,米卡和我,都是明白的。

在两个手术之间,我没有很多的休息时间,半个小时差不多吧。现在我很想要做的那一件事情,还是可以在这个间隙里紧紧张张做成的。好在从医院回家很近,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

我直接在手术服外面套上了外套,出了办公室。

当米卡给我开门的时候,我扮着鬼脸张牙舞爪地冲她坏笑。

米卡也跟着笑。

我想我那个样子也确实可笑——不说我的表情了,看看我的装束:皮鞋以上是医院特制的白­色­的连身衣裤,从和尚领口透出里面的浅蓝­色­的一次­性­的手术服,外套是我查房时要正式穿着的西服·····

米卡一边迎着我进门,一边说:“我刚刚看了电视新闻说­精­神病医院今天暴动,病人都逃跑了。”

“还不都是为了找你啊,你这个小妖­精­。我比我的弟兄们聪明点,赢了他们换衣服的时间,就抢了个第一······其他的病人呢,知道要到你这里来,他们急得在医院里就先扒光了自己的衣裳,他们紧跟在我身后­祼­奔着过来了······”

米卡已经不在意我讲的玩笑了,她及时地帮我扯开了连身衣裤上的按扣。

她那么娇小,我一下子就把她叉着腿抱了起来,顺势撩开了她的裙子。

真好,我的米卡,她在裙子里面什么也没有穿。

我抱着她走到墙边,象个冲击电钻一样往墙里凿击着我的欲望。

米卡身上那片我看不见的沼泽在我抱起她的那一刻就已经变成了汪洋,一浪一浪地汹涌澎湃着,和她的呼喊交相辉映。

我被那一股一股无限复制的热浪淹没又被它吮吸。

这就是我的surfers paradise(冲浪者乐园)。

我想潜入海底,那无边无际的隧道紧紧地包围着我也指引着我,让我不得喘息;我想浮出海面做一个深呼吸,但那已经发­射­的鱼雷完全被导航,它只认一个目标——它要在它追寻的宫殿前爆炸、绽放出亿万朵生命最原始的花蕾,让所有的花蕊都头顶着无限的快乐,让所有的花粉都烙印着我的勇敢和激|情。

我的整个身躯就这样被我自己诞生出来的鱼雷牵引着,要用我全部的力量把它推进最后的殿堂。

就这样,我站成了一棵树,不停地顶击着我怀抱里的米卡。

我想把她顶成墙上的一幅画,画卷上弥漫的应该只是一种气息,如海水一般咸湿和咸腥,在空气里一点一点扩散,可以润滑所有的日子和未来······

当爆炸终于实现的时候,我环托着米卡臀部的双臂甚至连一秒钟的坚持都不能维系。

在我的双手如自由落体般垂下的同时,米卡象一条游鱼一样地从我和墙之间的罅隙里溜了出来,站到我身边。

我看到一些|­乳­白­色­的液体也象游鱼一样地沿着她的大腿溜了出来,象要昭彰我的成就。

我这才想起来我忘了带安全套了。这是我和她之间唯一的一次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的Zuo爱。不是她的蓄意。是我,是我太着急。

我很清楚,如果我真可以给她一个种子在她身体里长成一个生命的话,她一定是欢喜的。用一个孩子来拴着身边的男人,这是天下的聪明女人和笨女人都在用的伎俩,傻子都懂得。但我不想、也不能让她为我怀孕。不能给她一个未来,怎么可以给她一个孩子?那不是开玩笑吗?

不过,这次的失措也成为我心底里的一个永远的迷。

这以后的很多年时间里,我常常左右掂量着,米卡后来的怀孕真的和我无关吗?

我不想米卡为我怀孕。

但是,米卡万一真的怀孕了的时候,我想,我也是期待的,期待一个属于我的血脉的来临——因为我耕耘过,因为我一直以为只有我在耕耘着······

不过,米卡知道吗?

我总觉得她误会了我最后跟她说的一些话。她一定以为我是不喜欢和她要孩子的,还有,她一定以为我嫌她脏······

我早就没有了重新解释的机会。

我机械地开始摁着我身上衣服的按扣。

我­精­疲力尽、口­干­舌燥,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要回到手术台前去了。

米卡站在我身边,踮起脚凑到我耳旁,说:“宝贝,你要是想‘要’,随时都可以找我来拿。”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顺她的话语回应她:“我要什么?”

她冲我的耳边吹了口气,用她的长发勾着我的耳廓,说:“嗯,在你‘心肠软’的时候,你要和我‘说一会儿话’啊。”

哦,想起来了,刚才我给米卡打电话的时候真就是这么说的,我说我要和她说一会儿话。

有些话,是用来说的。

有些话,只要做出来就好。

哈哈,我要说的,是body language。

——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比米卡更懂得我。

她天生就是一种尤物,让我想念起她来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她的身体和她的声音——她伏在我耳边一边轻轻吹气一边说话的声音,她趴在我身下一边迎接我一边呼喊的声音。难怪安徒生在童话里会写到妖怪找美人鱼索要的便是她的声音。米卡让我知道了,声音是女人的第二­性­。

那天回医院的路上,我觉得我走的每一步都象是踩在云上。飘飘的,象个丢了魂魄的神仙。

那天的第二台手术,不是我主刀。我给我的同事做助手。

我第一次有要晕台的感觉。

在我执刀的这许多年时间里,见过不少医护人员晕倒在手术台前的情况。我一直觉得,健硕如我,不会如此不堪。但是,那天,我的身体有一种服输了的感觉。

也许是我真的老了?

我想,这样的快乐着和快乐过,老算什么?

——只要值得。

我终于没有晕倒在手术台边,但是,在不经意的恍惚中,我的手术刀不小心划破了我的塑胶手套。

我在手术结束后的清洗时发现,我的左手食指上有一个刀口划痕。

心突然紧了一下。

我在美国工作的那家医院,出于对医生的知情权以及安全问题考虑,对于每个临床病人都会做HIV的测试检查。而且,每三个月我都会例行对自己做一个全面的血检,包括HIV。我每天的工作都是面对那样多的出血,而病人的血液情况又千奇百怪的,谁知道会不会万一有携带病毒的漏血进到眼睛里或者身上的其他微小伤口里呢。我现在工作的这家医院,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除了非必须的检测以外,患者与病情不直接相关的其它的状况都不实施血检。这让我有很深的恐惧。每天面对如流水变换一般的病人,哪知道对方是不是一个艾滋或者其他什么病毒的携带者呢。现在,更糟糕的是,我的这个新的伤口就是用实施手术的手术刀割破的,带血是必然的。会不会有意外?会不会被感染?

医生虽然见多了生死,但没有不怕死的医生。更加惧怕的,就是自己死得冤枉、死得无辜。

回家的路上,我说服自己,不要为欲望和冲动来犯傻了。食指上的这个伤口是给我的一个教训——提醒我不要耽于声­色­。活到了40岁的份上,怎么突然会为饮食男女这类的事情变得不懂得节制了呢?否则,也许我会死而不得其所。

我专门到医院旁边的药房里买了一盒安全套。

回到家,我给米卡看了我食指上的伤口,也讲了我的担忧。

我跟米卡说:“还好,今天是和你做完以后才划破手的,以后,我们不管时间多紧张,还是要带套啊。一不能传病,二不能怀孕。”

米卡笑笑说:“是你猴急猴急的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说得没错。

我问米卡:“我要是真这么得上了艾滋病怎么办?”

米卡说:“那你就传染给了我好了。嗯,你上天堂的时候有伴了。”

我问:“你不害怕吗?”

她说:“只要你不说是我传染给你的,我就不怕!”

“为什么?”

“我不希望你恨我。”

“这不都在假设吗?你还当真啊?”

“我真的不希望你后来有一天恨我。”

“为什么要恨你?你别是告诉我你真的有艾滋啊?”

“那要真有呢?”

“真有?······嗯,我也要你。我养你,给你买药,给你治病······嗯,我还要等你‘心肠软’的时候,和你Zuo爱······”

——米卡真好,真的是很好,从来不拒绝我。大约她觉得她能够为我付出的就是她的身体,所以她总是倾囊而尽。每次都有求必应的我,当然是满载而归。

这样的日子,过得没有盼头,但是很有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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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生活和未来无关

我和米卡真正在一起同居的日子,大概有一个月吧。不短了,30天。放到我们的长长的一生里来看,它真的不算什么。

但我如何可以说它是不算什么呢?

我几乎记得我们之间做过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场景,以及米卡的所有表情和声音。我的脑子里无数次地复制过我们的这30天的发生。我在经历着这30天的时候,不曾想过,哦,原来只有30天啊·····

那段时间里,我再没有穿着手术服溜号出来和米卡幽会了。

一切回到了我正常的轨道里,还是早出晚归的。

米卡也还是在路易·维登门口去倒卖她的皮包。

我们真的只是同居,谁也没想为对方改变自己的一点什么。每天下班回来我都累极了,我常常跟米卡说,来,我们说一会儿话吧,然后就开始­肉­搏厮杀起来——我和米卡之间除了body language(肢体语言)以外,好像也没有更多的话。

也好,晚上回家有人等,吃饭的餐桌上有人陪,夜里醒来看闻得见一点点人气——她住到我的屋子里来,我依然出的是同样多的房租,我真的不损失些什么。

回到家的时候,总有点变化。比如厕所里一下子变得琳琅满目的洗浴和化妆用品,比如米卡换洗了床单,屋子里有一股好闻的太阳味道;又比如吧台上多了一束兰花,屋里就萦绕了一点淡幽幽的香气······女人都是有点小情调的,她们这样做也算是在屋子里留一些她们的痕迹,就象小狗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喜欢先撒泡尿来占个地盘一样。也许米卡期待我的惊喜,但我实在是一个马虎的人,对生活的观察马虎,对情感的表达马虎。我一直以为,讨好一个人是要投其所好的,我连对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有什么样的背景和身世我都不知道,我瞎表达什么啊?我在这个医院也不过就是一年的合约,合约走到头的时候我在这个城市的所有都会留在这个城市里,你说我犯得着要在这个城市里经营更多的东西吗?

不可否认,我对米卡所做的一切,虽然不失真诚,但和未来无关。

我只认识这个被我命名的米卡。至于在她身后的那个属于“侯霓”的世界,我从来没有进入过。应该说,是米卡不让我进去。

又到了星期天,轮到我不当班了。米卡便也不去香榭丽舍了。正好用这点象偷来的一点空闲和米卡做点床上运动。

我们一直折腾到午睡的时间。

等我迷迷糊糊睡醒以后,正好看见米卡起床时的调皮样子。

她­祼­着身子、扯一角的窗帘把自己半包围起来,然后,站在窗框边,偷看着窗外。

看了一阵子,她就摆脱掉窗帘,回到床上,跟我说:“好了,贝贝,起来了——我知道我一会儿出门该穿什么衣服了。”

我问她:“你又看到什么了?”

她说:“刚才我是在看底下的那些小‘­鸡­’们都穿什么来着,别和她们穿重样了。你没看这年头巴黎女人的打扮啊,贫学富,富学娼,搞得我每天穿衣服的时候都很困难。”

我说:“哪里会呢,我看楼下的,都是些­鸡­妈妈、­鸡­婆婆了,哪里还有小­鸡­娃啊?”

米卡就说:“那是,因为小的被你给收了啊······”

我说:“那咱就再收一把?”

米卡突然问我:“要我真是一只小‘­鸡­’,你会不会收啊?”

那时候,我大脑里膨胀的欲望,就象下半身膨胀的海绵体一样泛滥着,我哪里还有心思去掂量米卡的问话啊。

我只是一边再次覆盖在她身上,一边象宣誓一样地说:“收啊,怎么不收呢?这么­性­感的小‘­鸡­’,没有道理不收啊,是男人都会想收的,出多少钱也要收啊······”

那天,米卡不停地用她的吻来回应着我的撞击。她近乎疯狂地用嘴来找我的眼睛,我的睫毛,我的嘴­唇­,然后吻它们,吻到她的泪水出来助阵。

米卡不停地吻,也不停地问:“纪安之,你爱我吗?”

我当然说爱。

我一边顶她一边说爱她。那个“爱”字就如同我的喘气,其实不是心里的声音,是­肉­体的协奏。

当我终于结束战斗、停下来的时候,米卡再次问我:“纪安之,你爱我吗?”

这时我很清醒了。我知道一个“爱”字的容量。瞬间,我还马上想到了单亦欣的那个电话,警告我不要和人玩出所谓爱情的那个电话。爱,是我生活中的一个雷区,无论谁踏了进去,我都要跟着被炸得粉身碎骨。

我问她:“你­干­嘛要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她摇头笑笑,说:“没什么,就是问问了。”

“你有点吓着我了。”我说。

她接着问我:“那你说说看,你觉得我爱你吗?”

我想了想,半开玩笑地说:“你大概是不爱我的吧?”

米卡没有说话,不知道她是不是有点难过。

我马上解释说:“我要是说我觉得你很爱我,你回我一句是我自作多情,那我多没劲啊?我刚才的意思啊说,我想你是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爱我的。”

米卡从我的烟盒里取了一根烟,那种熟练点烟的样子,总让我有些怀疑她的职业和她的出身。我的选择­性­记忆停留在小时候看的电影里,但凡美女蛇一类的人物才会那样熟练而又妖娆地抽烟的。

她把烟点燃了以后,一边吸着,一边很平静地说:“没什么,你要是把我当成了‘­鸡­’,你当然不在乎我爱不爱你。我要是‘­鸡­’,我也不问你爱不爱我。你知道吗,妓汝Zuo爱的时候,是不会和客人接吻的。因为她们得到的报酬只够买她们的­肉­体,不够买一个灵魂。”

我问:“灵魂也可以买来吗?”

米卡嗤笑了一下说:“这世道,有什么不能论了斤两来买卖的?”

我戏谑地问:“那你给你的灵魂开个价吧?”

米卡说:“我?你想买吗?呵呵,我的灵魂还没有我­肉­体值钱呢。怎么?······你想要啊?”

“那你打算让我买一送一啊?”

“你真当我是‘­鸡­’吗?”

米卡问得好,我也要问问自己,在心里,我把她当成“­鸡­”了吗?

我和米卡的可悲在于,对于这样的问话,我竟然不能回答。

我没有把米卡当成­鸡­,但是,我把她当成什么呢,她这样问我的时候,我还真说不清。

我的小可怜儿的米卡不怪我。她从来也没有怪罪过我。她什么人都不怪罪,她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心肠,是生活太卑微了吗?

是啊,我的小可怜儿的米卡不怪我。她从来也没有怪罪过我。

最难过的时候,她只是哭——还总躲着不让我看见。

谁跟谁去说谁啊

有一天我下班回来得早一点,米卡看我­精­神头还不错,就和我聊天。

估计她问我的问题是她蓄谋以久了,但是我没有给她一个她所期待的答复。

米卡问我:“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我反问她:“什么意义上的女朋友?”

米卡说:“你别和我绕了,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意思。”

我说:“那好,这你自己更应该明白,你说我现在身边的女人是谁呢,每天晚上我在和谁睡觉啊?”

米卡问我:“你到底结婚了吗?”

我说:“没有。是这样的——现在没有。今年没有。从来也没有。”

米卡“噢”了一声,然后说:“给我讲讲你以前的女朋友好吗?”

听米卡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就看到了墙上那颗原来挂画用的钉子,和我强加给这个钉子的一些回忆和故事。原先和钉子肢体相连、但是被我取下来的那幅画就象一个谶语从我的脑子里划过。那一个闪念的划痕,就剩三个字,那是一个人的名字——单亦欣。人是一个很有点生得贱的动物,有时候怕被纠缠,天天象贼躲警察一样地躲躲藏藏,好了,人家真不纠缠你了,你有觉得缺少了点东西了,甚至还有点想念了。

大约这也是我和单亦欣这么久的牵扯留下来的一点惯­性­吧。

米卡的问题让我想到了她。

谁跟谁去说谁啊?

是要我和米卡说单亦欣吗?

摸摸脑门子,我没有发烧。所以,我不会说的。有什么好说的。

我一贯的原则就是,历史不可以改写,但是可以不写。

看我没有说话,米卡就开玩笑地问我:“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太多了,不知道说谁好啊?没有关系,说谁都行,找个最近的、你还记得的说说吧,反正我就当听故事了的。给我讲讲故事也解解闷吧。”

我不想和一个比我小那么多的女孩子讲我的过去,我想,我们是有代沟的。一个时代给一群人必然留下了烙印,只有一起经历过的人才能理解个中的悲喜。和一个找不到共鸣的人说一些事情,无异于对牛弹琴。就算是她只是听故事,但我也要被回忆蛰伤一次,有什么必要呢?

我回避她的问题,转过来问米卡:“讲讲你怎么来巴黎的,好吗?”

米卡笑了笑,说:“其实也不是什么正途,你也该知道一星半点吧,在巴黎黑下来的温州人不少呢,我算是比他们强点,有那张身份纸,不过,这纸来得也不怎么光明正大。”

“说来听听,我也长点见识。”

米卡说得很模糊,我可以理解,没有人愿意陈述不体面的曾经。

她告诉我,她是和她妈妈一起过来的,算是半偷渡的­性­质,先是去东欧,然后辗转着从罗马尼亚到了法国。她妈妈为了把身份合法化,就在蛇头的安排下嫁了一个法国老头子,本来不过是一个交易,说是等身份换好以后就离婚的,后来那个法国老头子还真看上她妈妈了,就真的一起过日子了。

米卡说:“瞧,我这个拖油瓶也就这么跟着有了身份。”

“那你弟弟呢?到法国以后你妈妈才生的吗?就和那个法国老头子啊?”

我这么问着,心里是有些不屑的。我一直很看不上那些傍着老外的中国女人,尤其是傍一些都脏不兮兮、散发着腐朽的气息的老头子,要钱没钱,要品没品的;有时候在外面看到那些不和谐的伴侣走在一起,我就会杞人忧天地想一想,她们和那堆快要生蛆的横­肉­睡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怕做恶梦吗?

米卡很显然是不想太多地触及这个话题,她只是“嗯”了一声,就转身了过去。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的谈话就此结束了。

等到米卡重新回到我身边来的时候,她突然问了我一句:“以后,我可以带我弟弟来玩吗?”

我说:“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的。”

米卡问我:“你喜欢小孩子吗?”

我的回答很直接,我说:“要是把小孩子当玩具,玩一阵子还行。要是让我天天张罗着他的屎尿屁什么的,我可受不了。”

米卡“噢”了一声。

看她没有接我的话,我怕我惹她不高兴了,马上接着问了句:“你弟弟是叫毛毛吧?”

米卡说:“是的啊,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我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反问说。

很巧合的是,武汉话里,把刚出生的婴儿都叫做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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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我会是个好父亲

那个夜晚,我被医院的电话传了过去,来了急诊的病人。

到了医院我才知道具体情况不那么简单,来的是一个犯人,胸口被一个钉子枪给­射­了一个铁钉进去,好在钉子没有进入胸腔,不算危急。看这病人的身份,估计是同监的犯人在殴打时­干­的,不过那天晚上所有在场的人,从医护人员到警察,都很奇怪这凶器是怎么进到牢房里的。病人不过就是20岁的年纪,­嫩­­嫩­的面孔,即使受伤了,眼神里也有一种固执和坚持。本来我是准备马上手术的。但这孩子不肯局部麻醉,坚持要全麻,那就没有办法了,没有专门的麻醉医师主持,我们什么都不能做。我给他做了一点简单的处理,顺便又查了一下病房,就回到了办公室。

我一进入工作状态,人就特别亢奋,我知道马上回去睡觉是睡不着的。算了算时差,比较合适,于是,我给在美国的陈垣打了一个电话。我想找他问问单亦欣的情况。

陈垣在电话那头说:“你们俩都什么毛病啊,有事情不会自己联系啊,总是折腾我,这么多年了,以前­干­架吧就是我来扯劝,现在分开了还不依不饶的,一会儿问对方的情况,一会儿又埋怨我给对方说得太多,我有病没病啊,天天被你们折腾着,又没有人给我开薪水。看老板脸­色­也没有在你们中间掺乎着那个费劲。说好啊,以后来咨询这一类问题,我要收信息费的。人这么辛苦着,总要图点什么才说得过去吧?”

我说:“没问题,你看着办好了,大不了哪天你去nightclub看peep show,我负责全面买单。”

陈垣说:“您快别说了,这点爱好也快给戒了,要彻底从良了。”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老婆要生孩子了。”

我问他:“有没有搞错,这是第几个了?你们家不会跟孙悟空似的,拔一汗毛就长一猴子吧?”

陈垣说:“我也快数不清楚了,是太多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跟个母猪似的,一碰就怀上,又不敢说不要。我看我快是要废了的。”

掐指算算,陈垣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是他们家老四了,这数量和容积放在旧社会还真不算多,但是对于新时代的知识分子来说,要把一个四人帮拉扯大,可不那么容易啊。

我开玩笑说:“要不,我帮你养一个?”

陈垣说:“得了,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没受着孩子的苦,等你真有孩子了,他整夜整晚地吵吵闹闹,你会感慨,这孩子要不是跟你姓着的,你真是恨不得把他从窗口给扔出去。”

我说:“不至于吧,你有点人道主义­精­神没有啊?”

陈垣说:“咱不能跟你比,十几年前就往家里抱弃婴了,咱没那境界、也没那实力。”

我说:“是啊,那孩子到现在也该要考大学了吧?·······你说,他会不会考了一个特牛的大学,完了又交不起学费?好像在中国,这种事情很多啊。”

陈垣在电话里头哈哈大笑:“你还要跨越国界完成希望工程啊?”

我说:“这孩子要真从头到尾给我来养的话,一定是块好料。”

陈垣说:“那也不算数啊,谁叫你不是他亲爹啊。”

陈垣又说:“话说回来了,纪安之,你也该有个孩子当一回爹了。老大不小的,净瞎挑什么啊?你是不是嫌单亦欣老了,怕她生不出孩子了?”

“你看你都想哪里去了啊,是只母­鸡­都能下蛋,我还怕找不到可以给我下个小崽子的女人,开玩笑嘛不是?我只是觉得,要是要了孩子,就要对孩子负责,对孩子的母亲负责,不然,瞎折腾什么劲啊?”

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是想负责,常常又怀疑自己负不起那个责来,所以,总是犹疑着,拖拖拉拉就耗到了现在。要真是象有些男人那样,不小心和哪个女人弄出了一条小人命来,我也就顺着木已成舟地结了婚,说不定日子也就柴米油盐地过过来了。也没什么功夫整天琢磨着负责不负责的了。

老天爷从来没有说不经意地赐给我一个孩子。哪怕是陈垣他经常开玩笑说的床上的“意外事故”,也从来没有发生在我身上。这都让我有点怀疑我还是不是个男人,还能不能正常生养?!这也尽是瞎想了啊。不过,话说回来了,也许我生来就没有给人当爹的命吧?就连我想捡一个人家不要的弃婴拿回家养着,老天爷也不成全我。

陈垣是我参加工作后的同事。那一段经历我一直不好意思提,你说,一个大老爷们为了点救死扶伤的使命感去当医生,什么医生不好做啊,偏偏让我去做­妇­产医生。滑稽吧?中国的medical school教育出来的学生,就业形势就这么没谱。那些老的同志们,可能就认了,也慢慢习惯了。年轻的,能蹦弹出去的,没几年就都折腾着离开了,就象后来的陈垣和我——考研啊、出国啊,条条大路出虎口啊。

在B市­妇­产医院里的那两年,我和陈垣的分工有所不同,我是搞行政的,他做临床。不过,因为我们励­精­图治也同病相怜,所以我们的关系很铁——都快接近钢了。

有一天夜里,医院来了一个怀孕快9个月的孕­妇­。她要做引产,死活不要这个胎儿。据说是孩子父亲的坚持。这种事情我见了不少,在中国,抱有“奉子成婚”的侥幸的女人实在太多了。有人成功了,人们就看见了他们的喜宴;有人失算了,我们就要帮她们在手术台上做个了断。人的命有时候就是那么贱,本来可以好好来到世上,都寂寞地在黑暗的子­宮­里呆了那么好几个月了,但是最后还是象污物一样被扔到了垃圾桶里。

那天来的这个孕­妇­很漂亮,看上去非常年轻。尽管病历上写着25岁,但是,无论从一个医生的眼光还是从一个男人的直觉来看,她都不超过20岁。女人的年轮是写在脸上的。我相信,她那病历上的文字,除了仪器做出的结论以外,其他的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那天正好陈垣值班,我也无聊,到办公室陪陈垣聊天,我陪陈垣给这个孕­妇­做完了一切检查。胎儿是个男孩,一切数据都很正常,很健康,这个时候要是用催产剂生下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不过,如果硬要抛弃这个胎儿、强行引产,只能采取碎颅。在中国当过­妇­产医生的人都应该熟悉这一套过程。

等我们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我跟陈垣说,别碎颅了吧,把这个孩子弄死了怪可惜的,留下来吧,我要了。

陈垣就这样在我的指示下留下了这个孩子。

孩子一生下来我就把他连夜抱回了家。

孩子的母亲听见了孩子落地的啼哭。

陈垣没有骗她,告诉她,是个男孩子,活着的,已经叫人抱走了,你不用担心,这孩子不会和你再有任何联系。

我妈妈在家里象饲养一个小动物一样把这孩子养了一个月。妈妈给这个孩子取名叫“毛毛”。其实也不是专门取的一个什么名字,武汉话里把婴儿都叫做小毛毛。我妈妈就这么“毛毛”长“毛毛”短地叫着这个孩子,好像养了这30天,也还要养他30年。

那段时间我欢欢喜喜的,每天下了班回家可以看到那个粉里透红的小人儿,看他冲我手舞足蹈的,真好像是在疼着自己家生出来的一个小东西。有个孩子在家里,那热闹劲就是不一样。哭哭叫叫的,那就是人气啊。

那时,我跟陈垣说,这当爹的感觉真的不坏,哪怕是这么个冒牌的爹。

好日子总是很短。

一个月以后,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找到了医院,死活要要这个孩子。

他这算什么?是他良心发现、还是所谓血浓于水?我也说不上来,但孩子是他的种,就得他说了算。没有办法,我只能把孩子还给了人家。

我真是无法揣摩这个男人的心态,在我把孩子交给他的时候,心里挺难受的。满脑子能说得出来的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抡圆了拳头扁他一顿。

事情已经过了很多年了,可我有时候还会在静夜里突然地就想起这个让我曾经叫做是“毛毛”的孩子,他长得有多高、过得好不好、学习成绩怎么样······有时候我也会拿单亦欣的儿子纪然来和他相比·····反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就总觉得,不管他们谁,要真是我的儿子的话,我一定会把他养得好好的,教他成大气候。——我相信我会是个好父亲,只要那孩子真心诚意当我是他的父亲的话。

陈垣跟我说起了我哥

电话里,陈垣接着问我说:“你小子别是在巴黎有什么艳遇了吧?”

我一惊,马上反问他说:“单亦欣跟你说的?”

“看来还真是有了点故事的。可喜可贺啊!你看看你斗争了这么多年,弄来弄去,倒还是这离家出走的招来得最见效啊!我说呢,你也是该有点造化了。这么多年都被一个女人给拴得死死的,净去折腾这姐弟恋了,白糟蹋了那么一副好皮囊。”

“我没你说的那么窝囊吧?敢情这么多年来,我在你眼里也就这么一水平?”

“你甭跟我说什么水平不水平了,人家单亦欣眉毛一翘,我看你的腿就开始发抖了。不是我老在贬你,是你自己做得让人非要把你看扁不可啊,小子!”

我是服了陈垣这张嘴了,他要是想糟践你,就算你面前有十个地洞也不够你钻的。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我怕单亦欣是不假,但我也没有他说的这么没出息吧?既然他已经这么看我了,我也不介意在他那里露怯了。我跟着就问他:“单亦欣还跟你说什么了?”

“她能给我说什么?她还指着从我嘴里榨点什么东西出来呢。”

“你这人、这素质,就凭你这样满嘴跑火车的劲儿,要指着你在中间过话呢,还能跟你说点儿,其他的,跟你就什么也不能说了。”我这么说,其实是变相着在给陈垣提个醒儿,让他嘴巴上面加把锁,别有事没事就在单亦欣那里瞎传话。

“我也没打算要打听你的什么床上运动秘笈,听个故事梗概总可以吧?”

“那等我的故事编出来再跟你说。”

陈垣在电话里呵呵笑了两声,说:“你有没有什么要我转告单亦欣的呢?”

“看看,看看,露出双料间谍的真面目了吧?最恨的就是你这号人,多少次世界大战都能被你这张嘴给挑起来。你老人家省省吧,有什么话我不敢自己和她说啊?我下决心离开美国了,就是我不想再和她说什么了。”

“真的死了心了?真的是没有未来了?”

“要是明知道未来是条蛔虫,你要不要?”

“你别这么编排人家单亦欣啊。有人想找个老婆跟条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还找不着呢。得亏单亦欣学心理学的才做得到蛔虫的境界。境界啊······你懂不懂?哪象我老婆,就知道在肚子里帮我生产陈氏牌‘蛔虫’······”

“得了吧,你就饶了我吧。和单亦欣在一起的那几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一大老爷们,什么都被她看透了、看穿了、看死了,整天活得就跟个透明人似的,有意思吗?”

“你们俩,一个用手术刀来给人开心,一个用语言来给人开心,其实真的也算是很配对的了。活得透明怎么了,你就直当是整天在她跟前­祼­奔好了,男的女的,谁跟谁熟了以后不都是脱光了的那点事儿啊?再说了,你想想,单亦欣自己带着个孩子,过得也不容易啊。”

“我可怜她,谁可怜我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连我们老陈家不小心多生了的孩子都打算接管了,单亦欣的孩子,为什么你不能接受?再说了,那孩子不也是你们纪家的血脉啊?”

“不说这个了,行吗?”

陈垣在我要挂线前突然找了一句话说:“你知道吗,你哥好象又要离婚了。你说他是不是还惦记着单亦欣啊······”

“哦。我不关心这个······你保重,问你老婆好。”我打住了陈垣的话头,收了线。

陈垣跟我说起了我哥。

是啊,我还有个哥哥。自问,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和我哥哥纪来之联系过了?

——总有好几年了吧。

这个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男人、这个和我从外形到声音都如出一辙的男人,这个和我一样血脉、被我视为手足的男人,在见证了我的成长之后,就那样地和我成为了陌路。

从哪一天起,我们就把那血浓于水的兄弟的情分给弄毁了呢?

回到家的时候,米卡醒着。

“等我啊?你可别不拿睡觉当回事情啊。养生之道,男人呢,靠吃;女人呢,就要靠睡了。”我一边说一边宽衣上床。

我寻思着,米卡等我,是不是就在等我这宽衣解带以后的事情。

我手脚并用,在她身上逡巡起来。

米卡一边回应着我的挑逗,一边说:“刚才我接到你太太的电话了。”

“我太太?我什么时候有太太了?······嗯,是不是单亦欣?她自己跟你说她是我太太啊?她给家里打电话了?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问我是谁,她说她和你在一起很多年了,没有人能够把你们分开。她说她的儿子叫纪然,已经十几岁了。纪安之,这儿子是你的吧?”

我一下子没有了兴致。

坐了起来,点燃了一支烟。

回忆就象烟,一点一点被点燃,明亮起来,然后,幻灭,成为要被弹掉的灰烬······

我也是常常问自己,你说得清楚吗,单亦欣是谁?

我们兄弟生活里的最大内­奸­

有一段时间里,单亦欣确实就象我太太。很多人也误会她是我太太,或者说误会我是她丈夫。但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在我最看重她的时候,她不是我太太,也没有资格来做我太太。

——她是我嫂子。

二十年前,我在一家医院实习的时候认识了单亦欣。她比我大两岁,当时刚刚大学毕业,在那家医院做行政。我有一个双胞胎的哥哥,叫纪来之。我们长得很象,他是我最贴心的人。我追单亦欣的时候,带着她认识了我哥哥。

后来她就成了我嫂子。

我哥哥出国的那年,正好单亦欣怀孕了,我就帮我哥哥经常照看她。我哥哥一走就是三年多,等他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可以打酱油了。孩子的名字是我起的,叫纪然。

我哥哥回来,本来是打算离婚的。他在国外有了别的女人。不过,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看到了单亦欣,他又不舍得了。他决定要照顾好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来弥补这几年的亏欠。

但是,单亦欣想离婚,因为她想和我在一起。

我哥哥不答应。他们在一起耗了好几年。我哥哥是想把单亦欣耗疲了就可以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了。中国的男人总是把后悔药吃得津津有味的,哪怕是象我哥哥这样一个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一样是脱不了这样的窠臼。

单亦欣说她回不到过去了,她就要和我在一起。她是那种胆子很大的女人,她要是豁出去了,没有人拦得下她来。

单亦欣和纪来之就那么吵吵闹闹了几年。纪来之把纪然照顾得很好,是纪然让他收了外心,所以他也想用纪然来收单亦欣的心。自己的儿子嘛,是最好的令箭。

在他们每天更迭不断的闹剧中,我被生生地夹在中间,像极了一个小丑。

单亦欣说她不想让我难堪,她比我大,她要给我一个好的安排。我们实在没法再去承受那种偷偷摸摸和闲言碎语的日子了,她就想着要和我一起私奔。她说到做到,先是自己申请到了全额奖学金,买了张赴美的单程机票。然后,我随她一前一后地到了美国。

我们用众叛亲离作为支票,买来了同居的胜利。虽然当时纪来之和单亦欣还没有离婚,但在美国,已经没有人可以再阻止我和单亦欣生活在一起。

刚到美国,我们有过一阵子很享受很放松的时光,仿佛美国的民主就是为了辅助和捍卫我们的这份爱情。

在我们率­性­而为的时候,我哥哥自己带着纪然在中国呆着。

前两年,我哥哥又结婚了,找了个年轻女孩子,据说是个挺单纯漂亮的郊区姑娘,没有城府。他们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时,单亦欣终于才有机会把纪然接到了身边。

再见到纪然的时候,他眼神里的那种陌生和漠然让我和单亦欣手足无措。好在单亦欣是学心理学的,她变着法儿的让纪然学会适应美国、适应我们。

不提生活中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吧,反正我们象是一家三口地生活了几年,然后,我离开了美国。

——这就是我和米卡讲的我的故事。

我知道米卡会问我,既然你们是先认识的,为什么她要嫁给你哥哥?既然她是你的嫂子了,为什么你还要和她纠缠?既然你们这样不容易地走到了一起,为什么你还要离开她?

是啊,生活里有很多的“既然”。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谁都可以这样质问,你以为当事人就不会问吗?问了又怎样?能够改变什么吗?现实生活就是用来填写“既然”和“为什么”这之间的转折的一切发生。

我是一个很庸常的男人,只是接受和承受命运给我的一些降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也能力去改变什么,不论是别人,还是我自己——所以,我才会面对这样多的质问。不堪去回首那些往事,就是因为我也会常常质问自己,却没有能力去解释和回答。

但是,听完故事以后,米卡没有多问我什么,是我自己多心了。

米卡是真的听了一个故事。听完故事就去睡觉了。

米卡真的是个好孩子,米卡对世界没有疑问。

我和纪来之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我学医,面对的是自然科学,他学文,整天风花雪月。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女人喜欢的那一种男人。他有的是小心思动在那些花花草草的事情上面,让我不佩服都不行。就好象我们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人,都要给这个女人送一束玫瑰花。我会直接交到那个女人手上,让她成为那一瞬间的骄傲公主,然后,不懈地坚持下去,直到她开始心疼我那买花的钱了,过来跟我说:“别那么花钱了好吗?有那钱我们一起买点别的东西吧。我答应和你好。”而纪来之呢,他会在一个晚会派对上带上这束花,然后找一个不张扬的角落坐下,玩酷似的自己喝自己的咖啡或者啤酒,直到那个女孩主动过来和她说话,问这花是给谁准备的。当女孩知道自己是花的新主人的时候,会格外的受宠若惊。

——纪来之就是这样追到单亦欣的。或者说,不是他追她,是她更主动一些。他对她冷,他跟他玩酷,他吊足了她的胃口和兴趣,然后,再轻而易举地一网打尽。

有时候,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更多时候,男人不拽,女人不爱。

我想给单亦欣买玫瑰花的时候,她已经爱上纪来之了。

我送她的第一束玫瑰花,名义上是送给她和纪来之的。是在他们的婚礼上。

那天,我买了99朵玫瑰花,说祝愿他们婚姻美满、爱情长久。

纪来之是知道我喜欢单亦欣的。但他不在乎。象他那样自信和自恋的男人,当然不会在意我这个弟弟了。没有人可以抢走他的爱人的。从小,我和他较量的时候,我就没有赢过。在单亦欣的问题上也是这样。

我要是想赢得单亦欣,那一定不是源于我的努力。

当单亦欣终于有一天宽衣解带着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在木讷地想,她是不是把我当成了纪来之的替身?我和纪来之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但是,包裹着我们的那副皮囊,却是惊人的相似。

他得到她的时候,她是Chu女。

她得到我的时候,我是处子。

这就是我们兄弟俩的区别。

我的第一次,紧张得连入口都找不到,我不得不在下半身无比坚硬、但上半身无比软弱的情况下,跟她求救说:“你教教我吧。”

在那之前,她引领我的感情。

在那之后,她引领我的身体。

她告诉我,我和纪来之是不一样的。我没有他花哨,但我比他坚持,就象我们在床上的表现一样。

我们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同样赤诚地被她检阅和比较。

然后,她说,她爱我,就象她爱我在床上的耐力那样的热爱。

——她是我们兄弟俩的私人生活里的最大内­奸­。

米卡的初恋叫于勒

说完了故事,我问米卡:“你说说看,单亦欣是谁?算我的什么人?”

米卡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我跟米卡说:“以后,你要是再接到她的电话,你就说她拨错号码了。”

“你当她那么傻啊?我估计,她都记住我的声音了。”

“记住了你的声音又怎么样啊?­干­脆,下次再接到她的电话的时候,你就直接告诉她,你是我老婆。”

“你是不是想让我气死她啊?”

我把米卡搂在怀里,搂得紧紧的。我说:“我说的是大实话啊,你看看你我的这个样子,你现在就是我的老婆啊。”

“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可不是你太太啊。”米卡说着,小脸儿竟然刷的红了起来。真没想到,她把我的一个玩笑当了真。

我问她:“那,你说,你是我的谁?”

她笑了笑,说:“我是你的米卡啊。”

“是啊,你是我的米卡。”我重复着米卡的话。她说得不错,而且意味深长。

米卡伏在我胸前,用双手托着她的脸盘,把胳膊肘左右替换着点着我的肋骨,说:“对啊,昨天是,今天是,明天也还是。天天都是。一百年都是。就做你的小宝贝,就做你的米卡,好不好?”

“咱也别活100年了吧,老丑现世的,我不愿意。不过要是我能找到长生不老药,我一定先给你吃,让你这么漂漂亮亮地活上一万年。”

“嗯?那不行啊。要是没有你这个医生先生陪我,我自己活那么久有什么意思啊?”

米卡的这种嗔怨,让我有点不舒服。言辞间太做作了一些,就算是打情骂俏,我也不喜欢这种作派。

我说:“那有什么关系啊,你用你做一万年老妖­精­的时间,迷倒一世界的男人,那会很忙的,也很风光啊。你哪还顾得上去惦记我啊?”

“迷倒他们有什么用啊?有你就够了。”

“好像你还真的迷倒过谁似的,是用蒙汗|药、还是用美人计啊?说出来听听吧,我也来帮你分析分析。”

米卡把头转了过去,回答我说:“还是别费那个劲了吧。”

我问米卡:“我跟你讲了我自己的事情,你总该拿点故事来跟我交换吧?跟我说说你的男朋友吧。”

米卡的脸­色­一变,只是很轻微的一变,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她似乎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脸­色­变,所以,变得很轻微,并且很快就恢复过来。

她趴在床上,两手托住腮,想了想,说:“我只有过一个男朋友,他叫于勒。”她的样子就像一个中学生。

“中国人还是洋人啊?”

“洋人。本地的法国人。”

米卡的回答让我多少有些意外。尽管我也不是一个强调纯洁种族的人,但我对那些和老外在一起厮混的中国小女子,多多少少总有那么点成见。所以,跟米卡说起话的时候,难免就有些偏向了,我说:“噢,找了一个高卢人的后代啊,你倒是挺能融入人家这主流社会的啊。他追你、还是你追他?”

“嗯?我们?······我们没那么复杂。我的生活圈子很小,我们是······我们是邻居,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一天,他告诉我说他喜欢我,有个人说喜欢我,我挺高兴的,就把他当成我的男朋友了。那时候小啊,懂什么啊?”

“那么小就跟人家上床了?”

“没有。我没和他上过床。”

“······”

听米卡这么一说,我的疑团就更多了。她跟我说她只有过这么一个叫于勒的男朋友,而且,他们之间关系很纯洁。但是明摆着的是,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对床上的事情明白得很,绝对是经验丰富啊。就凭她那随身携带着安全套这么件事情,我就觉得她的­性­史挺不简单的。我不多话,但总还是会用脑子来分析和思考问题的啊。我看,米卡的故事,还要等她慢慢地用她的方式来告诉我。或者,等她留下了破绽或者线索,然后,让我来识破。

我随口接着问到:“那后来呢?”

“后来?你问我和于勒的后来?没有后来啊,后来他服兵役去了,我们就······就各走各的路了。”

也许这是米卡最弥足珍贵的一段初恋故事吧,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看得出来,她很呵护这个故事,那就由着她把自己当成这样一个纯情故事的女主人公去陶醉一次吧。

不过,我是不太信这个的。

不花钱的是最贵的

在我们聊天的时候,天不知不觉地已经亮了。

又要上班了。真是不愿意去啊。如果有一天可以不为生计奔忙,我什么都不想做,有什么事情比睡觉、比和一个温香软玉的女人睡觉更贴近生命的快乐?为名、为利、为所谓的事业和成就,苦苦挣扎,最后获得了再多的掌声也还是要找个女人听她在床上的那些喘息和叫声。——这就是作为一个人的生命的实在展现。再美好的婚姻和爱情,落实到实处,也就剩这样的主题。所以,我不要什么好看的标题当高帽子来扣着,管他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呢,我愿意沉迷在这样的生活本质中。我很庸常,也很卑微。有一种男人,不论拿了多少个Ph D,他那些秉­性­里的庸常和卑微都无法改变,比如说我。

我知道,我是没有遇见一个好女人。

或者说,没有遇见一个适合我的女人。

单亦欣不是。

米卡?——应该也不是。

据说,一个男人在他结婚以前,会感觉合适自己的女人太少,但是,等他结婚以后,会发觉合适的女人原来挺多。

谁知道呢?

我只验证了前面的半句,后面的半句,这辈子有没有求证的机会,没人告诉我。

我想,所谓婚姻,不过就是一个标题,我们总用这样的大命题来给自己的未来定标准,以为你找的那一半必须要是件贴心的、弹力的、好看的、还要有防弹作用的小背心儿。事实呢?我看满世界穿上背心、没穿背心的人,都是到头来把自己累得半死。你说,来来去去的那一纸证书,费得着使那么大的劲头去扛去卸吗?

我知道我必须起床了。

米卡伏在我身上,问:“很累,是不是?要不要我帮你提提神?”

不需要回答。

米卡和我都知道,我现在浑身都是倦意,除了一个地方出奇的­精­神抖擞。

米卡摆好架势骑在我身上,象骑一匹骏马一样地在我身上颠波起伏着。

她黑黑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和前胸。

我伸出手来,帮她拨开了头发。

米卡问我:“你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遇见象我功夫这么好的女人?”

我一边点头,一边使劲地顶着她。

米卡又问:“那你是不是想要我一辈子?”

我还是——上面点头,下面顶击。

米卡带着点喘息地接着说:“纪安之,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以后,我每天早上都用这种方式来叫你起床,好不好?”

有这样一张床,床上抬举的是这样一个女人,我怎么舍得拒绝和离开?

这样的场景下,她要真是拿婚姻来胁迫我,我也会应承的。——我愿意用我可以付出的东西来交换这份快乐。

几年前,为了单亦欣,为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个类似这样的快乐,我不就是这样交换过一次吗?

巅峰过后,我赶紧洗浴、着衣。

出门前,我劝米卡不要再去香榭丽舍大街上去倒卖LV了。在家做做饭,看看电视,挺好的。

米卡问:“你打算养我啊?”

我说:“养你还是养得起的。只要你别再提个别的要求说要养个猫猫狗狗什么的,我不太喜欢可以喘气的小东西——除了你。我看养你也不怎么花钱啊。”

米卡问我:“那要是再养个儿子呢?”

我一惊,问她:“你不会这么一上来就要给我生儿子吧?你别吓着我了。”

米卡问:“你不想要个儿子啊?”

我说:“那要看是怎么一个要法了。”

我想了想又说:“我们每次都是用套了的,对吧?不会让你怀孕的。”

米卡问我:“你就那么怕我怀孕啊?怀孕了又怎么了?”

我说:“那不是害你吗。又不能要的。”

“为什么不能要?”米卡追问我说。

我摇摇头,说了实话:“宝贝啊,我们连我们自己能够在一起生活多久都不知道,这怎么能要孩子呢?”

我告诉米卡:“以后我不在家,你不就要接家里的电话了,免得单亦欣又在电话里唧唧歪歪的。我要有事情找你,会给你打手机的。”

米卡愣了愣,点点头。愣的那一刻,也许她想起了昨天夜晚我跟她说的玩笑话了吧。我让她在电话里跟单亦欣说她是我老婆。这话我是记得的。但是,有些躺床上开的玩笑,在起床了以后,就要记得去忘记。

米卡能做我老婆吗?她会愿意做我老婆吗?太年轻的老婆我招架得住吗?别真弄得象那么回事情的一起过日子了,但刚过个两三年她就有新的相好了,我就得急吼吼地重新过单身汉的苦日子。那样我可受用不起。再说,米卡怎么看也不象是盏省油的灯。

米卡确实太年轻。

转念一想,她还这么年轻,就不能荒了青春。

我在去医院上班的路上就一直在想,既然她遇见了我,我得要帮帮她。

我能为她做些什么?

除了一些看得见的物质,我能背负、改变和付出的,还能有什么?

当我抽空去米卡的学校给她交学费的时候,遇到了一系列的麻烦。她的学号,她的系别,她要选修的课程,甚至她上学时用的名字······这些情况我都不清楚。

本来还想给她一个惊喜的,看来还是回到了俗套。我还是直接把钱交给米卡让她去办更妥帖一些。

但是,我把钱给米卡,她会觉得我是在买她吗?

人是需要屏障的,尽管都是在为一个女人花钱,但是,怎么花,顶着不同的说法就完全不一样了。受众的感觉也不一样。

我还是去银行开了一张一万法郎的现金支票。题头是空的,让米卡自己去填。

米卡抱着毛毛出了门

下班回家,我老远就闻到了空气中的红烧­肉­的香味。久违了的有中国特­色­的酱油和大料的气息,很容易让人想起妈妈和家乡。

在屋里迎接我的,除了米卡,还有一个­精­灵漂亮的小男孩子。他和米卡很有几份神似,不过,那幽蓝的眼睛让我看到了他和米卡不一样的血统。

“毛毛,喊叔叔。”米卡招呼着孩子。

“你弟弟啊?你们家的小‘合资’?”

米卡应了一声。

“让他喊我叔叔是不是不太对啊?我这么老,他那么小······哦,对了,你不是也老喊我大叔的吗?”

米卡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站在原地,给孩子牵了牵衣衫。

孩子很有些认生,躲在米卡的背后偷窥我。

米卡跟我轻轻地解释说:“他不太会和人交流的。”

接着,她招呼着孩子说,“毛毛,好了,回家了,来,我抱你走。”

米卡抱起了孩子,径直走到门口,然后,回头跟我说:“你饿了吧,你先吃,不用等我。我把毛毛送到我妈妈那里去了以后马上就回来。我就不带钥匙了。”

我说:“都是吃饭的时间了,孩子也饿吧,一起吃吧。”

米卡摇摇头,说:“不了,多了个孩子,你不习惯的。”

我不再坚持,于是送米卡他俩出门。

临别的时候,我伸出手来拽了拽了毛毛那­肉­团一样的小手,粉粉的,­嫩­­嫩­的。毛毛生涩地看着我,象个受惊的小动物。

我跟毛毛说,以后想来叔叔这里玩就要姐姐带你来。

毛毛不说话,扯着米卡的衣肩,用指头勾着米卡的衣肩角。

我问米卡:“要不,我送你们吧。你家离这里远吗?”

米卡摇摇头说:“没关系的,你累了,先吃饭吧。”

我说:“要不,你就要个计程车,你带了零钱吗?你这么抱着孩子走路啊,坐地铁啊,都不方便啊。”

米卡笑笑,说:“巴黎的地铁开了就是给人坐的。没认识你的时候,我不都是这么过的?你以为我多娇贵啊?”

象我这样从中国一路走来的,穷人见得不少了,比米卡的生活还没有着落的人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出一堆堆来,不过,还真没见过像她一样似乎穷苦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于是我总想跟她说,我喜欢她,我会照顾她。不管是不是由衷,但好像成为了一种必须。就象革命先烈在断头台前必然要高喊一声什么主义什么信仰万岁一样。

但是,那天,我没跟她说。

米卡就这样坚持着抱着毛毛出了门。

大约她是记得我说过,我可以把小孩子当玩具玩一阵子,要是来真的,我是不玩的。

米卡是那样识趣的女人,不肯给我多一点的麻烦,哪怕为了这种识趣她要付出比血还要惨重的代价。

我不知道,如果米卡知道她这次的回避和躲闪是个错误的话,她会不会执意留下毛毛,哪怕我不高兴;

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米卡所做的一切只是不想让她和我之间有一点点不堪,我会不会在挽留毛毛的时候,再多一点诚心诚意?

说实话,每天我下了班以后都是那样的疲乏,回家以后,只想有点清静和安稳。有时候累极了、特想睡个安稳觉吧,要是旁边多个会喘气的我都觉得是在打扰我。

那一刻,我也真的没有想过,一定要把毛毛再留一阵子。我哪里可以想见,命运会向米卡索要那样多的东西?

她不过就是那样的一个小女人,小极了,就是一个米卡。

从那以后,我的脑海里总是不经意地出现毛毛的样子,我甚至联想到了许多年以前的纪然。男孩子在这么小的时候都很可人,就连我这么不太有爱心的大男人对他们也是我见犹怜的。也许,在我心底深处,我也是盼望我身上的某一个种子可以长成他们那个样子,成为我的希望、我的未来、流淌在我身体之外的血脉······

那天在我家里,毛毛给我留下的印象,从头到尾,除了他怯怯的眼神和他看米卡时的那种单纯却隐藏着的微笑,我不记得他还给我的记忆里留下了什么。

我就记得他是一个很标准的漂亮的混血孩子。他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一个字。——他真的就象一个宠物。我都不知道可不可以用人的方式来和他交流。他那幽蓝而又躲避的眼神,象是来自一只得到了太多宠爱的小猫,不舍得多跟主人以外的人和事情做一点交流;又象是来自一条从来没有被施舍一点额外的关爱的小狗,只知道夹着自己的小尾巴蜷缩在一角。

人的自我保护是天然的。越小的时候越是需要躲藏和隐匿。

我不记得,那样短暂的见面里,我有没有见过毛毛的绽放的笑容?

就是有的话,一定也是轻轻淡淡的,轻淡得让我都留不下任何印象。

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事情也不做地坐在家里吧台前的凳子上等米卡,等她回来吃饭。我连碗筷都没有收拾,总想着米卡就要回来了,等她吃了,一起收吧。

这样枯坐着等了两个小时,没有等到米卡回来。

天已经很黑了。

我想我应该去找找米卡。现在,米卡是我的女人啊。

她这么一个女孩子,还带着一个小孩子,在夜路里,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但是,我要找她,去哪里找?

米卡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上钥匙。我不能离开家。她是需要我在家里给她开门的啊。

我试图给米卡打手机。但我拨通了电话以后,却在屋子里听到了铃声。

米卡连手机也没有带。

我不知道我如何才能找到我的米卡。我熟悉她的每一根汗毛的走向,却不知道在失去她讯息的时候从哪个方向来寻找她。

除了香榭丽舍、除了LV 、除了她另外的那个“侯霓”的名字、还有那个不辨真假的叫于勒的前男友,我还知道米卡的什么?

——是她不想让我知道。也是我懒得知道。

我相信米卡是有意外了。不然,她怎么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呢?

我不敢睡觉。不敢看电视。我怕任何一点别的声响都会耽误我去听到关于米卡的消息。我就坐在电话机旁边,然后总是下意识地朝门口去看。几次都有点在幻听了,我把别人家的敲门声想象成了米卡归家的动静。

在她失踪的时候,我知道了某个问题的答案——

她是谁?

——她是我的家人。

到半夜的时候,我被医院叫去看一个急诊的病人。这是我在值班的时候每天的状况。

我写了张中文的字条贴在门口,说——

“亲爱的,我马上就回来。”

出门前,我特意把灯留着。从门缝里可以透出的亮­色­,就好像是我的等待一样——那是留给米卡的一点光亮。

在医院里忙乎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米卡会不会现在回了家?她会不会倚在门边等我的“马上就回来”。我很少那样心不在焉地工作,脑子里总觉得有很多的牵挂。那也许是个不祥的预感,而我,暂时还是把它理解成是惦记和不舍得。

一直忙到天都要亮了。

到家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屋里的灯光。

我希望和灯光一起等我的,还有米卡。

——那只是我的希望。

我的米卡一夜没有回来。

也许回来了,看我没在,又离开了?

我真粗心,应该在留言条旁边再放上一杆铅笔的,这样,她要是回来过,至少可以给我写个只字片语,也算是有个交代啊。

我很担心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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