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分子动力:冲力与增速,老好牛顿说,”她指出:“冲力的重量由地球引力导致,故此——”
这时,接待员进课室说:“朱小姐,山本教授找你。”山本是她美籍日裔系主任。
日升披上外套去见上司。
“日升,请坐。”
日升看着他,因为从来毋须担心生活,日升一向从容对待上司,不卑不亢,十分得体。
“日升,大家都打算升你。”好似他一人反对。
“课室你必须遵守合约,两年内不得四处走,上次你一声告假,竟去年余,幸亏那份实验报告十分珍贵,且与你本科有关。”
日升垂头。
“我们都觉得你品学兼优,在校从不搞政治,对学生和蔼可亲,课室,你也有科学家不依常规的坏习惯。”
山本看着他的得意门生,她似胖了些,下巴没那么尖削,戴着近视镜,穿两件厚毛衣,毫不臃肿,还嫌不够,脖子缠一条大围巾,比她学生更像学生。
“你闹情绪?”
日升答:“我没事。”
“学生都喜欢你,晋升之后,收敛脾气。”
“明白。”
“恭喜你朱讲师。”
日升离开系主任办公室。
她给子环电话,无人来听。
子环,她在心里说:子环。
她回到娘家。
傅佳迎出,在家她也穿着全套小凤仙棉袄棉裤,腰身只得一点点,日升比她更像阿巴桑。
“坐,坐,喝茶。”
保姆不敢惊喜,捧出四色点心,绿茶红茶咖啡。
日升要杯威士忌加冰,“有无肉丝炒年糕?”
傅佳想说:日升你益发丑,又不敢出声。
保姆终于开口:“母女为什么不说话?”
傅佳这才轻轻问:“最近看些什么书?”
“十八世纪化学家的研发报告。”
“你不喜爱情小说。”
“我喜欢罗密欧与朱丽叶,”她背诵:
“Prince:Aglooming peace this morning with it brings./
The sun for sorrow will not show this head./
Go hence to hāve more talk of these sad things:/Some shall be pardon'd, and some punished:/
For never was there a story of more woe/
Than this of Juliet and her Romeo.(Act V.Sc.3).”
“生活还好吗?”
“十分苦闷。”
傅佳忍不住笑,“日升,自十三岁起你均如是抱怨。”
傅佳想说,你又在见刘子环可是,他等于是妈妈的继子,关系尴尬,搞年多两年,人家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都结婚了,你依然吊儿郎当,究竟什么道理。
点心上桌,日升问保母:“你每天为我穿校服迟至中学毕业,可是事实?”
保母答:“你记忆无误,我有帮你扣纽子系腰带,早晨时间缺乏,司机又在等。”
日升叹息:“就这样造就一个白痴。”
傅女士在心中又说:家里待你如公主,你也品学兼优,与母亲相安无事,谁知一认识那刘子环,就忤逆不堪,大人一句话也听不进耳,浑忘养育之恩。
那刘子环是什么人,日升你才认识他多久,并且竟受他迷惑被牵着鼻子走,想到此处,傅佳鼻子仍然发酸,如今女儿鸟倦知返,像变了一个人:她似心灰意冷,又胖又倦又丑。
日升心里也有话说:她受掌掴的耳朵只得七分听力,要小心看着对方,才不致错失,又不能讲出来,怕母亲伤心。
子环,好好的母女关系,叫你破坏掉。
日升抬头问:“可有红枣粥?”
“不许再吃了,”傅女士终于发话,“你都没腰身了。”
她回房,整理两件大衣出来,递给女儿。
日升一看,即说:“妈妈,我无论如何不穿动物皮子。”
傅佳无奈,“保母,去把凯斯咪大衣取来。”
日升又吃又拿,娘家到底是娘家。
保母把食物一盒盒装好,交代她搁冰箱里,慢慢吃。
“有空多回家看看。”
日升看着保母一会,向母亲道别。
回家安顿妥杂物,她发觉陈琨传真好几张照片给她。那是他分散拍摄全身祼体,两臂搁背后,展露胸肌。
日升掩住嘴骇笑,小陈发疯,她把照片一张张在地上拼好,呵,少了最重要部位,这人还算含蓄。
真没想到他有此好身段,日升赞道:健美!
日升与子环有重要约会。
她驾车出门。
她记起子环说过,门匙在粽毛地毯底。
她翻开找到,启门进屋,看到字条:“请冰镇香槟一瓶。”
日升到厨房,找到冰桶,放进香槟。
她忽然听到隐约歌声。
“子环,你在家?”
她一路寻到卫生间,门半开,没有关紧,她探探头,又后退。
但是刹那间日升看到脸盆边放着一只手表。
好不眼熟,她又走近。
不错,正是一只柏德翡丽白金腕表,日升伸手反转一看,表底刻着“家兰敬赠茱丽叶”字样。
日升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手表并无破损,只是皮带袋折旧,白金表扣也完好。
这是她赠予那可爱纽西兰人雅谷的礼物,怎么会回到本市。
这时,浴帘里的人唱起歌来。
“啊,你,你是我的蜜糖,嗯,哈,你是我的心肝——”
如此肉麻,亏他唱得出口,而且那样高兴自在,洋洋自得,他有一嘴澳大利亚口音。
日升惊骇,忍不住“刷”一声扯开浴帘。
出浴者根本不知另外有人在卫生间里,他赤身祼体淋浴,正在享受,突遭此劫,不禁失色大叫,“谁,谁,你是什么人?”双手朝重要部位遮掩。
可是日升已经看到他全身。
她旨不在他肉体,只见他红发红须,确是个年轻男子,却不是雅谷。
日升呆呆看着他,Barbarossa (后三个字母看不太清,猜的,巴巴罗萨?),红胡子。
男子刚看到一个妙龄女子瞪住他,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不禁有气,“看够没
有?”他拉拢浴帘,但那帘子半透明,他觉得无比吃亏。
他说:“你还在?至少递块毛巾给我”
日升把大毛巾交给他。
他围住下身,钻出头问:“你是谁?”
日升答:“我在外边等你。”
她手仍然紧紧握住那只手表。
稍后,那年轻人抹干身子空好卡其裤与T恤出来。
日升给他一杯咖啡。
他喝一口,“你是子环的女友?”
日升看着他卷贴如毛毛熊玩具般红发,“你是谁,你怎么会在子环家?”
“我叫积臣,我是子环同学的表弟,我来贵市学中文,子环答允我在他家投宿几天,直至我找到地方搬。”
“你来自澳洲?”
“墨尔本。”
积臣这时发觉看过他全相的女子清丽可人,但心不在焉。
“你是子环的女友?”
他好似没有第二句话。
日升轻轻问:“你只手表你从何处得来?”
“手表,呵,它,我玩扑克赢来。”
“什么?”
“我与大班朋友赌扑克,有人输五百,袋里只有四百,故此一百元把手表卖给我。”
一百元。
日升说不出话来。
过片刻她轻轻说:“我给你三百,你可否把手表转售予我?”
“没问题,成交。”他大喜过望。
日升取过手表,数钱给他。
他也老实,“喂,这是美元,你给多了。”
日升戴上手表,“无所谓。”
“当然你知道,那不是真的柏德翡丽。”
“我明白。”
积臣耸耸肩。
“可否告诉我,那输牌的是什么人。”
“他与新婚妻子到墨尔本探亲,输钱不敢告诉她——”
“名字。”
“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