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张大嘴,听得呆住。
她没发觉陈琨站在露台长窗前注视她。
陈琨只看见两个漂亮女孩瑟缩在披肩下额角对额角那样谈心,深情可爱如小动物,他不禁微笑,可是,在说些什么呢,只见日升的大眼睛隐含泪意。
家兰低声说:“过去一年,他忙着办理法律手续,恢复原姓,律师朋友告诉我,他把护照及所有契约上姓名全部更改,不再姓刘。”
日升握紧拳头,“为什么?”
“是呀,都快三十岁,才急急认宗,他生父从来与他没有联络,他千里追踪,查到他是澳洲人,住在悉尼,刘子环现在叫道子环,他生父是西人,姓道格拉斯,怪不得他有那样一对蓝眼珠,原来只有四分之一是华裔。”
为什么?
“大家都不明白,子环真是怪人,后来,渐渐有传言,他与刘氏脱离关系,第一,是不想承继刘家产业,第二,是要证明他与刘氏并无血缘,因此,他可以娶刘氏之女。”
日升双手颤抖。
“茱,你与刘汝森至熟,他两个女儿子玫与子莹,是子环半妹,他要娶她们,怎么可能?”
日升喉咙呛一下,“不,当然不是她们。”
“那么,是谁?”
日升说不出话。
“刘子环性格如此艰深复杂,有时真庆幸离开他,茱,再次多谢你救我一命。”
日升站起来,忽然手一软,香槟瓶子跌地粉碎。
“你没事吧 。”
“我可以。”
她蓦然明白,子环指的刘氏女,是她朱日升。
她自幼由森叔养大,等于她的女儿。
真奇怪可是,子环与日升均非刘氏亲生,可是同时属他抚育。
子环并非调头而去,他去部署细节。
他争取自由,告诉他母亲,他不再受她管束。
日升忽然哭泣,不知猜得可对。
陈琨连忙扶住她,“我们走吧,你喝多了。”
日升回头问何家兰,“子环在何处?”
“他仍在联合国工作?”
陈琨已把日升带走。
“你俩说些什么?”
“夏季会流行花裙.”
“我不相信。“
日升不响。
陈琨捧起她的脸,“为什么忽然悲伤?”
她躲在他怀中不出声。
陈琨低头想吻她,日升低声说:“不是现在。”
陈琨无奈,“我明白。”
陈琨拥抱着她,虽不满足,却也无奈,他轻轻说:“男女一代比一代随便,十年前我也荒唐,时时喝得不省人事,吃得胃气胀痛,在不知名女伴怀中醒转,感觉如浮尸,每次都担心患传染病,如此这般读完法律,清醒过来,决心改过。:
日升不禁加一句:“现在,你总算知道每个女伴的名字了。“
“我上一个女友,是年多之前的事。”
“发生什么事。”
“我告诉她,我爱上别人,对她不忠,我不想要垃圾关系,吃垃圾食物,过垃圾生活。”
日升有点感动。
“我忽然觉悟,找人过夜容易,独处反而艰难。”
“你不觉寂寞或需要?”
“半年前我走进酒吧,有个女子十分漂亮,倔强嘴唇有点像你,我才走近,已看到颈下有一个骷髅纹身图案,吓得我立刻离开。”
“你怕纹身?”
“如果女方有纹身,那必定是垃圾关系。”
日升忍不住取笑,“我背上就有只大老虎纹身。”
“我不相信。”
日升哈哈大笑。
“给我看。”
“你不需要垃圾男女关系。”
日升转身,从外套底取出酒瓶,继续喝。
陈琨并不抢她酒瓶,也不管她,他只是说:“我们一直喝,喝死算数,其实可以如愿以偿:人体内酒精含量超载,一定会中毒而死。”
日升看着他,“有人超量喝水也喝死掉。”
“这也是事实。”
她终于放下酒瓶,“带我去哪里?”
“我姐姐家。”
他驾车把她载走。
日升轻轻呢喃:“纽约与伦敦,不知选哪个城市。”
“巴黎。”
“自从艾菲铁塔上装置探照霓虹灯之后,我不想再去。”
她把头靠在陈琨肩上打嗝。
她欺负他,他俩认识年余,已是老友,可尽量放肆,不必掩饰。
刚要盹着,陈琨说:“到了。”
日升脚步踉跄,已不能走直线。
她连忙深吸一口气。
“我抱你。”
“我还可以。”
她搭着他肩膀,走进一间小公寓。
日升连忙到卫生间掬冷水洗脸。
陈琨问她:“你还好吗?”
“我睡哪里。”
“你睡房间,我在客厅沙发上,有事叫我。”
他替她掩上门。
日升倒床上,闭上双目,累极入睡。
不知过多久,她梦见子环,他俊美如昔。
子环看着她,“日升,你几时才愿长大。”
日升低头,“我第一次喝醉。”
“女子醉倒陌生人家,多么危险。”
“陈是老朋友了。”
“你可有爱上别人?”
“我只爱你一人,子环。”
子环转身走远。
“子环。”
日升跌跌撞撞追上,她拉一房门,走到客厅。
子环,她看见他躺在沙发上,她走近,抱住他。
陈琨才睡着,只觉有人压住他,他惊醒。
屋里只有两人个人,那一定是朱日升。
她的身体暖馨软绵绵,同他想像中一模一样,她挤紧他,吻他面孔,她呼吸里有酒气,味道似一碗酒酿汤圆。
陈琨渴望这女子给他旖旎不知有多久,但今晚她分明不省人事。
“茱,醒醒。”
日升一声不响往他怀里钻,双手抚摸他。
陈琨只觉销魂,他伏在她手臂上忽然落泪。
他爱了她那么久,对廿多岁的年轻男子来说,一年多好比整个世纪,今晚终于可以一亲芳泽,她却半昏迷,醒转或不复记忆。
他竟如此苦命,伤心到极点,他在黑暗里流泪,真要命,上次哭,好似只有五六岁。
日升渐渐醒转,晨曦,沾了一脸泪水,半祼,紧抓住陈琨宽肩,人躺在沙发上,分明是她侵袭他。他在流泪,分明不愿意,天,她弓虽暴了他,不得了。
日升结巴道歉:“对不起,不,饶恕我,我——”
陈琨连忙跳起,用泠水毛巾替她敷脸。
日升急急问:“你没事?”
“真对不起——”越描越黑,“让我补偿你。”
陈琨拼命摇头,“听我说,日升,”他忽然改口叫她日升,可见是真的严肃,“我不要这种垃圾关系,除非你爱我,否则,我相信我还有些许自制。”
日升这时羞愧得无地自容。
陈琨已经在做咖啡。
他轻轻解释:“男子比你们先得到自由,日久生厌,你们不同,刚发觉新大陆,来不及探险。”
日升面红耳赤。
“我们一起回家吧,师傅与师母都极之想念你。”
日升过去紧紧自背后抱着他。
作为一个男子,陈琨真不容易。
日升回到家,被吉子拉到美容院修理仪容。
女职员一见,吓得愣住,“朱小姐,是你?”
另一个出来,不置信,“哎呀,朱小姐,你怎么晒成黑人?原本雪白粉嫩的你毁了容,破了相!鼻上全是雀斑,脸颊褪皮,额角起纹,毛孔放大,我们还怎么敢做你生意?”
日升起身就走,被他们按回椅上。
结果连做脸做头发全身按摩修手指甲之类,花了五个小时。
吉子端祥她,“恢复了三成旧貌。”
日升头发剪得极短,拨在耳后。
“可以见母亲大人了。”
陈琨来接她。
吉子说:“日升你真叫人羡慕,男伴一个接一个,全是优秀人物,这小陈家在美国加州已有三代,他们在圣弗南多谷设酒庄,非常富有。”
吉子比日升知道更多。
陈琨见到日升发獃。
这个女子就是与众不同,清水脸,直发,穿一件净色裙,平底凉鞋,那打扮似五十年代风味,显得她浑身秀气纤丽,他没有看错她,横同竖,他都爱她。
他陪她去见韦律师。
韦叔非常高兴,“日升,听不到你笑声,什么都不一样。”
其实日升很少笑。
“你有何打算?”
“回学校教微积分。”
“啊,你母亲可以放心了。”
“韦叔,你们生活可好?”
“我极之庆幸得到贤美妻子如傅佳。”
日升微笑。
“你把我徒弟三日两头扯往加州,他去年业绩低落。”
日升轻轻说:“韦叔,向你打听一个人。”
韦律师何等精明,立刻同徒儿说:“阿琨,罚你去做三杯咖啡。”
小陈欣然从命。
韦律师掩上门:“打探谁?”
“刘子环。”
韦律师顿足,“朱小姐,你就戒掉这个人吧。”
日升一怔,“戒除他,他是古柯硷?”
“这个人对你没有益处。”
“子环现在什么地方?”
“你知道他已不再姓刘,并且与生母脱离关系,他几次三番向我打探你下落,我不允告知,我同他说:日升若是准备好了,她会现身。”
日升气苦咒骂:“韦叔,我若做老姑婆,一辈子住在你家不走。”
“日升,子环不是好对象。”
“你们都对他有偏见,你们欺负他没有父亲。”
“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子环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
聰敏的朱日升电光火石间明白,“他在本市!“
韦律师扬声:“阿琨,咖啡呢。“
陈琨端着咖啡进来,看到两人神色有异。
機靈的他忍不住问:“发生何事?”
日升大声答:“韦叔非礼我!”
韦剑信举起双手,“日升,此话不能乱说。”
日升挽起陈琨手臂,“我们以后不再见他。”
陈琨说:“日升,我要上班。”
日升指着他,“你也非礼我!”
她忽忽回到学校图书馆,在网上搜索。
她找到联合国在本市办事处,他们巧立名目,叫做东南亚人文办公室。
接线生问:“谁找道子环?”
“科技大学讲师朱日升。”
“道先生在北京开会。”
年多以来日升第一次知道他下落,泪盈于睫,“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不大清楚。”
“他的电邮号码?”
“我们不允透露。”
日升颓然。
晚上,陈琨说她:“好不任性,真没想到你会像宠坏小孩。”
日升答:“人回到家,毛病统统跑出来。”
“你母亲找你。”
“不见。”
“你气什么可否与我一说?”
“气她是结婚专家,结了又结,转头再结。”
“你看不得她快乐。”
“我妒忌全世界,”日升藐藐嘴,“现在,你看清楚我是谁了:小气、幼稚、鈍胎﹐奇妒……
陈琨看着她,“你几时开始戴眼镜?“
日升沮丧,“我近视兼老花。”
陈琨觉得戴着眼镜的朱日升与他小时最喜欢的卡通人物小云一模一样,忍都忍不住,他捏住她面颊,大力亲吻一下。
“喂,还未离开校园,检点行为。”
日升相当内疚,她应当把实情告诉陈琨:你不要再浪费时间,我爱的那个人,已经回来,我将与他重逢。
可是,日升对陈琨依依不舍,这些日子,他成为她的知己,她在他面前,再荒诞不羁,他仍觉得她可爱,他处处呵护她,认识他的日子,比任何一个男友长。
明天吧,日升对自己说:明天告诉他。
她拉他挤进学校演讲厅。
“有什么表演?”
“印度同学会表演音乐节目。”
满座,他俩坐在后排楼梯。
“你喜欢印度音乐?”
日升点头。“释他。”
只见一个穿橘红沙厘的年轻女子坐在台上,右边是鼓手,左边是风琴,她低声吟一个音符,似长长的太息。
女子眉心有一点朱砂,那叫比蒂。
她盘坐在台上,用梵文唱起歌来,她右手点三下鼻翼,手指掬成莲蒂状旋转,仿佛在唤人。
陈琨低声问:“她唱什么?”
“不知道。”
“我可以猜:她怀念爱人,希望他去看她。”
“所有歌都与爱人有关,你知道马来亚著名情歌拉萨沙杨,那莎杨,即是爱人之间。”
后边有人说:“嘘——”
日升默默聆听不知名印度歌曲,不知恁地,为那幽怨哀愁潸然落泪,陈琨递
手帕给她。
散场,在车里,陈琨说:“今晚我与韦叔起程到新加坡逗留三天。”
日升一听,忽然着急,“不,不要去。”
陈琨微笑,“终于日久生情了。”
“不,不。”
陈琨问:“那又是什么?
日升抱着他的腰身不放。
陈琨吻她额头,“课堂里可有越礼的男学生?
日升叹气,“你只当人人都会喜欢我。”
陈琨又笑“趁着这几天去见你母亲。“
“不去。“
“那么等我回来。“
日升坐立不安,她溜达到店里找吉子聊天,店里有一个标致女郎正在试身,身段腰是腰,胳臂是胳臂,胸脯似两只球,她俏皮地跳一跳,球像是要跃出衣领,叫日升骇笑的是,女郎嘴里满是粗言秽语,像个老脏水手。
她说:“记者问我,L君假使不是那么富有,我会否选他,大佬,我反问记者:假若我不是那么漂亮,L君又是否挑我,呸,互相交换条件你懂不懂,吉子,有酒没有?”
日升见女郎已选购十件八件晚装,一方面想听她的高论,便说:“我们有香槟。”
“可有慕希多?香槟像香水,我不喜欢。”
吉子说:“马上来。”
女郎说:“谁不爱钱——”
吉子双眼瞄一瞄日升。女郎笑:“这位大小姐,那么你爱的一定是醇酒男人。”
日升微笑。
女郎拥有纹身,在臂上,她纹着八个华文行书:生死有命,富贵由天。
日升肃然起敬,她想起陈琨怕纹身,笑意更浓。
女郎说:“好看的男人比我们更漂亮,我可以了解——男性最巧妙是他们——设计美妙无比,你们说是不是,多么伟大,我尤其喜欢男人在腮边的浓须,毛发有时会打旋,既新鲜又奇突——”越说越起劲。
女郎喝完一杯再要一杯,取出信用卡结账。
站在柜台前的她忽然伸出手来摸日升。
日升本能退后。
女郎却耸耸肩:“放心,我是喜欢男性的死硬派。”
她婀娜离去。
日升骇笑:“那是谁!”
吉子答:“我的偶像国际明星——”
“她一点包袱也无!”
她靠双手把自己从天台木屋拉到山顶独立洋房,还不大解脱,她说她从站着约会,男人见到她浑身猪油通通融化,我吉子每天上香膜拜她。“
日升笑得挤出眼泪。
“吉子,刘子环在本市。“
“日升——”
“我知你们都不喜欢他。”
“难道他有全世界最伟大的——不成。”
日升不敢置评。
吉子表明心意:“我希望先站着约会,互相了解,打好朋友关系。”
日升不出声。
“刘子环,他实在太漂亮,又性格孤寡,若非那两人道浓眉,简直比女子还柔……我情愿粗生粗长憨厚像陈琨,你说是不是,小陈能叫你笑,他只叫你心烦,日升,那时你还小......”
Whatforyou
日升告辞,她让吉子专心做生意。
那时她还小......日升不禁笑出声来。
吉子爱她,当然那样讲。
回家她为学生备课,在网页上回答问题,此刻学生可以选择在家中测验考试,一样计时。
陈琨在飞机场打电话给她。
“琨——”
他呻吟:“这样一叫,我浑身酥化。”
日升不敢再出声。
“好好照顾自己。”
日升这才发觉要自己落地走路,她竟不察觉这些日子是谁揹着她呵护她。
“琨——”
“我在这里。”
“三天就回来。”
那边韦叔叫他,他挂断电话。
韦剑信问他:“那是日升?”
小陈点头。
“你爱了她这么久,仿佛尚无把握。”
小陈忽然泪盈于睫。
韦律师这样忠告徒儿:“你要强横一点,必要时给她一记耳光,都快两年,还想拖到几时?”
“你对师母也这样?”
韦君笑,“是她给我耳光:要不分手,要不结婚。”
呜呼。
日升第二天上课,学生同她说:物理教科书三二一页第七章第八题有个错误。
她留下与他们研究,决定去电邮出版社投诉。
这时接待员打电话给她:“朱小姐有人在大门口等你。”
“谁?”
“他手持一束铃兰,朱小姐,我猜是追求者。”
日升笑,“哗,那么好。”
她取过公文袋抓住外衣走到大门,隔着玻璃门,她看到背影,都知道那是刘子环。
日升想,糟,魅由心生,她思念他过度,已届失心疯。
子环站在不远之处,身形风流潇洒,好色的朱日升忽然口渴,她静静走进,他看到她,露出爱怜神色。
这时子环忽然扯开大衣两边,迎向日升。
日升觉得无形吸力扯进,身不由主,走进子环大衣里,贴到他胸前,享受他的体温与气息。
子环用大衣把她裹紧紧,他瘦许多,头发长到耳根,但仍然那样高大,拉紧衣襟,把日升收藏在胸前。
他吻她额角,吻她被母亲几乎打聋的耳朵,日升至今,在深夜,还听到嗡嗡耳鸣。
两人都没有说话。
终于,他放她出来,握紧她的手,把她带到车里坐好。
日升听见她在心中喃喃逼切地说:带我走,去到天涯海角,快,不然来不及了。
子环拨开日升头发注视她,这女子,不见年多,不但不见老成,反而更加稚气,不知怎地,忽然戴副玳瑁近视眼镜,白皙肤色如今微棕,头发也剪短。
他轻轻问:“我仍是你的奴隶?”
日升答:“永远。”
“你仍爱我?”
“永远。”
“我不再姓刘,我不再是你养父的儿子,我们自由了。”
日升用手抚摸他的须根。
“我每天想念你。”
他把脸搁在她肩膀上,用拇指磨她嘴唇,“那火辣热吻在何处。”
日升把脸靠着他不出声。
子环何等明敏,他略微诧异,“你在见别人?”
日升抗议:“什么叫见。”
“约会,亲密关系。”
日升答:“没有。”
子环凝视她,那碧蓝色眼珠忽然有说不出妖异。
日升觉得陌生,但双臂却未能放松。
相思那么久的人,此刻真正出现在她面前,她不舍得放开。
他把她带到家里,抱着她进门。
子环把她放到床端,像是说,记得吗,我们曾经恩爱过。
日升想到躺着约会四个字,不禁笑出声。
子环低声说:“你不再对我痴迷。”
日升揉揉他的头发,“我一向清醒。”
“我爱你对我酥软之情。”
“呵,子环你喜欢小动物。”
他不出声,只是紧紧拥抱她,“日升,我们就这样一起死去可好。”
“极佳主意,只是,浪费你有价值的余生。”
子环笑,“你高估我。”
“子环,你到底在联合国做何种工作。”
“属机密类研究。”
日升忽然说:“人生,像做梦一般。”
子环脱下衬衫,这时,他的电话响起,他一看来电号码,是上司打来,连忙接听:“是,明白,即刻。”
他无奈,同日升说:“门匙在地毯底,用完放回,我需返办公室,我们再联络。”
不知怎地,日升反觉轻松。
子环轻轻把她的手按在他心上一会,换下衬衫,该穿西服,他出门去。
日升自己做杯咖啡喝。她自嘲,死不去,忙工作。
子环的新家非常宽大十分空洞,像旧时一样,一张大床最舒服,根本没有其余家具,还是幢老式公寓,天花板及墙角都有刻花,古老灯饰现在又再流行,水汀发热最可靠。
她发觉整个冰箱都是啤酒罐及其他酒类,香槟一箱箱堆在墙角,刘子环仍爱游戏人间,朱日升却已长大。
日升摸摸脸颊,刚才麻辣感觉仍在,脸颊被须根擦破会红上几天。
她叹口气,轻轻离去。
日升打电话找吉子,她正与其他朋友说笑,隐约听见有人说:“男人身上没有汗毛还怎么好算男人,我爱毛孩,哈哈哈哈。”
日升没好气,挂上电话。
她回家做功课,不用说,灵魂已被刘子环召出身躯,飞出老远,她拿笔取错尺,要电子板忘记放到何处,走进厨房,问自己要取什么,回到房间才想起是要斟水。
非常迷茫,而子环双手好似一直放在她胸前不放。
吉子回电,“你找我?”
“你们一班姐妹在讲什么?”
“唉,互相唤醒忠告:女友芬说,喜欢男友身上一股阳光海风气息,我们告诉她,那时D与G的新男装古龙水,叫‘淡蓝’,哈哈哈哈。”
日升怔住,“是吗?”
“小姐,全部为异性人工伪装,像我们的口红一般,谁过了十八岁还有那么艳红嘴唇。”
日升放下电话,再叹气。
她洗把脸,这次轮到老保姆找她:“日升,你回来多久了?对娘家不闻不问。”
日升喜悦:“你尚未退休?”
“你想我消失。”
“保姆——”
“回家来吃饭。”
“我暂时腾不出时间。”
“你与我扯淡,吉子说你天天与一个小陈先生一起,把他带来。”
“哟”日升笑,“我电话没电。”
不久电话再响,那边才轻轻呼吸一声,日升已经知觉:“琨——”
小陈低声说:“下飞机直往办公室,开会四小时,至今才回酒店
休息,浑身臭汗。”
日升忽然问:“你可多体毛?”
陈琨也俏皮起来,“啊是你还没见过。”
“用电话自拍,传给我看。”
“朱丽叶。”
“我在等啊。”
过一会,映像传过来,他很大胆,自胸前一直排到脐上,啊,蔚为奇观,他的汗毛在胸前打转,然后汇成一线......日升说:“更多——”
小陈说:“回来才给你看更多。”
日升忍不住笑。
“想你想得不得了,回来我们得好好一谈。”
日升内疚,她得作出取舍,人活在现实世界里,总得遵守一些共识道德,她朱日升恐怕不能一三五刘子环,二四六陈琨,况且,他们会杀死她,她猜想第一个动手的会是陈琨。
选择是世上至令人痛苦的事。
她记得有一个阿姨说过,如果要两人之中挑一个,那即是,你两个都不爱。
日升想,也许阿姨那个年代,女性心思比较单纯。
她们年轻时,还分好女人与坏女人,今日,所有女性都得有收入,流行妖冶打扮,以及保护自身。
日升叹口气。
她捧住头,子环的电话来了。
“在家,可有想念我?”
“子环,”日升说:“我有话说。”
“是吗,打开门,你可以见到我。”
日升意外,果然,大门一开,子环走进,捧着糕点水果鲜花及香槟。
他放下礼物,脱去外套,将日升一把抱起用她双腿圈他腰间,轻轻把她按到墙角。
刹那间,子环肯定日升对他感情有变。
从前,他这样抱起她,日升可爱的小面孔涨红咚咚,杏眼眯成色迷迷一条线,嘴角带丝不是不狰狞的微笑,她会在他耳边呢喃子环呵子环,毫不掩饰她对色欲的要求。
她那个冲动样子,叫子环心中喊:我在天堂里,我去到极乐之地。
但是今次不,日升晶莹双眼睁得圆大,像是要透视他的心肝,她在他怀里微笑,但是嘴角含着太多慧黠。
他警惕轻声问:“你不再爱我了。”
日升轻轻说:“子环,没有人会爱你更多。”
他把脸贴住她,抱她到沙发坐下,不愿放开。
“发生什么改变?”
日升轻轻答:“吃了许多苦,忽然长大。”
“还有——”
“发觉爱不必如此辛苦。”
“我叫你痛苦?”
“是我自己,我太过爱你,失去自我,太不健康。”
“我不明白朱小姐的心意。”
子环轻轻松开她。
“日升,我下星期到北京定居两年,你可愿意与我同行,不必立刻答覆,你可以考虑廿四小时。”
他一下又一下抚摸日升额角头发,待她像一只小猫。
“你心里可是有了比尔,那人比我更叫你快乐。”
日升无论如何不肯承认:“不,是我自己怕辛苦。”
她身子发酸。
“我还需回办公室,明晚你到我家,我等你答案。”
他把她轻轻推开,穿上外套。
日升嚅嚅,“你带香槟来——”
子环忽然说:“不要怜悯我。”
他转身离去。
日升懊恼得要吐血。
她举起双臂在室内乱走乱嚷,终于咚一声倒在床上流泪。
日升已经知道答案:跟着刘子环走,牺牲自我,从此他的快乐是她的喜悦,他的得失反映她的成就,她得放弃她微不足道的工作去协助他的事业,在陌生的城市居住,举目无亲,也没有朋友。
半个世纪之前,这也许就是幸福,她一定会慢慢成长,变得圆熟,与她至爱的人依依,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毫无悔意。
日升肚子到酒馆喝一杯。
松弛下来有点倦,掩嘴打个哈欠,刚想离去,有年轻男子问:“课可以坐吗”,日升答:“请便,我这就走。”他却说:“我叫庄。”
日升心想:真不是时候,她已经够烦。
正想站起,忽然有一醉汉搭住她肩膀,大声喊:“美芝,美芝,为什么不睬我?”
日升吃惊,“我不是美醉汉,我不认识你。”
醉汉嚎啕,“美芝,你不再爱我——”
他伸手拉扯,日升挣扎,衬衫袖子“雪”一声被醉汉扯拖,祼了半胸。
日升既惊又怒,用手掩胸。
说时迟那时快,年轻人已脱下外套罩在日升身上,并且挡在她面前,用力伸手推开醉汉,“她不是美芝”,醉汉踉跄往后退,这时酒馆保镖及经理赶至。
“对不起,对不起。”
护送他们到门口,致送礼券。
日升责备:“女宾竟不能在贵店平安喝一杯。”
过一会,那叫庄的年轻人轻轻说:“莽汉口里的美芝若有你一半条件,大家也不能太过责怪他。”
日升一怔,这么会说话。
她把外套还她,驾车离去。
年轻人回到酒吧内,向经理打探,“那位小姐是——”
经理在他耳边说:“你俩都是熟客......”
年轻人付出丰富小费。
日升想,一个女子,若单独坐酒吧,而无人搭讪撩事,会不会太寂寞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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