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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不畏强权

我叫羊大,是陕北人。

我们羊家是单姓,独门独户,人丁又不兴旺,在村里没什么势力。羊这东西本身就没啥能耐,凡是长牙的都敢吃。要是多些也罢,可姓这姓的又特少,祖辈没个出头日。家穷又没个识文断字的,没当官的没发财的。一辈子活得憋屈窝囊。到了我这辈,我羊大就是要变变样儿,硬硬气气地活一回,给羊家争口气。

我这人脾气撅,宁折不弯。家有千斤万担,不如出个硬汉。我信这话,非要出个头不可。不过,我是个明理的人,我晓得人要活得硬硬气气,一要讲理,二要有本事。要不然,你甚会儿也真正硬不起来。逞强一时,到了也会败下来,弄不好连命都保不住的。

我就下功夫学本来。甚叫本来?村乡人尤其是陕北人,除了是种地的好把式,还要会吹嘟哇儿。啥叫嘟哇儿?大概就是你们说的唢呐。那可是我们哪儿最叫人眼馋的真本事。一到逢年过节,这儿一伙,那儿一堆,全是吹的敲的捣的,婆姨闺女,老人娃娃全家出动,红红火火,能笑破肚子吹破天。

我吹嘟哇儿的本事不是吹哩,方圆十乡八里没人能敌过我。我的嘟哇一举,腮帮子一鼓,婆姨闺女全往我这儿挤,你推我搡,叽叽喳喳,说得全是跟你配对对的话。不用说,那个全村最漂亮最善良最聪明叫兰花的,早跟我钻过好几回背洼洼了。气得那些大户人家子弟胡子都快长到眉毛上了。可有甚法儿呢,兰花看不上他们,气也白气,急也白急。

我那兰花,不是吹哩,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到离开这世上时都没啥变化。要是她还活着,婆姨人要都象她那样,化妆品厂要不倒灶才怪呢。哪象现在的婆娘,又搽又抹,把脸堆得象生粉坨子一样。甭看我这松样子,要倒退三十年,除了兰花,我一个也看不上。唉,可惜呀,好人命不长,坏人撑破天!

一个好男人,除了有个好婆娘,还得有个好营生。婆姨是百里挑一,哑巴吃扁食,咱是好的没法说。营生呢,抬头吸空气,低头啃黄泥。生好的命钉好秤,没法改变了。乌鸦黑老鸹,大家都是一个样。不过,这里总还有个高低长短,筷子里头拔旗杆,就看谁有能耐了。

我结婚后一年多生了女儿青翠。那时正是吹牛皮得大奖,说大话升大官的时代。家家户户的锅碗瓢刀勺全叫砸碎炼成了铁坨坨。人人个个下食堂,定量饭吃不饱,饿得骨头都快跑到皮外头了。由于吃不饱,兰花没­奶­水,青翠饿得象只小猫吱吱哇哇哭。我只好央求司务长,从灶上拿点玉米面,用细筛子一筛,用开水调成糊糊喂她。由于没啥营养,娃娃瘦得象没仁的青核桃。

不是地里没打下,是不叫开火不让吃。甭看雪下得有一尺厚,土豆还没刨,全冻得烂在地里了,玉米­棒­子扔得到处都是,你踹一脚,我踢一脚,没人拣一颗。拣了怕挨整,拣起也没用,锅灶都没了,人牙又不是驴牙,哪能嚼得动生玉米。

可牛皮照吹不误,把圪蚤吹得比骆驼还大。亩产十万二十万都是平常。上级就按牛皮产量摊派公粮,甭说粮食了,连地皮刮得缴了都不够。为了应付检查,队­干­部把粮囤里装满土,上面只撒一层玉米粒儿,有时来不及挑黄土,就把蒿草苫上一囤子,上面盖层报纸,再撒上一层玉米;为了做粮囤,把家家户户的席子都抽了去。一囤连一囤的,从场里一直囤到村口,就象真的打下几十万斤似地。

看着兰花的泪蛋子,听着青翠的号哭,想想爹妈饿得浮肿的腿,我实在忍不下去了,非把它戳个窟窿不可,让那些大户人家看看我羊家不全是稀松软蛋。

其实,弄虚作假吹牛皮,上上下下都是肚里点灯,心里明着呢,谁都晓得是咋回事。我知道说是没用的,队里诓社里,社里哄县里,县里也想弄个现成的哄骗省里。可我觉摸着,我羊大就是一条硬汉,概不能叫把人全憋屈死。我就是要弄他个开膛破肚,抖擞出他们的肠肠肚肚来。

那天,县里公社里的头头们来村里检查。队里的大小大姓头头们跟在ρi股后边,象粮囤里的老鼠一样,领着他们在粮囤周围转来转去,记者们象猴一样弓着腰“啪啪”地照着相,一个个都喜眉跳眼,指指戳戳地看着望不到头的粮囤,胡吹着有天没日的昏话。

我扛着一把早就准备好的老镢,悄悄地混在围观的人群里,就在他们照相照得最起劲的时候,我象饿虎扑食一样冲到粮囤中间,象吃了疯猫­肉­一样,抡起老镢对着那假粮囤狂刨乱砍。“哗哗”的响声过后,箍粮囤的绳子哗地一断,席子呼地一下摊开来,一囤囤的粮食全变成了一堆堆黄土,一堆堆蒿草。那薄薄的一层玉米粒全钻进黄土蒿里了,乍一看去,连一粒玉米也不见了。

我那把戳天捣地的老镢和我发疯的模样全拍到记者的相机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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