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黎一听这话，不怒反笑：“没问我要过钱？我的松花江石砚，象牙笔筒，乌木的镇纸都他娘的跑哪去了，皮皮，你还真是不了解我，这饭啊，老头子我还就不蹭下去了，走人！”老人抬步就走，他心里暗笑：知道我爱吃鱼，今天特地去集市买鱼，肯定有事求我老头子。

“别介啊，张爷爷，知道我有事求你，就摆谱，你们这些当官的退下来，官僚风气还这么浓厚，真让人受不了，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那留下步听我讲讲条件如何？”少年合上书，从藤椅上站起身来，向前走两步说，看到老人回头，嬉皮笑脸地说：“村里我四象叔刚考完大学，我得回老家一趟，估计得两个月之后才能回来，这段时间，我想请老爷子您照顾下我大伯的饮食，早饭：自家打磨的豆浆，街口李师傅的混沌、你家我张姨烧的疙瘩汤三样轮换。午饭：两个菜，一素一荤，面食和米饭来回倒腾。晚饭：还是两个菜，骨头汤下碗面，别煮烂了，或者玉米粥、馒头。晚饭可以喝点酒。其余方面，有我津门叔。我说完了，您看，是您自己开条件，还是先听听我的条件？”

“你先说你的吧！”张老爷子听完这话，心里有种无名的感动，脑海中浮现出那些熟悉的画面：一个孩子起个大早打磨豆浆，跑到街口买混沌；中午别的学生午睡的时候，他去市场买菜，回来做饭，热的满头大汗，再急冲冲的去上学；下午回家熬骨头汤下面，吃晚饭之后再看书。

“行藏山岩茶一包，深潭红鲤一条，我大伯画的苍狼啸月一副，某位名家的楷书一副，四样东西，你觉得咋样？”少年说完，看了下老人下的那盘棋，撇着嘴说道：“张老头，我真替我大伯叫屈，压低智商和你这个臭棋篓子下了这么多年的棋，得受多少罪啊！”

张念黎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本来还想着讨论两包茶叶，两条鲤鱼的事情，没想到竟然说到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围棋，心里自然是不认同这个定论。他曾经问过齐燕燮“皮皮会不会下棋？”，得到的答案是“从来没见过他下棋”，这些年来，两人下棋，这孩子也只是从旁边观战，从来没评论过一句棋局。没想到今天竟然口出狂言。他怒道：“皮皮，你要是能在棋盘上赢了我老头子，我什么都不要，替你照顾你大伯。”

“一言为定？”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吃饭这事先撂下，棋盘两边，老人执黑先手，占得先机后也并没有步步紧逼，而是苦心经营，想着以稳取胜，落子稀松平常却意境深远，大有“任尔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高手风范。没想到对面少年却是零星落子，走得却是不贴身­肉­搏的架势，几十子落下来，他也没看出对方的心思，心里不禁纳闷，难道这熊孩子还真是高手不成，在这扮猪吃老虎？他自己没下过什么“金鳷擎海，香象渡河”的壮阔棋局，觉得观全局，深思熟虑，一步步稳稳收官才是正理≡知无纰漏才落子，但对方何尝不是，他眉头逐渐皱起来，而对面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己设扣之后，也不见对方来围。他这才知道，这孩子不争一隅，是要赢下这盘棋。五六十子落下，才发现，这孩子前面看似不起眼的落子逐渐显出羚羊挂角的飞逸态势，他心中暗惊，走起来更加谨慎。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张念黎每落一子都感觉步履维艰起来，原来看似随意的落子，越来越显出谋局的深意来，而且对自己的钳制让自己有心无力，只能望洋兴叹，更让他心惊的是，这棋到最后竟然还有刀光剑影的凌厉杀伐气若隐若现☆后通盘来观，还是自己输了，拿着黑子迟迟不肯落下，这才想到，骂自己是个臭棋篓子，也是这孩子下的一盘棋。

老爷子望着中腹的几子皱着眉头，说道：“明明可以在此地绞杀­干­净，为何还要再多下那十余子，给我老头面子？”

“老爷子，我走的是野路子，经常看你下棋，所以还是我占了先手，其实，我下不过你。嘿嘿，我做饭去！”少年起身向院子走去。后面传来周老爷子的叹息：“燕燮，你不是说过皮皮不会下棋么？”

“我大伯说的是从来没见过我下棋，这是真的，但并不代表我不会下棋。”进门之前，少年说道。齐燕燮一听这话，无奈的笑了笑，立马想到了村里的老娘，那可是当年行云省府风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他仿佛看到了北辰村村西头的小院里，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孩子在那对弈，孩子调皮，老太太要在棋盘上磨砺，不知不觉，已经十几年过去，孩子的心­性­磨砺的如何棋艺又如何，只有老太太知道了。

张念黎看着棋局不言不语。

齐燕燮的思绪从海边飘到了行藏山里。十一年前的腊月初七，那一天，他们三人入山接眼前孩子出山，正遇行藏头场雪，一向最厌烦以诗词歌赋附庸风雅的孩子舅舅颜四维说了两句诗：

书生风骨悬刀剑，执笔笑斩大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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