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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

“他不肯吃狮虎,不是吗?”唐草薇平静地说。

“他不是个勇敢的人。”顾绿章轻声说。

“是吗?”唐草薇的血缓慢地流了半杯,他笔直地把小盏递给了李凤戾。

这个人实在别扭得很。李凤戾蹲下身把桑菟之挽了起来,把半杯鲜血灌进桑菟之嘴里,“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个人的心情,很难被考虑。”

“个人的心情和团体的心情不能平等吗?”她低声说,“牺牲也要是自愿的吧?”

唐草薇充耳不闻,李凤戾微微一笑,温和亲切地微微弯腰看着她,“那就算——是我强迫的,好不好?”

“凤戾你真的很温柔。”她轻声说,然后微笑,“我明白的,要救这个城市,总有人一定要牺牲,大家要小桑牺牲,他不会说不好,不会拒绝的。”

“绿章。”沈方蹲在地上看被灌下半杯鲜血的桑菟之,突然说,“小桑没有那么差劲,虽然他常常被人安慰,但是其实他不需要人安慰。”

那些话不经大脑地说了出来,顾绿章点了点头,“我知道。”她凝视着还没清醒的桑菟之,慢慢轻声说,“他其实并不是一直都弱不禁风,我只是觉得他——”她说到“他”之后没有说下去,闭上了眼睛。

我只是觉得他从不是个软弱的人,但是如果因为他不软弱所以大家总以为他可以没事,总以为他可以承受,总可以轻易要求他牺牲,小桑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他并没有渴望坚强,他从不想做个坚强勇敢的人,从不要求自己能面对什么、支撑什么。他甚至以为他连自己都支撑不了。他一直在唱“可不可以不勇敢”。虽然他并不是弱不禁风但是他希望有人给他依靠,而不是希望自己去做别人的支柱。

何况是整个城市的支柱。

这样的重任对小桑而言,太残忍了。

他连在自己的院子里自生自灭都不可以。

因为他不够软弱,所以他连软弱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如果他不变强的话,有谁能顶替呢?她的目光怔怔地停留在李凤戾脸上,带着困惑带着一丝茫然的希冀——凤戾,你能替他担这个重担吗?

这位年轻的姑娘的确拥有一双会说[奇+书+网]话的眼睛。李凤戾看着顾绿章盈盈的眼睛,二十岁,在他生活的年代不算年轻了,但是绿章的灵魂仍很年轻,年轻就代表着­干­净、纯洁、有幻想、有同情心、有正义感等等。他是喜欢这种简单的灵魂的,她眼神里说的他看得懂,只是——“绿章,我可以保护几个人、几十个人,杀死一只猛兽、几十只猛兽,但是无法保护几十万人。”他温和而有耐心地说,“我杀不死木法雨,只要他的灵息没有被销毁,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可以通过吃人而重获新生,能毁掉他灵息的只有神兽胶。”

“我明白了,凤戾。”她深吸了一口气,“大家都必须各自努力,才能减轻胶的压力,我会拼命努力的。”

拼命?

李凤戾掠了一眼唐草薇手腕上的伤口,沈方已经跳了起来,一手抓住李凤戾,一手抓住顾绿章,“啪”的一声李凤戾的手掌和顾绿章的手掌击在了一起,沈方大声说:“拼命!大家拼命!”

拼命。

一个奇怪的词,让这些除了沈方之外­性­格原本都不激烈的人胸口突然泛起一股激动,如果没有聚在一起的话,即使遇到再诡异的事,也绝对不会想到要去拼命改变什么吧?

真是奇怪,大家聚在一起了,就有种莫名其妙的力量,让大家有勇气和信心相信自己确实能做到一些什么。

八变强

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

耳边听见了特别温柔的歌,是那首歌。

“在我望着今年的初雪,在一起的这个瞬间,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亲爱的你,把你抱进这样的胸怀里。我不是一直都弱不禁风,我是如此的爱着你,只不过我的心是如此而已……”

是哪里在放音乐?

还是有谁在唱歌?

不,其实什么都没有。

房间里很寂静,那首歌是从梦境里带来的,响在他沉睡的意识里。

好寂寞。

一直以来都好寂寞。

微微侧头的时候,看见了桌上一只死去的深蓝蝴蝶。那蝴蝶被一支很长的凤钗穿过身躯,钉在桌上,凤钗入桌两寸,那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他的眼睛笑了,凤戾啊,那只是一只普通蝴蝶,何苦呢?

“不要动。”

头顶传来低沉而无感情的声音。桑菟之眼角上挑,倒过去看见一个人坐在他床头一边。那人穿着米­色­的麻布休闲衣,宽松的衣角上垂着稀疏的穗子,双袖长而宽,袖口也垂着穗子,麻布衣服底下穿着牛仔裤。衣着的风格还是那么古怪。桑菟之头向后仰,眼角在笑,但是他从没见过小薇穿得这么休闲。

唐草薇的黑­色­直发依然垂到腰后,“你醒了?”

“嗯。”他坐了起来,拍了拍衣服,身上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宝砂还在你体内。”唐草薇说,“只不过暂时我的血压住了宝砂的妖气,找不到宝砂的实体,不知道是谁的颅骨,或者你不能消化妖力的话,有机会它还会­操­纵你。”

他挑着眼角笑,“­操­纵就­操­纵,反正我也无所谓”

“它会­操­纵你杀顾绿章,木法雨很讨厌她。”唐草薇淡淡地说,“也无所谓?那反正是你的事,不关我的事。”他微微闭起眼睛,“昨天钟商市又死了一个人。”

“哦?”桑菟之问,“谁?”

“顾家绣房隔壁‘文渍轩’,刻字的老张。”唐草薇说,“听说尸体里没有骸骨,那些骨头都不见了。他对殊蛾有特殊的癖好,一个人的骸骨至少能做出千只砫蛾吧。”

“也就是说,如果他把那些恶心的东西放出来了,至少有一千个人受害?”桑菟之说。一千个人受害,无论小薇和凤戾怎么救,都肯定有人会死。

唐草薇慢慢地睁眼,浑圆的眼瞳闪­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嗯。”

“那要怎么办?”桑菟之是笑着看唐草薇说话的,他看得出唐草薇有话要说。

“你想救人吗?”唐草薇平静地问。

“我想是想,”桑菟之失声笑道,“可是我没有能力啊,想有什么用?我还想过要上美国NBA,每个人都会想一些。”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唐草薇打断他,“想救人的,跟我来。”他从床边站了起来,转身推开房问后门,门外是异味馆背后的庭园。

中华街的房子背后都有院子,异味馆背后的院子就像普通的庭园,青草融融,夏日的阳光充满着温暖的气息,有些白白黄黄的碎花草丛里微微地晃,一口青石砌成的水井偏在庭园一角,潮湿沁凉的井口上静静落着一只黑羽白胸的小鸟,看见有人进来了,振翅飞走。

桑菟之触目看到那庭园,眉梢上扬。

真是安详,也好寂寞的庭园。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这里想——怎么让自己变强?”唐草薇那身米­色­麻布的衣服在风里微微地飘,他眼眸微闭,“直到你出得了这个门,你就能救人。”

桑菟之抬起了头,“让自己变强?”

日光下唐草薇的影子拖得很长,那些穗子在桑菟之眼前清晰可见——他突然发现那每一条打结的方式都不一样——是封印?还是符咒?“你要和我动手打架?”

他惊讶地看着唐草薇,小薇恐高又有洁癖,行动力也不强,难道他忘了桑菟之虽然长得像个女孩,却是国家级的篮球队队长?

“不是我。”唐草薇平淡地说。

“是大家。”沈方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充满力量和活力的声晋。

桑菟之站起身环视了庭园一周,李凤戾和沈方都在院子里,顾绿章正在院子一角搭桌椅,往上放上五杯热茶,看见他的目光望过来,回视微笑。

她似乎变平静了,不像前一阵子那么迷茫,是凤戾的功劳吗?还是大家的功劳?

“今天是第一天,小桑,我们先测试一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李凤康今天没有穿他习惯穿的黑­色­西装或者白­色­唐装,他穿了一身蓝白相问的运动服,和他清雅温和的气质不是很相称。

“做什么?”桑菟之退了一步,“我先说明我不会打架。你们要和我打架,我先认输好了。”他带笑说,眨了眨眼,眼中风情无限,“你们不觉得欺负一个女孩子很过分吗?”

“女孩子?”沈方说,“我可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女孩子,废话少说,看我的拳脚。”他走到桑菟之身边,突然一拳往他肚子击去,“下勾拳!”

“喂!”桑菟之猛一个滑步往旁边闪开,“沈方你太过分了!”

“反应还不错嘛,看我的佛山无影脚——”沈方一脚蹬向桑菟之胸口,“军训第一招——前蹬腿!”

桑菟之拍掌下压,把他那蹬腿压下,人往后跳步,“沈方!”

“天山折梅手。”沈方嘴里边笑边喊,突然一把抓住桑菟之的衣服,把他的人扯过来勒住他的脖子。

桑菟之肩头的衣服被他一把抓住,身不由己被扯了过来,沈方本就比他人高马大,勒住他脖子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挣脱,“喂喂,我说我不会打架,先认输还不行?”

“如何?”唐草薇望向李凤戾。

李凤戾微微~笑,“这是孩童把戏。”他的目光望向沈方,“沈方放开他,我来。”

“唉!”沈方放开桑菟之,“这家伙真的不会打架,三两下被抓住就算了。”

“我来。”李凤戾双手空空,日光下那手指就像莹白得快要透明一样,“小桑,”他双眼正视着桑菟之,“我和沈方不同,我和你动手,不是玩笑,你要小心了。”

桑菟之微微蹙眉,“嗯。”

“我要抓住你右手。”李凤戾很有耐心地抬起右臂,以左手握住右手折腕下压,“这样,看清楚了吗?

如果被我抓住,只要稍微用力,你的手腕就从这里断了。“他说话的气质很温和,但也因为温和,能从中听出平静得当真——一旦让他抓住了,他当真会拗断桑菟之的手腕。

“开始了。”李凤戾走上三步,伸手去抓桑菟之的右手,他仍然以左手,这一拿抓得很慢。桑菟之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好,想了一下,退了一步。

“不对,你退一步我会进一步,你的右手还在我控制之中。”李凤戾踏上一步,“你要反击。”

反击。桑菟之居然站住,笑了笑,“我可不可以不反击?”

“你——从不想反击吗?”李凤戾凝视着桑菟之的眼睛,“还是……”

“我反抗也不会赢的。”桑菟之在笑,笑得艳艳的。

顾绿章一震。她突然明白小桑在说什么,“反抗也不会赢的”——他是不是在说那时候的事?听到朋友的求助去救人,结果被伤害得那么彻底。那时候他一定拼命反抗过了。

我反抗也不会赢的。

是那时候留下的­阴­影吗?所以以后,他不敢再挣扎,他对任何事都不再抵抗。

“你反抗或者不一定会赢,但是不反抗一定会输——甚至会死。”李凤戾的眼睛像是刹那看穿了什么,竟在这时双瞳隐然升起一层赫赫威严,“再来。”

他的左手再次抓向桑菟之的右手腕。

反抗?桑菟之的呼吸有些急促,反抗是需要自信的,而我还有剩余的自信吗?眼睁睁看着李凤戾的左手慢慢地移过来,他本能地退后,猛地想起来不能退后,一惊之后,“啪”的一声,李凤戾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右腕。

“咯”的一声折腕,一阵剧痛,李凤康拉高他的手臂,微微一顿放开,退后三步,“不后退,不反抗等于自杀。”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什么好,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作为一个女孩而让人接受,至少在他那些“朋友”群里是这样的,可是在这里,在绿章这里,沈方这里,凤戾这里,从来没有人用看女孩的眼光看他。

甚至凤戾用这样严厉的目光看着他。

严厉。这种严厉让他震荡,属于男人的血在沸腾。

凤戾的严厉,是因为凤康肯定他能做什么而他没有做到!

为什么心情会如此激动?我想要追求的稳定自己心的东西在哪里?我一直想要从别人身上找到的,我始终没有找到的那种坚强有力的男人的感觉、那种山一样的感觉,难道竟然是要从我自己的胸膛中去找?桑菟之凝视着李凤戾的眼睛,凤戾的视线非常严厉,没有半点笑意,那里面有一种等待。

心潮澎湃。

难以自己了。

“再来!”李凤戾的左手再度抓向他的右腕。

桑菟之一拳往李凤戾小腹打去,李凤戾左手下沉架开,依然翻腕去抓他的手腕。桑菟之右手避开,左手去挡李凤戾伸过来的手指。李凤戾眼­色­一振,喝道:“太弱了!”桑菟之左手加力,猛地往李凤戾左手臂架去。

李凤戾眼­色­微微缓和,左手腕硬接桑菟之横击的左手,“啪”的一声他的手腕不受任何­干­扰般,依然一把抓住桑菟之的右手。

“再来!”李凤戾放开他的右手,“你要记着,你是胶,不要用小桑的力气和我动手,你有更大的力量。”

桑菟之活动了一下右手腕,凤戾温和宽厚体贴入微,没有想过他有这么大力气,压腕一扣令人彻骨生疼。

“再来!”

李凤戾第四次探手去扣桑菟之的右腕,很简单的动作,却让大家看得有些惊心动魄,缓慢地出手,方位和速度丝毫不变,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桑菟之这次没有躲闪,他以右腕直接去架李凤戾的左手,“啪”的一声手腕相交,李凤戾微微一笑,翻腕扣他的右手。桑菟之却比他快上一步,竟然也伸手去抓李凤戾的左手——“啪”的一声双手互拍,桑菟之跟着合掌的姿势猛扑一步撞进李凤戾怀里,李凤戾翻腕扣住了他右手,他却也抓住了李凤戾的右手。

“啊!”沈方笑了起来,“这算平手吗?”

“完全不行。”唐草薇冷冷地说。

李凤戾对他一把抓住自己的右手丝毫不感到惊讶,仍是微微一笑,“使用技巧,利用自己身体的灵活度不是不好,不过在不了解对手的情况下策划复杂的方案,很容易出意外。比如说——”他右腕后收,桑菟之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往前倾,李凤戾左手肘提起外张,“你撞过来的时候我如果借着你抓住我右手的势把你往前拉,这么一撞,你可能就要受伤了。”他左手手肘尖抵着桑菟之心口,“动手的时候往人身上撞是常有的事,普通人都习惯使人失去重心跌倒,尤其是你习惯了篮球规则,可能很习惯以身体抵身体。不过如果对手是习武之人——比如像我,撞进怀里是很危险的。刚才第一下,我可以撞你胸口;我如果不撞你胸口,我侧身一推。”

他的人微微往旁侧了一下,桑菟之身不由己往前跌出一步,李凤戾被他抓住的右腕顺势一带,“嘭”的一声桑菟之双手撑地跌在地上。“或者脚下一绊,你就跌倒;第三,我如果带着武器,你这么撞上来岂不危险?”李凤戾看桑菟之拍着灰尘站起来,语气仍旧耐心平和,“第四,你的力量如果不如我,抓住我的右腕有何用处?临敌之时,头脑务必冷静,不能因为我说要拿你右手,你就以为拿住我右手你便胜了,我们没有定下这样的规则。”

唐草薇微微颔首,“相关武术,你要和凤戾好好地学。”

桑菟之深呼吸,心里竟然油然升起了一丝不服的激动。不服,因为自己其实还是残留着一些所谓尊严的东西吗?“那么,我到底要怎么样才对?”他的眼睛在笑,望着李凤戾。

“你用你所有能使出来的力气打我的左手。”李凤戾回答,“用你认为可以打碎我手骨的力气,不要逃、不要等死、不要取巧。”他的气质温和如风,眼­色­却威严至极,“一击必胜!不能胜,你就绝不可能再赢。”

用尽全身的力气打碎凤戾的手骨?顾绿章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所谓的“变强”就是这样残忍的事吗?为什么小桑不能一直带笑站在大家身后?强迫他变强,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再来。”李凤戾第五次扣拿桑菟之的右手。

这一次桑菟之当真握拳往李凤戾伸过来的左手上猛击下去,李凤戾猛地喝道:“不对!”他收回左手,收回左手的动作快得只是让人眼前一幻,桑菟之一击落空,皱眉看着李凤戾。

“打人手腕,当击在拇指最末端,手指与手腕相连之处。”李凤戾抬起左手,“腕骨和指骨相连之处有关节,猛击在关节之上,用力对了能分筋错骨,即使不能断人手骨,也能让他全手麻痹,不能动作。”

桑菟之胸口起伏,他心里那一点不服在逐渐地变热,为什么在凤戾眼下,他就什么都不行?虽然早就认为自己什么都不行,想找人陪伴想要人同情安慰,可是一旦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的时候,却为什么如此地不甘心?难道其实我,其实我心里一直都还是有好胜欲的吗?

原来我只是躲了起来。

原来还能做个男人。

原来我还是想赢的!

凤戾,我一定不会输的!

“再来!”李凤戾第六次伸手。

桑菟之陡然大喝一声一掌往他缓慢伸过来的左手上砍了下去!

“啊!”顾绿章脱口惊呼,“小桑。”

“啪”的一声,桑菟之的手掌砍在李凤戾的手腕上,李凤戾的左腕连晃都不晃一下,桑菟之却已是身上带汗,喘息不止,李凤戾微微一笑,“学会了吗?”

桑菟之收回右手的时候整条手臂都麻了,但他笑了起来,“学会了,很多。”

李凤戾却像全然没事,整理了一下衣袖,他全身上下整整齐齐,不要说流汗,连头发都没飘过几下,“我放好热水了,去洗个澡吧。”

“呵呵,凤戾是个好男人。”

桑菟之去洗澡了。

“怎么样?”沈方看着李凤戾教桑菟之那三两下,已经崇拜得两眼发光,“凤戾你原来是个高手,你在哪里学得这么厉害的架势?好像真的一样。”

顾绿章怔了一下,好像真的一样?她看着沈方,沈方果然还不知道凤戾是个真正的高手,是连木法雨都忌惮的高手中的高手。要怎么和沈方解释呢?她轻轻叹了口气,除非他自己看到凤戾的身手,但凤戾内敛稳重得很,又岂是那么轻易让人看见的?

李凤戾低头去看自己被桑菟之斩了一掌的手腕,唐草薇闭着眼睛低低地问:“怎么样?”

“不行。”李凤戾摇了摇头,“太弱了,他的心里缺乏一股气。”抬头看了夏日的太阳一眼,他说:“他心里没有一股能战胜别人的气,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不能改变什么,他的韧­性­太强,不容易受挫,一旦受挫,便难以越挫越勇。”

“但是,”唐草薇冰冷的语调宛若幽灵在身边发话,“已经有进步了不是吗?”

李凤戾温雅地笑了起来,“能救人的人必须没有弱点。”

“就像你一样?”唐草薇冷笑。

“我?”李凤戾左手慢慢握住右腕,“我有很多弱点。不像小桑,他改得了,我改不了。”言下很平静,如夏日微花绽放,而后又被风吹落,落在草丛里淡淡一笑。

“嘿!”唐草薇换了话题,“以桑菟之的程度,想要对抗木法雨,需要多久?”

“慢则半年,快则几天。”李凤戾说,“但是问题不在他不会拳脚功夫,在于他心里没有那股‘势’,而且他的力量不足,太不足了。”

“他欠的力量,我给他。”唐草薇面无表情地说。

“你给他?”李凤戾看了他一眼,慢慢地问,“你想做那个拿自己的­肉­喂老鹰的和尚吗?”

“不喂的话,那头老鹰不就死了吗?”唐草薇淡淡地回答。

“再喂下去,你就不怕你自己先死了吗?”李凤戾也淡淡地说。

“死?”唐草薇语音里那种低沉的妖气蓦地翻了上来,像那日唐川河水和风湍急,在木法雨的狂啸之下翻腾起最深沉的暗­色­一样,极妖、极深、极冷,“如果会死就好了。”

“小薇,我们要把小桑练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变强’了?”顾绿章的声音从庭园边传来,“他真的能变强吗?”

“练到什么程度?”李凤康转头看她,温雅地回答,“谁知道呢?但是至少,他必须尽作为一只胶的责任,他如果不能救人,很多人就要死。”

“这就叫做命运吗?”她轻声问。

“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得不背负的事,绿章,就像国雪的死一样,每个人都必须背负一些事,经历一些痛苦,那才是和别人不一样的生活。”李凤糜温和地说,“我认为对于小桑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她想了想,轻轻吐出一口气,“凤戾,我觉得有很多事,应该向你学学。”望了天空一眼,她的心情平静了很多,“我总是很容易纵容别人不停地痛苦,总是被人说温柔,却救不了任何人。”

“我也是。”李凤戾对她微笑,气息徐和平静,这一句话像已经沉淀许久许久了。

她看着李凤戾,微微一笑,凤戾才是真的很温柔的人。

第一天的特训就这么过去了,晚上看新闻的时候,新闻里再次详细描述了顾家绣房隔壁张薄安的奇怪死因,又把这件事和几个月前顾家夫妻失踪死而复活的事联系在一起。听新闻的语气,竟是有些怀疑顾诗云夫妻死而复活,钟商市种种离奇诡异的死亡和受伤案件都和顾家夫妻有关。顾绿章默默无语,沈方不停地诅咒木法雨,李凤戾和唐草薇都不Сhā嘴,新闻播完以后,桑菟之笑着说:“如果我变得很强,能怎么样呢?”

“你能像吃蝴蝶那样,吃了木法雨。”

“呀!好恶心啊。”桑菟之风情万种地挑眉,“我可不可以不吃?”

“你确认你已经足够强了吗?”唐草薇冷冷地说,抬起手腕,腕口的绷带还在,那浓郁得红­色­印泥似的血仍旧渗透了白­色­绷带,扯开绷带,拿过昨天那只酒盏,他仍旧用杯缘抵着伤口,在桑菟之惊愕的目光中慢慢接了半杯鲜血出来,“喝下去。”

“喝血?”桑菟之按着桌子站了起来,“我不是吸血鬼为什么要喝血?”

“你太弱了,不喝血的话,不要说救人,反会成为宝砂的食物。”唐草薇冷眼看着眼里还带着笑,仿佛觉得喝血只是个笑话的桑菟之,“还是你要去动物园狮山虎园参加一场难得的盛宴?”

桑菟之看了他一眼,先是惊愕,然后觉得生气,最后失声笑了起来。他忍不住笑起来的样子很有男孩子的明朗,不像故意卖弄风情的妖娆,“这是你的血,我不喝你的血难道不是对你好吗?­干­吗说得像我不喝你的血对不起你的样子?”

李凤戾莞尔,顾绿章微笑,沈方­干­脆就笑了起来,唐草薇眉头一皱,“喝。”

桑菟之接过那杯血,“以后每天都要喝你的血?”

“只要你不吃狮虎,就必须喝我的血。”唐草薇平淡地答。

桑菟之把那杯浓郁的血放到鼻下轻轻嗅了嗅,血腥味里有一股黯淡的药香,嗅不出究竟是什么药,“喝到我变强为止?”

“嗯。”唐革薇端起一杯自己调制的红茶,浅呷了一口,以鼻息回答。

“那你不就是我的食物?”桑菟之眉眼带笑地看着唐草薇,那眼神竟有一丝丝调笑的味道。

唐草薇不再理他,“凤戾。”

“嗯?”

“三天之后如果他没有进步,把他给我从这里赶出去。”唐草薇平淡地说。

“唉?”

“不洁的东西,和野兽一样,令人难以忍受。”唐草薇从桌边站起,端着那杯红茶,一步一步平稳地上楼,不再回头。

饭桌上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桑菟之缓缓眨了眨眼睛,顾绿章以为他会笑,至少会像从前那样更加风情万种地笑,可是他用左手轻轻捋了捋头发,什么也没说。

时间,死寂了一会儿。

“在我望着今年的初雪,在一起的这个瞬间,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亲爱的你,把你抱进这样的胸怀里。我不是一直都弱不禁风,我是如此地爱着你,只不过我的心是如此而已……”

死寂了那一会儿以后,桑菟之双手拢着头发,就象沉浸进了自己的世界里,用鼻音轻轻地哼唱起来,重复一遍、两遍。

“我不是一直都弱不禁风,我是如此地爱着你,只不过我的心是如此而已。如果是在她身边,无论是什么事情,都可以为她做……”

“小桑,”沈方突然说,“你又想到她了吗?”

桑菟之微微一颤,“何时开始追寻着渐长的影子,在漆黑的夜里与她同行,牵着手,无论到何时,都会为在一起而流泪。”他轻声地唱,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极清澈地滑过脸颊,笔直地掉了下来,没有丝毫掩饰。顾绿章怔怔地看着他流泪,怔怔地。不知为何,她总以为小桑是不会哭的人。

为什么要哭呢?

“我不是一直都弱不禁风,我是如此地爱着你……”他开始抽泣,用手捂着脸,眼睛开始笑,笑得风情万种,声音却哭了起来,在抽泣中哭得破碎满地,“过了今天,无论何时,都期待我们的爱能够长久。”

沈方用力打了他一拳,“你是在想宫华吗?”

宫华。小桑从前的女朋友。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她?

是被那句“不洁”深深地触动了吗?在没有变成这样以前,那时候的小桑以及他的爱情,是什么样的?她看着那些从正笑着的眼睛里滑落的眼泪,那么清澈、纯正、透明。

那时候的小桑,是就像他喜欢的这首歌里唱的那样,是个虽然单薄,却为她什么都愿意做的,水晶一样的男孩子吗?

为什么要哭呢?

不是在想念已经背叛自己远去的恋人,而是在被说“不洁”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从前的自己。以至于泪水破碎满地,像碎了一地的镜子,每片都已经不是原来的镜子,却都还闪闪发光。

“草薇的脾气古怪,”李凤戾在安静了好一会儿以后说,“你们如果觉得他太过分,我就上去骂他。”声音温和典雅,沉静非常。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再度沉寂,又过了一会儿,“扑哧”一声桑菟之先带着眼泪笑了,接着沈方爆笑,顾绿章也忍不住好笑,“哈哈……哈哈哈……”

冷漠妖气的小薇,在凤戾眼下似乎是自家饲养的脾气古怪、被宠坏了的宠物。

一桌低迷的气氛,在一阵笑声之后变得融洽,顾绿章在心中轻叹一声,凤戾或者比她更容易纵容,只不过她只会纵容别人脆弱痛苦,而凤戾却能纵容人快乐。

这就是经历过沉淀的人,才能给予别人温暖和安静吧?

因为他已不再迷茫,已知道什么是人生,而我却还不知道。

九烛龙

桑菟之在异味馆过了一夜,那一夜他睡得很沉,睡眠里没有做梦,只有­干­净被褥促人放松的气息。这种全然放松的感觉真的很好,好像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哭过,也好像有好几年没有那样笑过,他从没有刻意要求自己不能哭,只不过也许连一个能哭的地方都没有吧。

受了委屈的人,必须在感到安全的地方才能哭。

“啊——”他很少在日出的时候醒来,在自己院子里的时候,每天都能和人聊电话聊得很晚,和玻璃圈里的朋友调笑,看一些散文集,弹弹琴唱唱歌,每天都到凌晨才睡。

然后在每天下午醒来。

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落了。

每天都那样,在很累很累的时候睡着,在很无聊很无聊的时候醍来。

但今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刚好升起,微微有些苍白地照着被子,稚­嫩­、­干­净、清新,心里有一种出奇的平静。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窗户外面风雨巷的青石板上有小学生在唱歌,应该是上学的时间。那和阳光一样稚­嫩­的歌声,让人听见了就会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自己唱这首歌的时候,也和他一样稚­嫩­,只是那些时间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即使是昨天的自己,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桑菟之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服,涮牙洗脸以后,拿着梳子梳了梳头发,戴上他喜欢的格子贝蕾帽,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

有声音隐隐从楼下传来。

“早餐做什么?”

“中国人的习惯,早餐不是吃稀饭吗?”是李凤戾的声音,“稀饭里加不加材料?”

“绝对不加枸杞,上次吃过一次,是酸的。”

“枸杞能明目、润肤、乌发、美颜,是好东西。”

“那你吃。”

“那稀饭岂不是要煮两种?罢了罢了。”

“嘿!”

“稀饭和凉拌海带好不好?”

“随便。”

“其实,草薇你是个很挑食的人呢。”

听着楼下似乎很认真的对话,桑菟之眼角一挑笑了起来,穿上鞋子,推开门下楼去。

楼下厅堂里没有很多现代电器,没有风扇、电脑、空调,和整体橱柜的厨房完全不同,只在一个清末的有些西洋化风格的管风琴上放着一台旧式黑白电视机,电视上戴着天线,可以同时收听广播。

“继昨日张先生的遗体被发现后,今天早晨在908环城线路白鹿车站再次发现一具男尸,经法医检查,死因为营养衰竭。同时钟商市医院又收到与蝴蝶有关的呼吸道病患,各大医院接受的病患人数正在持续上升……”

“跓蛾?”桑菟之听到广播,“木法雨果然开始吃人了。”而他却还不知道怎么变成众人期待中的“英雄”。

“今天下午去一趟白鹿车站吧。”李凤戾也正注意听着广播,“听说这几天下午那里都有不少蝴蝶,经过上次的事,新闻和医界都很注意我们,就算我们不去,患者也会自己来。”

“哼!现在已经有几百个患者,用内力替人逼出石朱蛾,你能支持几个小时?能救几个人?五十个?一百个?”唐草薇低低地冷笑了一声,“还是一百五十个?

剩下的人就让他们死吧。你选择让谁死谁活?”

“呀,我明白凤戾的意思。”桑菟之背靠[奇+书+网]上楼梯的扶手艳艳地笑,“没关系我可以的。”

“嗯?”唐草薇微微挑起浓密的睫毛看向李凤戾,“你要他……”

“虽然太弱的胶消化不了宝砂,但是吃下石朱蛾的能力,还是有的。”李凤戾微笑,“像上一次那样救人一定来不及了,只能让胶吃下病人咳出的石朱蛾,带回异味馆再处理。”

就像吃下宝砂那样吃下朱蛾,以身体作为容器,带回异味馆再处理?唐草薇看了桑菟之一眼,森然说:“太弱了。”

桑菟之垂下眼睑,别人说他颓废、软弱,他只会笑,柔弱有什么不好?因为柔弱所以才有人疼惜啊!他信奉倚靠柔弱,可以毫不费力地生活。不过,像绿章、凤戾、草薇、沈方这些人,当他们觉得他“太弱了”的时候,他的心情会很低迷。

太弱了。

绿章总是用欲言又止的温柔目光看着他,眼中有各种各样的期待,却不敢完全说出口;凤戾以严厉的目光看着他喝说“太弱了”;草薇从未都看不起他。

太弱了。

变强,是一条只能依靠自己的路,再也不能依靠别人,再也不能很轻松地、不必付出地生活。

我总觉得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呢。他的眼睛笑了起来看唐草薇,我是做不到时时刻刻都“很强”的样子,也不习惯被谁依靠,但是如果你们都认为桑菟之一定要“很强”——或者在偶尔的时候,我也该尝试一下,做一个“很强”的人吧。

“沈方呢?”

“昨天晚上回学校去了。对了,早餐你要吃什么?”

“我不惯吃早餐的。”桑菟之又问,“绿章呢?”

“我点了她的|­茓­道,她现在在草薇房里。”

“啊?”桑菟之的眉头高高地挑了起来,“你不让她回家?她爸妈会急死的!”

“木法雨杀了她的邻居制作朱蛾,那些朱蛾认识她。”唐草薇低沉地说,“她不能回家。”

“但是她一定要回家,所以你就叫凤戾点她|­茓­道把她关在异味馆?”桑菟之挑眉之后眼角飘着丝丝花蕊般的风情,“你是真的很让人讨厌,她醒了会生气的。”

唐草薇淡淡地看他的古董架子,“她生气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了好了,停止。”李凤戾把两个人按在餐桌两边的椅子上,“七点十分吃饭、七点半开店,中午吃咖喱饭和黄花菜汤,下午出门——草薇去写下午暂停营业的通知。”

“为什么要我写?”

“因为你是老板。”

“基本上我觉得异味馆关门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反正平时上门的客人就很少。”桑菟之Сhā了一句。

“要写!”唐草薇和李凤戾异口同声地说。

唐草薇心想:正因为有人这样想,所以一定要写!

李凤戾心里,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是作为礼貌起见,还是要写的。

桑菟之看着那两个人,勾着眼角笑,窗口一阵微风吹来,带来了夏天熟悉又热闹的气息。

钟商市内。

“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啊!该死的!”

“啊!啊!啊!”

“啪!啪啪啪!”

人们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在扑杀蝴蝶,各种各样的蝴蝶不分青红皂白纷纷死于恐慌人群的手下。自从上一次蝴蝶怪病事件以后,钟商市杀虫剂的销量猛增,这几天宝蓝­色­蝴蝶再次出现在市区,把人们恐慌的情绪逼上了顶点。

“哪里有朱蛾在?”桑菟之和李凤戾乘车到908环城线,在白鹿站下车的时候,天­色­晴朗。因为昨天在这里发现了尸体,所以行人很少,即使有也是带着惊恐的目光匆匆而过,白鹿站冷冷清清,阳光鲜花碧草,车站显得出奇的­干­净整洁,不要说蝴蝶,连一只苍蝇蚊子都没有。

“真的完全没有。”

“嗯。”李凤戾站在车站负手静聆的时候,天地都像矮了一截,树梢、楼层和高压电线组成的城市的穹顶矮得可笑,完全压不住他挺拔的背影。桑菟之笑了一笑,其实凤戾特别像他想找的那种稳重温柔的男人,可惜他却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是朋友就是朋友。和凤戾在一起,玩不起来。桑菟之突然抬头对天吹出了一声口哨声,那声音扬得很高,像一只鸟刹那掠到了云层上面,白鹿站旁边树木摇晃,起了一阵轻颤,一些栖息树上的雀乌纷纷惊起,四周响起了一阵虫鸣乌叫,接着各类虫豸嗡嗡飞起,车站周遭最后寂静下来。

寂静下来以后,白鹿站不再流露生命的气息,像暂时死了。

李凤戾对他颔首,“胶为神兽,食狮虎鬼魅,果然对平常小兽小虫有驱使之力。”

“你听得到有东西在动吗?”桑菟之不置可否轻轻地笑,指了指耳朵。

李凤戾微微一笑,“有东西在动,不是一只,而是一群。”他话音刚落,太阳微微西斜,当车站站牌的影子斜过中线的时候,一阵幽灵般的影子翩翩腾了起来,一扇一扇往李凤戾和桑菟之聚拢过来。

“吱——”的一声,有车辆路过白鹿站,见状猛地加速,卷起一阵风沙飞驰而去。还没经过车站的车子纷纷急刹车,掉头而去。

在那些蓝­色­影子聚拢的时候,白鹿站已经彻底空空荡荡,除了桑菟之和李凤康,只有半空中振翅的蝴蝶。

宝蓝­色­的蝴蝶们,翩翩飞在空中的时候,没有半点声音。

蝴蝶的振翅听说每秒钟少于会发出声音的次数,所以是无声无息的。

只是这些蝴蝶的无声无息除了美丽缥缈,还给人一种冰凉和浓重的鬼气。

这一群妖蝶!

李凤戾徐徐吸气,缓缓吐息,他虽然修为甚高,但只是常人,要是给这些东西沾上了一样要生病,不得不仔细提防,“小桑,一共两百四十四只。”只在一眼之间,他已经算出了准确的数目。

桑菟之站的地方升腾起一阵迷离白雾,等白雾散去,一头银蹄白肤的骏马缓缓走了出来,额头玉般的突角莹莹生光。

胶一出现,那群聚拢的朱蛾陡然一阵乱飞,像是突然看见了可怖的东西,振翅往外就逃,只是蝴蝶这东西既然振翅无声,飞行也就不快,虽然往外飞散,却仍在视野之中。

“小桑,快吃了它们!它们快不过你!”李凤戾喝了一声,白­色­的胶应声往朱蛾群奔去,胶的脚力何等迅捷,片刻之间已经吃下四只朱蛾,而朱蛾群虽然四下飞散,却逃不过胶的四蹄一跃。

李凤戾站立在地拂了拂衣裳,微微一笑,小桑这个人很聪明,站在极端线上已经徘徊了很久,该何去何从,最近也将决定了吧?眼前神骏的胶在奔驰,啃食着污浊的朱蛾,胶四蹄下的白雾弥散,浸润着路边的花圃,很快花瓣上和草尖上都带上了水珠,煞是清新晶莹。

异味馆里。

顾绿章醒来的时候,先嗅到的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眼前是纱幕重垂的床幔,身下的床板很硬实,全然没有席梦思柔软舒适的触感,但躺在上面却很清挺。柔软的床铺让人萎靡慵懒,这硬实的床板却让人清朗,仿佛胸腹中的气息都顺畅得多。

这里是哪里?

她侧头看见了枕边­干­涸的血迹——被褥上有摩擦的痕迹,那血­色­很特别,浓郁得几乎不像“液体”,小薇的血?这里是小薇的床?她猛地坐了起来,对了,昨天下午她要回家的时候小薇要她留宿,她刚说了一定要回家,小薇喊了一声什么,凤戾在她后肩拍了一下,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难道他们竟然把她也留在异味馆睡了一夜?

爸爸和妈妈要急死了!她下床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手机已经没电了,小薇房里却是没有电话没有电脑没有电视,只有盏缠丝变形凤祥纹的壁灯在熠熠生光,用力一推门,这房间竟然门窗紧闭,全都锁死了!她吃了一惊,心里虽然明白因为木法雨不知何故要杀她,唐草薇不想她冒险回家才把她关在这里,但是这样的做法,也实在太过分了。

小薇,你做事从不在乎别人是不是会讨厌你。她发现没有办法通知家里,轻轻一叹,怔怔地看着墙壁上那盏镶金而微微带着铜绿­色­的绘着牡丹花的壁灯,世上也会有这种人,只顾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管别人怎么想。

她的心渐渐静下来,要理解草薇真的很难,他总是不顾别人的感受,做一些莫名的事,先讨厌了他,就忘了其实他是在为你好。

但把她关在这里“保护”她,即便说服自己小薇是真心真意的想保护她,她也实在高兴不起来,站起来绕着房间走了几圈,国雪,你在的时候,是怎么和小薇相处的?你欣赏他吗?

就在她对着唐草薇的房间出神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丝宝蓝­色­的影子,慢慢的从窗户那锁得严严实实的缝隙里,一点一点滑了进来。

朱蛾!她刚要尖叫一声,突然意识到:那不是朱蛾!

那是宝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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