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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雪茵,我们不要再怄气了。你想想,我们是夫妻,却不能厮守在一起,一周才有一次相聚的机会 。我可以养活你,可以让你活得很好,你­干­嘛非要选择这种生活呢?再说,我现在从事业上和生活上来说,都非常需要你在我身边。每天,我在公司里从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晚上回到家,却一个人守着一栋空荡荡的房子,一个人在床上孤零零地睡觉,甚至连美梦都没有做过。这算是家吗?你上次也看见了,有你帮我做公关,有些事情就容易多了,如果你能来帮我,我们夫唱­妇­随,我的生意将是一日千里。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欢商业,那没有关系,你平时可以在家里……或者出去走走,只在我忙不开时帮我一下就行。我真的很需要你,雪茵,我们已经有了家,为什么不让这个家幸福一些呢?”

“我也想幸福,也想和你在一起,但我怕。”

“怕什么?……怕我吗?”

“不是怕你,”林雪茵沉思着,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明然,我爱你,我没理由怕你。我只是怕……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会厌烦起来。”

“厌烦?”吴明然笑起来,爱怜地捧着妻子的脸说,“怎么会厌烦?雪茵,你看你自己多美,我怎么会厌烦呢?除非你厌烦我,你厌烦我吗雪茵?”

“没有,”林雪茵伸出手替吴明然把脸上的一根断发拿掉,“我是说,如果我们在一起呆的时间太久的话,我们也许会厌烦。还有,我觉得让我无所事事做个家庭主­妇­太难了,我得有我喜欢的东西,或者说叫事业。”

“女人­干­什么事业?”吴明然接口不屑地说。

如果在他们刚刚相识时,他说这句话,林雪茵会觉得有道理,但她现在变了,因为短短的几个月的婚姻生活使她清醒了许多,不再是一个堕入情网中的傻丫头了。结婚使一些女人决心为青春而战,成为生活的主动者,而不是被动者。

吴明然这种语气又使林雪茵感到反感了,她低下头,避开丈夫的目光,陷入沉默。

“你别误会,”吴明然意识到林雪茵的不满,赶紧补充说,“我说女人不能搞事业,只是指女人没有必要像男人那样把事业看得高于一切,女人也可以­干­一点东西出来,但女人总归是女人,长处还是辅佐男人。雪茵,我的成功就是你的成功嘛。”

为了使气氛活跃一些,吴明然班门弄斧地唱起了那首《十五的月亮》,还蛮有感情地边唱边舞起来。

林雪茵勉强地笑了笑,附和了丈夫的热情。她还是认为他说得不对,但却突然之间无法找到有力地反驳方式来反对他的观点。

“或许你说得对。……好吧,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但你听清楚了,我不是回来帮你­干­你的事业,也不是单纯为了回来好使这个家看起来很完美。我答应回来是因为我也很讨厌在那个小城里生活,讨厌那些热衷于别人私事的同事和邻居。我可以回来,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你得先给我找个工作,我力所能及而且不令人讨厌的工作。”

“这么说你回来只是因为不喜欢呆在那儿,却一点也没想到这是你应该做的,是你的责任?你就一点也不认为这个家对你很需要,我也需要你吗?”吴明然脸­色­沉下来,有些不太高兴。

“好了,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们就不争了,反正我有这一个条件,你认为可行,你就办;不行,那就算了。”

“你威胁我?”吴明然又把眼睛眯起来了,这表明他又要发脾气了。

“不是威胁,是条件!”林雪茵用手撑着沙发靠背,站起来。

“条件,条件,去你条件!”吴明然挥了一下手臂,怒气发作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跟我谈条件,我是你丈夫!丈夫!不是和你谈生意,你跟我提条件,我跟谁提条件?嗯?”吴明然咄咄逼人,向前迈了一步,直视着林雪茵,恨不得把她吞下去。

“你用不着那么凶,”林雪茵淡淡地说,“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没有强迫你答应我。”

“什么?”吴明然被气坏了,脖子上的青筋暴突出来,像一头挨了一枪的野兽,脖子向前伸过来,大声吼道:“强迫我,谅你也不敢!你不要以为我是在求你,你也不要以为你这样就可以骗过我!”

“骗你?我没有什么可以骗你!你有话可以说明白了,不要打哑迷!”

“你装得倒挺像,”吴明然退了一步,在沙发上坐下,“姓苗的,那个姓苗的男人是怎么回事儿?你不会不认识他吧?”

“姓苗的?”林雪茵想了想,记起那个教外语的大学毕业生。吴明然怎么会知道他的事?他和她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即使发生过什么,那也是在她与吴明然确定关系之前的事儿了。他是从哪儿听到谣传了?关于他和她之间的事应该没有第三者知道的呀!

“真的不认识?”吴明然冷笑了一声,“你还挺健忘的,要我提醒你吗?”

“你怎么认识他?”

“承认了?别管我怎么认识他的,你自己­干­的好事还怕别人知道?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听到些什么?”

“紧张了是吧?我说呢,三翻五次我劝你,我容忍你,你原来还养上小白脸儿了。真正简单,怪不得非要一个人在外边住,还说什么事业,这就是你的事业?”

“你不要无中生有!”林雪茵想不到吴明然居然会怀疑她的忠贞,而且,他果然在监视她。实际上,他一直没有忘掉林雪茵给他的不是初吻,林雪茵不是清白之身这一事实。他根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她,就怀疑她,就对她的过去耿耿于怀#蝴根本不是在爱她,他是在爱他自己,爱他自己那个变态的畸形的理想。

“我是不是无中生有,你比我更清楚,也有人跟你一样清楚。”

“他是谁,那个姓苗的?你让他来,我当面问他,我倒想知道他都胡诌了些什么?”

“当面对质?你真想得出,既然你有勇气做,就没勇气说出来?”

“这么说你是只信他的了?”林雪茵气得浑身发抖,但她坚持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吴明然,我和这个姓茵的臭男人什么也没有,他只是和我跳过一次舞,谈过一次话。如果你愿意听,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们接过吻,但什么也没发生。他在我转入中学工作那一学期就走了,我也再没有见过他。不错,我当时拒绝了他的那种要求,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与我之间仅限于一次接吻而已。或许,这很让他受不了,他于是这样来损我。我不恨他,他只要愿意,可以随便说,我也不怕。现在,我告诉你,我与他,什么也没有!你信他,还是信我,随你。……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与他这点关系是在我和你确立关系之前。”

林雪茵说完,不等吴明然再说什么,径自起身上楼进了卧室。

林雪茵提着自己的衣服下楼,吴明然闷头吸烟,看见她下来,就站起身来。

“你不用说什么,”林雪茵止祝蝴,先开口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还是不相信我。我不会解释太多,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问心无愧。如果你愿意,你把我想象成一个­婊­子也行。”

林雪茵说完,向门口走去。吴明然在背后跟上两步,但没上来拉她。她听见他说:“你不要动辄以离家出走来威胁我!你想清楚了,不要后悔你现在所做的。”

林雪茵的心头沉了一下,但很快坦然了,她头也不回地说:“我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正如我没有什么可感到羞耻的一样。”

她拉开门,手上有些沉重。走出去会有什么呢?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绚烂,但阳光下面也有­阴­影。

林雪茵走在阳光下面,步子很坚定,但很吃力,她觉得每迈出一步,自己就苍老了十岁。

小溪里的水位升高了一些,岸边也长起了一丛丛的青草。夏天使一切都呈现繁荣的景象,但人类和他们的生活除外。

第一章

有时候林雪茵回想起来,会对她婚姻生活刚刚开始时出现的危机感到大惑不解。

对于夫妻双方来说,他们的确都对对方充满爱意,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毕竟也会有欢乐、温馨和ji情。吴明然在很大程度上,是这个时代造就的一个幸运儿,而且即使身处这样一个变幻不定,能人辈出的时代,他仍旧算是其中的佼佼者,是一个可以称得上事业辉煌的人物。毋庸置疑,像他这样的男人,有数不清的女人对他暗送秋波。和那些比她更知道怎样讨欢男人的女人们相比较,她并不能算是最好的,或者也不是最适合他的一个。但命运女神撮合了两个人的好事,实话说,林雪茵对这样的安排基本上是满意的。

林雪茵偶尔也会像其他女人那样感到恐惶,男人们尤其是条件优越的男人们,比起女人来更容易弃爱情于不顾,或见异思迁,或寻花问柳。在对爱情(或婚姻)纯洁度的关注这一点上,女人似乎比男人更有理由担心。

林雪茵把自己这份担心放在心里,没有像吴明然那样直接地表达出来,但并不说明她对此漠不经心。她知道,像吴明然这样事业与金钱成功的男人,对于女人——那些另有所图的女人——有着不可估量的吸引力,而他也可以有很多机会和女人们建立一种婚姻之外的关系。或者,有些魄力十足的男人们会明目张胆地和几个女人保持联系,并有效地控制一个看起来完美的婚姻和家庭。

在吴明然的日常事务中,他接触到这类女人的机会太多了,不论是娱乐还是工作中,他都会与许多危险的女人遭遇到。而且,有一点林雪茵几乎不用证实就已确信不疑的是:在某些场合,吴明然会和那些女人逢场做戏,调笑逗情,甚至不拒绝一夜风流。这种机会或多或少由于她的异地而居为他提供了方便,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夜不归宿,而不会让她有所察觉,或者带一个女人睡在她和他的床上——虽然他也许不至于这样放肆,但他的确有这个条件。

想到这一点,对于妻子来说,是个很大的刺激。林雪茵并不是那种把男人看作自己全部资产的占有型的女人,但她也没有开放到会对这种状况心地坦然的程度。值得慰藉的是,吴明然似乎也并不是那种流于放纵的男人,这一点从他对林雪茵的苛刻要求,以及他不带功利­色­彩地要求她参与他的工作与事业的诚意上可以看出来。

正如他所坚持的那样,为了他们婚姻和家庭的幸福,她应该作出一点让步,乃至牺牲一些东西,毕竟对一个女人来说,婚姻和家庭将是她们在青春流逝之后的唯一依靠。

现在,婚姻的危机,包括婚姻开始时夫妻双方的ji情都渐渐平息了。如果不出意外,他们的生活将和大多数中国家庭那样成功地把他们带到晚年,以至坟墓。在漫长的生活中,矛盾、冲突、欢快、温馨;舒适、平淡等等,将交错发生。事实上,这就是生活,很多中国人就是这样生活的,以至于这种类型已经算作幸福美满生活的一个定型了。

比如说,夫妻双方在相互吸引这一点上,基本上已经纳入了一个正常化的轨道。随着双方对另外一具身体的熟悉,对对方的生理反应的适应,­性­生活就不再是一场战争,不再是唯一密切双方关系的纽带了。

青春年少时,或者初尝禁果的一个短时期内,由于种种因素的影响,ji情往往是泛滥的不可抵挡的,也是唯一促成男女接近的原因。

而且,想一想那曾经是怒涛烈火般的ji情,让人不禁感到惊讶。

夫妻之间的­性­接触,虽然缺乏ji情,但正因为它的平淡悠长,而使这一过程充满醇和的浓香。

关于­性­生活的频度,程度不再取决于那已经消失了的或正在消失的ji情,而是因循了一个不成文的默契规定。在逐渐的调整中,双方把频度定为一周两次。通常是星期三的晚上,吴明然就会驾车赴约,然后夫妻双方很自然地做好一切生理、心理准备,以及一些必备工具。在晚上十点钟,小屋里就开始荡漾着春潮,然后在理所当然的抚摸游戏中相互融合了。另一次就是星期六的晚上,这一次是林雪茵以赴约的方式赶回城里,度过一个欢快的周末之夜。

一般说来,星期三之夜的夫妻生活只是一次预演,也就是为了星期六的小小狂欢做一次热身准备。因为,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七天为期的­性­约束有些太漫长了,以至于当双方好容易凑在一起时,由于过度的兴奋,他的表现就会令人失望,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导致过早过快地结束了这美妙的过程,让满怀期待的女人不得不在失望中期待下一次遥远的机会。

有了这次“预演”,当星期六的抚摸开始后,夫妻双方会很平静,接吻时,甚至会觉得并没有激动的迹象。女人们往往把这漫长的节奏和缓的调情看作很重要的一环,这样一来,当她觉得身体的温度与湿度条件成熟时,接下来的一切就会令她感到满意,而丈夫由于三天前的那次平衡之后,就会不负所望把他的光荣使命圆满完成,使女人有幸体验一下并不多见的快感Gao潮,或者类似于Gao潮的那样一种快感。

如果有另外的客观条件,比如说饮食、天气、工作等等,这些客观因素如果使夫­妇­在第一次交欢之后,还有更多的一些情趣,从而使尾声不但没有趋向平静,反而又激起一点小浪花的话,那双方都会乐意再来一次。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星期三演习”和“星期六革命”(也简称为演习和革命)。

除此之外,夫妻都很平静。他们之间有时也作一次谈话,以促进相互了解。在林雪茵有兴致时,她还会在“革命之夜”弹上一曲钢琴,让这个很幸福的家庭和这个夜晚锦上添花。

选择这样理智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生理欲望,对于婚后的女人有些不太公平。从生理上来说,林雪茵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控制了一切。也就是说,当青春少女那种潮涌的ji情消逝之后,她的生理的欲望占据了主动,成为左右一切的至高无上者。

一个在三十岁的边缘线上奔突的女人,一方面承受着心理上的恐惧感,那是人类所共有的对自然规律的绝望的敌意;另一方面,女人的生理开始登上第二个高峰期,正如俗话所说的“三十如狼”的阶段。

在月经之后的七至八天时间里,林雪茵会惊愕地发现,她的身体像一缕蚕丝,绵绵不绝;如一眼旺泉,汩汩流淌。她的欲望就牵浩一匹饿狼的胃口,让她自己感到难堪。在这几天时间里,也就是说,在这一个不平静的星期,限制­性­的一周两次的合欢是远远不够的。

但是她学会了克制。因为这一周虽然痛苦而漫长,但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她就会平静如一潭死水,对男人失去兴趣,把那两个神圣的夜晚看作中世纪女基督徒的对神的献礼,完成对一如即往的充满活力的丈夫的义务。

可喜的是她学会了平衡这高峰与低谷之间的矛盾,把单纯的­性­欲与意义重大的家庭这一概念联系起来,以使自己不会因为生理的波动而破坏了和谐和千辛万苦而营造的神圣规律。

林雪茵一度在她与同事之间与邻里之间,建立起一种很乐观的往来关系。她发现,对于她周围的人来说,她能够主动对他们发生兴趣并表示接近的意向,他们是十分乐于接受她的。虽然在她和他们之间,由于本来存在的一种隔阂,又加上她让人惊羡的婚姻,确切地说,是指她的丈夫,这两个原因导致她和他们之间始终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但由于她同时又是一个可以让人欣赏美丽,和感受欢乐的天使,他们与她建立并达成了这样一种小心翼翼的关系。

当然,由于男人和女人在对待一个优秀的女­性­时,心理上——还有生理上——存在的差异,与其说林雪茵已经和大多数同事与邻居关系密切,倒不如说她与男人的关系密切更准确些。

而这一点也就是症结所在,虽然众多的男人不可能对她产生非份之想,即使有,也并没有明显到让人怀疑的地步,但是,作为男人和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风­骚­?)的女人,一个与丈夫分居的女人,他们之间的任何交往,都是个很不错的话题。

林雪茵及时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很明智地迅速终止了这一危险的,不会给她带来一丝益处的关系。

作出这样的牺牲,对林雪茵来说是个不小的损失。孤独和寂寞再次让她消瘦了,而且她还养成了许多恶习,譬如说:半睁着眼睛睡觉。在睡眠中,把梦境与现实搞得一塌糊涂,到最后,她即使是清醒地坐着时,也会突然怀疑起身边事物的真实­性­来。

第二章

夏天丰富的雨水使山和小城在第二天早晨焕然一新。从山坡上流淌而下的蓊郁翠绿,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空气中散发着松脂油的香味。

从春天起,林雪茵就养成了独自上山的习惯。

坐在山中的林间枯木上,谛听百鸟啁啾,感受草木欣荣,呼吸清新的空气,这是林雪茵在沉闷的婚姻中顽固地秉持着的那一丝可怜的浪漫活力。

枝杈交错的高大树木,用它们繁密的绿叶遮住了阳光的暴晒,使地面潮湿、清凉。置身此间,身心都被沁透了,仿佛有清泉淙淙地流遍全身。

坐久了,林雪茵会觉得自己正在和这混沌茫然的大自然溶为一体,她的衣饰在微风中摇摆,一如蝶舞花间;她的清爽的身子尽情呼吸空气,悠悠开放。

在这样的环境中,在这样的心境里,她思绪纷飞,被幻景与童话的优美所激动。

一束阳光偷偷地穿过树叶,在草丛中颤抖着,像一个寻找食物的小梅花鹿。

如果她不曾结婚,也不曾与任何一个男人相识,她只是一个森林和阳光的女儿,是山中的公主,那么她就会在风姑娘的背上,游遍山河丛林,去寻找那个梦幻中的王子。

这个梦幻中的王子是高山与大河的儿子,他有着山的筋骨,水的柔情。由于爱情女神的指引,他们在葡萄架下相遇了。王子被公主的美貌所打动,而公主对王子一见如故。

他们在春天恋爱,在夏天结婚,在秋天生育,在冬天睡眠。

因为他们的父母的荫蔽,他们就永不衰老,因为阳光照耀,森林繁茂,大山高昂,河水潺潺,他们的生活美满,幸福永伴。

这种处汝般的、童贞的幻想让林雪茵迷恋孤独的山林,在热热闹闹的夏天,她脸­色­苍白,四肢柔软,皮肤清凉,远离尘嚣。

她的丈夫,那个在另一道轨迹中热烈地活着的男人,仿佛不是她的丈夫了。在她的心中,她的出嫁还没有开始,她还是一个在茫园中熟睡的处汝。

吴明然十分平淡地认可了妻子对生活、对爱情、对婚姻、对他本人的漠然态度。甚至可以说,吴明然对这个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已经失去了兴趣。

说吴明然对林雪茵失去兴趣并不是指他会漠视林雪茵任何可疑的举动,相反,他认为一个女人在履行妻子这一职责时,她的表现就应该是林雪茵现在这种对一切失去热情的样子。

那些被居心不良的人所大肆渲染的,以至于显得不太真实的男女ji情,对于婚姻来说——或者确切地说,对丈夫来说——是应该杜绝的。只有当女人失去ji情、活力,乃至青春和容貌时,对于丈夫的声名才是最安全的。而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家庭才算完满了。

和大多数结了婚的男人一样,在对妻子越来越熟之后,那些陌生的,从而变得新奇和富有魅力的女人,吸引了吴明然。

男人的这种不贞是与生俱来的。吴明然在第一眼看见林雪冰时,他就发觉这个刚刚结了婚的少­妇­身上有一种与她姐姐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时,他刚刚被林雪茵的拒绝刺伤了童男子的自尊,是这个可爱的女­性­让他重新发现了自己的价值。但是,面对一个尚在婚姻的甜蜜中不可自拔的女人,他的自尊心再次受到了伤害。林雪冰十分巧妙地避开了他的好意。并促成了他与林雪茵的婚姻。

与林雪茵的结合平息了吴明然对另一个女人所抱有的野心,但这平息是短暂的。虽然由于目前这种关系,他已不可能再对林雪冰抱有非份之想,但他身边的女人太多了。

实际上,当他进入另外的女人的身体时,那些风月老手虽然弄出千种风情,但仍旧使他感到若有所失,或者说,他并不感到有更大的快乐。在很大程度上,由于与那些女人的交往,吴明然心中对女人所抱有的神秘感被完全打破了,到头来,他发现自己对女人的兴趣正在慢慢消退。这时候,羊子出现了。

星期六下午,林雪茵如例回到省城的家中。

吴明然不在,屋子里的空调关着,有些鏊热。林雪茵洗了澡,打开空调,给吴明然的办公室打了电话。

吴明然说:“你猜谁在我这儿?”

林雪茵问:“谁?”

吴明然说:“你等一下。”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里笑着说:“我的小石榴,你还记得我吗?”

林雪茵沉默了一会儿,她有些不安。这声音太熟悉了,一点也没变。

“羊子,你是羊子!”在电话里,林雪茵的声音显得很激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样?这么久都没你的消息,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还是那么爱问问题。”羊子说,“我这就和老吴一起去你们家,我好想你,小石榴。”

“我也想你,待会儿见。”

林雪茵放下电话。羊子回来了,林雪茵知道羊子会回来的,但她回来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现在会是一副什么样子?她这些年是怎样度过的?她结婚了吗?

林雪茵在头脑中想着,却无法把羊子从一个少女的形象换成一个成熟了的女人的形象,原因大概是……羊子其实一直都是成熟的。

估计他们大约要到了,林雪茵上楼去化妆打扮。坐在梳妆台前,林雪茵仔细地在脸上作了一些修饰,这使她更漂亮了。在衣柜里看了看,林雪茵决定穿上那条短裙,这是她第三次穿它。

一个女人在她的丈夫和另外一个漂亮的女人面前,通常是最美丽的。

羊子的头发烫过了,用嗜喱水保持着水分,在两颊耷下两绺,显得整张脸很秀气。可以说,她并没有多大变化,如果在人群中看见这张脸,林雪茵相信仍能认出她。

老友重聚的场面似乎应该更热烈些,但林雪茵只是站在那里,十分平静地笑着。

羊子被林雪茵的变化震慑了,她站在门口那儿看着这个昔日娇柔清纯的小女孩,却只能从林雪茵的身材和脸部轮廓上见出她以前的一点影子,而实际上,过去的那个林雪茵已经不见了。

吴明然留意到妻子­精­心的装扮,他一边解着领带,一边回头招呼呆立不动的羊子:“进来坐吧,这不是女仆,是我老婆。”

事实上,相比之下,林雪茵自以为颇有新意的修饰,在羊子的映衬下,不禁暗然失­色­。

羊子甚至没有穿袜子,而毫不在意地挂在身体上的两件短衣则几乎跟游泳衣差不多。她的平坦光滑的腹部就那么­祼­露着,圆形的秀美的肚脐孔如一枚银币。

羊子走近来,夸张地打量着林雪茵:“哪有这么漂亮的女仆?”她抓着林雪茵的胳膊,“雪茵,你一点都没变。老吴,你是怎么把我们小雪茵骗到手的?”

“你也没变。”林雪茵淡淡地笑着,“你再不露面,我都以为你被人……”

“­奸­杀了?”羊子笑起来,“我身无片物,谁会杀我?也就是­奸­吧。”

“看不出来。”

吴明然拿过来三杯橙汁,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两个女人在沙发里相挨着坐下,羊子偏着头端详着林雪茵。

“老吴说你在什么地方教书?­干­嘛还教书?老吴是不是不给你吃饭?”

“别冤枉我,是她自己热爱教育事业。”

“是吗雪茵?”

“是。”林雪茵点点头,“你呢?”

“我?老样子!”羊子抓过吴明然放在茶几上的香烟,十分熟练地点上一支吸着,“对男人感兴趣,对结婚没兴趣。”

吴明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抬眼正好与林雪茵目光相遇,他做了个不屑的表情,但很虚假。

“真不错,”羊子在沙发里转着头打量着偌大的客厅,啧啧称叹,“雪茵,你还教什么书呀?看看,你现在什么都有了,要是我的话,就天天躺在家里侍候老公。老吴,你那圈子里有没有你这类型的?”

“我什么类型?你想嫁?”

“雪茵,老吴真不错,当年他们那一帮人中,我最尊重的就是老吴了,没想到这个正人君子倒被你弄到手了。老吴,是你追我们雪茵的吧?”

“她勾引我。”吴明然一脸皱纹地笑。林雪茵嗤了他一声。

“我说真的啊,老吴,帮我物­色­一个男人,最好是跟你同类的那种。”

“不多,”吴明然吐着烟,一本正经地说,“真的不多,我这种人濒临灭绝了,……要不这样—”

“怎么?”

“你也嫁我得了。雪茵正好闷得慌,你们俩也好作个伴儿。”

“嘿,这主意不错。雪茵你同意不?”

“我就为这才盼你快点儿回来呢,你要是不嫌弃,我把他转让给你了。”林雪茵大方地说。

羊子笑着,把嘴伏在林雪茵耳边,小声问:“听约翰说,你嫁给他是因为他是个童男子,你什么时候有这癖好了?他真是?”

“嘀咕什么呢?要卖我也得让我有个准备啊。”吴明然看着两个女人说。

“是,”林雪茵脸­色­绯红,“不过现在不是了。”

羊子侧过视线打量了一下洋洋得意的吴明然,转头继续小声对林雪茵说:“据说,他那东西很够劲,是不是?”

“谁说的?”林雪茵语气僵硬地问,她有些紧张,看吴明然时,觉得他一脸无耻。

“紧张什么,谁也没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熟能生巧嘛。”

“什么熟能生巧?”吴明然听到了最后一句话,Сhā嘴问羊子。

羊子的白皙小巧的脚趾在凉鞋里蠕动了一下,吴明然看了看它们。红­色­的指甲盖仿佛是一朵一朵的玫瑰花苞,十分­性­感。

吴明然抬起头,目光在两张同样艳丽的脸上来回审视着。对于自己的妻子,他太熟悉了;而另一个女人,那挑衅地与他对视的眼睛,却犹如一潭深水,韵味无穷。

第三章

“你多久回来的?”林雪茵捧着杯子,问吸烟的羊子,“你见过曹约翰了?”

“有一周了吧,我爸妈要离婚,所以回来了。”

“你爸妈离婚?”林雪茵惊诧地问,“他们都多大年纪了。”

“那有什么?追我爸的女人有的是,不过这次碰到让他来电的茬儿了,那女人忒崇拜他,让老头子很有满足感和成就感。男人就喜欢这样的女人,是不是,老吴?”

吴明然点点头,避开林雪茵看他的目光。

“那你妈怎么办?”林雪茵又问。

“什么怎么办?我倒觉得他们早该离婚了。”羊子悠悠地吐着烟圈,撮圆了的双­唇­令人想入非非。

“她也太可怜了。”

“我才不觉得,谁让她让自己那么老,那么没有吸引力,再说,他们之间也没什么爱情,当年不过是一时冲动觉得有共同语言,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正因为两个人太了解了,彼此又互不认输,不光在艺术上,在生活上也是。你想,我爸这一辈子也真够累的了。”

“你­干­嘛只同情你爸,不同情你妈?”

“我比较倾向我爸的人生观。我妈太落伍了,我想这打击对她的一生是个挺不错的总结。”

“她是不是很爱自己的事业?”吴明然问。

“就是,我爸也最反感她这一点。说实话,她那事业也是自己认为了不起,实际上没人欣赏她。何况,女人的事业只应该是男人,而不是什么狗屁艺术。总而言之,我觉得她是活该!”

羊子对她母亲的评断让林雪茵有些不太舒服,但她还是勉强笑着说:“你这是在提醒我吧?吴明然,你要是想休我的话,那就趁我还能吸引男人的时候休我,别等我老得脸上起皱,让男人没兴趣了再休,那我可惨了。”

“哪能呢,我再没良心也不会那么缺德,起码也得先把你安排好了再自己找主儿,咱不能给国家添负担,是吧?”

“不一定谁休谁呢。”羊子抱着林雪茵的肩膀说,“老吴你别臭美了,就凭雪茵的姿容,再老也能让男人动心,你就不见得了。”

林雪茵随声附和,两个女人把吴明然低贬了一番,然后,林雪茵提议该吃饭了。

“老吴请我们客。”

羊子说着,起身去洗手间。吴明然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对林雪茵说:“她倒一点都没变化。”

林雪茵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吴明然一眼。

“老吴你认识约翰吧?”羊子看着驾车的吴明然问。

吴明然从观后镜里看着羊子的令人心动的脸,说:“认识,当年我们都是你家的常客。……不过不是很熟。”

“哦。”羊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吴明然很欣赏她这种灵澈之气。他知道羊子想约曹约翰一起来吃饭,但他实在不愿意让另一个男人,尤其是那个­色­迷迷的牧师来与他分享两个女人。羊子只凭他一句话就猜透了他的意思,这种女人真让人害怕,但更让人喜欢。

果然吃饭的时候,羊子再也没提曹约翰。

“你在家里住吗?”吴明然问羊子。

“不。我不想听他们互相指责,尤其是不想看我妈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你哥呢?怎么没听你说你哥哥的事情?”林雪茵用纸巾揩着嘴角问。

“失踪了。他更不会管他们的事,甚至连我爸他都瞧不起,不过我爸也瞧不起他,搞艺术的人都这样,父子也不行。他们一旦凑在一起,就相互攻诘,相互贬低。所以我哥几乎不算是他们的儿子,我与他更谈不上情谊了。”

“能不能”吴明然看看林雪茵,又盯住羊子说:“咱们能不能说点高兴的事儿?这是为羊子接风呢,对吧羊子?你讲讲这几年的见识给我们听。”

“我见识什么?”羊子一手夹烟,一手擎着酒杯,“我再见识也不如你见识多呀,我倒想听听你的发迹史呢。”

“哎,真的羊子,你这些年都在哪儿?”林雪茵给羊子斟满酒杯。

“海南、深圳、广州、上海、厦门、北京,都呆过。有一年去过纽约,还去过新加坡,泰国。”

“周游世界了,你,”吴明然说,“怎么不嫁个老外?”

“­干­嘛要嫁老外?中国又不是没男人了。我最恶心那些把中国男人贬得一无是处的女人,中国男人哪儿不好?譬如说你吧,老吴,要是你生在资本主义社会,比那些一身黄毛的洋种男人更会赚钱养家玩女人,你信不信?”

“当然,”吴明然附和说,“我也最讨厌老外了,现在不是时兴合资企业,仿佛没了他们中国人连裤子都没得穿似的。你再看那些舔外国人ρi股的汉­奸­,跟孙子似的。我记得去年,对,是去年,我到北京出差,回来没赶上飞机,坐火车。火车开了没多久,一女乘务员咋咋呼呼就过来了:把腿收起来!把腿收起来!别把人家外宾给绊着!我一听这话就有气,过一会儿,外宾来了,他妈的什么外宾呀?不就几个台湾人吗?说不定还是他台独分子呢!。你说贱不贱吧。”

“我还遇着更贱的呢。”羊子把烟Сhā进烟灰匣里,“那是个妓汝,在舞厅里陪舞的,外带做做无本生意。其实妓汝你就没什么可挑剔的,只要是男人,只要他给你钱,你管他长什么样,是白的,黑的还是黄的?你猜人家怎么说:我才不接中国人的客,我喜欢人家外国人身上那股汗臭味。”

羊子拿腔拿调学着妓汝的样子表演了一套,林雪茵掩嘴而笑,不语。吴明然站起来,给羊子点上烟。

“开放搞活我不反对,但他妈舔外国人的尻子咱不­干­!羊子你不嫁老外就对了,过几天,你要是有心的话,我带你见见我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中国好男人有的是,随你挑。”

“我就是觉得老外娶中国女人做老婆不太对劲。外国男人也不是都不好,有优秀的,有让咱们动心的,但那轮得到中国女人吗?只有那些被洋婆子挑来拣去剩下的,眼看着土埋半截快入土了的,或者在本国穷得没裤子穿的主儿,才来找中国的女人装装神气。­干­嘛放着自家锅里的­肉­不吃,偏去喝人家盘子里的剩菜汤?”

林雪茵看着他们两个慷慨激昂的样子,坐在一边直好笑。

三个人吃一顿饭花去了两个小时,吴明然结了帐。三个人商量着打发剩下的时间。

“我是夜猫子,­鸡­不叫不睡觉,你们俩行不行?”羊子问林雪茵。

吴明然一反常态,蛮有热情:“我没问题,你说怎么玩吧?”

“就是,今晚上咱们狂欢一下。”林雪茵也来了兴致。

“不耽误你们俩的好事儿吧?”羊子笑着问。

“我倒不耽误,你行吧?”林雪茵一脸笑地问吴明然。

吴明然作出很痛苦的样子:“既然你决定了,我看我也就先忍一宿吧。”

三个人看完末场电影,驾车在街上东奔西窜。街灯下面,有为的士司机准备夜点的小摊,三个人又停车吃了一点宵夜。

林雪茵重新回到车上时已经有些困了。吴明然和羊子­精­神抖擞,正在互相讲述自己的奇闻。

林雪茵一个人躺在车子后座上恹恹听着两个人又说又笑,开始时还能跟着笑一笑,渐渐没了­精­神,蜷在后座上睡着了。

吴明然把车速减到20,让车子平缓地在空阔的马路上爬行。他发觉自己被这个女人吸引住了,这种吸引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来自男人的猎奇心理,但毕竟羊子是和林雪茵不同类型的一个女人,也可以说是和所有其他女人不同的一个女人。

街灯照进车内,羊子的皮肤清凉似水,淹没了吴明然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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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羊子不但成了林雪茵家中的食客,也成了这个家庭中一个适时的调剂者。

林雪茵觉得吴明然在第二天早晨与她交欢时,表现出了少年人那种热烈的ji情,这是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过的了。同时,林雪茵也十分协调地滋润着,并且还微微有一点Gao潮的快感。

在返回小城时,羊子说要陪林雪茵一起去学校,看看她究竟爱上教书的原因是什么?

林雪茵说她这一阵子很忙,学校里正在搞学期总结,并准备新学年的招生工作,她可能要被派去招生,没时间陪羊子。

吴明然提议不如过两天再去,等他把公司里的工作清理一下,他陪羊子一起过去。

于是,林雪茵一个人回学校,羊子留下了。

在路上,林雪茵心情很好,她很高兴重拾昔日的友谊,尤其是在这个心情淡然的时期,她觉得羊子将会帮她找到一些失去了的东西,并把握住一些正在失去的东西,虽然羊子的生活方式并不被她推崇。

此时,林雪茵微闭双目,靠在座椅上,随着汽车的颠簸,身体轻轻晃着,其实,林雪茵有时会觉得自己本­性­中,在血液流淌中,蕴含着如羊子,甚至比羊子更活跃的因子。正像她少女时代那些泛滥的春梦一样,她的骨子正是一个纯粹的女人,对男人和男女之事的迷乱的构想,占据了大半的思想。

说起她和羊子的区别,只是她比较含蓄一些,但含蓄的女人就是一眼深邃的泉,蕴藏着不可估量的活力。

对于人生和宇宙的思索太令人类绝望了。这种绝望于女人尤甚。林雪茵在森林中静坐的那些午后,她会突然被蝉的鸣叫刺激得伤感起来,以至于怀疑音乐之于人类,是否也就是蝉鸣之于那生命短暂的蝉吧?

汽车上下起伏的颤动是前进的节奏,这节奏牵动着林雪茵的身子,于是身体在节奏的进行中轻盈飘忽,如同一个黑­色­的音符在五线谱上欢跃。

但是她仍旧被不安和恐惧缠绕着,甚至当她第一眼看见羊子时,她的身体就感到了寒冷和颤栗,仿佛一滴冬雨沿着后背缓缓而下,在她的皮肤上刻下一道红­色­的印痕,而那种冰凉却像灼热一样刺痛了她的记忆。

那张早已烧成灰烬的照片上,羊子和一个叫庄文浩的男人相拥而笑的景象深深地铸在了她的脑海中。

而她猛然发现,羊子一直是这样笑的,而在羊子笑起来的时候,那是一种茫然的笑;是水面上流动着的,在扩散中消失了的漪纹。

羊子和那个曾经在林雪茵的生命中一度辉煌过的男人的关系,在今天看来,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但羊子唤醒了林雪茵心中对男人那种原始的质朴的迷醉的爱情的向往。

吴明然什么也没有给她,林雪茵想,如果今夜羊子睡在了他们的床上,睡在了林雪茵睡过的地方,吴明然会给羊子什么呢?或许同样什么也不会给。

想到吴明然与羊子之间可能发生的暖味情节,林雪茵居然病态地感到了兴奋。

在记忆中,她对羊子的身体是熟悉的,在一段时间里,她们甚至赤­祼­着身子相拥而睡。从心荡神驰的梦境中苏醒过来时,林雪茵发现,不是她被紧紧抱住,就是她抱紧了另一具胴体。

为什么女人在欣赏一具同­性­的­肉­体时,会感到某种冲动?

吴明然会怎样抚摸她,亲吻她?而羊子的那种毫不压抑的呻唤,将会把吴明然完全融化了。林雪茵双颊红润,她看见了吴明然的抚摸,对羊子的抚摸!这是抚过她的身体的一双手,是所有男人的一双手!现在,这双手剥光了那个炫丽的­肉­体,那个因为被众多男人的抚摸而充实无比的­肉­体。温暖从双­乳­开始,沉淀入腹部,然后如同一条活泼的鱼儿,跃进子­宮­里面,使那具­肉­体化作了一条河。

羊子叹息一样的声音,在身体扭动的节奏中萦绕,把他和她串通起来,把男人的暴力和焦燥平息了。

吴明然以手­淫­者的细致的触摸激活了女人身体中的焰火。林雪茵看见在火光中向上升起的羊子,看见她的痴狂的脸,颤抖着的眼睑,湿润红艳的双­唇­,坚硬如­棒­的紫­色­­乳­峰,若隐若现的和平之门。它们向上升起,向上与另一团火焰相会,合成更大的更热烈的一团,完全成为一体!羊子就开始寻找男人的可怜的小小­乳­尖,用牙齿啮咬它们,让男人从浅而深,从淡而浓,从理智而疯狂!

男人的疯狂是女人疯狂的温度计。林雪茵看见羊子骑身于吴明然之上,在火苗的舔噬中被最深入地启开,充实了。女人的子­宮­在丰收中如同农夫的粮仓,散发谷物的芳香,甚至泥土的芳香、阳光、水分。

她的上身向后张开,椭圆的­乳­房被拉平了,然而两只ru头在皮肤的悸动中一次一次坚硬、变软、再坚硬。

她的向后倾泻的湿漉漉的卷发,抻长了的,细美的脖颈,以及天堂之花般的脸孔,包容了女人的概念,是女人生命的未来主义绘画。

这一刻,对于女人来说;具体地说,对于羊子而言,这一刻是静止的,永恒的静止!世界向后退去,如潮水一样退去,只剩下真实的细腻的­肉­体之魂。——沙滩——沐浴在安祥的月光下面。

但是静止的永恒只是假象,是幻觉,它很快被打破了,因为浪涛暗藏在水的下面,像沙一样积蓄,积蓄,积蓄,最后猛地涌上来了。

羊子大叫着——羊子的叫声是小号的那种旋律——向上涌起,向海岸冲击,向海潮中孤立的枪杆裹挟而上!

林雪茵支持着吴明然的神经,让男人的坚挺无与伦比。吴明然奋力搏击,像一个脸­色­熏黑的渔夫,他的稳健和硬朗穿过波涛,与狂潮相抗衡,永不疲倦。

水面下的巨浪汇聚成峰,扑面而来,冲上岸边的孤崖。浪花,雪白而纷纷如落莫的浪花飞溅,这是第一次涌动,继之是第二次,第三次……

羊子高高在上的身子,在潮湿中红光炫目,她尖叫着在最汹涌的那一次冲刷中,与孤崖完全拥抱在一起了。

“小姐,你到了。”司机碰碰林雪茵的汗水淋淋的手臂。

林雪茵睁开眼睛,夏日的阳光和尘土把她带回到现实中。她有些难堪地笑笑,付了钱,对司机说声谢谢,下了车。

向山坡上走去时,林雪茵被自己的潮湿弄得很狼狈。

邻居的女人,一个眼睛很小,嘴­唇­发紫的女人告诉林雪茵,有个男人来找过她。

“他说什么?”

“啥子也没讲,只说他姓陈,或者是程,跟你讲了你就晓得了。”

“我知道了,谢谢您。”

一定是陈文杰,他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是和羊子一起回来的?羊子怎么没提起他?

林雪茵进了屋,房间里有股霉味,夏天的湿气使一切都发霉了。

林雪茵拿着花露水在屋子里四处洒着,把电风扇打开,让空气流通起来。

忙乎了一阵子,她有些出汗了,细密的汗珠在胸口那儿沁出来。

林雪茵把衣服脱了,一种奇怪的好奇心使她站在镜子面前,她对自己的胴体发生了兴趣。

她的身体令人满意地保持着青春的光泽和弹­性­,两只白鸽般的­乳­房有些孩子气,但无疑是可爱的,它们向上微耸着,如同两只棉桃。

林雪茵用手托起它们,感到它们那种柔软与娇­嫩­和沉甸甸的重量。她满意地笑了笑。

洗完澡,林雪茵觉得神清气爽,闷热的感觉淡了些。

床单虽然很­干­净,但还是把它换了。

­祼­着身子躺在床上,林雪茵很快睡着了。在梦中,她甜甜的笑,如同一个初恋的少女。

但梦境与现实毕竟不同,她醒来后却不能不面对现实。而现实又是什么样子呢?

第五章

林雪茵终于决定去看一看树丛后面的小楼。

有一条小径从林中穿过,通过小楼前面,小径上长满了野草,大概很少有人走过这里。

林间飘逸着花香,午后的静谧在空气中与热烈的阳光交织在一起。似乎连聒噪的蝉也去午睡了,湿润的林间草地蒸腾着温热的水气,风静止在发白了的树叶上,一动不动。

锯齿草在林雪茵娇­嫩­的小腿上扫过,印下一道一道的锯痕。

这时候,林雪茵觉得自己像个披荆斩棘的勇士,但她心中对这午后的冥寂仍心怀恐惧。有好几次,她想折身而回,但一种固执的好奇心理驱使她继续向前。

走到红­色­的三层小楼面前,林雪茵有些失望。

用红砖大致地构筑而成的外表,由于日久不加修护,有些地方已经破碎了。门窗虚设着,十分脆弱,有些地方被人为地破坏了。在墙壁上,有兴致勃勃者用粉笔写的愿望和誓言之类的话。

这幢小楼看来废弃很久了。

小楼的背面是道陡坡,坡下是一湾湖水,隔水而望的是轮廓粗犷的一道道山梁、一座座山峰。

论景致,这幢小楼倒是占尽地利;远可观山,近可临水;掩映于林木丛中,夏听蝉鸣,冬沐清风。

尤其让人贪恋的是这儿的幽静。有了林木的掩蔽,这儿俨然是一个桃源胜地,不与世人相杂,宛若人间天堂。

林雪茵拨开长可没膝的茅草丛,走到楼下,摸了摸烫手的墙砖。砖的红­色­已经不是那么单纯了,正因为杂­色­斑驳,也就更使它朴素,让人亲切。

林雪茵的思绪纷纷,把这孤独的小楼想象成一座城堡,堡中住着王子和公主。王子和公主足不出户,终年享受爱情。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乡间别墅,不知道可不可以把它据为已有。

林雪茵推了一下那扇肮脏的门,灰尘扑地扬起来。门轴发出难听的吱嘎声,打破了这儿的安谧,有一只蝉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又沉寂无声了。

林雪茵听见楼里面有什么声音,像是有人在走动,但脚步很轻很缓,像一个捕鸟的人靠近小鸟那样小心翼翼。

林雪茵张大了嘴巴,屏息凝气地捕捉那种声音,但那个声音——的发出者似乎也在靠听觉来识别侵略者的位置。

空气中温度又升高了,林雪茵觉得手掌中变湿润了。

但她很快替自己从紧张中解脱出来。就像有一次在数学楼里那种被人追赶的感觉一样,在静谧中,她往往会产生听觉上的恐惧症,而事实上,她是安全的。有谁会在这夏季的午后像她一样对这破败的小楼情有独钟呢?

林雪茵宽慰着自己、转过身来,走下台阶。这时一声清晰的撞击声从身后的楼里传出来,林雪茵惊悚地转过身来,她看见有一扇窗子打开 ,从那儿探出一个人头,那是个男人,他显然并没有看见林雪茵。

男人非常利索地从窗子里跳出来,林雪茵认出他是中学部的一位老师,姓马,就是在那年的元旦联欢会上拉二胡的那个。

林雪茵很奇怪他一个人中午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他到楼里去­干­什么?不会是那种像八十年代的国产片中的特务吧?

只穿了一条大短裤的马老师上身油光光的,阳光下面,他的褐­色­的皮肤显得十分健康,整个人也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而完全没有了站在讲台上那种单簿虚弱的样子。

林雪茵想自己应该过去打个招呼,但他一直背对着她,并探头向窗子里面看着。然后,就是一个女人在那儿出现了。

林雪茵被她所看见的事情吓了一跳,但马上恢复了平静,不过心里对马老师的印象倒一下改观了。这可能就是人不可貌相吧。

女人长什么模样林雪茵没有看清,她也并不想探究个仔细。只是她没有想到像马老师这种平时循规守距,跟女人说话时眼睛只看着自己的手的男人竞也会有如此放纵的时候。

在刚刚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一刹那,林雪茵还感到有那么一点震惊,一点仿佛自己受了污辱的不舒服感,但继而便很欣赏这一对男女的勇气和ji情了。

马老师已是四十好几的男人,而看那女人的体态,也不会比他年轻多少。这个年龄的一对男女不但在生活的枯躁与艰难中勇敢地活着,而且,还在某种意义上,找到了一种令他们感受现实ji情的生活方式。这种行为本身既不丑陋,也就没有必要来谴责他们违背了所谓道德。

毕竟,在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的一生中,他(或她)不可能只凭一次选择就与幸福拥抱,有谁会知道,在那些幸福家庭的背后,掩盖着的悲哀与无奈呢?

她自己与吴明然的结合,在别人的眼中,该会是多么匹配的一对啊,但是她心满意足了吗?吴明然心满意足了吗?

生活在道德与他们的监视中,你活得多么拘谨呀,随着你对那种众所公认的幸福的巩固,ji情和许多乐趣正从你身边滑走,直到有一天,岁月剥蚀了你的青春、容貌、活力与ji情,只剩下一个失去了知觉的­肉­体;曾经奋力抗争过的灵魂终于疲倦了,认输了,于是与你的­干­巴巴的­肉­体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过着一种麻木不仁的但快快乐乐的幸福生活。

实际上,包括她的父母,她自己以及妹妹林雪冰,谁可以骄傲地宣称自己幸福了呢?

不,谁也不敢确定,甚至否认自己有什么幸福可言。

但是,婚姻太严肃了、太庄重了、太义务化了!你不可能来与这种根深蒂固的社会习俗抗衡,起码大多数中国人就这样绝望地接受现实,在最初的不自量力的灵魂躁动之后,一身疲累地承认这一宿命的安排。

这不是迷信命运,而是对现实的承认。

倒是像马老师这种,羊子的父亲那种,以及羊子那种类型的人,才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或积极或消极地反抗宿命。自然,这本身就是挑战,冒险,和对常规的不敬,因为这一行为后果常常是悲剧­性­的。

悲剧是美的。

中国有多少人会有­精­力和能力来欣赏美?追求美?

林雪茵扪心自问:你追求美吗?

马老师仍旧勤勉地工作,老老实实地在人们眼中做一个完美的老师。

林雪茵很奇怪地对他产生了一种亲近感,这大概是因为自己替他保守了一个秘密的缘故吧。在与马老师相遇时,在双方点头一笑地示意时,林雪茵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睛中有一股火焰,而那种绝望的脆弱的热和光深深感动了林雪茵。

也正是这短短的一瞬,她发现这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

女人应该是美的有机化合物,而男人就是美的阐释者,发现者,并因为拥有美丽而丰富和完善。

但世间的女人并不全都是美的,男人也并非全都能够欣赏美。也正因为这种缺陷,于是美才称是珍贵,能够拥有美才更显出男人的优秀与低劣。

为他人暗暗保藏一个秘密,这令林雪茵感到高尚,并且还体验到一种类似身临亲受的满足感。

或许,她只能是一个为别人的幸福而感动的旁观者,因为她缺乏勇气。

吴明然承诺的星期三之行没有兑现,羊子也没有来。

虽然林雪茵并不十分欢迎他们来与她共度一个晚上,也并不想听羊子对她的职业选择大加褒贬,但整个晚上,林雪茵还是失眠了。

关于吴明然与羊子之间的莫须有的暖味关系,十分强烈地占据了她的思维。

林雪茵开始后悔自己的愚蠢。羊子本来就是一个危险的破坏­性­人物,她相信,几年来,羊子只能比以前更具有破坏力,而不会稍有收敛。至于她的丈夫,他向来就是个平常的男人,只不过机遇让他成了某些人眼中的成功者。处在他的地位上的男人,将不会拒绝任何可以确证自己成功的机会。而女人对男人来说,往往可以被认为是男人证明自己魅力与成功的一个标志,就像女人有时把征服男人作为验证自己的魅力的标志一样。

想到羊子的威胁,林雪茵焦虑无比,同时被想象中的打击折磨及痛苦不堪。他们将在她睡过的床上颠鸾倒凤,云雨交欢,甚至在那一对狗男女的脑海中,也许还会把她给嘲讽一番。

­鸡­叫了三遍,林雪茵对睡眠的渴望占了上风,但担忧的情绪仍不时涌上来,驱走她可怜的睡意。

她的头开始痛起来。

浓烈的夜来香气,溢满了室内,凌晨四点钟的气温让她觉得有些凉意了。

月辉一样的日光灯的光芒在室内笼上一层孤独的­色­调。一只受惊的夜蝉哇地叫了一声,发出很响的扇动翅翼的声音飞走了。

林雪茵在空荡荡的大床上烦燥地左右翻滚着,但任何姿势在这个晚上似乎都不利于睡眠。

最后,林雪茵­干­脆起床为自己简单地弄了一点吃的,然后坐在床头上,味同嚼腊般把肚子填饱了。

住宅区里静得几乎可以听到邻居男人打鼾的响声,似乎还有人正从朦胧中睡醒了,有马桶十分嘹亮的冲刷声响起来了,天正在一点一点褪掉灰暗­色­,变得晴朗……

第六章

刚到上班时间,林雪茵就到办公室里给吴明然打电话了。

听声音是电话声把他吵醒了。听出是林雪茵的声音,吴明然似乎有些慌乱(为什么?),但马上恢复镇静,他打着哈欠说:“是你呀,才几点钟?”

“都八点多了,”林雪茵有些愤怒,大概一夜的狂欢让他有些疲倦,那么羊子现在正睡在他怀里吧?“你……们,你和羊子不是说昨天要过来的吗?”

“是,原来是这么说,不过羊子昨天突然有事。你知道,她爸妈正闹离婚呢,所以她没空过去了。我……本来想自己过去,昨天下午都准备要走了,突然公司里有事找我。”

“什么事儿?”

“小事儿,摆平了。你还好吧?”

林雪茵听吴明然语调轻松地问候她,不禁有些生气,但忍住没在电话上发火。

“那你也应该打个电话来呀,害得人家为你担惊受怕,以为你开车……”

“哪能呢?你净胡思乱想,我开始想打电话来着,但一直忙不开,后来想打时你早都下班了。”

放下电话,林雪茵有些委屈,吴明然在电话里连句关心她的话都没有。不过,令她欣慰的是,羊子好像并没有侵占她的床,林雪茵重新乐观起来。

一夜未眠,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影响。林雪茵一上午忙着填各种表格,帮助教务组的老师做学期总结。

上午十一点左右,活­干­得差不多了,几个中年的女老师拿一个年轻的男老师寻开心,问他对林老师林雪茵是否有什么想法,大家观察他好久了,他一直乜着眼看人家林老师。

林雪茵笑眯眯地盯住那个满脸通红的男教师,男教师失口否认:“没有没有,我绝对没什么想法,林老师。”

“真的没有?”林雪茵问。

“坦白从宽坦白从宽!”一个女教师叉腰怒目,历声喝道。

“林老师,你别听她们的,在你眼里,我还是个孩子,我能有什么想法?”

“我没那么老吧?”林雪茵笑着问。

“我不是说你老,我是说你比我大——”

林雪茵看着这个嘴­唇­上罩着一层淡淡的茸毛的年轻男人,突然觉得似曾相识。

年轻的男教师嘴­唇­上浮出一抹古怪的笑:“林老师,你是比我大一点吧?”

林雪茵猛然想起几年前那个舞会上的男孩子来,不就是面前这个一脸坏笑的男教师吗?

几个女教师显然明白了男教师言外之意,都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起来。林雪茵面­色­微愠了一下,继而十分和谐地跟大家一起笑了。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为爱情而高尚的女孩林雪茵了。

这时,陈文杰来了。

这是自结婚以后,林雪茵第一次看见陈文杰。

陈文杰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憔悴,林雪茵脑子里一下子掠过她结婚那天,喝醉了的陈文杰回头一望的神情。现在,他脸上就是那副神情。

时过境迁,林雪茵发现自己不再那么讨厌陈文杰了。

陈文杰穿了一件淡蓝­色­的t恤衫,显出了当初的那种洒脱,与他的神情极不相称。

林雪茵邀请他到自己家里,陈文杰很受感动。

“喝水吧。”林雪茵把矿泉水递给陈文杰。

陈文杰回顾了一下室内。

“你这里很简陋。……我没想到你还在教书。”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也算是喜欢­干­这一行吧。”

“他同意吗?”

“他?哦,你是说我丈夫呀。这是我的事儿,跟他没关系。”林雪茵笑了笑,然后突然想起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陈文杰显得有些局促,这与他的­性­格不符。

“你知道羊子也回来了吗?”林雪茵有些恶意地问。

“知道。”陈文杰说,张了张嘴,把后面的话又咽下去了。

“她还那样。”

“嗯。”

“你也是有几年没见她了吧?”

“大概……你一个人在这儿习惯吗?”陈文杰岔开话题。

“没什么不习惯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奇怪?我觉得这样很好,谁也不妨碍谁。很多人却觉得我有些傻,放着阔太太的舒适日子不过,跑这么个穷乡僻壤来隐居着。闲话多着呢,我也习惯了,只要我自己,我丈夫没什么想法就行了。”林雪茵觉得自己在骗自己,但她不想让一个对自己一直抱有乐观想法的男人认为她不幸福,或者不是十分幸福。

这是女人的虚荣心吗?

“她回来­干­什么?羊子,羊子回来­干­什么?”陈文杰喝了一口水,顺口问。

“她说她父母要离婚。”

“她父母早都离婚了。”

“什么?”林雪茵觉得自己再次被愚弄了。

这种被愚弄的感觉类似于当年她走进宿舍,听见羊子与陈文杰的亲热一样,她心中的某个东西被划破了。

“他们早都离婚了,我跟羊子刚分手没多久就离了。那时我还一直爱她,”陈文杰这样说时看了林雪茵一眼,见她没有反应,就接着说,“我一直都还关注她和她家里的事情。……要不就是第二次离婚吧?”

“不,不是,羊子说是她的母亲,而没说是她继母。”

“那就是她撒谎了。我想她是为别的什么事情。”陈文杰肯定地说。

“别的什么事情?”

陈文杰犹豫了一下,但看见林雪茵看他的样子,受了鼓励。

“她……”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反正跟我没关系。”林雪茵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没必要对羊子产生那么大的兴趣。即使羊子跟她撒了谎,但她又能从自己这儿得到些什么呢?吴明然?有可能,但不是羊子的主要目的。林雪茵知道,对于羊子来说,吴明然只是千百个男人中的一个普通男人,而羊子对于男人的兴趣只是他们的生植器或者她所说的“博爱。”就算是羊子与吴明然发生了关系,这也不是她此行的目的,而是一个Сhā曲。这种侵略虽然令人不安,但毕竟只是想象,事实上或许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发生!

“不,你还是知道的好。”陈文杰说,“她……你没觉出她有些奇怪?”

“奇怪?”林雪茵想了一下,说,“没什么呀,我倒觉得她还是老样子。”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你看她举动上,或者……她的­精­神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有吧?”林雪茵犹豫着说,她确实没看出羊子有什么怪异之处。

“她……”陈文杰咬了一下嘴­唇­,说,“羊子在吸毒。”

“吸毒?”林雪茵惊讶地反问了一句,使劲盯住陈文杰,不相信地问,“你是说羊子在吸毒?”

“是,我早就知道了。”

“她­干­嘛吸那种东西?我只看见她吸烟。”

“她一直在吸那种东西,本来我也不知道,后来有一次她不知怎么找到我了,来跟我借钱。你知道,吸那种东西要花很多钱的。”

“但我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异样。”

“只要不犯毒瘾就跟平常人一样。她跟你借钱了吗?”

“那倒没有,我觉着她过得还挺不错的。”

陈文杰笑了笑,没说话。

“羊子本来可以挺好的,为什么要这样?”林雪茵呆愣着喃喃地说,“你没劝过她?”

“我?”陈文杰苦笑着 口列 口列嘴,“我算­干­什么的?我劝她她能听吗?”

“你还爱她吧?”

“没有。”陈文杰抬起头,迎着林雪茵的目光说,“没有!我跟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自从你……”

“我得回去一趟,你回吗?”林雪茵打断陈文杰说。

第七章

两人往校园外走时,迎面碰上了马老师。

林雪茵冲马老师点点头,她看见马老师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身边的陈文杰,然后向林雪茵暖昧地一笑。

林雪茵想,他肯定把陈文杰当作我的情人了。

这种误会并没有使林雪茵感到不快,这源自于她对陈文杰突然滋生的某种好感。

回头再看马老师时,林雪茵发现他也正在回头看他们两个,并向林雪茵鼓励地点点头。这个男人为找到一个同谋者产生了信心,上台阶时,显得脚步轻松有力。

林雪茵暗暗笑了,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久违了的少女般的荡漾。

这时,她瞥见教职 单身宿舍的一扉窗子被拉开了,探出一个男人的头。

那是上午那年轻的男教师,林雪茵刚刚知道他叫路宗平,教语文的,这时他趴在二楼的窗口上,一脸的笑,大声向林雪茵说话:“林老师,要走哇?”

林雪茵点点头,没理会他。但路言平又喊着说:“林老师!”

林雪茵回头看着他,路宗平竖起大拇指,指指陈文杰。

陈文杰正好回头看见这情形。林雪茵忙说:他把你当我丈夫了,刚来的,忒讨厌!咱们走吧。

一路无话,车到了省城。

林雪茵请陈文杰去家里坐一坐,也可以邀羊子过来,然后一起等吴明然。

陈文杰说:“不了,我不过去了。”

“没什么,你怎么一下腼腆起来了?

“不是腼腆,”陈文杰笑着说,“我还有点事儿,等会儿我打电话给爸爸,或者你去call找我 。”

两人分手,林雪茵在车站想了想,决定先到吴明然公司去。

吴明然公司的规模很大,办公室一共有十个房间,几乎占据了半个楼层。

林雪茵一路走过去,几个认识她的职员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林雪茵问吴明然在不在?

一个坐在电脑前的姑娘说在。

林雪茵站在吴明然的经理办公室门前,门关着。她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她又敲了敲,门才开了。

羊子果然在这里。

林雪茵发现吴明然看见她的到来,有些慌张,继而有些愠怒。

羊子坐在沙发里,见是林雪茵,马上跳起来:“我就知道,我们昨晚上没去,你又坐不住了吧?是不是怕我把老吴给你抢走了?我这刚和老吴商量着今晚上去你那看看呢,你倒真回来了。”

羊子面­色­坦然,并且先声夺人,让林雪茵半信半疑。

“就是,我们俩正商量呢。”

吴明然附和羊子的说法。

林雪茵听他们二人一唱一和,而且自称“我们”,让林雪茵颇不舒服。

再看羊子,林雪茵仍然没觉出她有什么不妥,相比之下,倒是羊子面­色­红润,浑身洋溢着活力,而她自己却显得很萎顿。

“雪茵,我们逛商店去,在老吴这儿­干­坐着真没劲。”

羊子这么说,似乎她已经陪吴明然坐在这儿很长时间了。

林雪茵未来得及细想,就被羊子拖着出了门。

走在夏日的阳光中,林雪茵心情明朗了些。看看自己,再看看羊子,林雪茵觉得这仍旧是几年前的环境、心情。

岁月的魅力让成熟汝­性­的丰韵积极地体现在她们的身上。

与街头那吱哇乱叫,故作娇态的女孩子相比,林雪茵第一次觉得岁月在夺走 宝贵青春的同时,也给予了她丰富的礼物,那就是:自信。

“他们,你父母怎么样了?”林雪茵别有用心地问。

“等签字就行了。”

撒谎!林雪茵想。

“嗯……你见过陈文杰吗?”

“没有,”羊子断然地说,“你见过他?”

又是撒谎!

林雪茵侧脸看着羊子,突然间有一种十分恐怖的感觉。一个满嘴谎话的女人,她的目的是什么?

两个人在商场里进出了一番,什么也没买。

林雪茵觉着有些累了,就请羊子一起去喝冷饮。

抽烟的羊子令一些人感到很惊异,林雪茵看见有几个男人一直在盯着羊子看,羊子满不在乎地与他们对视着。

“我得走了。”羊子扔掉半截香烟,“我还有个约会。你今晚上不走了吧?本来是昨天晚上的好事儿,让我耽误了,不过你们今晚可以补上。”羊子戏谑地说。

林雪茵笑着打了她一下,但心中又犯疑起来。羊子怎么会知道她和吴明然星期三之夜的“演习”?莫不是……

林雪茵摇摇头,拒绝再想下去。

羊子走了。林雪茵看看表,时间还早。她想给陈文杰打个电话,却突然想起她并没有跟陈文杰要他的传呼机号。

林雪茵洗过澡,在钢琴前坐下。

她发现钢琴被动过了,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羊子。在她和吴明然的朋友中,只有羊子跟她一样喜欢钢琴。

在弹柴可夫斯基的《小步圆舞曲》时,林雪茵心中有种异样的情感。神经质的,脆弱的天才柴可夫斯基似乎在钢琴上复活了,而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的抚摸,就似乎是对这个短命天才的抚摸了。

柴可夫斯基有幸与梅克夫人的恋爱,而梅克夫人又何尝不有幸于与这位音乐之子的相交呢?

林雪茵把自己想象成那个多情浪漫的梅克夫人,但谁会是她的音乐王子呢?

吴明然在外面刹车的声音把林雪茵拉回现实。她合上琴盖,到门口那里迎接吴明然,柔顺得如同一个明治时代的日本­妇­女。

“晚饭吃什么?”

“随便。”吴明然脱了上衣,走进卫生间。林雪茵感觉到了他的冷漠。

“你怎么想起回来了?”吃饭的时候,吴明然问。

“奇怪,我回家还非得有个规则吗?”林雪茵嗔道。

“那倒不是,我以为你是为我担心呢。”

“臭美!”

“哎,你说我让羊子给我做公关部经理怎么样?”吴明然问。

“你不提她我还忘了,”林雪茵把筷子放下,“你没觉出羊子有什么不妥?”

“什么不妥?”吴明然不在意地问。

“我听说……她在吸毒”。

吴明然停下吃饭,斥责林雪茵:“你别瞎扯#涵说的?你听谁胡说的?”

“那你别管,反正你还是少跟她沾边儿的好#糊是什么人我很清楚。”

“行了行了!”吴明然摆着手说,“你只不过是道听途说,再说她吸不吸毒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能给我­干­好活儿就行了。”

“她要是跟你借钱呢?吸毒的人可是无底洞,犯毒瘾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

“她不像!好了,我们不谈她了,再说吧。”

话不投机,夫妻双方的演习之夜似乎并不那么美妙了。

女人身体的冲动在­骚­动着,林雪茵渐渐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

在柔和的灯光下,丈夫的赤­祼­的上身显得十分结实,而男­性­的野蛮的气息又那么浓烈,令人心醉神迷。

她向漠然而坐的丈夫靠过去,双臂拢祝蝴的身体,感受他的热量和力度。

吴明然还沉浸在吃饭时不欢而散的谈话里,对她的热情并没作出积极的反应。

林雪茵此时堕落成一个丧失了理­性­的荡­妇­。她的手在丈夫的前胸上逡巡着,双­唇­开始在他的脖颈上寻觅。

吴明然终于降服于妻子的挑逗,但他并未感到热情。

事实上,对于林雪茵来说,这个主动进攻的晚上格外迷人,因为吴明然在勉强的应付中,表现得十分顽强,而远远不像以往那些草草了事的“演习”。

但是,当林雪茵有暇想一想这种反常现象时,她又不禁满心狐疑了。

第八章

林雪冰打电话给姐姐说,她要和江涛去海边避暑。江涛准备在青岛的新区开拓他的房地产生意,此行也算考察市场。

林雪茵问妹妹她在这里的生意怎么办?

林雪冰说陈文杰可以帮她的忙,如果林雪茵暑假里有闲,也可以帮她照料一下,反正她跟陈文杰也相识。

林雪茵说再说吧。

“对了,你以前有个朋友叫路宗平的,你还记得吗?”

“路宗平?”林雪冰显然已经把过去的狐朋狗友忘在了脑后,“不记得有这么个人,怎么了?”

“嗯……算了,没什么?”

路宗平很快把自己看成了林雪茵的朋友。这个比林雪茵年轻三岁的小伙子,具有不可抵估的对女人的死乞白赖的恝劲儿。

两天之内,林雪茵已经是第五次拒绝他的热情邀请了。

他现在又笑吟吟地站在了林雪茵的办公桌前。

“林老师,你先生是­干­哪一行的?”

“无业游民!”林雪茵把面前的书合上,大声说。

“是啊,当官的可不就是悠闲无业?”

“他不当官!”

“那就是资产阶级了。”

“无产阶级。”林雪茵说,气­色­缓和了些。

“不像,无产阶级没那样的肚子。”路宗平推理说。

“无产阶级怎么就不能有那样的肚子了?你这是瞧不起无产阶级!很危险呀,年青人!”林雪茵笑着说。

路宗平没接下去猜测,看着林雪茵的笑脸,直率地说:“林老师,你笑起来真好看。”

“是吗?”林雪茵像所有女人听到类似的评语一样感到温暖,但却板起了脸,装作很反感的样子。

“当然,板起脸是另一种美!”路宗平穷追不舍。

林雪茵白他一眼,低头翻书,不再理他。

路宗平肆无忌惮地盯住林雪茵,这使她很不舒服。

“你还想说什么?”

“我真难相信你竞然比我大。”

林雪茵听他又提这个下流的比喻,脸上有了愠­色­,目光透出一股冷气,直视他那张童稚中带着一股秽气的脸孔。

“你别误会!”路宗平忙解释,“我这次是说真的。”

“谢谢你这么夸我!”林雪茵语气生硬地说,“我要走了,请吧,我要锁门!”

“真生气了?林老师。”路宗平一脸讪笑。

林雪茵没说话,径自走出去,等他出来,然后把门哐一声带上来,转身就走。“嗨!嗨!,林老师,你别跑啊!今中午我请客。”路宗平在后一路赶上来,与林雪茵并肩下楼梯,“嘿,笑了?一个人跑前边偷着乐呀?我请客,怎么样?”

林雪茵顾自向前走。

二人出了教学区,路宗平不离左右,紧随林雪茵。

“我不吃午饭,谢谢你!”林雪茵在林荫里停下,强硬地说。

“这是你保持青春的秘决?”

“是。”

“晚饭呢?”

“晚饭我自己做着吃。”

“我厨艺也不错,要不……”

“我喜欢一个人吃,行了吧?”林雪茵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跟你先生也不一起吃?”

“那不一样!确切地说,我不和陌生人一起吃饭!”

路宗平难堪地摇摇头,目送林雪茵消失在树丛背后。

自从上次遭遇了马老师的秘密之后,林雪茵便把午后的漫游重新转移到山坡上去了。从学校到山脚,约有三里地的距离。走到山脚下面,大概需要三十分钟,而且由于这里是一片稻田,极少树荫,走完这段路,身上就总要有些微汗。

从白亮亮的阳光里一下子闯进山脚下的浓荫中,不免令人有些头昏眼黑。

林间蝉的鸣叫独霸了夏日午后的宁静。隔着蝉声,林雪茵听见自己的鞋跟触地声音十分清脆。

山中的­阴­凉之气迅速抚平了她心头的燥热,并把午前路宗平带给她的烦扰一并驱除了。

在树林繁茂的山中,她觉得灵魂澄明,身体充满活力,这是一种回家的感觉,一种童年的余韵。

自然对于人类永远如同母亲之于婴儿,是温情而无邪的。

林雪茵把上衣撩起来,让凉意滑过自己的腹背,安享这母­性­的爱抚。

然后,她以自己清亮如银的歌喉,随意唱了一支歌,歌声震撼林巅,萦绕不散,惊飞鸣蝉。

沿阶而上,林雪茵载歌载舞,仿佛一个快乐无忧的小牧羊女。

歌声和舞蹈是献给她自己的,如果山、林有灵,那它们便是唯一的安静的观众。她喜欢这种默默的配合,而不是掌声和赞誉,因为这是纯洁的歌声与舞蹈!

拐过一道缓坡,林雪茵爬上一串陡级。

一边是崖壁如削,一边是沟堑斧劈。林雪茵不顾后果地循阶而上,不敢回头,也不敢侧视断崖。石阶愈来愈陡,林雪茵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等返回这段石阶时,她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勇气。

但是半途而废折身而下的勇气也没有,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向上,仿佛到了上面,会有更好的主意。这大概算是女人的固执吧!

陡阶终于爬完了,她现在置身在一道山梁上,隘口的风很大,这使她有些冷了。

山谷间的云气与远处阳光与空气斑驳的景­色­很美,这算是一点收获。林雪茵一时竞忘掉了自己身处绝境,而陶醉于面前的胜景了。

她试着高声喝叫,山谷为之相和,响起一片颤音,犹如钢琴上的拂弹。

又跳又叫的林雪茵似乎是一个山间的妖­精­,在沉睡的山谷中传送信息,向大山与森林献祭歌舞。

山林间的回响把她的声音揉进风中,悠悠而散,在无限开阔的空中荡漾,使她与大山和树木融为一体,不再是一个尘世间的女子,而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精­灵。

跳乏了。叫累了,林雪茵不得不为下山而犯愁,但她试着走到一望不见尽头的陡阶,不禁目眩神摇,只好沮丧地退到平缓处,坐下来,消极地等待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救援者。有时候,身临绝境者不免异想天开,甚而乐观起来。

林雪茵坐在草丛里,抱紧双膝,呆呆望着远处的另一座更高的山峰。这时,那个关于公主与王子的童话又泛滥起来。

公主落难了。在苦苦的等待之后,­精­疲力尽,奄奄一息。

没有人来救她。太阳西斜,夜幕欲降;猛兽毒虫,蠢蠢欲动;无助绝望的公主在哭泣中睡着了。

在惊悸的梦中,公主看见王子翩翩而来。睡美人深深打动了王子的心,你看他的眼睛多么明亮而又柔和。

王子把公主从梦中唤醒,面前的英俊男子让公主一见倾心,差点儿忘掉了自己的尴尬处境。

问明了情况原因的王子欣然应命护花脱困。

于是公主就伏在那山一般硬朗、云一般坚厚的王子背上,——那是多么温暖与安全呀!——如同在梦中,在云雾的托附中,顺利抵返安全之域。

满怀感激之情的公主再拜谢救命之恩,王子推让不受,公主更加感恩戴德,并为适才之肌肤相触而面红心跳,芳心大乱……

第九章

林雪茵看了看表,将近两点半钟了,如果她不想上班迟到,那么她只好试一试了。

这一次,她走到第一个台阶前,甚至没敢往下看,就踅回原处。

如此三番,林雪茵彻底绝望了。

“喂!你不要在那儿晃来晃去好不好?”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她侧面的一块巨石那儿传过来,听声音有些生气。

林雪茵着实吓了一跳,她没有想到这儿竟然还有另外的人在,而且是个男人!

这一下反倒使她忘了自己的困境,反而对自己被另一个人的暗中窥视(可能是蓄谋已久的!)

感到愤怒和羞耻!

可以肯定,这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刚才肯定一直在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林雪茵想了想自己适才的放纵行为,是否有什么过分之处?

“谁?”林雪茵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显出了她的胆怯。不行!这会让对方觉得她软弱可欺。

一股本能的自卫冲动涌上来,使她勇气大增,而阳光让她感到无可畏惧。

于是她重新稳定了一下情绪,整理了一下嗓音,平静而有恃无恐地大声再问:

“谁?你是谁?”

一个几乎赤­祼­的男人从后面走出来。

林雪茵第一印象觉得他像个逃犯。男人蓄着一头长发,蓬乱如草。全身只着一件三角短裤,浓密的毛发在胸口那儿攒了黑糊糊的一团,看着让人恶心;而在山风中发白的两条光腿,则让人联想到冬日里农户窗前檐下的两挂腊­肉­。

男人向前跨了一步,林雪茵不由自主地抱紧双臂,仿佛她是一具­祼­体。

“你……不要过来!”

男人听话地在原地站住。

林雪茵十分惊恐地看着他,男人用古怪的神­色­上下打量着林雪茵。那种神­色­显得很贪婪,但不­淫­亵。

“我在这儿等人。”林雪茵自欺欺人地小声咕哝着,并做出一副东张西望寻找同伴的样子。

男人要么就是没听见她说的话,要么就是识破了她的小把戏。

林雪茵看见他仍旧坚持着他审视的目光,这让她丧失了信心,她向山阶那儿看了看,但不敢肯定自己能镇定地走下去。

如果刚才她不犹豫的话,那么她现在大概都平安到达下面的平坦之处了。但是现在,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在一边看着她,谁敢保证他不会突然冲过来威胁她的安全呢?

那么,目前最明智的办法就是保持警惕,以不变应万变!千万不能露出马脚,否则让他知道自己是孤身一人就彻底完蛋了!

“你能不能在那儿站一会儿?”男人目光游动,看看远处,又看看林雪茵,突然请求道。林雪茵回头看了一眼,迅速回过头来,充满敌意地看着男人。

“对,就那样站着。”男人向后退了两步,脸带喜­色­,但似乎并未去注意林雪茵的表情,反而用命令的语气再次要求林雪茵站在那儿。

林雪茵又惊又疑,但又动弹不得,只好遵命似的站在那里。

男人弯下腰,变戏法似的从茅草从里拿出一块画夹,打开,支在地上。

林雪茵这才明白对方的身份,继而马上意识到对方是要自己当模特站在这儿。

惊惧感一旦消失,女人的自尊马上就突出出来。

“你­干­什么?”林雪茵向前走了两步,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软弱。

“哎,你别动!”男人急忙站起来阻止林雪茵。

林雪茵有些好笑:你算什么?让我别动我就别动?

男人见林雪茵不合作,只好从画夹后面站身,他似乎 一点也不为自己的­祼­露状态感到不安,迳向林雪茵走过来,神­色­甚是焦急。

“请帮个忙,我一会就画好了。太美了!真是太美了!”

林雪茵不知道他是在夸她还是在夸远处的风景。

“我凭什么要让你画我?”林雪茵蛮横地说。

男人显然没想到林雪茵有此一问,在原地愣了一愣,很是窘迫,于是像个孩子似的抓了抓头发。

林雪茵这才发觉他很年轻,最多不过三十岁的样子。

男人发窘的模样有些可爱,林雪茵挑衅地逼视着对方,使之更加局促起来。

“嗯,对了!你刚才吵醒我了!我一直在睡觉,你把我吵醒了。”男人的眉头一舒,为自己的强词夺理十分满意,并且得意地看着林雪茵,更像一个孩子了。

林雪茵没想到他的回答会这么幼稚,不禁莞尔。

男人见林雪茵笑了,就更加得意,于是又搔搔头发。

“我可以画你了吧?”

“不行!”林雪茵又断然否决。

“为什么?”男人有些急了。

“我得先看看你画些什么。”

林雪茵大踏步走过去,绕过男人和画夹,站在画夹前。

画面上只有层云和山峦的素描,显得很是单簿。

“你就画这个?”林雪茵不屑地问。

“这是写生,”男人走过来,蹲下身子,指着画面说,“你看,要是在这儿,把你添进去,就不是单纯的写生了。”

男人仰脸看着林雪茵,突然说:“你很美,你的身体很美!”

林雪茵看见的眼光又充满了那种贪婪。

“现在可以了吧?你站过去。”

“不行!”

“又怎么了?”男人蹙起双眉,看起来有些生气,但仍旧是孩子气的。

林雪茵觉得自己应该答应他,但她看看表,时间是三点了。

“我下午要上班,我得走了。”

“你不是在等人吗?”

林雪茵猛然想起自己刚才的谎言,赶紧说:“他大概在下面等我了,……反正我得走了。”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太可惜了。”男人摇着他的乱蓬蓬的头,神­色­沮丧地嘟哝着。

林雪茵有些于心不忍,但女­性­的自尊和对陌生人的不信任感让她打消了留下来的念头。

或许是刚才这一个Сhā曲的缘故,这一次站在梯级的高处,林雪茵没有了刚才的踌躇,十分顺利地沿阶而下,回到了踏实的平谷里。

下午,林雪茵接到吴明然打来的电话。

吴明然说他这几天要出差到北京,因为他近期的一项事务是跟北京的一家房地产公司联办的,对方提出要修改方案,吴明然需要亲自赴京商榷。吴明然告诉林雪茵他是在机场打的电话,飞机就要起飞了。

林雪茵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吴明然说很快,并对林雪茵说他把家里一切都弄好了,如果周末林雪茵不想回家也行。

林雪茵放下电话,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婚姻把她从一个纯粹的个人带进了两个人的小集体中,虽然事实上她与吴明然之间并末朝夕相处,但几十公里外的省城却始终代表着一个“丈夫”的概念,如同一道绳索勒紧她的呼吸,使她无法尽情畅意。

现在,包括省城在内的天空、氧气、水分都似乎成为她一个人的了,她可以自由呼吸,唱歌和跳舞。

办公室里的暖水瓶空了,林雪茵端着杯子到其他办公室找水喝。

语文教研组里几个老师正在讨论什么问题,大家脸上都带着一种兴奋的表情。

林雪茵闯进去时,正好听见姓马的老师说:“我就知道她耐不住寂寞,俗话说‘女人三十如狼……’”

看见林雪茵,大家互递了个眼­色­。姓马的老师招呼林雪茵:“林老师,过来坐一会儿。”

林雪茵向在场的诸人扫了一眼,看见路宗平坐在靠窗的桌前,侧着头看她,目光中满含审美的意味。

“我找点水喝。”

林雪茵倒了一杯水,搁在马老师的桌子上,把背对着台扇吹风。

“天真热!你们侃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马老师扯过一把椅子请林雪茵坐。

“做女人真好,穿裙子可以来上班,你看我们,”他指指自己的长裤、长衫,“我们才热呢。”

林雪苗撇撇嘴:“你这是工作时间、当然这样了,下了班光着膀子穿条短裤也没人说你,女人就不行。”

“谁说不行?”路宗平伸直脖子说,“女人也可以!林老师你还挺封建。”

“呸!”林雪茵笑着说,“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说完,林雪茵站起身,在大家的各怀鬼胎的笑声和注视下走了。

傍晚的时候,暑气有些降温了。

林雪茵冲过冷水澡,觉着浑身舒泰。屋子里很­阴­凉,她摸摸自己的手臂,感觉很­干­爽。

《新闻联播》完了之后,天气预报说第二天有雷雨天气。

林雪茵坐在沙发上,用遥控板在各个频道上挑选可以看的节目。

这时,路宗平在外面喊她。

第十章

“有什么事吗?”林雪茵一手扶门,一手扶住门框,没有请路宗平入屋的意思。

路宗平大概也刚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有股皂香味;大概小伙子还把嘴上的茸毛刮了一下,显得脸蛋光亮,透着英气。

“没什么事儿,过来串门。……不请我进去坐坐?”

林雪茵抿抿嘴­唇­。路宗平说:“不会打扰你吧?”

“请进吧。”林雪茵让开身体,让他进来,但把门大开着。

“你这么简朴?”路宗平在客厅里环顾了一下,指指另一个房:“一室一厅?”

“喝水吗?”林雪茵站在客厅的门口问。

“白开水。”路宗平一ρi股坐在沙发上,“你就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真有你的!”

“我喜欢清静。”

“我也是。”路宗平接过林雪茵递给他的水杯,“不过,有时候还是要放松一下。”

“我没觉得累。”林雪茵远远地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把裙摆拉下去,遮住膝盖和脚踝。

“林老师你­干­嘛不回省城去?他们说你丈夫挺有钱的嘛。”

“他们?”

“是,他们都说你有点怪,放着清福不享,跑这儿来蜗居,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喜欢。”

“可他们不这么认为。”

“谁们不这么认为?认为什么?”

“你不知道呀?大家都说你这样是因为与你丈夫不和,——你知道,这小地方的人可喜欢谈论别人的私事儿了。”

“我不照样活得挺好?随他们说什么去!”

“可他们说你……”

“什么?”

路宗平看看林雪茵,有些为难。

“说什么?说我偷男人?”

“那倒没……有,不过跟这意思差不多。”

“哼!”林雪茵冷笑一声,“我早知道,我都不怕,你倒挺关心。”

路宗平听出林雪茵话中有话,脸上有些尴尬,嗫嚅了一下,说:“我也不信,只是……觉着难听。”

“你不是挺喜欢跟别人开玩笑吗?怎么一下子纯洁起来了?”

“但我从来不背地里胡说八道,真的!”

林雪茵看路宗平一脸真诚,就笑一笑。

“我相信你。”

“今天下午他们就在那儿议论你呢。马老师说亲眼看见过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就是那天……上个礼拜,你回省城时跟你一起的那个男人。他不是你丈夫?”

“马老师说的?”

林雪茵皱一下眉,觉得不可思议,那个自己替他守着秘密的离经叛道者,居然会编排他人的故事?

“是,他说得有板有眼的。”路宗平突然压低声音。“你不知道吧,马老师和总务处一个女老师有一手。”

“你怎么知道?”林雪茵诧异地问,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秘密呢。

“谁不知道呀?全县城都知道这事儿。马老师的爱人是农村户口,人长得也难看,你想马老师能不采野花吗?反正他爱人又不敢和他闹。”

林雪茵看着路宗平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不禁反感起来,觉得这个年青人和那些叽叽咕咕的老娘们差不多。

不过,对于马老师的恬不知耻的胡言乱语,林雪茵更感到愤怒。

“你对这些事情倒很热心。”林雪茵讥讽地说。

“没有!我热心什么,我这是无意听人说的,也就只对你讲了,跟别人我才不乱说。”

“看不出来,你还很义气。”林雪茵笑着说。

“我一直挺义气的。你问江涛就知道了,我们以前是铁哥们儿。他现在还是你妹夫吧?”

“什么叫还是?”

“我是说他们还好吧?”

“好。”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不敢相信,当年我们一起玩的那时候,江涛跟大姑娘似的,现在倒成大款了。”

“就是!我也没想到,当年那个吊儿郎当的小鼻涕孩儿,现在都站讲台上当起老师来了。”

“你老是觉着比我……年龄大,我看咱俩也差不了多少。”

林雪茵用遥控器把电视机的音量放大了些。

“你不用跟我套近乎。”

“什么?路宗平偏着脑袋,大声问,“你说什么?”

林雪茵从电视屏上移开视线,看着他那张年轻俊美的脸。

从心底里说,林雪茵并不讨厌这个年轻人,虽然他有些招人烦,但有一个异­性­可以相互打趣聊天,度过一个寂寞的晚上,毕竟让人愉快。

而且,单纯从外表上来说,路宗平具备了一个男人应有的洒脱与俊逸,如果林雪茵十年前能够与他如此促谈的话,说不定会被他的气度所打动。不过,时间让林雪茵成熟了;生活让她从一个单纯而愚蠢的女孩成长为一个处乱不惊的女人。

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尤其是,林雪茵记忆犹新的是与那个年轻的外语教师的一次情迷意乱。

现在,同样是一个情炽热烈的年轻男人,一个危险的侵略者。理智告诉林雪茵:她不应该冲动。虽然她已经感到了那种原始的活跃的不安分,但她及时制止了自己。

“你在什么学校毕业的?”

“省一师,学的中文。”

“怎么选择中文?”林雪茵给路宗平添了些水。

“当时只知道要考大学,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专业?不过我也不后悔,反正做生意我也赚不了钱,当教师倒还清闲自在。”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什么时候毕的业?”

“去年,先把我分到北部山区的一个地方,我在那儿­干­了半年,托关系调到这儿,离家近些。……你放假回家过吗?”

“不一定,或许回家。”

“那我到时候去找你。”

“你找不着我。”

林雪茵再次拒绝了路宗平约会的可能­性­。路宗平想说什么,林雪茵已经在专心看电视了,并似乎被节目吸引住了。

路宗平啜了一口水,静静地陪着林雪茵看电视,但显然这不是他此行的目的。林雪茵从一开始就知道路宗平另有所图,但她没有给他机会,她也否决了。

看了一会儿电视,路宗平站起来说他该走了。林雪茵说那好吧。

没有受到挽留的路宗平有些失望,但表情怪怪的,林雪茵看见他额头上有些汗湿,其实室温一点也不高。

事实上,路宗平是有些紧张。

“这个,”路宗平走到门口,转过身来,递给林雪茵一样东西,是两页写了字的纸。“这个你可以看一下吗?”

说完,不等林雪茵否决,就夺门而出,消失在树影背后了。

林雪茵有些好笑,也有些激动。

直觉告诉她,这是一封男孩子的情书。

她有多少年没有收到男孩子的情书了?虽然结了婚的女人理应远离异­性­的感情,但她的丈夫,吴明然几时写过情书给她呢?连恋爱那一阵子,他们也只是电话上说两句不着边际的话而已。想起来,林雪茵倒有些凄楚感。

现代通讯工具,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但是,有些东西是说话无法表达的。因此,从这一点上说,进步的时代,对于疲于奔命的人类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林雪茵在茶几上把路宗平叠成三角形状的信笺展开,上面是一首诗。

这是在林雪茵所收到的情书中,第一次有人以诗的形式来向她表达感情。当然,有一些情书在未被拆封时就被烧掉了,但这首诗却恰恰在她心灵孤寂的时刻向她歌唱,倒是别有一番蕴意了。

抒情时代

水滴挂在脸上

是红颜­色­的灯笼

照着希望和梦想

成串成串落在你的怀中

因为你的幸福

我彻夜祈祷

山谷里清凉的泉水啊

今夜让我们一起祈祷

酒神节舞蹈的少女

紫衣飘扬

唱歌者歌唱吧

那是我赞美你星星一样的眼睛

六月的蝉声

是守卫的天使

抚摸着你的安静

灯笼叩门

辉煌的罗马空空荡荡

剩下我孤身一人

走完天空和海水

疲劳的诗人

渴望哭泣

可是泪水全无

双肩飘雪

请允许我轻轻走近

靠近床边

双膝着地

目睹你午夜的呼吸和

——睡眠

林雪茵把诗读了一遍,似乎并没理解其中的意思。读第二遍的时候,她看见落款的日期,那一天正是她和陈文杰回省城那一天。

诗虽然有些隐晦,但林雪茵感到了一种激荡,于是就满心幸福地叹了口气。

这一夜,林雪茵梦见了庄文浩。

第十一章

第二天,林雪茵整个上午都有些烦乱,不时抬头向门口看,但路宗平没有来找她,她也没有去找他。

中午放学时,林雪茵走出教学楼,发现路宗平在前面急匆匆地走着,没有回头看她,像是个慌慌张张的逃兵。

林雪茵有些好笑,就放慢了脚步,一个人悠悠地往回走。

“嗨!你好。”

林雪茵被这一声招呼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是昨天中午在山中遇上的那位写生者。

男人的头发仍然很乱,似乎一直没有梳理过,给人一种邋遢感,尤其是他身上的衣服,被水彩和油墨染污了,整个人站在那里,如果不是因为他脸上惊喜的表情的话,就完全跟一件破烂的女式旗袍一样了。

林雪茵很奇怪会在学校里碰到他。

“你好。”她礼貌地点一下头,但并不准备停下来。

“喂,等一等!”男人跨了一步,拦在林雪茵面前,“你是这儿的老师?”

林雪茵站住,看着画家的脸,这个不修边幅的家伙一点礼貌都不懂,他应该学会对一个陌生的女子说话时要客气些,起码不要一副质问的样子。

“是。”林雪茵的嘴巴鼓起来。

“我也是。”画家狡黠地说。

林雪茵哦了一声,没有戳破他的谎言,也没有表示出兴趣。

男人显然有些失望,但目光有些无赖地在林雪茵身上巡视。

“我可以走了吗?”林雪茵不无嘲讽地问。

“不!……我说……你看,你真是太美了,我今天可以画你了吧?”

“要我给你当模特儿?”

“对对对,行吗?我可以给你钱。”

“多少?”林雪茵又气又笑。

画家显然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一尘不染的女子会对钱如此有兴趣,一时不好作答,脸有些红了。

林雪茵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其实她的下巴扬得再高也高不过男人的胸膛。她说:“算了,不管多少,我不会让你画我!”

“为什么?”画家不解地问。

“第一,我是女人,你是男人;第二,我不认识你;第三,我不稀罕你的钱;第四,我对绘画和当模特儿没兴趣;第五……没有第五!”

男画家被林雪茵的一二三四五说得哑口无言,眼睛里的热情一下子减灭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或者说是一丝忧伤和哀怨。林雪茵这是第一次看见人的眼睛会突然间失去生机,以至于变得如此伤感和迷惘。在她的记忆里,也就是童年在乡下时,看农民把退休的耕牛拉到屠宰场时,那些可怜的牛的眼睛才会如此悲哀。

在这一刻,林雪茵有些心软。

男画家摇着他的硕大蓬乱的头,默默地转过身去,向树林间走去。

林雪茵发现他走去的方向正是那幢神秘的小楼的方向,于是在后边问了一声:

“你住在那儿吗?”

孩子气的男画家大概生气了,听见林雪茵的问话,不但没有回答,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径自沿着曲折的小径在林间消失了。

林雪茵笑着摇摇头:真是个怪人。

虽然吴明然告诉林雪茵这个周末可以不回成都,但林雪茵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到了成都,林雪茵径直去了林雪冰的公司,正像她所说的那样,她的事务现在由陈文杰代理。

陈文杰对林雪茵的到来表示出极大的热情。林雪茵在几个办公室里转了转,一个人也不认识。

陈文杰说没关系,他们都是打工的,你只要把任务给他们,自然会有人听你的。

“哈,我一下子成了资本家了。”林雪茵走进办公室,在沙发里坐下。

“差不多吧,你可以尝尝发号施令的滋味,感觉不错,我保证你会喜欢。”

“好吧。……嗯,给我沏杯茶!”林雪茵对陈文杰命令说。

“遵命,老板,浓一点还是淡一点?”

“不浓不淡。”

“要红茶还是绿茶?”

“都来点。”

“都来点儿?那是­鸡­尾茶呀?”陈文杰笑起来。

林雪茵也笑了,笑得很开心。这种儿童游戏般的逗趣已经多久没有过了?

陈文杰把茶递给林雪茵,回到桌子后面坐下。

“你每个礼拜六都要回家吧?”

“差不多。不过今天不用,我丈夫不在家。我觉得很奇怪,仿佛孩子似的,今天特别放松。”

“他……常这样?我是说不在家?”陈文杰吞吞吐吐别有用心地问。

“不,不常这样。他出差去了。”

“是吗?”陈文杰语气怪怪地问了一句。

林雪茵没有注意陈文杰的语气、在沙发上惬意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今天要好好玩一玩了。……嗯,你晚上有空吗?”

陈文杰听林雪茵如此一问,不禁心花怒放,一迭声地说:

“有空有空,我晚上一直闲得慌!”

“你改邪归正了?”林雪茵打趣地问,“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我觉得应该有不少女孩子和你约会的。”

“没有。”陈文杰在桌子后面挺直腰杆,十分严肃地说,“绝对没有!当然,只要我愿意,倒是有的是机会,可是我心里总觉得……”

陈文杰突然闭口不言,只是双眼含情地看着林雪茵。

“那你请我吃晚饭!”林雪茵站起来,走到窗前,向下看了一眼,转过身来说。

陈文杰欣然同意这提议。

林雪茵抱起双臂,盯着窗子对面的一家繁华的现代化商场。那儿人流熙攘,十分热闹,周末使许多平日里焦头烂额忙于工作的人们涌上街头,似乎……出门捡金子一样。

“然后……我们可以去跳舞,卡拉ok,你的舞跳得不错,我记得,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儿了。”

林雪茵看了一眼陈文杰,发现他一直在深情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沉浸在幸福的雨露中,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既幸福又愚蠢的晚上。

林雪茵女­性­的虚荣感到满足的同时,心中不免有些苦涩。

面前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因为一次粗鲁的冲动的话,或许在庄文浩自取灭亡之后,会替代他,成为林雪茵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但是他把一切都搞砸了,即使现在她已不再讨厌他了,但也不会爱上他,尤其是面对陈文杰的时候,林雪茵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庄文浩,这当然是不可接受的。

陈文杰吃西餐的姿势很地道,刀又并举,有条不紊,有一种……英国人的味道。

“这种感觉真好!”陈文杰赞叹道。

柔和的光线里,林雪茵恬静悠远,举手与启齿的动作令人想起慢板的节奏。

“我也很喜欢,”林雪茵饮一口酒,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好心情了。”

陈文杰把刀叉架在盘子上,用餐巾揩一下嘴。

“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不要谈论我的婚姻。我们现在在一起不是很开心吗?”

林雪茵这句话让陈文杰很舒服。第一,她默认了他的问题;第二,她用了“我们”这个词。

“为了我们——”陈文杰举起酒杯,“­干­杯!”

“不!”林雪茵用手扶住酒杯,“是为了这个晚上!”

“好吧。”陈文杰无可奈何地说。

这是聪明的女人与男人周旋常用的计谋:若即若离;忽焉在前,忽焉在后。

吃饭只是一种形式,两个人对酒菜浅尝辄止,谈话成了这个晚上的主题。

陈文杰比起几年前的确是成熟了许多,起码不再是一个把爱情和游戏混为一谈的男人了。他给林雪茵讲了自己建功立业的历史,以及两次令人懊丧的浪漫史。

聪明的女人,对于落魄中的异­性­,通常是采取倾听者的姿态。

林雪茵饶有兴味地听陈文杰感叹创业之艰难,心灵之空虚,并不时抱以颇有同感的应和,或者惊异的感叹。

可以说,这个晚上,刚刚开始就非常令人满意,陈文杰觉得自己的心很甜密,心脏搏动时不是向外扩散血液,而是又醇又浓的琼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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