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扑面,踏着晨光,华崽吸进的每一口都是早晨特有的新鲜空气,但他的步履依然像一位蹒跚的老人。来到了食堂前,他要秋兰为他舀上一碗米汤,再取上一根油条后,就顾自己啃起来。
在这里,华崽每天都要根据施工现场的要求,对他手下的民工进行调遣与分工。
在这里,他的声音就是命令。那声音,凝聚着他对每一项工作的企划,与思想的智慧。
在这里,也体现着他这个指挥者的权力。他挚爱着他的这份工作,也体会到了做一个权力拥有者的快乐。在他身边的民工当中,他所说的,就是最神圣的。
李加的性病痊愈了。
他见华崽整天忙成一团,就对他开起玩笑来:“我看你,真是把上厕所的时间都用上了。”
“是呀,也许是天性劳碌,我总觉得:肩上压着担子,日子才过得充实。”
“一个只会工作,而不会休息的人,是一个迟钝的人。”
“你说对了,我正是这种人。我最崇拜的,是那些为事业而献身的人。”
李加听后感到愕然。
华崽与刘讳的爱情,使他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那温馨的恋情,一直甜在他的心里。他爱刘讳,当然是希望攒些钱后娶她。
不过,他太忙了!有几次都想抽空给她写信,只是这一美好的愿望,都被七零八落的繁忙给打乱了。
他想:她会原谅他的。
时间,在恋人间那条爱的小河中流淌。心爱的姑娘,终于寄来了小伙子期盼的情书。
华:你好!
我在想你,你知道吗?
每次提笔之时,总有千言万语,想在笔端对你倾述……
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事业心的男人,一个命运的强者。今天,你所做的,都意味着你的今后的成功。
每当回忆起我们由相识到相爱的美好时光,我是多么地幸福呀!我还记得,你打过我的那个耳光。那是因为:我深深地伤害了你,才使你那么做的,是吗?在这里,请接受我的深深的歉意吧。
华,自从你走之后,我便遇到了许多不顺心的事。也许,懦弱就是女人的天性。直到今天,我才想对你说:我是一个不值得你爱的女人……
华,我想你会恨我,恨我说这些话的,对吗?请接受一个远方的——你的小妹的祝福:祝你事业有成,一切美满幸福。
刘讳在信中表露的明明是对华崽的婉绝,可华崽怎么会相信这样的一个事实呢?他来不急去咀嚼它的含意,只是在简短的回信中告诉她:等到这个工程结束,哪怕是请假,他也会到珠海去看她。他一直在爱她,深深地爱她。
在华崽还有片刻时间做着他的相思梦时,黄队长又在他的肩上加上了新的担子。这一工作的压力,就像激浪在冲击着这位年轻的弄潮儿。它也在刺激着他去搏击!
工地的不远处,有一条河叫老人河。
余指挥领着黄队长来到岸边,满心焦虑地用手指着河面说:“这条河共设有八根桩,因为地质复杂,甲方已在对岸炒掉了几批施工队伍。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找到一支能够啃下这块硬骨头的工程队。为了确保全线的顺利贯通,他们准备在此大掷赌资!”
老人河的水在卷着泥沙,缓缓东流,仿佛在静静地述说着它的悠远的历史。
余指挥发笑了:“香港老板发疯了!他们已从每根桩的五万元标价,提到了二十万!”
黄队长当然知道,余指挥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他心里明白,老板肯花血本的地方,一定是一块最难啃的骨头。
一条投资数十亿元的高速公路,就因为打不下这八根桩而在此搁浅,有谁会不像疯狂的赌徒那样抛掷赌资呢?
黄队长望着老人河在沉默。
余指挥在腰杆下Сhā着双手,神情激动地说:“老黄,这八根桩可是一百六十万呀!甲方只给我们二十四小时考虑,我们能干吗?”
黄队长紧锁着双眉,在默默地注视着他想要去征服的这条河。
“我知道,我们公司要干,唯你老黄莫属。我已经算过了:要搭承台,下钢护桶,加上人工、材料绝对花不了30万。你要想干,就这么定了:我指挥部净要100万,其余的60万就由你老黄去支配。不是说:不管白猫黑猫,会抓老鼠就是好猫吗?为了指挥部的这100万,我这顶乌纱帽也准备豁出去了!”
“你手上有这里的工斟资料吗?”
“有。”
“这地层怎么个复杂?”
“从资料上看,在整个设计孔深内,有两个夹层:一个是二、三十公分的基岩;一个是二、三十公分的花岗岩。”
黄队长在思考中喃喃地说:“有一层基岩;又有一层花岗岩。”
“对,是有一层花岗岩。”老余马上接过老黄的话说。
老余不明白,向来说话办事雷厉风行的他,怎么在这个关键时候,会变得磨蹭起来:“老黄啊老黄,那事我们后一步再说。想当初,在‘京九’线上的卵石滩,不是被你和弟兄们给战胜了?现在关键的是:我们到底要不要定下来打?”
老黄吟笑着:“老余,我已经有4台机子了。“
余指挥不得不替他鼓劲:“不是说,重赏之下有勇夫吗?现在最主要的是:我们要不要打这八根桩?我已经说过了,指挥部要100万,其余的60万由你去分配,还不成吗?在广东,早就有重奖科技人员的先例了。他们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老余为什么不能做第二个?”
岭南的风(30)
“你要重奖我?”
“是的,在我们公司,只有你这支队伍才能啃得下这块硬骨头。”
老黄把心中的难言之隐往肚里咽。来广东以后,看到到处都在轰轰烈烈地发展着各地的私有经济,他何尝不想让自己也种上一块自留地呢?哪怕是一小块。国家的政策,不是也在鼓励各企业实行股份合作制吗?但是,在国家得了大头之后,他能得上这个“小头”吗?
黄队长因此而想到了文化大革命,想到了上头出尔反尔的政策。身为一队之长,他即使有能耐打下这八根桩,也不能去拿这样的重奖呀。因为:他是国家干部,工程队也是国家的工程队。
老余最明白:这100万除了老黄没有其他人能为他挣到手。因此,他再一次理直气壮地拍着胸口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公司上头的事,我会去摆平的。即使要撤我,我也不能不要这100万!老黄呀老黄!你要明白:这些钱,不是我指挥部给的,而是甲方给的,是甲方要在这八根桩上重奖能人!你老黄能打下这八根桩,应该得到重奖。”
黄队长终于慢吞吞地说:“光靠15型钻机是打不下去的……”
老余听对方开口了,便笑着说:“我知道你的点子多。”
黄队长苦笑着回答:“我的意思是:把成孔部分,以及所需的其它劳务都转包给华崽,让他出面去把福建人的那两台冲击钻租过来。在钻机钻到基岩面的时候,再改用冲击钻,我就不相信打不下这八根桩!”
老余明白老黄提到的转包之意,其实质是:要将余下的工程款做一个合理的分流。他马上重重地握着老黄的手说:“好,就这么定了!今天,我就赶去虎门与甲方签合同。”
在黄队长的介绍下,华崽与福建老板的代理人很快谈妥了租赁冲击钻的事。共两台机,每月租金万元。
几天后,华崽与黄队长信步来到了老人河畔。
巨额的投资,使岸边很快呈现出了一派繁忙的景象。
河边的工棚搭好了。
工棚里,运来了制作钢护桶的机械。机械旁,几个身穿工作服的工人在调试设备。
工棚外,堆着一堆堆碗口粗的枞树,和一堆堆厚厚的板材。几个民工在用斧子削着枞树桩。
河内,另有几组民工在系着绳子的小船上,用力地抛掷着木槌,在打着树桩。
那一声声和着节拍的号子,在河岸边回响着。
黄队长深思了片刻:“我已经对你说过了,在这八根桩的60万之中,除了材料费和部分管理费后,将其它的剩余部分都以冲击钻的成孔费与劳务费分项承包给你。这件事,只有队里的几个人知道,你明白吗?”
“明白。”
华崽再一次地聆听着队长的吩咐。他明白:在公有制的社会里,当权者嘴里说的就是他要的机遇,就是钱。只要他能和这些人在一块,他的眼前就会出现滚滚不尽的财源。
当机遇再一次地光临之时,华崽变得更加地冷静、沉着:“凡是,按队长的指示办。”
“要打下这八根桩,你有何想法?”
“如果有可能,就将福建人的那两台冲击钻买下来。”
黄队长像久逢知己般大笑起来:“对,也种一块自留地。”
两个四川民工,正从材料库领来了两板车编织袋。
铁匠的儿子,为图便利,便到对方的板车上去取袋子。
“你们要用袋子可以自己去领。”
“这袋子是你的?”
“不给他,就是不给他。”
“他妈的,想挨揍了?”
“你揍谁?你敢揍谁?”
华崽听到民工的吵闹声,忙过来制止。
他对铁匠的儿子说:“我们都是白马村的。老刘的人也是在帮我打工,不看佛面看人面。就为了这几条袋子,有什么好吵的?”
对方,歪着脖子低头不语。
午后,大多数民工都已上工去了。工棚里有些宁静。铁匠的儿子就领着几个人冲进老刘的住处,把两个推板车的民工狠狠地痛打了一顿。
老乡被江西民工殴打的事,很快在几十号四川民工中闹腾起来。有许多人,纷纷地从工地上赶回来。一时间,群情激怒。
工棚外,人头攒动,义愤填膺。
“老板呢?去找老板!”
“是呀,这也太欺人了!”
“这件事不处理好,我们就都不干了!”
面对一场可能发生的械斗,华崽立即叫来了老刘,并明确表示:“要将动手打人的民工当即开除!而且还要他们作出相应的赔偿。”
他的这一决定,很快经老刘传到了四川人那里。在老刘的再三劝说下,才说服了那一群被激怒的民工。
当然,铁匠的儿子等参于打人的人,也在当天下午被华崽赶出了工地。
这些人,在临走时还向华崽留下恶言。面对野蛮与恐吓,华崽毫无畏惧。他还是坚定地表示:“凡是有捣蛋的,发现一个,开除一个!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还是这么做!”
不过,他也由此体会到:做人难,做民工头更难。
日历,在一页又一页地掀过。工程队,终于在老人河的承台上打下了第一根桩。
烈日炎炎,方志强恳求道:“华崽,天太热了,机台上的人已经答应帮我们冲孔,还是等四、五点钟再开灌吧。”
华崽坚定地说:“不行,就是再热也要把这根桩灌下去。”
高温酷暑,民工们在把搅好的混凝土一车车地送往平台前的吊斗,那刚搅好的混凝土几乎刚倒满吊斗就初凝了。
华崽也在心里焦急呀。
站在平台架上负责开启电动葫芦的方志强,冲着工友们喊:“上沙石的,快一点!推浆的,快一点!”
华崽在帮着工友们推板车。
滚烫的气浪,从干焦的沙土上反冲上来,像热锅在烤红薯,让劳工们喘不过气来。
岭南的风(31)
高温下,大伙儿再也没有往日的冲劲。
头顶着烈日,华崽与弟兄们一道做着机械而繁重的苦力。他看到了那一张张被太阳晒的,被热浪烤的由红变紫的脸膛,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艰难。
他在带头用他那不屈的坚强,同酷暑抗争着,并始终坚定着一个信念:他是困难的战胜者。
一个民工对他说:“老板,我不行了,我中暑了。”
另一个民工又对他说:“老板,我顶不住了,全身的汗毛都在直竖了。”
华崽,望着对方那紫得像猪肝色的脸膛,马上对他说:“快,你赶快把阿根叫来,要他把班里剩余的人,全部都带来!一定要快!”
方志强在喊:“矮子!把料搅稀一点!动作再快一点!”
太阳,终于慢慢西斜。
方志强冲着弟兄们喊:“快,加油啊!还有最后的两米了。”
华崽笑了。那笑容,带着男子汉铮铮铁骨的傲气,和战胜困难的自豪。
光阴似箭,日夜如梭。
华崽终于想起来,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收到刘讳的信了。他好容易才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去给她打呼机。
为忙于工作,华崽竟差点忘了:除了通信,还有随手可得的电话。
刘讳在收到华崽的呼机后复机了。
在信号的那一端,传来了她的哭诉的声音:“华,我们……我们之间的过去……就让它过去吧。都是……都是我不好……”
这一沉重的,突如其来的打击,尤如五雷轰顶。华崽感到,天地在旋转,肺腑被撕裂。
他的坚强和野性,使他像狼一样的嚎叫起来:“不,不可能!讳,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地爱你!你记着,我会到珠海来找你的!”
刘讳依然在电话中抽泣:“偌大的城市……你能找到我吗?……我,我已经离开公司了……”
“讳,你听我说,我会天天呼你的!”
“你忘了我吧。华……我是一个……一个……不值得你爱的女人……”
“不不不!我爱你!讳,我爱你!……”华崽还没有把话说完,对方就无情的把电话挂断了。
他急得呼她,呼她,再呼她。可刘讳再也没有给他回机。
华崽仰天长啸:“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苍穹深邃而遥远,大地空旷而广袤。远处的香蕉林依然葱绿而浓郁。
华崽明白了,会让一个女人离开她所爱的男人的,当然是另一个男人的权力和金钱。
华崽的心在滴血,他那心灵里的创伤,再一次地被无情的现实撕裂。
因此,他再一次想到了金钱——想到了他的祖父辈——想到了——那个红色的——无产者之家!
在生活的这部书里,他读到了:人性的真实,一切超越所有政治与艺术谎言的真实。
他在想——他是为理想而生,就只有疯狂地去奋斗。
在失恋的痛苦打击下,他像狼群世界里的一只狼:在遭到外来攻击后,又一次地舔吮起自己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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