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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4月 病情发作

偷偷摸摸地翻看电话簿,时不时抬头看看窗外,生怕朱利安会突然回家出现在我面前。不知为什么,我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电话咨询­精­神科医生,或许这样做会更加确定我患病的事实,又或许他还没有注意到我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手指沿着姓名栏移动,在一个叫理查德·比多医生那一栏停下来。我喜欢他的名字,叫比多的人应该不会太糟的。我坐在候诊室里翻阅一本过期的《时代周刊》,好像每个候诊室里都放着这本同样的《时代周刊》,仅此一本老掉牙的杂志供每个人阅读,无聊中,我合上杂志开始研究画在对面墙上的花朵,图案似曾相识,和在每个­精­神科医生、心理医生、营养师和行为引导师的办公室墙上看到的如出一辙。他把我叫进办公室。又是一个空虚的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坐在熟悉的椅子上仔细观察他,就像仔细观察其他医生一样。他们中有的平庸、有的聪明、有的愚蠢,大部分都匆匆忙忙,有些可算是老好人——通过观察,你对人­性­可以深入了解。这位比多医生看起来还行,穿着件褐­色­的外套,有只眼睛看起来有些恍惚。他的眼睛是不是可以同时看到两个场景?一只在和我交谈,而另一只是不是望着窗外树上新长出的绿叶呢?他也把我的名字叫错了,我向往常一样把正确的发音告诉他。几乎每次心理咨询的开场白都是这样。不过他看起来还算友好,所以我决定再给他次机会。“你的情况怎么样?”他问。“我快要疯了。”“噢,那就别绕圈子,”他说,“说正题。”“我要疯了,我的意思是,我已经疯了,一直以来都是。好多年了,他们不停告诉我得了抑郁症,可是他们根本不懂。我原来有饮食失调症。他们总是让我服用百忧解。我知道,我知道你可能也会给我开这个药。好吧,我明白,你是医生,你总得给病人开点东西。可是我想说,如果你能开除了百忧解之外的药,我倒是愿意试一试。事实上,基于我现在的状况,好多药我都愿意尝试。我已经开始绝望了!”说到这里,我居然笑了,“我的意思是,真的有些绝望了,不是小题大做,我并不想夸大我的病情,也不是装病。你觉得我是在装病吗?有一次我告诉护士服用百忧解后会让我发狂,她就说我在装病。”我停顿片刻,“到底什么是装病?”我问他。“就是无中生有,假装自己的症状比实际的看起来更糟糕。”“我明白了!”我说,挥动着双手,“就是这个,我不想装病,我压根儿就不想无中生有。”“你没有装病。”“哦,那太好了。但是,真的,既然我想到了这个,我的情况其实还好,没那么严重。我的意思是,不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疯子。没有在杂货店里推着车子装满报纸和罐头走来走去,边走还边自言自语。我的意思是,我有时候也自言自语,但不是像疯子那样——人们有时候也自言自语吧?”他点点头,坐在那里,双手握着放在桌子上。没有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奇怪,他看起来在听我说话,我很感谢他仔细地聆听,很有礼貌。“顺便说一句,噢,我的上帝,”我忽然有些慌乱,“我一直在喋喋不休,我知道你很忙,你要见很多病人吧,时间是不是已经到了?”我感到惊慌失措。“没有。”“还剩多少时间?”“你想说多久都可以,我是私人医生,不是健康维护组织的医生,所以你不用着急。”“哦,”我舒了口气,坐回椅子上——发现在刚刚进行对话的时候一直坐得笔直——“太好了。”我松了口气。“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当然可以,”我说,心里如释重负。“你说话总是这样快吗?”“嗯。”他点点头。“好吧,继续。”“刚才说到什么来着?”“感到疯狂,但不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疯狂。”“对,就是这个意思,”我说。“没什么可补充的了,我想四处看看,你介意吗?”“一点也不,”他说,于是我站起来走到他的书柜前,读着书脊上的书名,看着柜子里面摆放的像框,对着一张装在框子里的小卡通画笑出声来。画面上一个人睡在躺椅上哭泣,旁边的医生在小记事本上写下五个字——真是个疯子!!!我走到窗边跳上窗台,把脚垂下来摇着,然后又跳下来,坐回到椅子上。“感觉好点了?”他问我。我笑了。“有没有人向你提起过 ‘狂躁’这个词?”“没有,”我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他们没有说过吗?”他说。“真是有些奇怪?”“我的意思是,没错,我听说过那个词,”我说。“只是医生们在讲我的病情时从没用过那个词,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是的,所以感觉有些奇怪,你知道狂躁的意思吗?”“狂躁——呃,行为像个疯子吧,我猜。”我认真思考了下,所以回答应该还不算离谱。“差不多吧,”他说。“总之,你的回答正确,你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抑郁,倒是­精­力很充沛的样子。”“的确是,”我说。“­精­力充沛,没错。”“用不完的­精­力?”他回了一句。我耸耸肩,“典型的我,”我说,“就是喜欢忙个不停。”“你做些什么让自己忙个不停?”“噢,大部分情况下工作。或者去看朋友、做清洁、洗衣服,诸如此类的事情。我喜欢家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样子。在大多数情况下,我是个很­棒­的管家。”“除了?”“除了我不是个好管家的时候,这些阶段周而复始。有时候我几个月都不打扫房间,但是通常情况下,我不想给别人留下懒虫的坏印象,所以房间都很­干­净。”“当你经历这些阶段的时候,还发生了些什么事?”我皱起眉头。“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通常会是在下午,我想爬上床躲起来,把自己和世界隔离开来,让思绪停止。大脑里会空荡荡的,就好像尝试去呼吸时,时间的脚步慢了下来,身体像是被压扁了。然后什么事情都不想做,无法集中注意力。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恨自己。”我耸耸肩膀。“然后一切又过去了,又开始­精­力充沛。”我拨弄着耳朵,没有告诉他我狂躁时的样子。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了,会让人觉得我是个疯子。“你情绪上的波动是周期­性­的吗?”“波动?”“就像你刚刚所说的阶段。你能感觉到这些阶段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吗?我的意思是,你知道这些阶段发生在白天,对吧?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周期,比如说,隔几个月发生一次?”“没注意过,有时候发生,有时候又不,平时有点喜怒无常,”我说,“我觉得这是个问题,我现在就有点发狂的感觉。我的意思是,我的大脑无法控制这些情绪,无法忍受自己,就像刚刚说的,我就要疯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感觉到狂躁,”我最后还是尴尬地向他承认。“陷入暴躁的情绪中,然后会砸东西、扔东西、大声叫喊和哭泣。”“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没有,就是突然之间产生这种情绪,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对了,往往是在晚上发作,然后到了早上发现自己全身无力。在晚上,我在狂躁中把东西搞得到处都是,那时候的我很可怕,等到早上醒来看到周围一片狼藉,想死的念头都有了。我说的不是真的死亡,”我说,“从来没想过要真正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把身子往前靠,希望医生能听懂我的话。“但是我没有抑郁,上帝可以作证。你可以说我得了这种病,他们总是这样说,但是这完全说不通,通常情况下我很快乐。”我又坐到椅子上,挥着手,突然意识到我刚才的话有点荒谬。“真的,我想说的是,我不是整天都躺在床上,要是抑郁了,怎么可能会每天起床工作,做这些事情?”我笑了,连自己都不相信刚才的描述。他和蔼地点着头。“你有没有想过你已经死了?”我考虑了下。“只想不再那么疯狂。”“想过要自杀吗?”“不太清楚。”他扬起眉毛,没有迟疑。“接下来让我问你几个问题。”没完没了的问题,每回答一个都让疯狂的感觉愈加强烈。但与此同时觉得他也许知道问题所在,这意味着他也许可以做些事来帮助我。“你说你曾经得过饮食失调,是什么时候的事?”“从九岁开始,一直到几年前我才终于能有效地控制这个问题,那时候我差不多二十岁。”“自残呢,延续了多久?”“没多久,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一方面急切地渴望得到他的帮助,另一方面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疯子。自残是疯子才做的事情,我不愿意把我的这段经历说得太详细。“那么酗酒,服用毒品呢?”“酗酒?我想有那么一点点,但是不多,都不算很严重。”我脑子里寻思着,酗酒?随时随地,直到能感觉到疯狂的念头远去,用酒­精­来让自己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不准备告诉他这些,除非是到了最后关头。除了酗酒这件事,我愿意告诉他任何他想听的东西。这是最后的一线希望,让我还能在悬崖边上支撑片刻而不致于坠落山谷。“没有服用毒品,”我说。“你有时凭一时冲动做事吗?比如购物,突然做些决定,或者出游?”他提出的问题越多,我越难回答。突然的决定?经常都有。购物?买得我快要破产了。出游?不久前才出去一次,一时兴起,半夜的时候开车跑了六百英里去见个老朋友。“­性­方面呢?”“我和朋友睡觉,当时脑子里面一点概念都没有,事后又觉得很糟糕。”“我无意探查你的私生活,可是你说和很多人发生过­性­关系?你的本意并非如此吧!只是有时候虽然你不愿意,但是你无法阻止事情的发生?”那些记忆一直留存在我的脑海里,数不清的床笫之欢和激|情夜晚,那时累得只想闭上疲惫的双眼而不愿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你的思绪是否很难停下来?”我直起身子。“对,”我说,“这就是一直向你提到的那种疯狂:我无法让我的思绪停止,这是种地狱般的折磨。”“你是否感觉到自己挣脱了身体的束缚,或者有麻木的感觉?”“是的。”“什么时候?”“有时候是在我狂躁的时候,有时候是我快乐的时候,总之这种感觉来了又去。”“对你有影响吗?”“我不知道,反正有些怪怪的,感觉我的身体会飞离地面。”“有什么东西可以赶走这种感觉吗?”“我掐自己。”“有效果吗?”“不是很奏效。”“你是否曾经自残过?”“我已经不那样­干­了。”“那你在什么时候­干­过,对你有帮助吗?”“有,”我无力地说。“还好你已经不那样做了。”“有次失误了,差点就没命了,我再也没兴趣那样­干­了。”“失误?”“嗯,失误。”他又换了个话题。“情绪波动的周期是多久?”他老是问这个问题!究竟想说什么?“隔几个月、几周、或者几天?”“不清楚你所提到的情绪波动,”我说。“有那么一点点印象,只是,我不知道——”我开始清晰地回想起那些该死的情绪波动来。“像是在空中飞翔般,情绪起伏不定,有时候会延续好几天,有时候只有几个小时或者几分钟,速度快得我赶不上。一开始心情好好的,突然之间就开始乱摔东西。有时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已经死去,然后突然从床上蹦起来跑来跑去,真的像疯了一样。只要能够正常地过上几天,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就一天,这是我最大的愿望。”“睡眠状况如何?你睡觉吗?难以入睡还是睡得断断续续?或者很早就醒了,但是你还想睡?”“我愿意出卖灵魂来换回一夜的安眠。夜里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只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到了天亮,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不真实。”“做噩梦吗?”“在睡着的时候常做。”“你的工作怎么样?你做什么工作?你觉得,是困难还是简单?你能停止工作吗?还是一直忙个不停?”“我是个作家,我喜欢不停地写作,除非我死了,否则我是不会停止写作的,就像有些狗会不停地吃东西直到最后被撑死。我无法停下来,然后突然又会感到无话可写了,创作的灵感和欲望也随之远去,笔尖下一个词也憋不出来。”他观察着我的脸。“你是否曾经有绝望的感觉?”胸膛里好像裂开了个口子,越张越大。“不能确定,”我边说边看着窗外。“有时候?”“有时候。”“什么时候?”我还是避开他的眼睛。“当我停下来,开始想它的时候。”“想你是否有这样的感觉?”“什么都想,比如我为什么这么懒。”我边啃着大拇指边看着他。“情况越来越糟,想把这种感觉抛到一边也越来越难。”“有什么能派上用场吗?”“比如,喝酒?”他一脸严肃。“没多大用处,一点都不起作用。”我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赶走这种感觉。他终于开始在记事本上写东西。他合上笔盖,抬头看着我。“你没有抑郁症,这一点确定无疑。”“真的没有?”我很欣慰。“你患的是躁郁症。”我坐在那里。“就是所谓的狂躁加抑郁吗?”“对。”“你在开玩笑吧?”“我是很认真的。”“简直疯了,我的意思是,狂躁加抑郁,差不多算是疯了。” 他耸耸肩。“这取决于你怎么去看它,我可不觉得那是疯了,我认为那就是一种病。”“躁郁症,”我重复道。“可以靠服用百忧解来治疗吗?”“绝对不行,”他说。“你是对的,百忧解加剧了你的病情,我会给你开些有助于情绪稳定的药,应该可以缓解你的症状。”恐怖和宽慰的感受在心里如洪水般交织。首先是感到的一丝宽慰,心里面好像有东西站起来说到,你就是得了这种病。他是对的,一点没说错,就是这种病。多年以来都被这种混乱的力量控制,感到身体在旋转中离开真实、已知的世界,沿着轨道漫无目的地航行,所有这些现在终于结束了。因为突然之间整个太阳系展现在我眼前,位于中心的就是刚刚见到的太阳——躁郁,我知道了这个词。我的病有了名字,如果有名字,那就是真实的,而不是想象臆造的,一切都将好起来。如果有名字,如果不是我的错,如果是种叫躁郁症的病,那么就有答案,有治疗方法,或者至少有可以帮上忙的东西。然后恐怖的感觉接踵而至。回顾那些我觉得自己没有疯,其实真的是已经疯掉的日子。情况让人担忧,我陷入一片绝望。躁郁症,狂躁和抑郁。我病了,千真万确,而且短时间难以治愈。我一直怀着这样的念头:如果努力工作,病就会好起来;如果全身心投入治疗,就可以成为一个健康的人,像其他人那样随时保持镇定的人。现在想想,我居然一直都没有把自己的病情和狂躁与抑郁联系起来,真是难以置信。他们从来没有用这个词来解释我的症状,这同样不可思议。假如这个叫比多的说出了实情?假如好心情不过是一种狂躁,情绪低落是一种抑郁,那么狂躁与抑郁也许就意味着疯狂。嗯,很明显就是。所以,我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故事讲完了,就这样,大家可以回家了。坐在医生的办公室里,我敢保证这种真正的疯狂是永远无法治愈的。我不再是个爱惹事,惹人嫌的小傻瓜,而是个疯女人。我一直都这样认为。“我今天去看了医生”。我边说边拔出酒瓶的橡木塞,朱利安坐在早餐桌边看着报纸。“你病了?”他问我,伸出手接住我递给他的酒杯,抬头扫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看报纸的头版。“就是去咨询了下,”我说。“医生说我有躁郁症,就是狂躁加抑郁。”“很严重吗?”“我觉得不严重,但可以解释最近几个月发生在我身上的症状。”“是什么?”他放下报纸喝了口酒。“是那些狂躁的情绪。”我边说边搅动炉子上的东西。“你去见的是­精­神科医生?”我点点头,“他叫比多。”“比多,”朱利安陷入沉思。“嗯,反正他给我开了药方。”我说。“治疗狂躁的情绪?他开的是什么?”“稳定情绪的药。”我看着从裤兜里掏出的药单子,“双丙戊酸钠,我想会有帮助的,你知道,平抚情绪、缓解症状等功效。”“哦,情绪,症状,”他说。“我就不会那么疯狂了。”“那好吧,”他啃了口苹果。“晚餐什么时候做好?”夜幕降临,奇迹真的发生了,我感觉很好。多年以来都试着改变我的想法!改进我的态度!突然都派上了用场。等到喝下第二杯酒,我已经有了全新的观点!详述如下:躁郁症?听起来有点言过其实,不过无所谓,就当作是从另一个医生那里听来的新名词。有趣倒是有趣,不过和日常生活关系不大,反正我没有生病,不过还是会按时服药,因为这些药至少可以帮助消除狂躁和低落的情绪,可以瞬间回到正常的状态,回到往常的好心情。其他人没必要知道为什么我老是在意自己是个失败者。他们会曲解我的本意,小题大做。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会好起来的。我很满意自己用这种健康的方式改变了固有的看法。原来的医疗保险单不能支付比多医生对我的治疗,所以他建议我去找­性­格温和、乐观快乐的伦兹医生,他看起来很关心我的病情。他了解到,我已经没有了那些狂躁和低落的情绪,于是他调整了药量。他问我酗酒的情况,说如果喝太多酒,服了药也没有效果,不过我觉得自己还算不上是个酒鬼,所以他的问题与我无关。看到这些药片我喜出望外,于是我经常服用,特别是我感觉糟糕的时候,药物不就是用在这些时候的吗?我要让情绪高昂起来。我讨厌心情低落或者狂躁,还有那些挥之不去的念头,我想要达到一个完美的高度,那才是正常的我。我变得越来越快乐,不停地工作、保持房间一尘不染、参加各种聚会,聚会中充满笑声而我总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这些药物简直就是奇迹!我告诉他药物的神奇作用,或许有些高兴得过了头?可是的确值得高兴啊!我喋喋不休地向他诉说激动的心情,他扬起眉毛,于是我降低了声调,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过分的高兴,用力地挥手把想要说出口的话赶走。我又正常了!正是盛夏时节,心情就如同夏花一样绚烂,像在夏日晴空中高飞的一只风筝。我想说,要是从那时候开始就认真对待自己的躁郁症,今天的生活将会有怎样的不同。如果能稍微静下心来想想,或者读点相关材料,也许可以学到点东西来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让自己接下来所度过的岁月也会全然不同。现在我坐在这里写着这些文字,过去的一年里入院治疗又出院的次数难以计算。我视线模糊、言语不清,颤抖的手指几乎不能敲击键盘。不能开车,不能打电话。有一天从病床上醒来,跌跌撞撞地下床走到值班护士的工作台前,问她我入院了多长时间。“十一天了。”她平静地回答。“十一天?”我大叫,“那这段时间我都在做什么呢?”护士看着我说,“嗯,你一直在生病。”这就意味着我一直安睡了好多天,而此前我像个被恶魔附体的疯子那样跑来跑去,接受电击疗法,脑袋耷拉着被轮椅推着穿过病房,服用大把的药片。当治疗方法不奏效的时候,­精­神科医生绞尽脑汁地想出其他药物来对付我的病情(他是个当之无愧的圣人,一次又一次地把我从情绪失控中拯救出来)。我倒在病床上,然后骤然起身在病房里飞跑。十一天、十二天、十四天过去了。病情就像闹钟一样定时发作,每隔几个月就来一次。最近的入院时间是:2004年1月,2004年4月,2004年7月,2004年10月,2005年1月,2005年4月,2005年7月,2005年12月,2006年1月,2006年7月,2006年9月,2006年10月,2006年11月。现在是2007年4月,有六个月没有进医院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整天穿着睡衣在卧室和书房之间穿行,双手抱着头坐着,竭力把过去的二月、三月组织出一幅连贯的画面。我住在家里,感觉良好。被诊断出患了躁郁症后的好些年,我都没有认真对待所患上的病症,我不愿去想它,让它任意肆虐,这些就是其后果。不过有什么关系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哪些事情不会发生?接下来要讲的就是曾经发生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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