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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因为这最后一句,我十分情愿地狠狠点头。

我想起我爷爷,现在最大的乐子就是看我不亦乐乎地吃他做的面。我有了个主意,“改天你跟我去我­奶­家,我让我爷爷做炸酱面给你吃。”

他乐得很,连连说好。

我肚子好像长了耳朵,竟然这时咕噜了一声。我说,“咱去吃点饭吧。”

“成。不如就炸酱面得了,地安门那家吧。”

这两站地的距离,搭不上公车,我建议走路,当遛弯儿了,他却不答应,非要打的。我觉得他今天怪,可又说不出哪里怪。

等车时他买了瓶水,两个人几口就咕嘟完。瓶子我刚要投垃圾箱去,他拦住,“别扔,我攒着卖钱。”神­色­认真,不亢不卑,这跟刚为了两公里就要打的的那位是一人么?

我左思右想,认定他这样做的原因必是怕我在大太阳下又中暑,于是仰着脸,顶着阳光,眯眼问他,“高铮,你为什么这么好?这么这么好?”

“没你好。”他俯头啄我一口说,“大粉红。”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脸刷地红了。左看看,站岗的中南海卫兵在忍笑;右看看,一对遛弯儿的老头儿老太太在微笑;抬头看看,高铮同志­肉­笑皮不笑,看我窘。

我就不让你得逞,若无其事问,“究竟什么是大粉红?”

“意会。”

我意会了一会儿,摇摇头。

车来了,他帮我开门时俯到我耳边说,“就你刚内小脸儿红成玫瑰花儿的内个样儿,就叫大粉红。”

我一拳打到他腰上,小子翅膀硬到敢公然耍我了现在!

面吃得不错,不光面筋道,面码儿也多。我速战速决,酒足饭饱,要了壶茶,倚着桌子看窗外那热闹劲儿:斗鸟的,下棋的,听曲儿的,买菜的,晃悠的,骑车赶路的。

高铮见我看得出神儿,问,“喜欢这儿?”

我闲闲道来,“我的梦想啊就是多接些有份量的‘大活儿’,好在地安门这片儿买个中空的四合院,再把里边设施搞全乎了,就这么住着。年轻的时候,上午在家作图,下午去孝友胡同垫布点儿,晚上招朋友来院子里开大趴。”他点头听着,吃得不紧不慢,我继续嘀咕,“中年了,看孩子在院里荡秋千,带孩子去北海划船;老一点,早上去后海打太极拳,下午跟院子里晒太阳;晚年的时候,天天去西海钓鱼,或许那时候荷花市场又恢复从前那样儿……你说呢?”

“我说什么啊?你这规划里又没我……”

我把头转回来,“有,怎么没有,刚才的人称实际都是‘我们’,被我省略了。”他又往碗里拌了点酱,我喃喃着说,“高铮,你知不知道,我们认识三十九天了。”

他“嗯”了一声,继续吃。

“可我怎么觉得好像都认识你好多年了似的……”

“本来就是。”

我拍了下桌子,“真的?”——难道我得过失忆症?

他不慌不忙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筷,“你知道什么叫梦中情人么?”

“我是地球人。”我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

“我第一次梦见你就是好多年前。”他接过去,擦擦嘴角,“算下来这些年,也梦里相会无数次了,能不熟么?”

我晕。要不是手机响,我手边的瓷勺就该冲他脑勺飞过去了。电话那边是张一律,我舒舒气,调整语调,“我外边儿吃饭呢。”

“你说再打给我,我一直等你电话。今儿下午我有空。”

这意思,明摆着。我想想,下午跟高铮确实没什么计划,不如先把这事解决,早了断早省心思。“成吧。”

“哪儿见?”

“就我家楼下吧,我马上回去。”本来电话里就能解决的事情,他偏要见面说,见了面不也就几句话的事儿?有人偏要绕这弯儿,我不拦着。

他即刻说,“我这就过来。”

我跟高铮说明了下情况,他痛快儿送我回家。我说,“要不你等我一会儿,我和他说完,开车送你回去。你别骑车子了,车先搁我这院里锁着,丢不了。”

“没事儿。”

“你听我话好不好?这么远,又正午大太阳的,你中暑怎么办?”

“你以为都像你那小体格儿。”见我不高兴了,只好嘘声叹气,“成,听你的。”

我立马又眉开眼笑起来。

下了公车,我俩扯着手往我家走,只见张一律的大奔已经赫然停那了。他人在车里坐着,看到我,下了来,诧异地看了看高铮。

我不回避,敢带他同来,就不怕见光。我对张一律说,“这是高铮,我……”

“男朋友。”高铮迅速、坚定、掷地有声地接了上去,同时也递上了手。

“我是张一律。”张一律伸手回握。二人貌似友好。

通常这种情况下,两个男人都会暗中较劲儿。我在旁边瞄着,一个衣冠楚楚,一个汗衫短裤,那俩手倒是握得挺用力,至于有没有暗流涌动,我看不出名堂。

高铮指着远处花坛对我说,“那儿等你,你们慢聊。”

我点点头。

待他走远,张一律开口就是一个苦笑,“其实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这样带他来,我就都明白了。”他如此明白事理,不纠不缠,再一次验证了我先前的结论——真是个好人,与我无缘的好人。

我又点点头。

“你们刚认识?刚确立关系?”

“怎么看得出来?”难道这次高铮裤子上写着“我刚恋爱”?

“不是看的,推理啊。要是早认识了,张帆不会不告诉我你已经有了男朋友。要不是刚确立关系,前几天你就该直接拒绝我了不是。”他掏出烟和火,“可我没想到,输给一个毛头小伙儿。”这是我头一次见他抽烟,原来周正的人也抽烟,只是不在人前。张一律今天不论说话还是举止,跟前几次都不大一样,好像放开了些。

我不喜欢他这样称谓高铮,脱口道,“他是年轻,可他不莽撞,不轻浮,不虚荣,我倒觉得他成熟得很。”

“呵,这么急着帮他辩解……”他打火儿,“我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我一直以为对女孩子来说,我这把年纪的更吃香:三十岁上下,事业小有成,房车无贷款……”他说得很露骨,也很实在。且不说别人,我妈看好的,不就是他这点么?

“张一律,他是没有这些,可我……”

他摆摆手打断我,“你对他怎么样我看得出来。刚刚,同样是点头,对他你是浓情蜜意,对我就跟例行公事似的。”他还在打火儿,这半天打了好几次也没着,“他对你怎么样我也看得出来,你看我这手都有点使不上劲儿了,知道怎么不?刚被他捏的。”

原来,经典戏码,还是暗地上演过了。

我跟他要了支烟,拿过他手里的火机,顺便把他的也打着了,“其实我不是做比较后选择了谁。你知道么,我谈过两次半恋爱,结过一次婚,可我遇见他以后,觉得自己从前根本没爱过。”

烟雾袅袅,携着他的话,从他口中跳脱出来,“珍惜吧,不是每个人这辈子都有机会真正爱上一次。”

我再次点头,同他一起把烟抽完,道别。

张一律驶车离去,我回头去找高铮。他坐着静静晒太阳,眯着眼看阳光下的月季花。我挨他身边坐下,也跟着晒,跟着看。

就这样坐了有一会儿,他突然开口,“桑桑,我还有一年毕业,我这专业前景,不会赚大钱。”

大钱?我拎着嫌沉,揣着嫌鼓,“小钱就好。”

“桑桑,就算我找到这个行业最好的工作,要等我开得起他那样的车,少说也得十年。”

啥车?内傻大奔?“我不希罕。”

“桑桑,我家给不上我经济支持,如果我要买房,就得像我的学费一样——首供都得自己挣。”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何况连跟经济毫无­干­系的我都知道,现在谁买房谁傻X。

“桑桑,”他从手上退下戒指,“我现在,戒指也买不起,可我还是想试一试……”

他抓起我左手的无名指,把他的戒指给我套上,“等我明年满二十二岁那天,我们就去登记,你愿不愿意?”

他的戒指套在我指上显然不合适,大了好几圈儿,可他不在意,牢牢套到底,紧握在手心。他的眼睛清澈见底,深望着我,眨都不眨一下,流露出的真诚与话语,我都捕捉得到。忽略掉他的容貌,他的体魄,他的思想,他的灵魂,只这双眼睛,横在我眼前的这双眼睛,这双不被世俗污染的眼睛,这双能折­射­世界万千光芒的眼睛,就足够我说一百次我愿意了。

我羞答答地明知故问,“这是……求婚么?”

“当然。别明知故问。”

“我们……才认识多久啊?”算上一个多月前那“初见”,至今总共才碰过四次面。

“刚吃饭不是说了么,都好多年了。你别总跟我绕弯子,快答应。”

“我愿意。”愿意愿意我愿意。

他呆呆看着我,不动弹,没反应。

我急了,晃晃他,“我说‘我愿意’,你听见没?”

我重复得很清晰,很用力,这下子他彻底满意了,嘴角开咧,一把就把我给抱了起来,悠了三圈儿。

我也嘻嘻笑,衬着大红月季花,像足了花痴。我对他说,“戒指我收下了。不过我得给你再买一个,这光荣传统咱还得保持,这无名指上不能空。”

不许别人觊觎,坚决不许。

他说,“成。可咱还得立个新规矩。”

“啥?”

“你,以后,不许抽别人的烟,尤其男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留言,挑几点说:

一,北海跟后海是俩地儿。

二,我不姓张。就是一想到配角姓,第一个就想到张……

三,请问bx,啥叫动人类——会动的人类么?

四,怪,我不怎么听谢的歌,天使歌词我去搜了下,有那么点儿:)

五,感谢33脉脉每章都给俺留好多字。

六,也感谢其他经常留言的朋友。刚看到有人表扬越来越好看,我咧嘴了嘿嘿,希望大家支持到底吧

十八

张帆的电话,在他回了上海两周多以后才打过来。

当时我正和高铮在B大西门一大排档里吃烤翅。炎夏傍晚,和一堆认识不认识的人挤坐在简陋场子里胡吃海喝,在香烟啤酒和孜然辣椒的混合气味中闹腾到深夜,是我自毕业以后就没再­干­过的事。住校那年代,几个哥们儿姐妹儿,一桌子串儿,一箱子啤儿,一夜小曲儿唱到凌晨,生活还能再惬意点么?

眼前伙伴只有一个,高铮,可单这一个就抵得过所有。离婚以后我就是个瘪气球,现在被他吹鼓了起来,且比我前二十多年任何时候都膨胀,乐不颠地飘在半空。

吃在兴头上,手机响,正是张帆同学,一开口就问我,“听说你丫头片子把张一律给踹了?姑­奶­­奶­您可真行!”

我大汗淋漓地喝了口冰啤,说,“外边儿吃饭呢,吵,听不清,回头我打给你。”挂了跟高铮说,“我发小。就上次我去送机的那个。”

他吐出一串骨头,星眸暗笑,那笑映着霞,闪着电。

“你得意什么?”

“事无巨细,某人都主动向我汇报。”

我装作不明意,“下次他回来,你得见见,咱一块出去玩。他最近把上一尖果儿,热乎着呢。”我目光流连在满桌的实物上,接下去吃点啥?一大盆疙瘩汤,一大盘金光灿灿的­鸡­翅,还有一骨­肉­相连、­鸡­脆骨和­鸡­肫的拼盘。都他点的。

“成没问题,你发小那就是我哥们儿。”他喝了口汤,“这天儿喝汤纯找罪受。”

“这不你点的么?”

“我这不带你来体验我生活么。”

我瞄瞄他,“小样儿,我吃西翅那会儿,你还端着高中盒饭呢。”

他瞅瞅我,“打赌我知道的不比你少。”

我笑,“那你给我说说。”

他咂了口啤酒,娓娓道来。

话说N年前,一对南方夫­妇­在这西门开了个烤­鸡­翅的路摊。烤法一般,也没有多么变态的辣椒,但夫­妇­自家独配秘方的酱,使得他们的烤­鸡­翅令人入口不忘,不仅在B大学生里面渐渐有了口碑,更声名远播至全城。只是久而久之“西门­鸡­翅”却似乎成了一种统称而非名号,因为自打这四个字火了以后,这条街雨后春笋般开了很多家打着这样招牌的伪店,抢走了大部分慕名前来的食客。现在还来老两口这儿吃的,大多是当年校园出来的回头客。不过老两口卖这几年­鸡­翅也挣了些钱,一年有几十万吧。

他说了这通篇,也就这最后一句是我不知道的,当下我就两眼冒光来了­精­神。我问他,“你连他们挣多少钱都知道?”

“有个月凑巧唱片公司和俱乐部都没活儿,我没钱吃饭,跟这儿帮他们收拾盘子,不给钱,管饭。”

正嚼着脆骨的我听见这话嘎嘣了一下,可说话人那脸­色­一点没变,好像在说“家里手纸用完了我去买点”一般稀松平常。怪不得刚进来那会儿他们寒暄得热乎。我心揪了一会儿,被我努力运气松回来,掐指算算,继续话题,“一年几十万,这收入比我多啊。高铮,咱俩将来要是没工作了,也跟哪儿支个摊儿得了。”

“咱俩支摊儿?”他边吃边附和,“那肯定火。女同学都冲我来,男同学都冲你来。不过得挂一大牌子:只许看,不许摸。”

“呦,搞了半天卖皮儿啊?对了,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从包里找出一个银洼洼的东西,递给他,“记得跟女同学打招呼时,请务必狠劲儿晃左手。”

那是戒指一枚,照着旧尺寸打的。跟挂在我脖子上的他原先这枚相比,花哨点,非全素,顶端雕刻着哥特体的GS——代表他和我——浮突出来,内里也刻了一圈儿同样的俩字母。爱要由内至外。

他接过去,看了一眼,什么没说,起身结帐,与夫­妇­道了别,谢绝免费或折扣,拉我出去。我来不及问,只跟着他走,过了马路进一街口,才停下,四下无人。我气喘吁吁,问他,“怎么了?”

高铮转过身来,背着路灯,人被光笼着,闪亮的轮廓,黯糊的面容。一个dejāvu划过我脑海,这一刹似曾相识。这人,我定是也曾多年前在梦里见过的……

“我可真喜欢。”他却是一点都不喘,拿出戒指又端详个遍,交给我,向我伸出左手,“帮我戴上。”

我照做。

尔后抬头,迎上的这对眼睛亮过当空最璀璨的星,直直­射­进我心底,把它最暗黑的角落也照亮。

西门为证,路灯为鉴,这一刻我告诉自己:这个人,我跟定了。

我在电话里问张帆,“最近跟露露闹得热乎呢吧?才想起来给我电话。”

“咳不是,我在夜店把手机给丢了。没抱希望打了个过去,嘿,一好心人,说一定还给我,结果这一等就拖了俩礼拜。我那手机一个月之前刚换的不说,电话号码也都在里头呢。这今儿刚拿回来,立马就打给你。”

“我说你都名草有主了,还去夜店找果儿啊?露露知道么?”

“你以为我自己去呢啊,那陪的就是她!”

这丫头玩心不改,不是好事。“张帆啊,你对她,挺上心的吧?”

“看出来了是吧。对了,”他一口期待地问,“你觉着怎么样啊?”

“谈,成;婚,不成。”我停了停,听那边没接话,于是继续,“我知道张帆你这次挺认真的,我要找你谈,其实就为这。露露这孩子我挑不出大毛病,也温柔,也可爱,­性­格也开朗,长得用他们上海话说那也叫‘灵的’,但我觉得不合适你。她还没毕业呢吧?”

“明年。你还叫她孩子呐,她不比你小多少。怎么个不合适?你说说。”

“她还没定­性­。其实你也没有。张帆,女要早嫁男要迟婚,你现在不该考虑结婚,再等几年吧,男人越老越吃香。”我这人用理论教育别人是一套一套的,可换了自己就瞎。

张帆和我同岁,阳光,风趣,开朗,感情路一直挺顺。不过也因为太顺了,所以不珍惜,可谓桃花不断开,花落去无痕。

“我觉着啊,”他清清嗓子,“露露她跟我以前那些女孩子不一样。”

不一样?“呵,你觉得新鲜是吧?我告诉你张帆,你就是胡同妞儿看多了,腻了,出现一弄堂丫头,你就觉得不一样风情了。说到底我告诉你,上海女孩儿,是,嗲得让人酥,但也任­性­,什么你都得由着她;是漂亮,但也娇气,家务要么你做要么保姆,没她的份儿;是摩登时髦,可虚荣心也强,别人的钻石2克拉,你就得照着2。1克拉以上买。当然了,不排除个别现象,可露露明显不属此列。你喜欢她,你乐意跟她在一起,没问题,我不拦你;但要谈到结婚,咱是一家人,我劝你放放。”

“咳,老了,累了,丫头片子见多了,想收山了。”

“姥姥!”二十四老?“张帆你就是再玩个五年,玩到张一律那年纪,照样香饽饽一个,结这么早婚你这不是想不开么?!”——同理,这理论只适用在当我作为旁观者时,只能套在与我不相­干­的男人身上,换成高铮,统统作废。

张帆也不糊涂,“想不开的是你吧?张一律要真是你所谓的香饽饽,那你怎么不要?结果倒找了个比你还小的!忽悠谁呢~~~”

张一律这个长舌­妇­!

“我知道你脑子里想什么。陌陌,你跟东子婚姻失败,不代表别人都步你们后尘。别老说道人家上海丫头,你才见过几个?别总道听途说什么上海女孩儿这不好那不好,北京的就好?我以前那几个你还不知道么,她们就不娇气不虚荣?再说到蛮横任­性­,说到不­干­家务,姑­奶­­奶­,谁比得过您呐!”

我压住怒气,不跟他吵,拨开最后一层帘,“行了张帆说实话,主要原因还是我觉得她对你,不够死心塌地。”

这话果然堵了他一会儿。“行了,你这话我放心上了。不说我了,说说你最近交的这个小男朋友吧。”

“什么‘小’男朋友,他比你高!”什么“小”男朋友,哪壶不开提哪壶,存心刺激我老呢。

“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得得得,我直接问重点,陌陌,你俩将来有戏么?没有就别碰。‘咱是一家人’,哥也提醒你,咱不比年轻小妞儿了,有戏赶紧,没戏就别浪费你这青春小尾巴。”

一提到高铮我这心就发软,连带着说话都软,“张帆,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我已经掉进去了,彻底掉进去了。”

八月,夏至□。我的□是高铮。

我们用尽一切时间见面,怎么见都嫌不够。爱让工作都变得动力十足,虽然效率低下——他编曲时我作图,可编着作着就滚到了床上去,大闹天宫,□都漫溢到稿件上去。更令人瞠目的是我那设计图稿竟遭到负责人的严重表扬,说是“看得出你倾注了很多爱”。

我俩挤在床上看电影,拿来各自的收藏,对比之后发现交集太大,几乎重合,不得不去买新的,我俩都没有、没看过的。

遂奔广院买碟。

他用摩托载着我,从西北穿城到东南。我顶着他给我买的那顶大粉红猫盔,一路小猫儿一样趴他身后,背着他,对朝他放电的小妞儿们反放电,看谁电过谁。

没错,爱情让我癫狂。

这家店的老板我比他熟,特地从后边给我拿了好些新来的碟。排骨,放大,甜蜜幼儿园,好日子已去,看上去很美,十分钟年华老去……我挑了这些。高铮付钱时,老板悄声跟他说了几句话,只见他耳根刷地红了,迅速蔓延到脸上,转头对我说了句“你等我会儿”,就跟老板去了后屋,剩我一人在外边纳闷。

没多久,他出来了,拉着我就往外走,我匆忙中甩了老板一句再见。摩托前我问他,“搞什么神秘呢?”

他抱我上去,脸还红着,却埋着诡笑,“回去告诉你。”

一路疾速,飞驰到家。

进屋我摘下头盔又粘上去,“他到底领你进去­干­嘛了?”

他看看我,勾嘴角,那弧度仿佛蓄谋好的邪念。

“别卖关子了。”我左手扇扇子,右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就是一口。

他从包里拿出刚买的那堆片子,挑出其中一张不是我挑的,递给我,“这个。”

“这是什么?”这碟没封面。

“毛片儿。”

我倒。

倒完了我怒,“你、你、你需要这个嘛?!”有我,你还需要这个嘛??

“不是我自己看,咱俩一块儿。”

我K!

作者有话要说:wanshe真早,不过不建议大家坐太早沙发,因为我上传以后一般都还会再修改几次

沙发坐得太早,看的不是终稿°°°

十九

我看着高铮把碟放进机器里去,回想着他方才的话。

他说:一,技术观摩。二,和男主比时间。

此刻我不由得深深忏悔,我愧对党和人民,愧对祖国。因为是我,亲手把一根红苗正的孩子,愣是给抹黑了整歪了。

这之前我没看过毛片儿,网上也没有。不是我甲醇,而是我不会骑电驴。我问高铮,“你以前看过没?”

他“嗯”了一下,不等我继续拷问就自觉补充,“在哥们儿那瞄过些片断。”

他也是有哥们儿的人么?我咋至今除了高飞一个都没见过?我想问,可来不及了,片子开始了。与此同时,比赛也开始了。

欧美片,场景貌似海滩,男女演员一开场就在躺椅上□奋战了,由此可见这片真实在,不掺水分。男主的身材我看了没啥感觉,满眼只看到女主的胸比我大,这让我非常自卑。我瞄了一眼高铮,发现郁闷的不是我一人而已,可他不爽个什么劲?我问他。

他噤噤鼻子,拧着眉头说,“他的好像比我的长。”

天,能再可爱点么!笨,拍这片当然要找超尺寸的才能对观众产生感官刺激,这是人家谋生的资本啊。

“一把钥匙配一把锁。”我忍不住上去狠命亲了他一口,不管多­肉­麻,也要说,“你能把我打开,就是我那把钥匙。”他打开的是我的心。

他高兴了,立即进入状态。

我却转头盯着女主,嘟着嘴,不予配合,同样的道理搁自己身上就行不通了。他看看我,又看看屏幕,如此看了几个回合,终于明白了我的郁点,也狠命回亲了我一口,“放心,你的形状比她好,比她圆。”

这下我也高兴了,立即投入战斗。

思想问题是解决了,可我俩仍做得三心二意,因为要借鉴技术细节,时不时得抬头学习。­精­神无法集中,谈何享受?简直活受罪。这样折腾了估摸有半小时,镜头都切换三四次了,我严重怀疑这片子并非一气呵成。我忍不住想抗议,他却比我先,“咱俩先别看他们了,就好好做吧。”

共识啊共识,为表赞同,我一连N个“嗯”,只是伴随着他的起伏,它们听起来很别样,完全脱离了本意——这可把他刺激大发了,“桑桑,你能别这么叫么?我受不了……”

哦我怎么忘了,观摩虽暂停,比赛仍在进行中。好我闭嘴,咬着嘴­唇­努力不发出声音,改用眼神儿回应。

可他的眼神儿却愈加不对劲,额上青筋愈发凸现,要爆出来。我还没等开口问个明白,已经被他一把放倒,压得紧紧,简直要压进他的骨头里去,接着耳边传来一声闷哼——这位选手缴械投降了。

他输了。

片子里俩人还继续着,高铮默喘了好久才舒过气来,“我不是输给他,”他从我颈窝里抬起脸,用手指拨开我遮了眼的乱发,“我受不住你那眼神儿……根本控制不了……”

啊,原来是我有魅力啊有魅力。

很好,我对今天这个比赛结果很满意,“战神。”我叫他。

“说我么?”他喘着挑眉。

“对,就你。”我把双臂绕上他脖子,用无比景仰的眼神直视他,用无比崇拜的口气把句子完整抖出来,“你就是我的战神。”那片子肯定是接凑的,没可比­性­,俩小傻瓜现在才意识到这比赛它就根本没意义。

他紧抿着嘴巴不作声,看似不为所动,微弯的嘴角却把他给出卖了。

“喜欢听就说出来。”

“喜欢。”他承认,起了身,“我有东西给你。”

我在床上翻了个滚儿,等,看他从一本书里抽出一张折好的信纸,躺回来,交给我。我没直接打开,“什么?”

“给你写的情诗。”最认真的语调,最­肉­麻的话。

他把小臂搭在自己后脑勺,枕着,正了正身子,拉我也躺下,“猜猜什么题目。”

我紧挨在他身边,想了想,他肯定不会来悱恻缠绵那套的,“你不会写了个‘三百双袜子’、‘三百件胸罩’之类吧?”

“还就是。”他鼓励我,“继续猜。”

“裙子?”摇头。“毛衣?”摇头。“围巾?”摇头。“手套?”点头了。

“‘三百副手套’??”——哥哥,这也叫情诗?

他又点头。

信纸仍在我手里折着,但似乎根本没有打开的必要,“这里头写的就是三百次‘一副手套’?”

他还是懒着不动,声音出流得沉静而平缓,缓住我的激动,“桑桑,你打开看看吧。我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敲出来的,可累眼睛了。”

信纸被我摊开。看着看着,我泪腺就开了。一滴,两滴,一种叫作眼泪的液体,像房檐上悬着的雨滴,积至饱和,滴落下来。

他坐起来凑近我,用指腹抹去我脸上的泪,语调失了措,“怎么倒把你给弄哭了?”

我抽泣着耍赖,“说,你给多少个姑娘写过这东西?”

他被我的话怔了会儿,之后把我放下,疏离至侧,不说话,眉头认真地蹙紧,嘴巴严肃地抿上,受伤受得很明显。

好吧我承认是我不自信,我煞风景。我厚着脸皮贴过去,贴到他耳朵上去,没别人,可我说得很低,很低,“我也爱你。”

说完我拉回脸看他的眼睛,它们不负我望地即刻由黯转亮,真的像书里说的那样——闪出流星般的光芒。“你有老式手动打字机?”

“刚卖,卖给收古董的了。送走之前,打了这个。”

老打字机不比电脑,无法复制粘贴,只得老老实实逐一敲。我翻个个儿躺到他身上,“最近又缺钱?”

“洗衣机坏了,修不好,得买新的。而且开学也该交学费了。”

我用目光摩挲着信纸,来回游移在那简单直白的内容里,怎么都舍不得抽离:入眼字头“TomyS”,正文整一篇“GLOVES,GLOVES,GLOVES,GLOVES,GLOVES…………GLOVES,GLOVES,GLOVES(不必逐个数,看那架势肯定有三百)”,最后落款一个“G”。

他在说三百次他爱我。

还有什么情诗能比这更直指人心?

高飞和我们一起吃饭。它有很好的身体素质,如此被它大哥亏待,却越长越帅,体型­棒­极了。我问高铮,“它到了交女朋友的年纪了吧?有么?”

他摇摇头,“没合适的,宁缺勿滥。”

我笑。

他却认真严肃,“我的兄弟,当然要以我为榜样。”

我还是笑。

“笑什么?你以为谁都像你,稀里糊涂就找一个凑合。”

我不笑了。

静默横亘。

好一会儿,他低低开口,“对不起。我以后不说了。”

“我不是生气,”我过去揉揉他头发,“我是后悔……高铮,我如果早几年遇见你就好了……”

他没说话。

我在心里掐算,若要时间倒退到我认识初恋之前,那时我二十岁,那他就是十七……呃,一大学女和一高中男谈恋爱,的确不太现实。怪不得他不接话。

今天没有穿堂风,屋里燥热,他光着上身,线条如猎豹般矫健俊美,光滑的额头,服帖的耳鬓,直展的锁骨,­精­瘦的肌­肉­,汗珠一路密布,说不出的­性­感。他这模样我已见过不只寥寥几次,却仍能毙得我甘心做鬼风流。

我拣起他脱下的汗衫,“你有肥皂么?我把你衣服洗了吧。”其实我不会洗衣服,就连­内­裤都是攒一堆扔洗衣机,我抽屉里的­内­裤少说有三十条。大学住校时,每周末回家我都能拎回去一大包衣服,后来这也成了我和沈东宁吵架的原因之一。可我现在却主动提出给他洗衣服,我就是乐意,我心甘我情愿。

高铮去厕所拿出一块皂给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没专门洗衣服的皂,就这一块,洗手洗澡都用它。”

他的劲头让我不太明白,“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你亲手给我洗衣服啊……”

我们都是如此容易满足的人。他给我打首诗,我就进砂似的流泪;我给他洗衣服,他就吃蜜似的兴奋。爱情,如此浅简,如此深刻。

他又补充,“我看着你洗行不?”

我“嗯”,其实心里念叨,但愿你也不会手洗衣服,这样你就看不出我的破绽了。

我接过皂来,一股檀香,是老牌的檀香皂,通常只能在本土超市最不起眼的货架底端才找得到,一如他的酸梅晶,他的老枕巾,他的白汗衫……还有他本人。高铮是个老套的人:第一次跟我搭讪时用的言语,第一次被我羞辱后的愤离,第一次约我写的字条,第一次吻我时的生涩。可我就是喜欢这个老套的人,揪了心地爱惜,丢了肺地沉溺,让我给他洗一辈子衣服我都愿意。

我一边洗,他一边看,仿佛要把这镜头刻录进脑盘里。衣服不脏,只有汗迹,我这个门外汉竟也洗得轻松,我问他,“还有别的么?都拿来,一块儿了。”

他摇摇头,“你洗一件我就满足了,我尽快去把洗衣机买回来。”

“你拿出来吧,我带回家跟我的衣服一起搁洗衣机里。”他衣服少,攒不起,可别没得穿。

他对这个折中的法子也很满意,妥协,统统交出来。

包括­内­裤。

我像每个大学周末一样,抱着一袋子衣服回了家。进门时被我妈撞个正着,她匆匆扫了我一眼就转头继续看电视,漫不经心地问,“拿着什么呢?”

“衣服。”我说着就脱了鞋进了房间,在床上把他的和我的分成深­色­浅­色­各两堆,然后捧着浅­色­那堆去卫生间,放进洗衣机。我打算今晚搞定它们,明早再洗深­色­的,争取一个上午就晒­干­,下午给他送去。

我开机倒洗衣粉,调温调速,这时我妈进来了,我连忙盖上盖子,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慌什么。她盯着我问,“嘛呢你?”

我故作沉着,“洗衣服呗。”

“这是谁的?”她说着就从背后变出一件汗衫,显然是从我屋里拾获的。此刻我心里非常庆幸某人不穿深­色­­内­裤。

我讨厌她的明知故问,“还能是谁的啊?……他洗衣机坏了。”

“看来……”我妈随手一抛,衣服进了篮子,“你俩关系已经很到位了啊,连衣服都敢拿回家来洗。行,上次问你他的情况,你说不熟,那现在,你也甭掖着藏着了,给我老实儿交待吧。”

我知道这事不可能一直拖瞒下去,反正我都认定他了,交待就交待,“高铮,男,21,T大工程力学系,开学大四……”还没等我说完,就被我妈就打断了。

“大学还没毕业?还比你小三岁?”她一脸不可置信。

我点头确定。

“得,多了甭说,明儿个你赶紧去给我掰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爱看大家留言的剧情猜测

你们继续……

:)

二十

把我妈的话当圣旨那是张帆,不是我。所以她那晚那句勒令分手,我根本没放心上,对高铮的热情丝毫不减,反倒是他冷了下来。开学在即,他突然忙了似的,几乎没空跟我见面,短信和电话不少,却不说他到底忙什么。我不喜欢这种未知的感觉。我不是想限制他的自由掌控他的生活,只是单纯地直觉他有不好的事,却不告诉我,不让我分担。

我的直觉是对的。

终于见上一面,利用的还是晚饭时间。我刚到他家,话都没说上,就被他用小绵羊载去了附近一小馆子。一进门他就直接叫了菜,然后拉我在外面露天的位子挨着坐下来,我这才得空好好看他的模样:他似乎瘦了一圈儿,两腮凹陷进去,眼白布满血丝,没睡好的样子。我心疼地摸摸他脸,“怎么了这是?”

他笑笑,“没事儿。”

“今儿怎么不骑摩托了?”

“摩托费油,最近我得省着点儿。”他拿开我的手,把我扯进怀里,牢牢按着不放,“想不想我?”

想,怎么可能不想,可有些谜得先解开,“你这阵子……到底神神秘秘忙道些什么呢?”

他犹豫了一会儿,招了,“忙打工。”

“打什么工打成这模样?”我面前这人,形销骨立,颜­色­憔悴,是被哪个周扒皮剥削的?我得拿劳动法找他去。

“好几份活儿。接了一桥梁的工程设计图,白天不是改图就是往工地跑,晚上去给一孩子补数学和物理,夜里去赶夜场,好几家店,回到家就快凌晨了,睡到早上九、十点,再接着改图、跑工地。想你,可实在没有时间见面,你别怪我。”

我不怪,我只是心酸。我抬头问他,“你这是­干­什么?赚钱也不能这么玩命啊。”

“内唱片公司最近资金出点问题,好几首曲子的帐结不了。我开学得交学费,等不及。你别担心,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

我能不担心么我!“不行你不能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不就是个学费么,多少?我给你。你别去夜店打碟了,通宵不睡觉可不成,看你这眼睛,都成什么样了。”星眸变成了兔子眼。

他不答应,把我的脑袋按回怀里,“这点事儿我自己能解决。”

我又钻出来,要多气愤有多气愤,“怎么解决?一天就睡三四个小时,饭也吃不好,就这样连轴转?就凭你,就这么解决?你以为你姓铁名人,还是姓金名刚?”

“不是告诉过你,你得相信我。”口气已微愠,我的话显然不受他听。

“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你这是拿身体开玩笑,等你倒了就晚了。”

“你就是不相信我。”他放开我了,闷闷不乐。

“你根本就是不自量力!”我怒,我爆发。

他沉默了,嘴巴倔强地抿着,眼圈儿乌黑。我看得既疼又气。疼他为了生计奔波劳碌至此,把身体都要搞垮了。气他把我当外人,竟然现在才告诉我;气他推拒我,不接受我的慷慨解囊。

谁都不说话,第一次冷冻大战爆发。

饭菜上来,我没胃口了。看他丝毫没低头的意思,我说,“你吃吧。我回去了。”我车停在他家门口。

他没动筷子,但也没留我,“你骑我绵羊回去吧,走着不近。那孩子家离这不远,我吃完直接去。会骑绵羊么?”

他居然还有心情留在这里继续吃。好好好,您慢用,我不打扰,“会。”小绵羊大概是最易­操­作的交通工具吧,比自行车还好控制:拇指边有个开关,按了它就自己启动,旋转把手就是变速,“别说是这个,”我赌气地信誓旦旦,“越野摩托我都骑过。”

我坐上去,余光瞟着他,他还是纹丝不动,真够绝的。那成,“车我给你停院里,钥匙我带了。”说完我一按开关,绵羊就咩咩冲出去了。

从饭馆到他那平房,走路要二十多分钟,可绵羊只三分钟。这是条笔直的小路,没机动车,对于我这个新手来说,是上手的好场地。是的,我骗了他,其实我第一次骑这玩意。可正如我所说,它真的很容易。

顺畅的一路,眼看最后十米,拐个弯就到了,可越接近拐角,我越意识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拐弯的起点、角度等,与速度挂钩,怎么都需要点经验才能­操­控好,否则下场就如我现在这般壮烈:绵羊并未成功转角九十度,而是咣地撞在了斜对面的栏杆上,倒是停住了,可我的手被卡在车把手和墙砖之间,貌似蹭破了皮儿,还好没流血。下一秒隐隐觉得锁骨疼,好像刚才撞上的时候被栏杆打了一下,反作用力的威力不可小觑。

我打量可怜的小羊,貌似只前壳瘪进去一块,此外别无它伤。原地呆着,我琢磨下一步怎么办,肇事潜逃,还是等待被缉拿归案?其实根本不必多想,我只能选择后者,咱不­干­那么丢份子的事儿。他说他吃完直接去给人补课,补多久、补完回不回来我都不知道,不能在这­干­等。我掏出手机。

那边接得很快,“你到了?”

“嗯。”我顿了一下,“你……能吃完饭先回来一趟再出去么?”

他没说话。我听不到饭馆里的吵杂,那边似乎很静,隐约还有脚步声。

我交待,“我损坏点东西,等你回来处理。”

“什么东西?”他问得沉稳。

“……你回来再说吧,我门口等你。”

“两分钟。”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两分钟?他飞回来么?即便他现在放下碗筷,从那走回来也得二十分钟啊。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等他,保护案发现场,心里却郁闷着,今天真糟糕,这是我们第一次闹别扭,我可不想今后再有第二次,我是真心想好好和他相处,我不要跟他重蹈我和沈东宁的覆辙。正想着,听见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身后忽然停住,是他吧?我转过头。

几步的距离,他慢慢移近,只打量了一眼我和绵羊这个共同体,似乎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把眼睛停在我的下巴,喉结滚动。“别动。跟这儿老实儿等我。”他颤声说,转身冲进院子。我听见他急切地开房门的声音,还有高飞的叫声。

没多久,人就回来了,高飞也一并奔出来,惊愕地仰视我。高铮手里拿着一堆白花花的东西,近了我才看清是纸巾、纱布和胶布。他拧着眉头,用纸巾轻轻按了按我的下巴尖儿,拿下来时白洁已成一片殷红——我出血了??

我想问他,被他止住,“乖,别说话,别动。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过后儿你想怎么处置我都成,可现在听我的话,别动。”

我乖我听话,不动,任他擦,看得见他眼珠闪泪光。他动作利落地给我上了点云南白药,用纱布抵上,打上胶布。又用纸巾擦了擦我的脖子,动作轻柔得很,可擦到锁骨时我还是失声叫了出来。

“疼?”他皱眉。

我咬咬嘴­唇­儿,点了下头。我不是娇气小女孩,可我真的疼。

“别咬嘴,疼就说。你车钥匙在哪?”

我指指左兜,他掏出来,一把抱我起来,安置到副驾上,然后把受伤的绵羊推进院子,锁了大门,坐进座驾,三下五除二就开上了路。

“你别送我了,给人孩子上课来不及。你都给我止了血包扎好了,我自己能开车回去没问题。”我心里知足了,他的心疼和懊悔全写在脸上,他这样在乎我,我以后再也不闹了。

他右手伸过来握住我,目视前方,左手单握方向盘,开得全速而致志,“不是送你回家,咱得去医院。我刚只是给你暂时止了血,你这伤口,得缝针。”

我扬着下巴,当班的是位跟我妈差不多年纪的阿姨,有着门诊大夫一贯的凉眉冷目。她翻开纱布看了看,也不问原因,只说,“止血挺及时。”又按了按我的锁骨,检查有否异状。我疼得直嗷嗷,高铮按着我的身子,紧握着我的手说,“乖,忍着点。”又问大夫,“伤到骨头了么?”

直面淋漓鲜血从不变­色­的大夫,对这种小伤是不屑的,“问题不大。就是做好心理准备,以后恐怕就这样了,恢复不到原状。”然后她开了张单据递给高铮,头都不抬,“你去交钱拿药吧,然后跟外边儿等着。”

我看不见自己的伤口。高铮出去以后,我问大夫,“您这儿有镜子么?”

她指了指墙,然后边洗手边问我,“骑车摔的吧?”

“不是摔的,是撞的,撞在铁栏杆上。”我对着镜子,看见自己的下巴血糊糊的,翻出一块­肉­,正在尖上。右锁骨破了皮儿,高高肿起,明显高于左边那根。

“我说呢,那锁骨肿得像被铁棍敲的似的。以后小心点儿,瞧把小伙子心疼的,眉头皱得比你还紧。”洗罢她指着诊床,“躺上去吧。”

镜子里那张脸红了。我转身走回来,躺平,抬着下巴等待被缝合。我问她,“阿姨,那我这俩锁骨以后就永远这样一边儿高一边儿低了啊?”

“估摸是。隆起来这根要完全消下去不太可能。”说着她把我的下巴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

“这……”我锁骨本就明显,这现在右边这根高凸出来,看着实在是……嶙峋,有惊悚感。“没法子让两根再一样了?”

“法子倒是有。你别说话了啊,我开始缝了。”第一针下去了,她接着说道,“你再撞一次,这次冲着另一根撞。”

这法子,还真是……简单、直接、有效。我闭嘴了。

缝好后她把高铮叫进来,接过他手里的几盒药,给我描述了各个用法,并嘱咐注意事项:“别用水洗脸,湿毛巾擦。七天以后来拆线。注意不要吃鱼­肉­和海鲜,还有羊­肉­也是绝对不能吃的,容易发炎。”

我记好,跟她道谢道别。她冷淡依旧,“以后轻点闹腾,让你朋友省省心。”

武断。是他不让我省心才对吧,不然哪能闹腾出这一出戏来。出了医院,我装模作样地对高铮说,“耽误你事儿了……你去哪儿现在?我开车送你吧。”

他跟没听见似的,垂目不语,忽地搂过我,紧了又紧,小心避开我下巴。

我猫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凌乱,有力。我不装了,嘤嘤着叫他,“高铮……”

“我听你的。”他接道,“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

因祸得福,他竟然妥协了。我得寸进尺,“工程也别做了,你老在工地呆着我不放心。”

“………好。”

“家教也辞了吧。开学了好好上课,赶紧毕业。”毕了业赶紧娶我回家。

“好。”他答应得痛快,但有条件,“不过你也得听我的。我也有要求。”

“什么?”

“这是我的。”他扳过我身子,用力道表明这是他所指,“我郑重要求并委托你照顾好它,不能大意,不许让它再流血,再伤着了。”

“我尽量……”

“不行,”他摇头,“你得给我保证。”

谁能保证这个啊?行,“我保证……”说说而已呗。

“好,现在你跟我说实话,”我被他推离一尺远,他审问般严肃,“你到底骑过摩托没?”

“骑过……”我不敢直视他,“……街机摩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信

感谢若回头补分

感谢jintongfdc第一次学会打分打给了我

感谢听涵跳进坑里来

感谢hangzhouyue追文

感谢激动澎湃的kaka

感谢bx,caicai,wanshe,雨翼,廿九,354,偶就系偶,yes,别致,jufyan,120174169等同学常常留言

感谢所有霸王的读者,虽没留下只言片语,我仍感谢你们的支持

更新速度放慢一点点,但保证不弃坑,保证不劳各位久等。

33,文案没改过,一直都那样的,故事早完整了:-)

脉,垫布就是吃,趴就是Party,以后尽量不这么口语化-_-

二一

我不知道自己存折搁在哪,在家翻腾着,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影儿。我妈下班回来瞧见我这架势,震了惊,“你做甚?”

“妈,你回来得正好,我存折你收拾哪去了?”

“你书桌最下边那抽屉的夹层里。怎么,最近用钱?多少?你这折子是死期的,不多的话就别这里取了,用我工资卡垫吧。”

行,那我不找了,“借您工资卡使下吧就。不多,六千。”真是亲妈。

她从钱包里把卡抽出来,递给我,“究竟什么事儿啊这是?”

我想都没想,伸手就接,张口就答,“高铮开学得交学费。”

这话刚落,已经到我手里的卡又被抽了回去,那音调立即就高了八度,“他交学费关你什么事儿?”

我被她这过度反应给搞愣了,好半天才觉悟过来是我没讲清楚,招误会,遂解释,“他打工那地儿帐务出点问题,本来前阵子该结给他的钱要拖到下个月,这眼看就开学了,来不及,我就是帮他先交下。”

“你帮他交?……他吃软饭的?!”又高了两度。

“什么啊妈,不带故意曲解的。你不知道他为了这学费,前阵子每天就睡三四个小时,一天赶三份工作,饭都吃不好,为这我都跟他急了……”

她听不进,把我打断,“你甭跟我讲这些,我就问你,上次我说什么了?不是告诉你分手么,你怎么还跟他在一起?再说,你谁啊你桑尚陌?交学费那是你­操­心的事么?他父母呢?”

终究是撞到这问题上,避不开,我低头喏喏地说,“他家条件……不太好……他父母……供不起他……”

这话果然有报纸头条的效果,她的脸顿时就诧异成惊叹号,“一年才几千块的学费都供不起?”顺带着职业病也上来了,“难道我们教委制定的标准真有问题,高等教育收费过高?”想了想,又疑惑地问,“家哪儿的,不会农村的吧?”

“本地的。”

“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困难。”她鄙嗤不屑着摆手,“让他申请助学贷款去,你甭跟着参合,不管怎么样这事儿都轮不到你。”

“你怎么没听明白呢妈?他就是临时被拖欠工资,等拿到就还我了。这马上开学,学费急着交。又不是跟你白要,真是的,看你这小心眼儿。”

“我不明白?桑尚陌,不明白的是你!行,你非要帮他垫,你想救助失学儿童,我不拦你。可让你分手,我不是闹着玩。”

“不分。”我强硬得很,“我也不是闹着玩的。”

“你……!”她语塞没辙,换了个问题,“你俩认识多久了?”

若我照实回答,两个月这时间太短的答案定会被她当成把柄使劲用,于是我说,“好多年了,是我一乐友。其实你见过,就那次给我送盘那个,你还记得不?”

她回想了一下,脸上是愕然与惋惜交错着叠加,语气软下来,自言自语似的,“他啊……小伙子不错……唉,可惜了。”

不错——是不是意味着她有松口的可能?“可惜什么?”

“可惜条件这么差。我还是那句话,尽早分手。”我方才的希望即刻就落了空。见我委屈不服气的样子,她柔了柔调子,改作语重心长,“听妈的,你俩不合适,将来走不到一块儿去,早分早痛快,别等到以后陷深了出不来了。”

“早已经出不来了。”我红着脸,嘟囔得很坚定,“我就是喜欢他。”

“男的长得好没用。”

“他…他……我……第一次……”话不成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从这断断续续中似乎摸到了意思,惊讶地问,“怎么?难道尚尚你……你…第一次……其实是跟他?”

“不是。”我声音越来越小,“他第一次是跟我……”

“嘁~~~~”她给我一个十足大白眼。

门铃响,一定不是找我的,她起身去开门。我顺手把房门关了上,明摆不想见客,倒上床,把头埋到枕头底下,隐隐听见屋外我妈的慷慨,却听不出来人是谁。他们聊了好一会儿方才静下去,我以为客人走了,房门却在这时被咚咚轻扣——这决不是我妈的作风。没等我答应,门自己开了,探进来一张嬉皮笑脸。我睁大了眼睛。

随手拿起床上一靠枕我就冲门口扔了过去,“你丫怎么又回来了?”刚叫完就听我妈在厅里怒,“尚尚,嘴给我­干­净点!越学越没样儿……”

张帆稳稳接住飞行物,贼笑着把门关了上,不答反问我,“又闹脾气,嘛事儿不顺?说来听听,知心哥哥给你开导开导。”话音刚落人已往我椅子上一栽,不请自坐,坐定后突然瞪大了眼睛,“陌,你这是被谁敲了?”他看到了我高耸的那根锁骨。

“前几天撞的。”我一个后滚翻蹦了起来,“你甭装孙子了,开导我?被我妈派来说教的还差不离儿,你以为我不知道她刚在外边跟你叨咕些什么。”

“还行。”他摇头晃脑,手指弹钢琴似的敲敲桌子,“那咱就直奔主题。陌陌,据描述,这小子跟咱东子,那档次差得不是一层两层啊。”

无语。她根本不了解高铮,只因家庭贫困,就将他划为远不如沈东宁的那一档人不说,竟还强行将这断论灌输给别人。我怎么会有这样肤浅的妈。

我压着怒气,欲擒故纵,“你还真说对了,那真是差远了去了。”

“呦,你这不挺明白的么?那还用我劝么?”听我这样说,张帆松口气,顺手端起我桌上的茶杯就是一口。

“甭劝,我本来就明白得很:他是天上的,沈东宁是地上的——这就是他俩的差别。”

他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走向,嘴里那口茶把他呛着了,直咳嗽。

我指指桌下的纸巾盒,请他自便,“张帆,我就问你,你要是个穷孩子,女孩儿因为这个要跟你分手,你什么想法?”

他一边理顺一边思考,半晌说,“这事儿搁我身上那就不可能开始,我不会去招惹人家。这假设完全没意义。”擦净后抬头盯着我,仔细琢磨,“陌陌,我怎么老觉着你这是在跟东子死磕呢?”

“边儿去。”

“动真格的?真喜欢上了?”

“你以为呢!”何止喜欢,是爱,狠狠爱。我坐在地上,下巴搭在床沿,掰着手指头说,“张帆,我觉得这简直是我第一次恋爱,我觉得我以前都白活了,根本就没爱过。”

“打住打住,没边儿了啊。甭往自个儿脸上贴花充­嫩­了您呐,还‘第一次’,那您跟东子那叫什么?”

我想想,“那叫学龄前教育。”

张帆靠近来,俩圆睁睁的大眼睛把我的表情研究了个透,没发现任何Сhā科打诨的蛛丝马迹,最后只得叹了口气,“行,我不劝了。改天带出来给哥们儿瞧瞧吧。”

“那没跑儿,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战士。”该我问他了,“话说你这次回来是……?”

“返京啦,这是咱主场啊。”

“露露呢?”我可不看好异地恋。

“她啊,随后就到。这几天交接完,到月底就能撤,奔这儿来。”

“看来我上次那苦口婆心是白搭了。”双宿双飞的,即将嫁入老张家的迹象啊。

“你的话我听进去了,”张帆突然严肃下来,“先不考虑结婚,处着看吧。”

一周后,露露果然从外滩转战紫禁城,两人在东四环那边租了个青年式公寓住着,并不急着着落她的新工作。张帆刚回北京就新公司里上任了,挺忙,我反正时间充裕,主动提出去帮露露整理整理东西,顺便载她去买些家里必需的生活用品。她一听无比感激,即刻就请我过去。

我开车二十分钟就到,却不想给我开门的竟是沈东宁。他见到我,也不惊讶,只淡淡说,“来了?露露等你半天了。”

惊讶的是我,“你怎么在这儿?”

“露露本子进毒了,张帆让我来看看。”他话音刚落,我就见露露端着一大盘洗好的草莓和切好的哈密瓜从厨房走出来,“陌陌你来啦,来,吃水果。”说着把果盘往茶几上一搁,“东宁哥,你也休息会儿,吃水果。”

沈东宁在沙发上坐着,“你们先吃,我马上就好。”说着手指头时不时敲下键盘,盯着屏幕,顶敬业的样子,漫不经心地问我,“听说你最近又交了个新男朋友?”

怎么叫“又”,难不成他还真把张一律算成一个了?可不论算不算,“不关你事儿吧?”

他被我这话憋回去,点点头,自言自语,“是不关我事儿。”手指又敲了几下,对露露说,“好了。以后看到右下角的提示不要点忽略,记得常更新。我公司有事儿,先走。”

露露欲言又止,瞄了我两眼,我在场,她不好自己执意挽留,想让我开口。可我就大口吃草莓,眼睁睁看着沈东宁关门前稍作了个停留,却毫不给台阶地对他说,“不送了啊。”

门被大力关上了。

露露瘪瘪嘴,我过去给她一个拥抱,“北京欢迎你。从今儿起就跟我混吧你。”

交学费的前一天,唱片公司把帐给高铮清了。人家到底是没需要我的相助,我白闹腾了一气我,破了相、把锁骨伤成终身残疾不说,还跟我妈吵了一架。其实我总怀疑高铮有过动作,施加过压力,搞不好还翻了脸才得以把钱提早要出来,因为最近我俩在外边吃饭时我一坚持付账,他就一脸寡欢,好像女人的钱多碰不得似的,以致后来­干­脆都避过吃饭时间见我。我很庆幸唱片公司如此迅速地度过经济危机,也感激随后不久就给他结了那连轴转俩礼拜的赶夜费的夜店,它们双双使得我俩出去吃顿便饭终于恢复成一件家常事了,并且能够在夏天结束前去怀柔小游。

我拜托张帆帮我掩护,跟我妈说我是和他们一起去。我不是爱扯谎,只是上次争犟不果,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让她又起话题,我暂时需要清静。张帆说,“不如­干­脆就咱几个一起去呗,我把东子也叫上。”

“去你的,”我想都没想就给他堵回去了,“你总爱带着那个灯泡照着你和露露那你就尽管带,但请别照着我,我嫌碍眼。”

“咳,瞧你说的。其实啊陌,东子常跟我打听你的情况,他的心思我太明白了,你说哥们儿我能袖手旁观么?”

如此看来沈东宁和张帆关系仍在,并没有因为上次张一律的事而落下芥蒂,我突然有个想法,“张帆啊,我倒是觉得也许老天安排我和他有缘没份地瞎闹腾这一场,只为了给你搭个好瓷器,其实我就是那垫背的,是给你们俩铺路的。”

我不是户外迷,除了一个适合零到零下十度的睡袋外,啥也没有。就这还是有次和同学出去玩不得不买的,这些年一直被我束之高阁,好容易才被我翻腾出来。帐篷、气垫、水囊、指北针、营地灯之类,高铮同学全权负责。他也不是户外迷,可基本装备还是挺全的,这大概就是男同学与女同学的差别。

出发前他神神秘秘要先带我去个地方。到了一瞧,一纹身店。

通常纹身这种傻事都是不超过二字头的小孩­干­的,自以为有了终生固奉的信仰,非得标志上身,从此与己生死相随。殊不知十有八九不出五年,信仰就更改,于是现在各医院美容院清洗纹身业务的繁忙程度不次于纹身本行。

高铮身上是­干­­干­净净的,我身上也是。我们小时候都没犯过傻,可他现在却想犯傻,他递上准备好的一纸卡对师傅说,“纹这个。”上面描画着一字“桑”。

师傅问,“想纹在哪里?”

高铮转头问我,“你说呢?”

一头雾水的我把他拉到一边,“你怎么都没跟我商量?”

“这不用商量,”他拿着一股子自己身体自己做主的主权在握的劲儿,又问一遍,“纹哪儿?听你的。”

“真打定主意了?”其实我心里都开了花了。

“嗯。”不犹豫。

“成。不过两点:一,纹了就不许洗。二,你纹我也纹,我纹个铮。”我得回敬,“所以……你想好,这可是跟你身上一辈子的事儿。”

“我想纹就没想过要洗。”话接得那叫一个迅速决绝,跟少先队员宣誓似的。

誓毕他试探着回问我,“你呢?”

“我当然也不会。”我是另一名少先队员,坚定补充道,“永远不。”就差没在耳边握拳了。

他抿嘴暗幸。

“至于纹哪儿,”我低声说出心里的鬼点子,“我纹在这儿,”我拉过他的手,覆在我胸下的左肋,“你……你纹在这儿。”说着又移到他的下腹,偏右侧。

定睛注视我几秒后,他眉眼含笑,­唇­角一勾,低声赞同,“好。好位置。”

这不等同于变相约束么?是吧,我承认。可两人都心甘情愿地被套在这桎梏里。

这甜蜜的枷锁。

师傅是这行的翘楚,边构图边道,“瞧你俩这名字,一个比一个笔划多。”我们不说,他都猜得到,大约来纹名字的情侣不少。“不过别人都纹在看得见的地方,你俩这位置……”他没说下去。我和高铮对视了一下,脸都红了。

高铮嘱咐师傅用最好的染料,我在一旁静静看着那“桑”字被一笔一笔地渲染在他的皮肤上,问他疼不疼。他看着我,微蹙眉头不说话,只握紧我的手。见他这样我紧张起来,连忙问,“师傅您能轻点么?”

没等师傅答话,高铮自己先笑起来,“逗你呢,不疼。”

师傅说,“他这部位小意思,倒是你,待会儿可别叫啊。”

我别叫?“……什么意思?”

上­色­已完成,师傅慢悠悠答,“越接近骨头、­肉­越少的地方越疼。”说着他涂了些滋润品上去,收手一拍,“他的好了,你准备下。”

我迫不及待把脸凑过去,越看心里越美,舍不得移开。高铮红着脸轻声对我说,“回去慢慢看,别跟这儿。”作势就要起身系裤子。我这才发觉我俩的姿势在旁人看来有多么十八禁:照明设备下,他露着腹沟,我半跪在床边,贴看那部位,脸贴得极近,手还搭在他­内­裤边儿,一副正要把它拽下来以更进一步的架势……

看似被拽裤子的那位嘴上虽这样说,瞅着我的那双眼睛却分明满是暧昧。

轮到我。高铮小心翼翼帮我把衣服掀至一个低得不能再低的高度,生怕有半点走光。师傅下手没多久就进行不下去了,“兄弟,你内眼睛能不能别老鹰似的盯着我啊?纹这儿是你们自己的要求,又不是我建议的,真是。再说你捂得够严实了,我占不着便宜。”

我扑嗤笑出来。

高铮把目光收了回来,“您请尽量轻点,别让她疼着。”

开始割线了,痛是痛,但是能够忍受的痛,甚至痛并快乐的痛。其实只要克服了机器声带来的恐惧感就不觉得痛,只是一针针打在骨头上的生理感直接导致了心理上的惊悚感。没多久,那“铮”字便在我左肋落定。高铮看了又看,又是满意又是得意。我回想那过程,仿佛真的将他刻到了自己骨头上去。

临走前,师傅嘱咐了些洗澡时该注意的问题,末尾竟还带了句祝白头偕老,高铮因此而向他无比真诚地致谢。一出门我就贴进他怀里去,他也在同一刹抱下来,瞧这默契。

在极近私密处的部位,刺对方的名,纯黑素体不花哨。无需言语,我们心里都清楚这事的意义:是宣誓,是决心,是昭示所有权,是打第三者疫苗——即使那人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

幼稚。

可我们就是想溺在这蜜里,我们乐意。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结局:坚决不剧透。

关于上章的撞锁骨,有同学质疑。苏可用真身保证,这种伤不是我胡编乱造。

谢怪的长评,我很没出息地激动着

谢Cindy41716226,zzjing章章打分

谢偶尔出来的冒泡儿的各位霸王

喜欢hhull1977的那句“我们还年轻……钱并不是最重要的”

喜欢jintongfdc的那句“有物质基础的浪漫比较容易也讨巧,但贫瘠中的缠绵更深入骨髓”

祝大家追文愉快

二二

京郊美景众多,可大多已随着商业化的进程失掉了自然本­色­。高铮带我来到一处几乎没有游人的地方,放眼却是蓝天白云青山碧水,我不禁对着视野感慨,好英俊啊。

这是个湖。东依山脉,北现长城,西落灵寺,南接平原。

夏末秋初,绿野田园里有野果早熟,我们到达时天­色­还亮得很,便去山里摘果子。路上遇到卖野菜的老人,高铮问我,“会做么?”

他的用心我自是明了,硬着头皮,“学。”

于是要了三捆。老人很高兴,买三赠三地附送了自家蒸的竹­棒­子三根。

出来,天就擦黑儿了。他把车停在湖南边,开始动手支帐篷,不算娴熟,程序却条理分明。我从车上取下其他东西,展开气垫并置入,试了试觉得不够软,又把一个睡袋展开当褥子用。配合得好,不多会儿,就万事俱备了。

东风是一盏营地灯。我们钻进帐篷,点开它,光线昏黄,配着篷口外的云蒸霞蔚,湖光山­色­,这气氛霎时就浪漫起来:远空悬浮着浓淡各异的云卷,中景是深谷幽壑,重峦叠嶂,低处的粼粼波光被夕阳抚得犹如金甲,满湖尽带。此情此景,想必终生难忘。

我沉浸着,感觉有胳膊从腰间伸过来圈住,有下巴卡进肩窝,有嘴巴若有若无地蹭着我耳朵,有个人问,“喜不喜欢?”

“喜欢。”我后仰着贴住他,软绵绵,“你怎么找到这地儿?”

我以为大有文章,他想了会儿却只说了一句废话,“以前来过。”没待我来得及多问,他又说,“让我好好看看。”

“什么?”我一头雾水。

他把我的衣服从腰际掀上去,原来是要看我肋骨上的他的名字。他轻轻触拭了一下,“等我。”然后出了帐篷去湖面,打了些水回来,用毛巾轻轻擦洗那里,把凝固的血和渗出的□洗下去,边擦边问我,“还疼么?”

我摇晃摇晃脑袋。“我也给你擦两下吧。”

他乖的“嗯”了一声,拉低裤子,耻骨上卷卷的毛发旁,那字跃然入目,即刻就令我兴奋莫名:于她人,这是止步警告;而于我,这简直就是最直接有效的催|情剂。

这样深幽的夜­色­,这样出世的野外,这样暖绵的温度,不纠缠一下对不起大自然啊。

正激烈时,我脑海里非常不纯洁地闪过小时候的儿歌一首:天当房,地当床,野菜野果当­干­粮,不怕苦,不怕累——最后那句我得改一下——我们战斗在平原上。

彻夜相拥。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平躺着挨睡在一起度过夜晚,虽在荒郊野岭,帐内也不比床舒服,却没半点束缚。高铮比我醒得早,支着胳膊俯着看我,我一睁眼就撞上晶晶亮的当空星眸一对,心里暗自许愿,求余生每个清早都见得这一幕,不知可否实现。隐约听见鸟叫,蓬门拉锁已被拉开,帐外旭日东升。

他低下来亲我一口,问,“睡得好?”

我伸个懒腰,“好。”帐篷宽敞,足够我展成一个大字。抻好了筋骨,我又缩了起来,猫进他怀里,低头扯着自己脖上的绳儿——吊着他给我的戒指的那根——有个问题,其实我一直想问他,遂前奏,“这帐篷里睡过你和……别人么?”

听见头顶传来呵呵低笑,我就知道我冒傻气了,这么直白地间接吃醋。他不回答我,倒是反问,“为什么?”

“就你一个人睡,你买双人的­干­嘛啊?比单人的重不少呢。”

“宽敞啊。”只给我这么简单的答案。

我突然想起他的床,的确宽得没边儿,看来这是大实话。我进入正题,“你这戒指里边儿刻着个‘S’……是谁?”

“明知故问。”他把我的脑袋从怀里拉出来,把胳膊给我枕。

“怎么可能!第一次……在你床上,叫你摘下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你那会儿才刚知道我叫什么,这怎么可能是我?”

“呀,被你揭穿了。好吧,其实我是先知。”

我伸手就往他腰上一掐,“唬弄谁呢?”

他没赘­肉­,冷不防缩了一下,下一秒却反攻上来。我哪里斗得过这位战士,不一会儿就挣扎着投降。闹够了双双起床出帐篷,我被这朝日里的美景搞得几乎眩晕,碧荷伴湖光,花果缀山­色­,青翠欲滴净眼帘,风清气爽传幽香,良辰美景,生机勃勃,令心旷无限神怡。我俩在草地上一坐,对着微漾的千顷湖面啃玉米,见到一对天鹅相对着戏水漫游,S2的样子,两条细长的脖颈构成一颗心。

“听说它们是一夫一妻制。”我啃着说着,心里羡慕着。

“对,一呆就是一辈子,”高铮接得快,“就跟咱俩一样。”

我当下就放弃了对于S的纠结与追问,有了他这话,过去的都不重要了。

回到家的时候,我妈正跟王姨电话着,见我回来,使了个有事找我的眼­色­,我回了个我去洗澡的手势。

水声哗哗,貌似她敲门,我关了阀正想去开,她已经进来了,原来我忘记锁。“找我急事儿?”

“没什么,刚跟你王姨聊聊那个露露。”我在里边打泡沫,她在外边自顾自继续说,“你王姨说见过也有三四次了,觉得内女孩儿还挺招人喜欢的,也挺懂事儿,来拜访没少拎东西,你张伯做饭的时候她打下手打得勤快呢,吃完饭还主动帮着收拾,总之挺长眼力架儿的,没像传说的那么娇气。”

“咳,现在说什么都早,让张帆和她慢慢处吧,就是别急着办事儿,其他我都没意见。”我拉开浴门,把浴刷递给她,“帮我刷两下。”

我妈接了过去,却愣着不动。

“怎么这表情?”我把脸上的水抹去,问她。

她把眼光定在我肋部,用忍着要发作的声音问,“什么时候纹的?”

哦,看见这个了,无怪乎瞬间变了张脸。“……昨儿。”

她在我背上狠狠刷了几下,“我外边儿等你。”甩下话,拔脚就往外走。砰得一声。

貌似一场家庭战即将开演。开水阀冲泡沫,水花打在身上,按摩喷头的力度不错,却远不及高铮的手。

他给我战斗的力量。

等待着我的不止我妈一人。我穿好衣服出去,见我爸也端坐在沙发里,正颜厉­色­,有人已经打好小报告了。我倒了杯橘汁儿,稳当当坐过去,安之若素,开门见山,“分手不可能。”

“你先回答我一句话,这是谁的主意?”

“什么谁的主意?”

“你说呢?!竟然还纹身,那是好孩子­干­的事儿么?!”

我看看我爸,他一向疼我,此刻却也没半分温­色­,看来是场硬仗,我得孤身作战。我咂吧口橘汁儿,不慌不忙,“好孩子该­干­什么事儿啊?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以为纹身的都是黑社会和小流氓啊?何况又不是纹在露出来的地方。”

“正经孩子哪个身上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我妈直摇头,“我就知道,这种低层次的贫困家庭,一向就出不了什么好孩子!本来见过他的内次印象不糟,可做出来的事儿怎么就一件比一件没法儿让人恭维。”

“妈你怎么还越说越离谱了,他做什么了让你这么不待见?”一面而已,就这般臧否人物么。

她逐一啧啧起来,“带你彻夜不归,让你给交学费,现在竟然还怂恿你纹身——瞧瞧,什么素质这是!”

“上次内学费是人家自己交的,根本没用我。彻夜不归你就甭当回事儿拿来说了,我当初和沈东宁在一块儿的时候不也老跟外边儿刷夜,你内时候怎么就没意见?再说,身上纹个字就叫素质低啦?你也别抬举自己闺女了,实话告你,是我自己要纹的,这说明你闺女素质本来就低,配他正好。”

“还贫?你还敢跟我贫?”她激动起来,声­色­俱厉,“你……你给我说实话,你俩到底到什么程度了?”

我被她审视得烦了躁,“该­干­的都­干­了,”见她怒目,又故意丢大话,“不该­干­的也­干­了。”其实对我来说没有什么该­干­不该­干­,这种区别只存在于她的心里,我就故意这样说给她听。

我妈被我噎得没了话,痛心疾首的样子仿佛在抱恨怎么培养出这样一个我,其实我也挺替她惋惜的,要知道她可获得过她们教育部门先进工作者的殊荣,我这不是她的耻辱么我。半晌,她­干­脆昂头抱臂裁决道,“你俩的事儿我肯定不同意,你死了心吧。”

“为什么不同意?就因为他家穷?就因为他没钱?”

“门不当,户不对。千百年以来那多少先例告诉我们,这样的结合没好下场!”

“别说得好像咱家多高不可攀似的,不也就一普通家庭么?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人家?”

“我没说我们家富贵,可起码咱是正正经经的小康知识分子家庭吧?他家,连他的学费生活费都供不起,这属于特级贫困!尚尚,你要是真跟他在一块儿了,妈告诉你,往后那日子有你受的。嫁人不是嫁一个人,嫁的是一家子。咱不需要多有钱有权,像东宁或者张一律内样儿的家庭就成。可这个叫高什么的孩子,不行,坚决不行。”

“妈,你电视剧看多了吧?亏还在教委工作,这思想怎么这么不与时俱进呢?你内些电视剧里,不门当户对就不幸福了?门当户对就白头偕老?得,我也甭跟你争犟这些了,反正你劝不了我。”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我爸终于是开了口了,语重心长,可内容换汤不换药,“小陌,爸爸和你妈意见一致。我虽然没见过这人,可按你妈说的这个条件看呢,你俩确实不合适。爸爸妈妈的年纪毕竟比你大,看过的、经历过的事情比你多很多,我们完全是为你着想。且不说纹身是好是坏,就说这男孩子比你小,还没毕业,未来不定,家里也比较困难,我觉着就不合适。爸爸理解你现在很喜欢他,意乱情迷、神魂颠倒嘛,谁没年轻过?可组成家庭不是‘喜欢’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现在不小了,又离过,不能谈谈玩玩就算了,你谈就得认真考虑结婚。爸爸不希望女儿将来受苦,你明白么?”

“爸,你是不是被我妈洗脑了啊?难道你也觉得我应该跟张一律发展?我根本不喜欢他,你要是真为我着想,就不该考虑他。”

“爸爸不是这个意思,那个张一律我没见过,不予评论。就说……”他话没说完,被我妈抢过去,“我给你爸洗脑?尚尚,你不要以为爸爸妈妈老了就不懂什么情啊爱啊的,我们都是过来人!现在的问题是,他不是只有一方面不适合你,你俩的年龄、恋爱史、家庭背景、社会经历等等全都不合适,你明白不明白?他明年毕业二十二三对吧?他那个专业,将来不是工程师就是在研究所,都不是什么能赚钱的职业。更何况这小伙子还没谈过恋爱,等他将来攒够钱买房子的时候,你啊,哼,”她睨了我一眼,“早成小黄脸婆了,到时候他身边儿小丫头片子成堆,还要不要你都说不定。”

“他不可能不要我。”肋上突然传来一阵疼痛,简直就是昨天刚刻下的决心在跳出来支持我啊,我异常坚决地表态,“我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我妈准备下杀手锏了,“你要是非他不可,那我就……”

“就什么?”要上演电视剧经典情节么?“不认我这个女儿?”

“哪这么便宜你?!我就……我就上吊给你看!”晕,更雷。

我哧笑出来,“爸,你看着点我妈,免得她想不开。我去睡了。”

“你……你敢睡!给我回来,”我妈真怒了,“这事儿不说清楚,你今晚甭想睡!”

可我累,不想跟他们熬下去,得速战速决。我转身问她,调子平,口气硬,“妈,咱长话短说吧,怎么样您才罢休?”

“分手,你俩尽快分手。”

我看了她一会儿,她是一脸的宁折不弯,铁了心要拆散我们的样子。我转问另一位祖宗,“爸,你意思呢?”

他叹口气,“小陌,他真的不合适你。”

“好,我知道了,”我点点头,“行,你们说什么就什么吧。”

他俩面面相觑了一下,显然不敢相信我转变得如此之快。我没给他们再进一步问话的机会,边往房间走边打招呼,“我睡了啊。”

话说二老的惊愕与疑惑是绝对明智的,我怎么可能这样就被说服了呢。我短信高铮,问得直接,“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好不好?”

他回得神速,“求之不得。”

预料中的答案,我不意外,喜眉笑眼会周公。

没有最雷只有更雷。我妈自然不会上吊相逼,那就我离家出走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缪大赠予“好英俊啊”的使用权。

解释下“天当房,地当床,野菜野果当­干­粮,不怕苦,不怕累,红军战斗在高岗上”,这是俺这辈当年跳皮筋的顺口溜。

二三

“叔叔阿姨同意你搬出来么?”高铮边把行李箱往屋里推,边问我。高飞蹦蹦跳跳出来凑热闹,非常欢迎我。

其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上演离家出走。高中时我妈很不满意我听音乐的时间多过做作业,勒令我罢听未果,竟没收我的Disc-Man,我当时经济上是依赖于她的,她拿走我就没钱再买,气得二话没说就夺门而出,跑一同学家呆了几天。接连几日照常上学,猜想我妈肯定会来学校找我,结果人家淡定得很,不闻不问。我拼不过她,四五天以后就山穷水尽了,要吃饭啊,没办法自己颜面尽失地回了家,一进门就看到她一脸料事如神的得意。当日我暗暗发誓,等将来独立了,要是再被逼得离家出走一次,说什么都不再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不同的却是,那时我爸还是心疼我的,见我回了家,什么都不批评,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现在,他也跟我妈一战线上了。所以我这次出这幺蛾子,已做好了个把月、甚至更长时间不回去的准备。这是长期抗战,我要坚持到底。

我并没把房间清空,只拿了我的苹果本、工具书、银行卡和过冬的衣服——照现在这事态,不是没可能跟我妈斗到冬天。车也没开来,那是当初爸妈资助的,决裂时自然不该据为己有。

我看看高铮,不知道该不该把真相告诉他,半晌没答话。

“怎么了?”他看出我异样,把门关了问我。

我想了想,走过去把他按到椅子里,自己再坐到他身上去,压住了问,“高铮,如果你爸妈不许你跟我在一起,你……会怎么样?”

这问题他显然没考虑过,失了措地愣愣看着我,仿佛要从我脸上找出这莫名一问的根源。我于是换了个问法,“你愿不愿意只和我在一起?”

“我当然只和你在一起……”还是满眼疑惑。

“我意思是……没有……家里支持。”

他静静瞧了我一会儿,琢磨明白了,“你这是离家出走?叔叔阿姨不同意你……跟我在一起?”

我点头,紧紧看着他,又摇摇头骄傲地表示,“可我没动摇过。”

他没再多问,仿佛了然一切,只抱紧了赖在他身上的我,“我明白他们的顾虑,有机会我会跟他们谈。他们不知道,如果你过得不好,我比他们心疼一百倍。桑,我没把握许你荣华富贵,也许我们将来就是普普通通的人,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可我能保证你不会受冻挨饿,保证你会过得比我好,”他调整了一下我在他怀里的姿势,嘴巴贴着我耳畔问,“你相不相信我?”

“信,相信。”我敷衍着,手不老实地乱动。

“桑桑你认真点……我不是说着玩呢……”虽然声音已变了调,眯着眼的样子迷死人不偿命,可他还试图着正经,“同样,如果我爸妈不同意我们的事,我也会……”

“我知道,我知道……”我打住他吻上去,顺手解开他裤子。

藤椅不太舒服,硬邦邦的线条直和他的骨架媲美。这姿势需要我主动,无奈小SOHO从不运动,肌­肉­持久­性­差极,没多久我就不行了,余下的得靠他完成。我双手掐搂住他脖子,双臂伸直了和他拉开上半身的距离,双腿抬高架在他身后的窗台上——这体位使得我面前这位兴奋异常,爱得无比热烈,椅子吱吱作响,猛然间隐隐一声尖锐,我俩停下动作对视了一眼,共同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他反应得快,随即就抱着我起了身。

果然同一刹,一个咔嚓——藤椅彻底断裂了。

我在高铮这里快乐地住下来。他去上课的时候我就作图,他回来以后我们就在家里吃喝、电影、洗澡、讨论、嬉闹、缠绵,或­干­脆傻傻相看两不厌,仿佛看一眼就天荒地老,看多几眼就生生世世。

期间接到我爹来电无数次,劝我有话好好说,其实就是想先把我哄回家再说;我妈只跟我通过一次话,她摆明毫无商量余地的继续否定立场,我表明反对无效我对此毫不妥协的坚决态度,谁都不让步,继续僵持;张帆倒是常电话表示慰问,多次提出要来看看我,我说不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我妈的探子,他叫屈否认,三番四次下来未果,便也不再叫唤了。

我像与他们隔绝了一样,跟着高铮安静过日子,这个秋天浪漫得不真实。

十月大假,我想去香山看红叶,他说再等等,霜降时最美,我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他撇嘴不答。

听他的话果然不假。此时的香山,满坡枫栌红艳似火,远望去,挂枝飘凌的红瓣把整片山渲染成火海,参杂着流动的黑烟——那是人头一片。我爬得累了,看着喘都不喘的高铮,说,“我得坐着歇会儿。”

“我背你。”他示意我上去。

“别,这么多人呢。”个个都在一步步登,我哪好意思在众人间高高在上地穿过。

“上来。”他坚持,“咱们走小路,我带你去后边儿内片儿山。”

我心里乐开花地爬上了他的背,却还死鸭子状,“后山哪能比这儿风景好。”

“搂紧,”他嘱咐着,起了身,“别嘴硬了,乖乖歇着吧。”

赧,我只好耷拉下脑袋,脸蛋蹭着他的。

“害什么羞啊?”他说,“咱俩那么……的事儿都做了,让我背下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谁害羞了?”

“那你脸红什么?”

“谁说我脸红?”我当然脸红,可他又没看见,他怎么知道?

“不红怎么是烫的?”

“………”我忿忿把脸挪开了点,尽量不蹭上他。

他背着我七拐八拐进了条偏道,果然看不见人了。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声说,“不逗你了,你贴着吧,我喜欢。”

我二话不说就把脸又bia了上去,这次狠狠蹭着,边磨边在他耳边说,“高铮我爱你。”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你说过。”他停下脚步,“你忘了?”

“当然没忘。就许你逗我,不许我逗你啊?”

“好,你爱我,我知道。”他继续迈步。

“爱死了爱死了。”我咬他耳朵。

“嗯。”这句他以前可没听到过,这脸都被红叶传染了,“我知道了。”

后山虽偏,可眼里风景果然大不一样,红得纯粹了,引用咱毛主席的话:“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秋风那一吹,山都摇晃起来,场景直逼好莱坞电脑特效。我目光正沉浸着,高铮却忽然带我转进蔽处,我问他怎么了,他指指远处的山坡,我这才看到自那高处狂速冲下来几辆山地。那坡度少说45,崎岖陡峭,坡面生长着茁孱各异的树木,要想一一避开,并非易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DH实况,目不转睛,直到他们嗖嗖地离去。回头看高铮,他漠不关心的样子,我不禁问道,“这帮人不要命么?你刚没看见他们内速度有多快,这要是撞了、摔了,不骨折就残废,搞不好还……搭上条命。只靠一辆山地啊……啧啧,他们怎么能只跨着俩轱辘就敢做这么高度危险的动作?”

“这种车前叉高、车体重,制动­性­能和抗震系统都比一般山地好得多,对山路的适应力也远比你想象的强大。”说话间他已转回到原路,继续背着我这包袱往上走,步子大,却沉稳。

“玩命啊玩命!”我感慨。

我有个表弟,虽是个不折不扣的公路迷,却也在电脑里存了很多山地视频,包括惊险刺激的DH。我在他那儿看的时候频频叫好,可现下亲眼见到,新鲜刺激感全无,只觉得这群人根本就是拿生命开玩笑。

“人觉得无聊,就会想尽办法挑战极限,体验极速带来的刺激感。你想啊,七十公里每小时或者更高的速度,在山路上‘唰’地下来,那是什么感觉?”

“想追求速度,那去玩F1啊。”

“不一样。”他把我稍往上提了下,“论危险­性­,它们几乎一般儿高,但DH有下坡地势,不存在动力问题,车手可以更专心地控制方向,享受超越障碍、飞驰疾下的内个快感,这是靠机械制造快感的方程式赛车根本比不上的。何况不单纯是速度的刺激,现在更有人把中央和前叉避震都拿掉了,把复杂多变的山路带来的震荡和地心引力带来的速度揉合在一起玩,你想象一下。”

不愧是学物理的。我明白了些,微微点头,忽然想起他看不见,改在他耳边赞美道,“高铮同学,你能结合自身专业,把玩家的心理分析得这么透彻,你该考虑下辅修心理学。”

他似乎是淡淡笑了笑,隔了会儿才说,“大约我也是无聊的人。”

迎面起了风。

北京的秋天就是你在最疲劳的时候遇到了顶级按摩师会点|­茓­的那双手,爽到彻骨,爽得我狠狠抖了一下。

回程我坚持自己走。下山想象着轻松,实则不比上山容易,我这一路到山脚,两腿竟然是颤的。晚上回到高铮的屋子——哦不,现已然是我们俩的屋子——我扑到床上就不想起来了。他催我,“先把澡洗了,待会儿没热水了就。”

“我累,没力气。”我赖在床上歪着瞧他,不怀好意。

他会过意,走过来坐下,一件件帮我脱衣服。我乖乖举手提胯伸腿给他剥,然后被他抱到浴室。说是浴室,其实就是厕所上方有根细铁管,像被截断似的半空弯出来,没喷头,水流不成花,直直打下来,简陋至极。可战士就在这样的浴室里,夏天直接冲凉,冬天只能在有限的供水时段洗半温不热的澡。不经缓流就从铁管里涌出的水柱,有着超强的力度,打在身上是疼的,高铮让我站进他怀里,用他的背脊缓冲那强流,流淌到我身上的,成了温润细丝。这法子效率低下,可于我,那水却比山泉还柔适,比温泉还温存。

我们给对方涂皂,他的檀香皂。我一遍遍擦着他光亮紧致的皮肤,初时的单纯迷恋已变为眼下的揪心疼爱——这极致的触感,分明是用凉水生生浇出来的。冲罢,他说什么也要迅速把我先包好,生怕我着一点凉。这样的人,叫我谈何放弃,叫我怎么能少爱他哪怕一点点?

我掏空都来不及。

露露找我逛街,我爽快答应下来。王府新光连卡佛,东四西单动物园,上天堂下地狱,她统统都要去过,而我竟和她一起逛得不亦乐乎。女人啊,再不是一路人,也永远有垫底的同好——败败败。

我收拾过高铮的衣柜,冬装很少,便想给他买毛衣。温暖牌我也要努力,可现下已是秋末,该买两件成衣先应急,毛线买回去慢慢学,细水长流,细线长织,细情长释。

在新光某店挑了黑羊绒和灰粗线各一,用掉我一个半月进帐,丝毫不觉心疼,比买给自己还欢欣甘愿,执意至少得这品质才配得上他。高铮在我心里是无可挑剔、无与伦比的,是贫穷但高贵的。

刷卡签单,我从售货小姐手里取过纸袋,向她借了把剪刀,翻开衣服就把领标剪了下去,又向她要了没标识的白净袋子,把衣服塞进去,然后去地下吃饭。

我们选定了一家据露露说某天后常光顾的面馆,挑好位子坐下。她这一天下来有了三大袋战果,全是买给自己的,相比之下我啥也没添置,一是不缺,衣柜里已经泛滥;二是看透了流行的真面目,所谓新季新款都是换汤不换药;三是,反正我穿得再难看高铮都说好看,何况我们基本都腻在家里,花钱买外衣还不如买睡衣和内衣……

等面的档儿,露露吮着果汁说,“陌陌你好舍得给他花钱啊,我连超过一千块的东西都没给张帆买过噢。”

我不是用金钱衡量爱情,我用的是激|情。金钱只是方式之一而已,和关怀、体贴、挂念、牺牲没什么不同。但不论何种方式的激|情,我都没见露露给过张帆。没犹豫地,我直抒胸臆:

“因为你不够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谢九九长评,我只想说,九你不在晋江开坑,好可惜啊°°°

感激都多余,写文报大家

DH=〉Downhill,一种极限运动,怎么翻译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跨着山地从高山上沿着多变的山路冲下去……光描述我都冒汗

二四

秋高气爽总易逝。金黄了短短几周后,北京嘎嘣一下子就跳进了寒冷而­干­燥的冬,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两场大雪了。

张帆那对儿约我们去爬黄花岭长城。此前高铮已和他们见过一面,我们当时是在簋街吃羊蝎子,本想一意刁难他的张帆愣是最后和他喝成了兄弟。高铮酒量不深,张帆灌他多少他就喝多少,一点不推拒,喝完自己跑厕所吐,回来再喝。我当时就想拉他走,再也不认那发小,他却按住我笑说权当洗胃了,然后继续陪张帆喝。

张帆事后对我说,陌陌,我再挑刺儿就没劲了,这孩子真是实在重情义,也是真对你好,阿姨那边我尽量帮你说话吧,不过她未必听我劝;一切朝钱看的露露对我惋惜,陌陌,他挺好的,真挺好的,就是可惜……她想说可惜他是个穷小子,我明白。

出游的这天是个周日,市内大约零上二三的温度,呼出的气不成雾,下过的雪未成冰。我和高铮赶到集合的地点,看见的却是三个人——那对儿旁边竟还有个沈东宁。

我当下就来了气,径直冲到张帆面前问,“你有完没完了?亏我上次还真信了你,以为……”

他打住我,“东子不是我叫的。”说完脑袋一偏,示意身旁那人说话。

“是我……”说话的是露露,“东宁哥是我叫的……张帆说他总加班,周末都不闲着,难得今天有空就顺便和我们一起放松放松嘛,而且他有辆休旅车呀,载我们一起去不是正好……不好意思啊陌陌,事先没通知你。”

我完全没想到是这样一出儿,无语地看着张帆,他耸着肩,潜台词是“我事先也不知道,我是无辜的,别赖我头上”。

满脸讶异的还有沈东宁,他显然并不知道我会携带一家眷,从我们的对话里猜到个大概,意识到自己是我的不速之客,走过来想告辞,“你们去吧,车就你们开走好了。我正好想起来……”他斟酌着借口,“……公司还有点事儿。”

露露立即接上去,“别呀……”然后低眉顺眼看着我,一副求我别让大家不好下台的模样。

张帆也补充道,“东子,别介,既然来了就一起,陌就是觉得有点意外罢了,没说不高兴。是吧陌陌?”说着朝我使眼­色­。

大家都在等我开恩似的,我感觉像被安排了一场罢演不得的戏。我自己其实有什么所谓,我在乎的不过是高铮,怕他心里别扭。我们的话题从来都尽量回避我的过去,却不想这位“过去”此时贸然出现,搞得我们措手不及,躲闪不开。

我回过身去走到高铮面前,抓住他的手,低头低声低气,“他就是我以前内个……露露不知怎的把他也叫来了,你要是介意的话我们就回去,我听你的。”说罢我仰脸瞅他,让他决定。其实我了解他,他心里会不高兴,可他不会小家子气。

果不然他抿抿嘴道,“是不太……可既然来了,就别让张帆难堪。一起去吧。”

我就知道。话说小学课文里咱不是就学过:“谁是最可爱的人?我们的战士。”我踮起脚,顾不得谁谁谁在身后看着,照着他嘴巴就是一口。毫不意外地,一大小伙子的脸,就这样被我刷红了。

被刷红那位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明白我的高调姿态是在昭示他的身份,明白这其中的鼓励。他拉住我向那三人走去,先问候了张帆和露露,再主动向沈东宁问好。两人彼此简单介绍了自己,都刻意略了身份。

这辆休旅车其实是我和沈东宁当初共同商议选定的款型,交款之后要等段日子才到货,可这一等却先等来了离婚,所以这车于我是陌生的。当时的想法是三排座,公婆、岳父母、他我,正好六人出行,而眼下真可谓时过境迁:沈东宁开着车,露露坐在他身旁视野开阔的副驾上,名曰方便看风景,张帆在中间一人独霸俩座横着躺,高铮在最后这排左倚着,而我绻在他身上。

高铮心里那略微的不悦,都被他埋在眉目下。他不说,只静静靠着窗,可我都知道。我去吻他,用手隔着衣服抚他的胸口,被他拉开,低声在我耳边拒绝,“这外边儿呢桑桑,这样不好。我知道你是怕我不高兴。我没事儿。”他说着拿开我的手,搂着我的手臂从我的腰移到了肩颈上,把我搂得更紧。我乖乖听话,贴着他和他一起看沿途的风景。如果人生真是趟旅程,那沈东宁注定只能坐在车里的另一排,与我并肩相携的只能是高铮,必须是高铮。

建于明代的黄花城是北京界内少有的山水相连的长城,虽不及八达岭长城雄伟,却保存完整,坚固险峻。这里有一段没有维修的原始古迹,是几千里长城中唯一傍水的一段,因早年在此修建水库、库水淹没长城而形成“水长城”,后被开发成旅游景区,随处可见断崖、单边墙和松松垮垮的残砖,周围是古朴的村落。每年仲夏时节,屋宇村舍就会淹没在漫天黄花之中,黄花城因此得名。

我们一路穿过水库大坝,过了一座小铁索桥,沿着山路环水而行,目的地为西面的湖心岛。这城墙的路面很窄,扶墙很矮,有不少单壁、甚至断壁之处,壁外就是陡峭的山崖,虽不高,可扶着残砖往崖下看,腿是会打颤的。下过的几场雪已在路面结了薄冰,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掉下去。露露吓得直叫,被张帆和沈东宁两人一齐搀扶着走,在距我们十米开外的前方,三人行。

一直默默牵着我的高铮突然开口,“他没我好。”

我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笑,停下来,回拉住他。他也不走了。我们站在残壁边,往下看,静静的堤水,看不出有多深。他问我,“怕不怕?”

“你牵紧了我就不怕。”我乐呵呵地答,却不料他突然松了手,移开离我两步远,置身事外般地看着我。我抓不住他,慌了神儿,两腿有些不稳,颤颤问他,“高铮你……­干­吗?”

他眼见我紧张得晃悠,却不扶我,只说,“我松了手你也不许害怕。”

残壁顺连着陡峭的山崖,若站不稳摔下去,即使不被嶙峋的山石穿孔,也得淹进水里去。这样的路,没他在伴,我怎能不怕。

“我们分开走。”他抛出这句话,示意我先。

我遂了他的意,转身慢慢走,一步一惊心。他在我身后跟着,保持着距离。此般走了没多远,又听得他问,“如果我现在不小心掉下去了,你自己会不会继续往前走?”

又来了,又是这样的假设。我不陪玩了,回身去走到他跟前,牢牢抓住他,安全感瞬时回归。“高铮,别闹了,走吧,我们快追上他们好去岛上吃饭,你饿不饿?”

他执拗着,“我认真问你呢。”

“你明知道要是你下去了我也肯定跟你跳下去……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就想听我说出来是不是?

他摇头,竟对这答案不满意。

我糊涂了,“那你想我怎么做?”

“你得继续往前走。”他的眼神十二分认真,神情十二分严肃,嗓音十二分深沉,“桑桑,没有我,你也得活下去。”

“这怎么成?我们不是说好了……”说好了同生共死。他不会游泳,掉下去即便没乱石穿身,也准会没命的。我当然追随,誓不是白立的。

“咱俩说的是两码事儿……”他打住我,坚持得紧,就是停着不走,“总之你得答应我,不管有没有我,你都得给我好好活着。”

这分明就是一码事儿啊哥哥°°°

得,这人拧劲儿,我不跟他纠缠,于是连声诚恳应了下来。他这才举步。

绵延千里的残长城,险象环生,别样壮观。可正是这千变万化的地貌,吸引得各路游人冒着危险也要走上一趟。我们五个人,两支小分队,两个小时的工夫,终于到达了湖心岛。这里没有其他旅游景点的人声鼎沸,也没有一涌而上推销各种纪念品的小贩,村民们平静地­干­着各自的农活,对我们这些外来者没丝毫的好奇。我们随便找了家小饭馆,点了几个当地农家菜。忠厚老实的老板请我们先去湖边和房后园子蹓跶会儿,因为菜要现择、现切、现炒——由此看来,我们的选择没错。

这里的天空比城里蓝,五人爬到饭馆屋顶上,看着湖,望着山。沈东宁并没落单,那三个人临时组成的小集体十分活跃,露露今天整个活似一圣诞雪橇,这一路的笑声堪比铃儿响叮当,我从没见她跟张帆独处时这般高兴过,莫不成竟是个人来疯?张帆今天本该左右为难,可他却对我很够意思——即使沈某在场,也不时主动跟高铮聊几句热乎话,免得他冷。我知道他已经彻底打消了从前那番撮合念头,现在,反而成了唯一支持我的人。二年多的哥们儿果真比不过二十多年的发小,他最终选择了站在我这边。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瓷啊。

我和高铮一直牵着手,寸步不相离,我见缝Сhā针地亲他赖他,这百般亲昵不是作秀,只觉没必要因某人的冒然现身而畏畏缩缩。我们本就如此粘腻,不论人前人后,何须掩饰。

贸然现身那人此刻又贸然抛问,“记不记得那年在密云,那旅舍的房顶?”

话是面向张帆说的,可其实是说给我。那晚我们仨在屋顶看天看星星,我一时兴起对他说,沈东宁,你敢从这儿跳下去,我就嫁给你。张帆在一旁起哄,东子,跳吧,跳得美人归啊。结果他真就跳了。其实当时我俩已经谈婚论家,这不过是我一句借口玩笑。可现下,他冒冒失失提这段往事,居心何在?

张帆参与过这段历史,自然了解他的触景生情;露露不明所以,嚷着问,“发生过什么事情?”

张帆不答,沈东宁不答,我也不答——这瞬间的尴尬使得露露意识到这是个不该触及的点,算她识趣,没有追问。

可不识趣的是沈东宁。他一个箭步跨到我们跟前,漠视我,淡淡的语气,浓浓的敌意,问高铮,“看上去身子骨挺硬,敢从这儿跳下去么?”

这直勾勾的挑衅令所有人目惊口呆,除了高铮——他静静不接茬。

张帆第一个回过神来,“东子,你那次那房子是一层的,可这…这两层呐!”我们脚下这饭馆,二层小楼一座,屋顶距地面,至少五米的高度。

沈东宁更进一步,盯着高铮把话挑得直白,“不赢了我,凭什么要我的人?”

这当空一句雷让气氛霎时就紧绷起来,空气仿佛都冷凝住。

我简直难以相信这样的话是从沈东宁嘴里出来的。他一直是和煦的,跟我吵架时再激动,那声调都不带升高的,更从没说过类似这般的无理取闹话。忽然间,我好像不认识了他,气急败坏接道,“沈东宁你别乱说话,谁是你的人?!早不是了!爱跳你自己跳,没人拦你,抱歉我们不陪你玩。”

高铮一直没说话。我拉着他转身离开这荒唐地,他随了我。

眼看到了楼梯口,拉着我的手却突然松开。我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身边这人要做什么,急急回头,却迟了一步,只看到他跳下去那瞬前的背影。

!!!

原来在骗我,佯装安抚我,跟着我的这一趟,实则暗自测量着助跑路段的距离。

张帆和沈东宁站在房檐边往下看,却没动静,我顿时眼泪就冲上眼眶,不要命么他不要命么?!下一秒直奔过去,若不是被张帆及时拦住,恐怕我就刹不住闸也跟着下去了。狂挣乱扎着,好不容易才被稳住,我终于见得下方那战士。

房后院的菜园子里,高铮站得直挺,扬着脖儿跟发战书这人对峙,见我来了,­唇­角一弯。

冬日暗弱的阳光下,他是如此光辉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周杰伦同学这样说:“……后来女主还是把男主抛了,然后男主奔腾了,复仇了。。。欢欢喜喜再一起了。。”

这留言真的把我逗笑了,很可爱的表述

可另一方面,这种猜测也很有代表­性­啊

我想说的是,下面发展若真这么狗血的话,是不是显得小苏太没水准了(尽管真就水准不高)……

话说四月,虽是真人真事,却一直遭抨击说太狗血

所以这篇,我自己可以控制其发展的故事,咱不能让它再这么不受待见不是

所以大家继续猜°°°

二五

黄花城回来那晚,我不眠、不知足、不遗余力地吻他,吻遍了他。我要他静静别动,接受我的洗礼。我一遍遍叫他名字,他用指尖回应。

不剩力气,迷糊间听得他清醒地问,“你对他也这样过么?”

“没有……”从来没有。这是种臣服,哪曾有人令我甘愿过,屈尊过。

他的呼吸渐渐稳下来,天蒙蒙亮了。

奏鸣结束,年末渐至,冬季进入冗长的第二乐章。

我妈终于亲自打来电话,却不是慰问或妥协,她快人快语:我不是劝你回来的,我现在反而赞成你跟他过一段日子,体会一下和穷小子在一起能过什么样的生活。但我把话先撂给你:以后等你深切体会到你妈当初所言不虚、唏嘘你妈有高瞻远瞩的眼见、想打包回府的时候,不要放不下面子,亲妈不会笑话你。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我对着话筒放声大笑。心说,您哪里是高瞻远瞩,分明是舐皮论骨。

她显然对我的放肆大为不满,慷慨陈词道,尚尚你现在笑得再响都没用,看谁笑到最后。

我妈在那头口若悬河之时,高铮一直在翻《探险》杂志,那目光停留在某页大图上,迟迟不移。放下手机我凑过去跟着一块看:标题的一篇文,配图是海中凸浮出的岛屿一座,云白山绿水蓝。“这么入神儿?”

他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的思绪被我拨了回来,他拥过我一起,“觉着这儿怎么样?”

我拿过杂志,翻了翻前后几页的Сhā图,美是美,但,“要下结论,那得身临其境。景观拍出照片来,即使没PS过,也大多都是美的,信不得。不过……”我看看文字,大意是此岛沿海平原上各地区发展不平衡,有些地段几乎荒无人烟,生活水准虽然近年来有所改善,却仍低于A国大陆本土,岛上工业不发达,有气候、风景、美丽的海岸线等极优良的天然条件,但旅游业尚有待全面开发,大多数岛人都已移居外地云云……由此可见,“这地儿旅游业不发达,似乎相当值得一去。”

“嗯。”他赞同,玩笑似的说,“桑,咱俩偷渡去那儿做岛民吧。”

岛民岛民……我想起曾几何时无意间读到的一个小故事,很久了,我却一直清楚地记得,由衷地喜爱。

话说一有钱没闲的富翁在一美丽的小岛上度假,他躺在沙滩上沐浴着阳光,仰着蓝天白云,吹着清新海风,呼吸着纯净空气,享用着饕餮美食。他得意地问身旁的岛民,“你一定很羡慕我吧?”岛民奇怪地看看他,“我羡慕你什么?”富翁说,“我可以在每年假期都乘坐私人飞机来这美丽的岛上享受这美好的一切。”岛民答,“这有啥好羡慕的?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能在这里做这些事情。”富翁无语。

我把这个故事说给他听,加上一句,“这位同学啊,我十分乐意跟你去做岛民。咱不用去A国,甭­干­偷渡这么危险的事儿,咱就去平谷或密云老实儿做俩村民就行。”

高铮听后久不言语,用眼神许诺我,再以吻封缄,随手把杂志扔到地上,宽衣解带,一件一件地褪去我的衣服,温柔辗转。

他在享受慢的极致。

入冬之后,高飞已不再在我们的亲热的时候被隔离到门外,它早已习惯了我们的旁若无人之姿,也早已看腻了我们的肢体与招式。这会儿它自个儿撒着欢,登窗台、跳门槛、钻桌底,与床上这边厢的绸缪缱绻,形成快与慢的鲜明对比。

粗人我能坚持读到最后一页的书不多,《慢》是其中一本。昆老调侃着主张阅读、生活、做愛,都要品位,要讲究个“慢”,那乐趣要从“慢”中细雕而来,“太激奋就不够细腻,品位不到好事前的种种妙处就匆匆奔向欢乐”,一意求高。潮便无乐趣可言。现代­性­病症,“速度”为首,它拉得我们离生活本身越来越远。“试想一个人在街上走,他正试着回想一件事情,可是一时想不起来,所以它会自动慢下来;而另一个人想忘记刚刚发生的一件不愉快的事,所以他愈走愈快,似乎想以速度拉开距离,把这件事忘了。”速度使我们健忘,而“记忆乃缓慢而生”。

“速度是技术革命送给人类的礼物”,为卓别林的《摩登时代》痛快大笑后,又有几人去解悟这七十年前的默片所阐述的问题?要追求最大利润,后工业化社会中的逐个细节无一不提倡快,一切都用速度来丈量与实现,时间被切割成一块块独立的个体瞬间,记忆中的往事是大片留白。

这个追求疾速的时代,也“将会是个被遗忘的时代”。

高铮显然是这时代所剩寥寥无几的懂得慢之绮霓的人之一。他用大脑而非器官做愛,每一个动作都是思考,每个眼神是透析,每个触摸是品读,每个喘息是回味,每个亲吻都是铭记,每个高。潮都是融会贯通。他慢条斯理地,把吻一个个送到我身体的每个角落,刚柔并济。那风度犹如跳着探戈的一把火,升腾在我的经脉里,恍惚中,我分明已身抵岛屿,在碧海浪尖上翻滚着。

潮退,浪花仍缱绻。我翻了个身,礼尚往来。

我用舌尖膜拜他,从耳后绕至脖颈,再一路向下,锁骨,胸膛,肋肌,腹沟,最后停留在器官。它晶亮、滚烫、坚硬,饱满的轮廓,鲜­嫩­的触感,我爱不释口,慢慢挑逗,慢慢吸吮,慢慢深入。上方传来他隐忍着的呻吟,那节奏伴着那音­色­,销魂过最动听的情话,穿过我耳膜,穿过我脑海,穿过我骨头,直抵我灵魂最深处,抚慰。

爆出来那刹,他试图拿开,被我止住。那味道,我生不出一点厌,反而喜爱得紧。没有交。合,这个爱却做得持久而余韵十足。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高飞也玩累了,静静趴在地上,三只都一动不动。

这平衡被高铮的一个问句骤然打破:

“你小时候……就是像刚那样儿……舔­棒­­棒­糖的吧?”

天越来越冷,雪越下越频,路面结的冰越来越厚,常不得及时铲除,高铮骑摩托去上课,我总不放心。他倒不以为意,笑说去年冬天就这么过来的,从无意外。从这里到他的教学楼,公车搭不上,走路却要将近半小时,于是我心里再忐忑,却也只能由了他去骑。只是天天在家里等他时,不免担忧,每每他进门那刹这颗心才放下。终于理解舞台上或银幕里那些守在窗台不时张望、等待男人归来的女子的心情,我如今也沦落至此啊。

偶尔也会在­干­冷寒风中带高飞出去遛弯儿,顺便去T大东门等他下课。在街边买热乎乎脏兮兮的烤红薯,高飞似乎并不喜爱,只晃着尾巴蹦跶,我自己边等边吃,留一半给高铮,一起揣着暖和和的肚子去超市买­肉­买菜买大米,俨然新婚小两口儿。

冬是进补佳季。日经锻炼,我的厨艺已今非昔比,有了长足长进,光食谱就换了仨,一本比一本先进,会做的菜一道比一道高级,类别已从家常菜升至宴客餐。高铮大力享用之余亦大加赞美,每顿都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菜。我就问他,那上一顿呢?他又都耍赖答,都好吃,都是最好吃的。真是不打草稿啊,一问就露馅。我膨胀的自信心与可以信赖的肯定最终是张帆给授予的——我拿这点小身手宴请他和露露,席间好评如潮。我拍了好多照片,菜的,高铮的,张帆和露露的,但愿都长久。

去买了新的藤椅,这次不敢再闹了,只“坐”,不“做”。照着《针织入门》打毛衣,那书里的示例图真不通俗,就连我这个平时靠画图挣钱的人都看了好几遍还没看懂,怎么都绕不对,最后愣是借助力学系同学的点拨我才把毛线勾搭正确,原来即使做家庭­妇­女也需要良好的3D思维呀。在椅子上端着­棒­针,心里却满是挂念,怕外边天冷路滑他摔着,无法集中­精­神,常马虎出错,于是拆了重织,织了又错,错了再拆,如此反复。我本许诺说定会在年底前奉上这爱心牌温暖毛衣,可如今眼瞅着元旦了,连个腰身都没织出来,真该自掌嘴巴。更无奈是高铮对此很是期盼,像个追文的似的,时时催我更新,天天问啥时候完结,我向他再多讨要些日子,他却用弃坑威胁我,我心说你敢再催,再催我就停更,直接交给书商出版上市,让你熬几个月等结局。

屋子供暖不足,我却从没受过罪:体寒的我夜里就是冰块一个,体热的他揽我入怀给我暖身子;或者睡前折腾一下,折腾到俩人的身子都冒热气,就这样顺势紧偎在一起,便丝毫不觉得冷,彻夜安眠。

新年姗姗来到,我收到副羊羔手套,皮毛一体,当真保暖实用。他低昧地说,“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厚的了。”

“要那么厚­干­嘛?”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明知故问?”

“当然是明知故问,就想听你说。”

他没辙,垂着眼,“越厚某人爱你越深呗。”

于是我用裹着全城最厚羔皮手套的双手捂着脸偷着乐。

日子这样蜜里调油地过着,完美得让人不敢相信却又真真抓在手里,我以为它会自此一路美好下去,殊不知云谲波诡才是人生本质——不久后,当我再度回望这一秋半冬的完美时,不禁感叹好光景为何只此一季地短暂,依稀恐惧我那余生,大约永不会再有这样的油蜜了。

作者有话要说:甜蜜告一段落。

文至此,还剩下差不多三分之一吧,原以为新年以前能完结,可没能如愿。

这里跟大家告个小假:年底非常忙,所以这承前启后的一章就是今年最后一次的更文了。

元旦过后我再杀回来哈,谢大家理解关注支持。

谢谢元老ann的留言,很受鼓励

青同学,我遂你的意,pia你一下:甜蜜都能把你弄哭,有点出息行不

也感谢所有最近浮出水的和新来捧场的朋友,谢谢支持

SO各位,元旦后见:-)

二六

我对天气与路况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

一月底,一个如常的中午,我做好了饭如常等高铮回来,心却一直跳得慌,作图总笔误,毛线总错针,高飞总乱吠,一切都不如常地不对劲。算算他下课已有一个小时,往常十分钟就到家,今天却迟迟不见人。昨夜我们折腾到很晚,他今早出门走得急,忘记了头盔在家,我因此而格外忐忑。

拨手机,里头又传来中国移动“您所拨叫的用户已关机”的机械女声,和前三十次一样,猜他是自从下课就没开过机。菜彻底凉透了,我方寸也已彻底大乱,不再坐得住,穿好衣服,去学校找他。

教学楼里人头攒动,学生们都赶来上下午头节课,按他的课表,这时间他是没课的。我截住一人,问力学系大四的男生住哪个宿舍、怎么走,之后就依其指引奔了去。楼下传达室的大爷一边查看花名册,一边问我,“你肯定你说的这人是这宿舍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名字啊,这楼里还没有我不认识的人呢。”

“我也不确定,可如果力学大四的都住这儿,那就没错,您不认识可能是因为他不住校……大爷我有急事儿,您要是找不到,就随便叫一同班的学生下来也成。”

大爷按了个号,喊了个名。两分钟后,一男生走过来问我,“你找高铮?”

我急忙点头,“你是他同学?”

“是啊,可他不住这儿,他没住过校。”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今儿他来上课了么?”

“哟,这我还真没注意。”他打量我,“你是……?”

我想了想,不知对面这男生对自己的年纪是怎么判断,说是他女朋友恐有负面影响,便间接了说,“家人,我是他家人。”

“噢,”他掏出手机,“你等下啊,我问问别人。”他从电话录里挑了个名字,拨通,那边传来清脆女音——怪不得先问我身份。

“XX啊,今天高铮来上课了么?……哦……之后呢?……哦……哦,好,我知道了,谢了啊。”他结束通话,对我说,“上了,他不怎么缺课的,就是很少跟我们一块儿吃饭,我同学说他下课之后就骑摩托走了,跟平常一样,应该是回家了吧。”

果然不是学校有事,离我所担心的又近了一步。我向他道谢离去,六神无主,实在想不出下一步该找谁了。不管啥都是直到用时方恨少,此时此刻我才发现自己竟没有任何他认识的人的电话,无论朋友还是家人。可稍推理一下又觉得即便有也没用,他若是和他们在一起,必定会给我打电话,不会放着我惶恐,何况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了,从没听过他提到过哪个朋友,想必是几乎没有。

眼下这情形,我想不出若非出了意外,还能有其他何种良­性­可能。原路往家返,芒刺在背。

半路又拨了N次号,最后一次竟然通了,电话那头却不是他——不是好征兆。提心在口,我急急惶惶地叫,“高铮?高铮?”

“叫高铮是吧……这位小姐你打来得正好。”

“什么正好?机主呢?您是……?”

“这儿是三院。机主刚被送来,脑震荡昏迷着,我们正从他手机里找他家人电话呢。您跟机主熟吗?熟的话过来一趟吧。”

越是心急如焚越是耽搁,不远的路,偏偏堵车。我一路催着司机,总算左拐右拐绕到了医院,却哪都没见高铮的影儿。好容易问到了给我打电话的是哪位护士,找到时,她正忙着配药,边配边对我说,“那小伙子啊,他家人给他转院了,前脚儿刚走没多会儿。”

“他怎么样?摔坏了么?严不严重?昏迷着么?出血了么?”

我如此急三火四七上八下一口气五个问号的,她倒被逗乐了,笑话我小题大做似的说,“命大。轻微脑震荡,右肘关节裂缝­性­小骨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甭心急,这会儿该醒过来了已经。”

“转哪个医院去了您知道么?”

“三零一。”她又补充,“你这朋友来头不小吧?看他们来接人那速度,那架势……”

“谢谢。”不明白她说什么,我一头雾水,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我只要尽快找到他,要看到他平安。转身、下楼、出院,我钻进门口一辆出租车,往西四环去。一路如坐针毡,又拨了几次电话,又是关机。这趟车程让我有不好的预感,不知为何。我心里害怕,尽管护士已肯定他无大碍,可我就是隐隐觉得,脑袋这一震荡,他就不是从前的他了。我多希望自己没有料事如神的本领,可偏偏先前在家中那份坐立不安应了验,这让我不得不正视现下这一新念头。

三零一处处人满为患,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乍地想起那护士的八卦,改去­干­部病区查问,高铮果然在那里。

站在特护病房外,我这才明白她所谓“来头不小”、“瞧那架势”的意思——六、七个人,个个不闲着:电话布任务的,跟医生护士交涉的,准备饭菜瓜果的,待令听命的……我瞄了一眼门旁正与人交谈的那一身戎装少将肩章之面孔,我刚去咨询台排队时在领导照片栏里见过——那是院长的脸;隐约又听到身旁的护士交头接耳“这么大点伤,李主任和王主任都出动了”,心里不由得愈发怀疑,这病房里的“高铮”是否只是恰巧与我的高铮重名而已?

这样半忧半惑地一步步走近,差两米远到门口时,我被人一个砍手挡下来,他并没有问我贵姓、找谁,直接彬彬有礼道,“桑小姐,医生还在里边检查,他现在还不能接受探访,您请这边稍等。”说着,引我向一旁的座椅。

看来是我认识的那个没错。我略过为何对方知晓我是谁这一问题,但只问他,“高铮他……还昏迷么?”

“刚醒,没有大碍,放心吧。合适的时间我会进去通报你来了。”

我懵懵地点头,去一边坐下,觉得自己在做梦。两手搭在腿上,默默地掐,疼得不轻。我开始努力回想高铮说过的关于他家庭与父母的话,一句句在我脑里过滤,怎么都难跟现下我眼前所见之情境重合上,却又抓不到捉襟见肘的破绽。难道一个言传一个意会,竟错了意?

等了有半小时,刚才那位­干­事模样的先生来请我进去。我慢慢起身,举步维艰,觉得自己像在走向一个未知的漩涡。

踏进病房,只有两个人:病床上的高铮,沙发上一位与我妈年纪相仿的女士。称他女士是因为,她的气质使我用不得其他通俗称谓。我妈有张肃静脸,她也是,可她比我妈多了份高贵与端庄,娴静与美丽。是的她很美,虽然额头眼角也见得到细纹,却依旧有雾鬓云鬟,朗目疏眉,白齿红­唇­,可想当年那风姿有多绰约,不知迷住过多少京城的能才将士。

“桑桑。”高铮叫我,音平气和,没半点露了馅的尴尬。他给我们介绍,“妈,这是桑尚陌。”“桑桑,这是我妈。”

我连忙叫了声“阿姨好”。不意外,进来时就猜到了。

女士对我笑笑,那笑容没瑕疵,却也不温暖,“你好,小桑。”只这一句,就收了口,转头又对高铮说,“我出去跟周院长道个谢。”就出了病房。

我站在床头,没挪步,高铮向我伸了伸手,我慢吞吞坐过去。我们对望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他脸上有着自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隐隐傻笑,我心里是一颗石头刚落地另一颗却又悬起来的不上不下。又过了一会儿,他把我拉得更近了点,拽着我的手说,“我一睁眼睛就在想,太好了,没挂,还能看见你,还能和你在一起。”

他这话像个开关似的,一出口就把我眼泪全拨出来了,我忍不住啜泣起来,“越担心越成真……早就说不让你骑……走得再急也不能忘带头盔啊……都怪我懒,给你送去好了……”

“关你嘛事儿。”他忙打断我,“要怪怪我,自己大意。”

得了,争论这个没意义,今后不戴头盔不准出门。“你怎么摔的?”

“拐弯儿被一车挡着了,突然冒出来一老太,我怕撞着人老人家,急变向,结果路滑就摔了,没想到摔出个脑震荡。”脑震荡那三个字,被他像“半身不遂”“全身瘫痪”一般地说出来,听着我就颤。

“除了右肘,身上还哪儿伤着了?”

“没了,衣服厚着呢。胳膊肘也是巧了撞马路伢子上了,不然也不至于。”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一转,调子一低,请求般地柔声试探着问我,“桑桑,跟我回我家去……好不好?”

我看着他,骨鲠在喉。

“我们的事儿我已经跟我妈表过态了。”他追加。

我还是默默。

“等我一养好,能下床了,就去登门拜访叔叔阿姨,好不好?”

“高铮,”我终于开口,很严肃,“……你到底是谁?”

我看着他的表情演变出一个复杂来:疑惑,恍然,愠怒。我盯着他,要他回答。

定格在最后那个表情,他反问我,“我们都快去登记了,你现在问我我是谁?”

“我现在觉得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他愈发地横眉切齿,“我、我当然是高铮!”

“你不是。”

傍晚时分,高铮的胳膊被打好了石膏,高母与医院商议后,决定将其转移回家观察调养。我本想自己离开,他不答应,威胁我若不同去他就随我回五道口。高母听罢即刻就施令,“不行,你必须得在床上养着,这几天不能随意走动,还得观察有没有并发症。没拆石膏之前胳膊也不能动。总之哪儿也不许去。”说罢便嘱咐旁人将我一同携了去,我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高铮的病床被推进一辆医车,我被请进了一台玉黑光亮的房车,同车的除了司机只有高母,秘书被她支了开。

我从坐进如飞机头等舱般的座椅那刻起,便开始胸闷气短脚发软:空间超凡的客厢,顶蓬如十五格天窗般的漫­射­灯光将尴尬的气氛瞬间调转成舒愉;座椅皮面比我最好的皮包还要柔软;踩在厚实的丝绒织毯上,脚底飘然得没了感觉;车门、车顶内侧和中控台上或包裹以纳帕皮,或烤以黑玉高光钢琴漆——连我这个见识浅薄的车盲也轻易就看得出高家这尊贵致奢的座驾与张一律那傻大奔的区别。眼见与手触的一切,卷成一股锐不可当的势气紧紧裹迫住我,此刻我更加确定自己深深地上当了,傻傻地受骗了。

像是给足了我打量与暗叹的时间,一直在我身旁不动声­色­的高母突然开了口,半句不啰嗦,开门见大山,“桑尚陌,XX年X月生,B型血,北京人,祖籍山东,独生女,X大毕业,现做平面设计,父亲是X大经管院的教授,母亲是市教委德育处的;结过一次婚,前夫叫沈东宁,做软件;有一个年纪相当的发小叫张帆,刚从上海调回来……”

温控绝对适宜的车厢里,我听得直冒冷汗。之前在医院时,我还以为此前她并不得知我的存在,或者说不了解,却不想自己其实早已被翻得底朝天,分毫不差,无所遁形。

我的震惊想必是完全在她意料之中,她平流缓进继续道,“这不是高铮第一次离家出走。他父亲一直不满意他搞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父子俩没少吵架。也许是我们都太忙了,对他疏于管教,读高中的时候他就开始跟我们对着­干­,闹什么经济独立,这么多年就没安生过。两年前,竟然觉得自己翅膀够硬了,索­性­搬了出去。”她顿了一下,波澜不惊的口吻一个跌宕,“他还真以为能自食其力?哼,一举一动,我们什么不清楚?他自以为脱离了管束罢了。哦,倒是有件事我们该谢谢你,他为了学费废寝忘食出去打工那阵子,你比我早一步制止他继续。”

不仅是我的背景,连我的疑惑她也都了如指掌,此刻我根本不必发问什么,只需听她一人娓娓,就能得悉一切答案。“我知道他从没跟你说过这些。”

当然没有,从来没有,何止没有,还根本有意误导,把戏玩得高明——话说得句句属实,却完全将我向另一个方向引。

车开起来,才令人体验到尊贵的真正卓越之处,也更令人愤恨:乘客我内心紊乱,可车它却安稳极了,如果不注意外面的景­色­变化,都感觉不到它的转弯——没有左摇右摆,没有前仰后合。发动机运转得静细如丝,只有在司机猛加油时才察觉得到车是在行进中。它像个幽灵一样不露声­色­地游动,它是个寂静的行宫。

“我知道你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高母自信的样子像朵玫瑰,美中带刺。“你不必确切知道他父亲是谁,我又是谁,我只需要告诉你他祖父的名字。”

我依然沉默。我只能沉默。

几秒后,我听到了一位开国元帅的大名,“关海山。”

作者有话要说:来得晚点儿了,大家新年好。

如果停更了,估计就是因为出版,先打个招呼。

如果不出的话就会更到底,说不好,总之关注着吧,谢了各位。

二七

我们一路向西北驶去,直奔西山。香山脚下有片别墅区,达官显宦也有,商界富豪也有,可高家并不在此大区内,而是独辟熙攘的一隅,深白­色­的宅楼,看上去并不张扬。车子停稳,有人来给我们开车门;高铮的担架被慢慢移进房。

安顿好,医生与旁人离开。高母说,“近几天好好修养,不能下床,脑袋大夫还要观察,胳膊打了石膏不能乱动。你父亲明天赶回来。至于小桑……”她提起我,却并不看我,“暂且住在这里吧,我叫人安排客房。”

我刚想说不留,却被高铮抢了先,转了意,“她哪儿也不去,她跟我睡。”

高母面露不悦。

我急忙接道,“别,我回家。你好好养着,我……”

“不行,不准你走。”他几乎要用受伤的打着石膏的右肘去撑床坐起来,一副壮士断腕的气概。我赶忙上前扶他。

“成何体统!高铮你别给我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的可不是我。”他据理力争,斩钉截铁,“我俩在一起睡惯了你不可能不知道。没她我睡不着。”

我在床边呆住,面­色­堪比新酿­干­红,Сhā不上话,觉得自己像张公用的书签,因为两个读者的进度不同而被争着Сhā来Сhā去。此时此地,我头颅扬得再高昂,也提升不了半点地位。

大约是看在他伤病的份上,僵持没多久,高母退了步,“我去叫张妈加床被。”说罢就离了去。

又只剩下高铮和我。

下午在病房里,我问他是谁,他不高兴得很,到现在气还没消净。这会儿屋里没其它人了,他也不跟我说话,闷闷不乐着。可别看是病号,在这种原则问题上,我必须得较真,“要气就气你自己不说实话。”

“我怎么不说实话了?”

都这时候了还耍赖。我直奔重点,“你为什么瞒着我你背景、你真实身份?”

他被我质问,却比我还从容,稳当当地反而不悦,“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我怎么知道?!要不是今天……”我吞回“出事”这俩字来,“我还不知道得在鼓里闷多久呢……”

“这些重要么?”他反问我,“身份背景重要么?你遇见的那个是谁?你喜欢的你爱上的是谁?是那个高铮,还是关海山的孙子、高甫和何静真的儿子??”

我没话来反驳;他说的是道理不假,可说服不了我,我心里还是别扭;我怒视他。

他被我瞪得软了下来,垂眼咬了咬­唇­,“桑桑,我不是有意骗你,我出去住就是不想依存于这个环境,我并不把自己看成其中一员。下午在医院里,我妈向我妥协了一些我一直抗议不从的事儿……我这才同意回来的,硬碰硬下去没好处。你相信我。”

我还是不说话,可眼神不那么不饶人了。

他趁势拉我近眼前,狠狠看着,“小没良心的,还敢问我是谁!问你自己,”说着他抬起我下巴,我被迫对着他,他问,“你说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他是我的钥匙,是我全身血液奔涌之动力,是我灵魂最深处的殿堂之主;可与此同时,他也是关家之后,是不该与我有任何牵扯的贵人。

他问得这么霸道,我只得乖乖答,“高铮。你是高铮。”

名字主人撇撇嘴,一副“这还差不多”的满意表情,抓着我的双手松了力道。

“可你明明姓关。”我趁机又一­棒­。

他耐心解释,“爷爷本姓高。”

我摸摸肋骨,好吧,管他姓啥,字没白刺。

我在翌日见到了高铮的父亲。他从外省赶回来看儿子,我退到房间一角,默默打量:气宇轩昂,容光焕发,威风凛凛,仪表堂堂,在大人物中是顶有英姿的一位。高铮的脸,揉合了父母容貌上的优点,身材则完全继承了父亲的挺拔。不得不嫉妒地承认,有的人就是极度被老天眷顾。

高父见到儿子,只言片语都没有,只听大夫汇报病情,间或点点头。若高铮离家了两年,那他们这就是“久别重逢”,此刻这父与子却是一个赛过一个地寒比冰川,没半点和解的迹象。

他肃静着并没待多久,临走才给儿子扔下句话,“活着就凡事好商量,玩挂了就没这机会了。”路过我时,倏地停下来,“你就是小桑同志吧?”

我当头冷汗,有跳进了革命电影的错觉,强自镇定,非常入戏地恭敬着,“是的。首长好,我叫桑尚陌。”

“嗯。谢谢你对高铮一直以来的照顾。”说罢他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匆匆踏了出去,还要外出的样子。

这哪谈得上是照顾,非说照顾,那也是彼此照顾,你情我愿,你侬我侬。这都要言谢的话,爱情这词还有啥存在意义。我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入戏更深,“这是我应该做的。”

要说这儿子不被疼爱,一出事就火速被接走,十二分稳妥地安置;可要说他受宠,这父母的关切慰问又似乎都太冷淡吝啬了些,无怪高铮当初口口声声“父母很劳碌”,这厮所言属实,虽然我会错了意。

我像是唯一疼爱他的人,在他房间里呆着跟他说话,要他少说,多听;少用脑,多养神;少动胳膊,多补点钙。这是个套间,在一楼,连着后花园,抬眼便是云雾间的香山美景;最里是卧室,单单是附带的浴室和衣帽间就大过我房间;往外是书房,这里这碟架比五道口那个还大,但空了一半,且货­色­一般,看得出尖的都被他挑出来带走了;书房外是超大的起居兼会客室,找三十人开趴没问题;客厅一角是音棚,看装修和细微处用料,我怀疑隔音都好得过外边许多专业棚,我闯进去再瞧:设备众多,件件顶级,与盘截然相反,好货­色­都留这了;地上横七竖八着几把电吉他,一把比一把令人想尖叫,把把都是我的乐友梦寐以求的型号,京城大小琴行里都没得卖,它们就这样被高家大少随意地甩在地上不当玩意。我看得是一把口水一份痛惜,直呼残酷的阶级啊阶级。

我出离嫉妒地冲着躺在床上的他大喊,“高铮你就是个骗子你。”

“我要是骗子,你就是强盗。”他的朗朗笑声从三十米开外的里间卧室传出来,那回音格外惹人愤恨。

我粗声粗气,“我不做强盗很多年了!”又自言自语,“自从跟了你,我就TMD越来越淑女。”话音刚落,有人敲门,我一个哆嗦,这屋里有窃听器?兢兢开门,是张妈来送点心,笑得慈眉善目,我立即淑女状接过来,自己送到里间去。张妈有张我似曾相识的脸,总觉得见过见过定在哪里见过,可又断是想不出来,最后判定,她大概长了一副标准的侍佣相。我绝无贬低之意,其实在这样的家庭里做佣人都是被巴结的,论能耐要比我这小百姓大,说句话比我管用,能办的事比我多。

我在高铮床边坐着,把补脑的杏仁送他嘴边喂他,被他那脉脉缠人的小眼神儿罩着,我狠不下心冲他泄愤了,于是顺着先前的话题,自我忏悔般絮叨开来,“跟你说个事儿,你不许告诉别人。”

“都几岁了,还玩这开场白呢?”

“其实啊,我小时候真­干­过横行不法的抢劫事儿。”我用小勺切了块豌豆黄,滑嘴里,一边含化一边回忆,“我八岁也不九岁那会儿有次在北海,看见一小孩儿吃­棒­­棒­糖,我给抢来跑了。你说,这算不算强盗?”

“算,怎么不算。不过估计你一人儿成不了事儿,有帮手吧?”

“哟你还真半仙儿,有,真有帮凶,就张帆。那孩子一看就是你这种……”

“我哪种?”他挑着眉,斜睨着我。

“就…就你这种出身的。”眼前这人,身处这屋,窗外这景,突地使我心里这股子阶级斗争心态又回来了,“你说这世界多不公平啊,都是祖国的花朵,凭什么他就吃得上进口糖,我就只能瞪着眼嘴馋?!就因为他出身官宦,我生为草民?!”我越说越带劲,口气倍儿革命,“我就是要铲除这种不平等!”说罢自己都被自己的气势感动了半天,转睛对上高铮,仿佛该铲除的就是他,不由得横眉怒对起来,一种不痛不快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贴心情人瞬间就化身为了阶级敌人。

“公平,这世界公平。”他非常淡定,“人家的东西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被你给抢来了,这严重刺激了身心尚不健全的未成年儿童,一小男子汉的幼小自尊心全毁你手上了。你想过没有,这跟你吃不着­棒­­棒­糖比起来,惨重多了。”

“瞧你说的,当自己是佛罗依德他徒弟呢。诶?我说你怎么知道那是个男孩儿?”

“哦,”他想了想才答,“猜的,估摸你对同­性­幼苗不忍心下黑手。”他拿了块驴打滚,“你就等着吧,那男孩儿早晚得小宇宙爆发来报仇。”

“十几二十年了都,他还认得出我才怪。你是没看过我小时候照片,跟现在差别挺大的呢,别说那小孩儿,就是换了谁都认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他吃得不慌不忙,说得气定神闲。

“你当然没见过。那次在我家,我没给你看过相册。”

他把驴吃完,裹了裹手指,指着床头柜对我说,“第二层抽屉里有个木盒,帮我拿出来。”

这又是­干­啥,可别给我又藏着一轻巧尸体,那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得,病号最大我照做,不去看就是了。半开抽屉,一摸就摸到了,是个小檀木盒,深紫红,打磨得光亮,镶着宝玉,纯黄金锁套。“钥匙在我书房的书架上,左手边儿内个书架,跟你同高内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边儿夹着。”

这人是不是福尔摩斯看多了,净搞这神秘,还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真有革命气质,逗闷子呢啊。我遵照革命指示,把钥匙取了出来,锁头一下就被我转开拿去。可盒子打开后,我呆住了:我看到了什么?

多年前我丢的那条项链!Сhā着我八岁照片的那条。

不等我伸手,高铮先把盒子拿了过去。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取出项链,把心打开,检查完毕,才反递到我跟前,“这是谁?”

我接过来,上下来回摸了好几遍:熟悉的心,熟悉的链,熟悉的照片与背后那S——失而复得的心情是这样雀跃。我一下子跳上床去,抓住他的手,“怎么在你这儿?怎么回事儿??”

他吊我胃口,“再等两天,等我能下床出屋,带你去看谜底。”

我在高母一位秘书的陪同下回了趟五道口。路上偶有交谈,我无意打听,他却有意透漏似的,让我无从避免地确定了高甫确实是某部委那部长高甫,也获悉了高母是某协副会长,这俩头衔着实又把我砸着了。我双肩沉重地踏进屋子,昨天才离开而已,此刻却似是一室荒凉。饿了一天的高飞蹦着迎上来,汪汪着问长问短,仿佛亲人的回归远比肚皮的憋屈来得重要。打开衣柜抽屉,里面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一起,我的,他的,从前不分彼此,今后呢?

我只拿了我的几件,他根本不需要。那天帮他找­内­裤时浏览了一下他的衣帽大间,且不说数量,也不说花样,只说西装那角:正装便装,晨礼晚礼,单扣双扣,吸烟吊丧;衬衫橱里各种领口、各种腰身、各种颜­色­,一应俱全;领带、花结、袖扣、腰封……分类之详尽,我只能啧啧;手感与剪裁,要说件件出自伦敦那裁缝街或意大利某老作坊,我是半点不怀疑——这真是我认识的那个只穿十块钱纯棉白汗衫的人么?

高飞被秘书带上了车,我的目光流连着舍不得关门。不是不清楚,这屋子,极有可能,高铮不会再回来了。这里处处隐­射­着昨天以前的欢乐,我却无法将那乾坤挪移到他香山家里去。

接连数日,大夫定时来查诊,高铮恢复得很好。我一直陪着他,连饭都同他一起吃。几次三番被高母批评不懂待客,他却也不当回事,只是私下里跟我说,“怕你跟他们单独在一块儿不习惯。”

他即便不说,我也自是明白他的用心。这些天来高父只露了那一面就没再出现过;高母对我一直周到有礼数,可没半分亲­色­,她并不把我当自家人,我有这自知之明。

我呆在高铮的套间里足不出户,在这里窥豹一斑,似已瞧得出整宅风貌。他这屋子有着与五道口那间一样素雅的格调,可品质就完全是天上地下:那里件件二手或宜家,这里样样上乘或古董。真丝床品,骨瓷杯碟,手工旧地毯,紫檀明家具……我每多端量一点,就觉得高铮离我又远了一里;几天下来,我们已咫尺天涯。我在他午睡时静静看他的脸,脑海跳出这样的映画:我遇见了一只偶然落入凡间的­精­灵,有幸陪了他一程,剧终他要回到天上去。

大夫在一个最终检查后宣告高铮的脑袋瓜彻底无恙,手肘等着拆石膏就行。他终于可以下床了,兴奋得如同刚学会自行奔走的小孩子,第一件事就是履行给我谜底的诺言——他带我去他的车房。

高家车库地上地下两层,属于高铮的一角占地不算非凡,因为他并不独钟四轮车。可即便这样,也有上三辆:蓝、蓝、蓝,深浅不一的运动蓝。他上前怠慢地逐一轻抚,像在抚摸曾经心爱的马匹,疏离地诉着别来无恙。我基本是车盲,跑车只认得保时捷法拉利这种通俗级的,眼前这几个标志我是统统不识,可看那比例、线条与质素,再傻我也醒悟了——他这个超级大骗子,说自己买不起大奔,其实根本就是瞧不上眼。

车都没上牌照,莫非买来只停在家里看?我问他,“你开上路过没?”他看看我,莫名奇妙,“当然。”好罢,我懂了,您们那层次的人都玩无牌驾驶是吧。

跑车并非他主好,远处一二三四……我数到底,共十二辆摩托,斜排开来,才叫气势。他拉我往那方向走去,我仔细打量他这排战车:漆光铮亮,气势刚硬,个个如同全速前进时被定住格的火焰。绝非低档日系,从名字看属于意德英之流,同战士一样,它们帅得一塌糊涂。我是从没在北京见过可与其媲美的摩托的,不论在城里,还是在高速。撇开我­肉­眼看不到的技术含量,单说那或霸气或贵雅的款型,或湛亮或哑靡的漆泽,我根本不想打听价位。

高铮同学显然极其偏好俩轱辘的玩意,踱步至摩托尽头,入眼是一堆脱离了引擎的纯人工动力玩具:流畅的公路,稳健的山地——原来这人是十足的单车迷。他直接带我走到一辆看似没什么特别,却被与其它群众隔离开了的公路车前,问,“还认不认得它?”

这车可真帅,也真眼熟——湛蓝的哑光漆,线条舒展的碳架,弧度嚣张而完美的车把,这碳叉、牙盘、中轴……这辆所有部件加起来没个十几二十捆儿粉红票子砸不下来的彪悍级帅车,K,我当然认得,五年前,在老张的店门口,我诅咒人家车主下午就丢,结果却换来我自己挨上了两件倒霉事,又丢初恋又丢项链的……等等,丢项链,噢买羔的——我恍然大悟,原来、原来……我唰地把头转向高铮。

他翘着嘴角弯着眉眼——那么好看,那天我竟然没看到,“想起来了?”

“原来你就是内个…内个…”天使俩字到嘴边被我吞了回去,“原来咱俩那么早……就打过照面儿了……”原来那才是我们的初遇。

他不置可否。

“那天你背光,我没看清脸……”

他点点头,若有所悟。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答非所问,“那天回来以后,这车就被我束之高阁了。”

我也不追究,“为啥?”

“它啊,”他伸手摸摸那公路,仿佛对待犯了错的手下爱将,“既是功臣,又是败将。”

我用乱七八糟的眼神表达我强烈的不解。

“功是把你项链给勾下来了。”

“罪呢?”

“把你项链勾下来,正好缠在车链子里,我回过神儿提上裤子跳上车想去追那美妞儿,愣是被卡得死死的,眼睁睁看着她在我眼皮儿下飞走了。”

“你裤子真被我拽下来啦?我怎么记得差那么一点啊……”

他咬住下­唇­,揶揄着羞涩,“……你以为呢。”

“…………”

“桑桑,”战士将我拉离他的战骑,俯身对住我的眼睛,目光和声音都柔软深邃起来,“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说,我都梦见你好几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出版估计可能­性­不大,大家追着吧,春节大礼。

有的同学似乎对于此文转变成高­干­不太满意,这个……

——该怪我没早早提醒么?

前面的铺垫那么通透,我以为都猜得出来-_-

二八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晋江口口洋溢,小苏回头大致看了一下本文,口掉的是极个别

本章:第一段的“高官”被口掉了;第二段的看穿心“思似”的被乱码成了“恕跗”;第N段批“准他”回北京上大学,而不是“住觖”;兼备复仇的“快感”被口了。

新进来看文的同学,旧章节有看不明白的,自己意会°°°

实在意会不出来,留言问我。。。

大半个月过去了,春节脚步临近,高铮也即将拆石膏。我在高家大宅待得并不很愉快,有时受到过分礼遇,等同于被当透明,都不是好迹象。见到高母的频率基本是隔天一次,都在傍晚,她的面孔是凛若冰霜,言语是落落穆穆。我默念这是高官的特征,不只针对我。她来,我打好招呼便带高飞去蹓花园,呣子谈话我没资格也没兴趣参与。

斟酌着我是否该自己回五道口住去,还没跟高铮开口就被他看穿心思似的抢先,“桑,给我点时间成不?”

时间有什么用,时间能做什么?时间是能消除我们之间的阶级距离,还是能热化高母对我的冷漠态度?晚晚躺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掉眼泪,不敢啜泣,怕他听到察觉到。他其实是离我这么远,我根本看不见我们的未来,随着他的康愈,事实被摆到桌面上是指日可待,我们躲不过。

父母并不知道我住在这里,来电话请“我们”回家过年。这意味着妈妥协了。或许是老爸,或许是张帆,定是使了好大力气才博得她这个点头的。她肯让我带高铮回去,就是说给我们机会,可我却恐怕要反讽:现在,是人家不给你机会。

石膏被打破的这天,安宁也彻底被打破。

高铮小兴奋地对我说,“桑桑,明儿给你介绍一人。”

“别卖关子了,是谁就直说吧。”

“没准儿你还真认识——知道五六年前那会儿有个XX乐队么,总在老豪运演出的那个?”

知道啊,能不知道么,我跟那贝司还鬼混过呢。“知道。怎么?”

“内贝司你有印象没?”

有啊,说的不就是他,某种程度上他算我第一个……“有。怎么?”

“那是我堂哥。”高铮笑露出半口明晃晃的白牙,刺得我险些晕倒,“他们家从美国回来过年。明儿他来找我,我介绍你们认识。”

再戏剧一些,再狗血一些,这就是生活。普普通通的姓,平平常常的名,高锋,高铮,谁能轻易把他们联想成一家人?可他们偏偏就是。我坐在沙发上瑟瑟瞅着刚踏到门口的高锋,他变了,头发剪得短而服贴,穿着是美派的休闲航海风,活像个刚出海回来的小老板,哪还见得到半点当年那愤青的影儿?跟兄弟来了个拍手半抱,几句问候之后,他向沙发这方向看来,然后不出我所料地,愣在了原地。

我不动弹,不起身,不说话。我昨天没告诉高铮这人我认识,不只认识,还、还……我承认是我没勇气,我不想自己说,我说不出口,我等着今天贝司来给我宣判。

高铮从这气场中觉察出玄异,默不作声地观察了好一会儿,忽地豁然开朗。他问高锋,“她就是你当年内个……mòmò??”

高锋没答应他,而是向我走过来,边走边确认似的端详我。他每走近一点,我的头就低一点。我想跑到高铮身边去,去他怀里躲着,可此刻他却好像一下子离了我十万八千里。

我猜想高锋这架势是要一个大步抄过来掐我的脖子,可等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生,我慢慢把头抬起来:他站在一米开外处,没有更近一步的意思,只冲我勾嘴角,跟那年那晚在那台子上一样。我却是截然不同的一副德­性­——我在微微发抖。

好半天他才开口,还透着当年那股镇定自若的傻笑,只是嗓音沙哑了些,“陌陌,好久不见。”陌陌俩字,脉脉依旧。

是好久不见,最好永久不见。

这就是报应。我曾对这段当三儿的过错进行过自我检讨,我曾认为自己必须得到报应,我曾以为那报应便是沈东宁赠予我的沉重打击,可我万没想到,那根本只是个小序曲,真正的报应,现在才来到。

我还窝在沙发里,哥儿俩就那么站着,高锋在我跟前看着我,高铮在他身后看着我,眼神是一个怅然一个若失,不约而同地噤若寒蝉。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自己低闷无力的声音打破僵局,“高锋。”

我叫的是他,可我瞅着的是高铮。我用小时候淘了气瞅我妈的眼神来瞅他,可怜兮兮,祈求他不要惩罚我似的。可他不说话,就看着我,好像他此时不认得我了,或者说,他要重新审视我。

我溺了海似的孤独,等待那艘高铮号轮船的营救,他却偏不过来,就眼睁睁看着我沉沦。我怕,真真地怕,这一刻我内心无比恐惧:他知道,他肯定都知道——曾跟他哥在一起的那个mòmò脏乱差的过去……

自己收拾残局,我凝神节气,修整好情绪。我对高锋笑,尽量无恙,迟了四年的介绍,“高锋,我叫桑尚陌。”

给我宣判的不是高锋,而是高铮的母亲。

高铮父母从政,而高锋家经商。高锋的父亲,也就是高铮的大伯,早年携妻去美国留学,安了居乐了业,高锋在那里长大。认识我之前的一年,父母批准他回北京上大学,他却在此间搞了个小朋克乐队,按说一般的市井孩子朋就朋去吧,可一出身如此“红筹”的苗子搞这个,那就是奇耻大辱败坏家风了——这不是跟自己祖宗对着­干­么?虽说自小受美式教育,父母不在身边,老权威也已经过世多年,可还有­奶­­奶­还有叔父,家族有头有脸,不可能眼见着放任,于是撒网,准备捕鱼,这鱼包括我。跟他厮混那会儿,我,也就是桑尚陌,作为他狐朋狗友中角­色­甚为特殊且重要的一员,就已经被高家调查清楚了,只是还没对我有所行动却先收到他被甩的消息。那之后高锋找人去我学校要学生名册,被高母先下手为强地做了手脚,名字与mò有关的女生都与我对不上号,他遂得出结论=>被我骗了。于是小朋克“伤心”离京,乖乖回美国边读斯坦福边帮爹炒股做房产,如今已浑身铜锈十足,全然与当年乐队所喧唱的一切背道而驰。人生从来都如此多端莫测,不论高锋还是我。他们怎么都没料到,当初调查又埋没过一次的小桑同志,再次勾搭上了高家另一个娃,而且这个陷得比那个哥,深得多。

以上消息,来源于高母。我自觉给哥儿俩时间空间,让他们自己去屡顺关于我的乱七八糟的前因与后果,带着高飞去花园透气,不料碰见了她。又兴许她是故意在那里等我也说不定。

“不止沈东宁,也不止高锋,我知道还有个张一律,在晨康药业,对吧?”

她的秘书真真是称职,连这人都能挖出来。之前当听众,一直在沉默,此时我不得不开口了,“我跟他没有过什么。”

“没有?”她抬帘扫了我一眼,漂亮的眼睛里是抓住说谎人把柄般的不屑,“其实你跟他到底有没有过什么,我本不在乎,可如果时间上跟你和高铮的交往恰巧有交叠,那我就不能把它当成小事一桩了。”

我明白了她的意指,可这分明是误会,“我和张一律的事高铮全都知道。差不多是同时认识的。我和他没发展到男女朋友那一步,我后来……跟高铮了。”

“没到那步?不是都对外承认关系了么?”

我完全不知她所云,茫然回视。

她不再用言语跟我对质,而是人证。她吩咐秘书拨了个电话,通了,接过来就说,“小赵你好,对,是我。我问过你的事情,请你现在电话里跟小桑核实一下,谢谢。”说罢就把电话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那边的声音有点耳熟,我想不起是谁。“小桑吗?你好,我是赵洁,是张总…呃…张一律的同事,你陪张总来过我们公司的活动,记得吧?”

也就半年前的事那是,唯一一次见到张一律的一众同事,在KTV,这小赵好像是做公关的,是个热心人,那天见我落单陪我说话,还给我分析了满满一通张总出人头地史因。“记得。你好。”

“小桑,何会长问过我你和张总以前的关系,她亲自问的……请别怪我多嘴啊。”

这不是多嘴,这是诬陷,“我和张一律没有那关系啊……”

“那天问你是不是他女朋友,你们俩不是都默认了么?”

我在脑海里百度当日情形,终于完全浮现:那时的我对高铮不抱有希望,对自己没信心,对爱情没勇气,一心想被张一律收留,被问是否女朋友就没否认。小赵她并非无中生有,是我自己作茧自缚作法自毙。

我把电话还给秘书,无需开口再解释,解释也多余。高母即便相信了我和张一律的清白,可我与高锋、沈东宁其中任何一个的那档子陈年破事,都足以让她将我推翻否决。她甚至根本不必拿出门当户对论,只消揪住我从前这两个小尾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令我心如死灰。她有绕着弯子而直言不讳的本事,始终不道出那破的一语,却句句推波助澜,中心意思明了得很:你和高铮,没可能。

“有件事,我约摸高铮从来没跟你提起过:其实呢他有个小青梅竹马,对方家里跟我们也有多年深厚交情。高铮将来的路只有一条,我想你猜得到。虽说在外面撒了几年野,不过年轻人嘛,经历点花草、风雨才会定­性­。野够了,终究是要回归的,回到本该属于他的世界,去他该去的地方,坐他该坐的位置……这一点,高锋是最好的例子。”

后花园很美,凉池,假山,亭台,茂林修竹,松柏葱郁,都覆在皑皑白雪之下。

高母说完重点就离开了,三两下就被她甩出局的我,还坐在长椅上呆着,高飞冻得发了抖、高铮来了好久,都没有察觉。发现他时,他在我身后俯着,目光温暖,罩得我想哭。

忍着忍着,终是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怎么哭了?”他绕过椅子在我身边坐下,用怀抱哄我,“你是怪我当时不说话?他以前这事儿我知道,没想到这么巧……我就是太意外,没不高兴,没生你气……”他把我敞开了的围脖儿系好,“新鲜空气吸足了吧?跟我回屋儿去,再这么坐下去该感冒了……”

傻瓜,我哪里是为这个哭,可真正原因我说不出口,那不是我和你能解决得了的问题。“既然你都知道,那我和他……你……”

“凡事有先来后到,我比他先遇上你。”他怕我跑了似的双臂一紧,“怎么都是我的。”

可你不是我的,我注定是负担不起你了,从前因为你的年轻不经世,现在因为你的背景太惊世。我继续拿高锋当借口,“你不觉得…我坏么?不觉得我…贱么?我这样的人你还要来­干­嘛……”

他想啊想,想出一个为我开脱的理由,“……你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你难道……”我狠心说出难听的话来,“难道不介意你哥是我第一个男人?!”

这果然刺激到他了。他涨红了脸,紧闭嘴巴,恨恨地看着我。

“你内意思……你还想他呗?”憋了半天他这样问我。

我当然不想,可我现在觉得,或许我不该和高锋划清界限,或许他将是个好武器。我不说话。

他还是恨恨看我,可也不逼我回答。我知道他没把握,他害怕真的听到我说“是”。

半晌,我下了决心,“过年,我回家去。”

半晌,他答应了,“……回就回吧。”

我离开的时候曾告诉自己,我再回来的时候,必须带着高铮。可现在,我回来了,孑然一身。

我爸在小区门口接我,延颈企踵,倚门倚闾,才三个月光景,他怎么好像又添了几撮儿白头发。我眼睛有点酸,“爸,我不走了。”

“不走不走。”他赶忙接过我不多的行李,“小陌啊,家和万事兴,不管什么事儿,是一家人就可以商量。老爸做了好几次思想工作,帆帆也帮你说话,其实你妈这人,咳,嘴硬心软。”

“谢谢爸。”只是这番功夫怕是白费了。

我家住顶层六楼,没电梯。爬楼爬得艰难,总是会到头的,可爱情所历经的艰难,未必有尽头。

进门才瞧见妈,依旧摆出那副与我积不相能的姿态,完全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感,好像我今早出门刚回来似的。她倚在沙发里看她的新一部韩剧,只稍倾身朝门口瞄了一眼,“怎么就你自己,你那小朋友呢?”

“他……去他­奶­家过年了。”

“哟,不是整天如胶似漆、卿卿我我么,这怎么舍得分开了啊?还是我这边偃旗息鼓,你们倒是闹上妖了?”

她爱说说去吧,我不跟祖宗斗了。“妈,我这次回来不走了。”

“这你不说我也知道,攻取了爹娘可不就是赢得了最后胜利,还走什么呀?”真真是刀子嘴。

我已经没了习惯­性­顶嘴的情绪。这件事,早晚得交待,早说早清静,“爸,妈,有件事儿,我也是才知道。”

“说吧。诶等等,让我猜猜——你去过他家了是吧?”

我点点头。

豆腐心露出一脸什么都不出我所料的得意的笑,“看到了一些事先没料到的不令你满意的情况,对吧?”

我又点点头。

“现在回娘家诉苦来了这是。”她顺着自己的妄加揣测继续酸言酸语,“说吧,发现什么了?妈是亲妈,帮你拿主意。”

我不费脑子跟她抬杠,直接用事实砸她,“高铮,他其实是……关海山……的孙子。”

关海山三个字我说得特别清楚,我不想说第二遍。她听清楚了,我确定;爸也听清楚了。两人先是将信将疑,辨明我的神­色­没假,才双双凝重了起来。

爸叹了口气,摇摇头坐下,心中似已了然;妈还是不说话,余惊未了。

我却好像突然找到了可以出气的档口,兼备复仇的快感,这大概是高铮的身份唯一可以被我利用的一次——我特牛X的口气,把心里的郁闷都冲她撒出来,“说不出话来了吧?之前不同意,死活看不起人家,这会儿呢?估计琢磨着怎么把闺女好好献上去呢是吧?”

她被我这泼撒得回过神儿来,冷哼了一声,“说你不懂事,你还真是不懂事,走了三个月也没长进。”

我不明所以。

“我还是那句话:门不当,户不对,千百年来多少先例,这样的结合没好下场。”

二九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话本想完结后聊,但有读者留言提到了,就先扼要说几句,关于高家背景。两点:

一,这不是百分百纪实文,请各位理­性­客观对待,有些描写是为情节服务的,人物原型当然不真是开元后代(不说别的,内里边有帅的么-/-),放到权贵圈顶层只为夸大矛盾而已,但这个顶层是虚构的,切勿去跟现实对号入座。现实谁敢写啊?我不敢也没那资格。

二,政商从来不分家,在咱祖国尤其如此,有同学建议我把高官背景换成富商,那才是不符合国情,化个名低个调就让你认不出来了,翻老底还是红彤彤的TZ党。当然白手起家成点气候的也有,太少,且这类人往往没有门户观,也通常“酿造”不出高铮这样的娃来。

综上,请各位同学(尤其未成年读者)务必抱着“作者在胡诌”的心态看文,请将重点放在感情戏上,不要去较真高宅啥样、人开啥车、玩啥玩具,真诚欢迎大家留言但请勿再涉及此话题,请勿再出现类似以权谋私贪污受贿等的敏感字眼,谢了。

歌是徐若瑄的《我的烦恼是你》,也就是首页的内容提要,我看搁这儿挺合适的。

再就内个,既然都追看到这一章了,那说明这文还对您胃口,各位霸王的主儿,出来露个面儿吧,就当给我的红包了$$$,哈

预告下,下次更新大年三十儿。

我不得不承认,我妈的话,真是销骨。

当我从门高的那方降为户低的那方,这话的含意,就暗渡陈仓地浮出水面来。

当高铮是贫穷男孩时,我不计较,我不在乎,我可以不管不顾地追随他;可当他变身为权贵太子后,我害怕,我退缩,门第观念前,我动摇了。

我不是怕被指责趋炎附势,且不说即便我想趋附人家也不给我那机会,假使他坚持跟我在一起,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或许他还没看清楚,可于我,这答案过分地显而易见:触怒家庭,断送前程。我怎能将他往这火坑里推?他现在年轻,激|情无限,眼睛里没这些东西,可有几个男人能终生都抵得住权力与金钱的诱惑?虽然我爱他风骨峭峻,爱他淡泊名利,爱他能屈能伸,可我不能自私地促使他失去这些本就属于他的东西,不论他将来是不是想要、会不会后悔,我现在都没剥夺的权利。

至于爱人,他需要的是门当户对、亲上加亲的护官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比如那青梅竹马;而我这小百姓,有着错误过去的小百姓,远不胜其任。

年三十儿晚上收到短信:后悔了。后悔放你回去。想。狠狠地想。

是够狠的,生活开的玩笑。我狠狠地把手机摔床上去。狠狠下了决心。

高铮一直找我,我一直推拖,推到了年后,正月十五那天。我们约在五道口那平房里,他到得比我早。我进门时,他正拿着抹布擦窗台、擦桌椅、擦设备,见我来了,把抹布甩一边去,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走过来,要抱我的架势。

我推开他,“大夫说拆完石膏还得等段日子,胳膊不能使劲儿。”

“谁说我不能使劲儿?”他不服气,“现在就使给你看看。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我病猫了。”说着就把我给抱起来了,抱到他腿上坐着,抱进他怀里按着,解开我大衣扣,右胳膊伸进来揽住我。我越挣扎,他揽得越紧。“老实点。就让我抱会儿。”

他颈间的皮肤蹭着我鼻尖,混着檀香的熟悉气味从他毛孔里钻出来,折磨我的意志。我跟他保持开一点距离,“今儿怎么没跟家里人一块儿?”这可是团圆的大日子。

“怎么没跟,你不就是?”

“说正经的呢我。你家肯定更讲究这个,这时候跑出来可不好。”

“我也说正经的呢。”他把调子调正了,“桑桑,待会儿跟我回我­奶­家吧,我带你去见她。”

我摇摇头,“不去。”

“离你家不远,就北海那儿。”

“不去。”

这强硬的二度拒绝伤着他了。闷了好一会儿,这人才慢吞吞说,“行,尊重你意见。你现在不愿意,那就等你愿意那天。”

他还不知道呢,没那天了,我咬着嘴­唇­儿想起今天怀揣来的目的,上去吻住他。在我眼泪溢出来之前,他闭了眼睛。

半个月的分离,身体彼此想念得紧,恨不得把衣服都撕开。我脱他的,他脱我的,配合得一如既往地默契。我的身体,他比我还了解,牙齿轻叩,指尖轻捻,她就温润了起来。

他进入得轻而易举,却并不急着开始。他用目光跟我缠绵,用器官跟我说话,他让他静止在她里面,极尽柔致而细微地,一跳一跳地,道诉思念。

最后一次,我要好好爱他。此后便成追忆,用来支撑余生。有些真相,必须要被湮埋,再等时光冲刷,他不必知道。于是血液翻涌起来,气力都使出来,肌­肉­都绷紧,深情都化成浓浓ⅿi液——我用身体倾诉跟他在一起的快乐,曾经的,此刻的,登峰造极的快乐。

他被我点燃,在月光下静静燎烧,静静流汗。

柔软,坚硬;包容,抵进;天衣无缝。

高铮太了解我,终究是察觉得到,“桑桑…你今天怎么了……”

“嫌我不够热情?”

“不不,热情,热情极了……但我觉得你…跟往常不一样……我说不清楚……桑,”他几乎停下动作问我,“你到底怎么了?”

“想你。”真实的谎言。

“我也想,”他信了,“想死了。”继续。

火越烧越烈,汗珠从他发间顺着额际流到太阳|­茓­。“…今儿……不安全吧?”

我撒谎,“没事儿。”

外边有爆竹闷响,耳边他闷哼出来,这个闷­骚­的夜晚,圆月当空照,烟花对我笑。

我们的最后一晚。

我同时约了哥俩儿,时间上岔开半小时。

“你出事儿了?”高锋赶到,焦急询问。

“没有……没什么……”我低了低头,作欲言雙止状。

“高铮说这几天找不着你……你怎么了陌陌?”

他叫得还这么亲,我有了点把握,“高锋,我想……和他分手……”

他不问原因,用眼睛探究。

我悄悄深吸口气,迫使自己进入状态,抬眼,可找不着感觉——我早已对他免疫,现下要流露出真情着实不易;于是改自我暗示,他是高铮他是高铮,不行,也不管用,他们是堂兄弟,相貌却迥异得很,谁脸上都看不出另一个的影子;最后­干­脆低头,佯作闭月羞花。

半晌,他试图确认,“……因为我?”

我头继续低着。他以为我是默认了,只有我知道那是心虚。深呼吸,这次是他,显然意外极了。他揉了揉睛明|­茓­,“陌陌,当初……”

我抢过来,“当初我是怕伤害你朋友……”撒谎不眨眼。

“那时候都已经跟她分了,谈什么伤不伤害的还?”

我急中生智,“我妈不让我当小三儿。”

“三儿?”

“国内流行语,就是……对‘第三者’的蔑称。”

“哦,”他点点头,突然停住,一个定睛,“那她现在就让了?”

“………”

他呛住我了,还一呛再呛,“陌陌,你不会以为……这么多年了我还想着你,想你想到到现在还打光棍儿呢吧??”

“………”我被打击了。

的确,我千想万想,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把。谁说男人看你的眼神不正就代表他没女人?当初有,现在也会有。我是想利用他来着,但我没把对另一个女孩的伤害计算在内,保不齐他又像上次那样,不声不响就跟那边分手了。尽管我根本不需要他去分手,我只是利用一下我们龌龊的过去。

看来计划要夭折,我垂头丧气。正要放弃,却见他鞋子踏进了我窄小视线内,身体越移越近,我被拥住了。

他语气大变,疼爱有加,“其实我后来找过你。你这小骗子,根本不是内学校的。”

怎么不是?但真相现已没有大白的必要,他应该继续在那鼓里边待着。我撒娇似的粘上他,话没出口,自己先抖,“早知道你对我那么上心,就不骗你了。”

他拥得紧了点,“陌陌,你不知道,我变了。”

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变得跟全世界的男人都一样,只想着怎么把资产和利益扩大再扩大么。看看表,高铮快来了,我得抓紧时间让他表态,遂绞尽脑汁,“人都会变,这么多年,我也变了。你……”我一咬牙,豁出去了,抬头问他,“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

“你没变。那天我一眼就认出你,你一点都没变,还那么……”

“那么什么?”我仰着脸看他。

高锋直接用吻回答,时间卡得如此­精­准,正合我意——它落下来之前,他身后有人应约而至。

这是我用尽了全力去演的一场戏,可还是动作僵硬,若不是高锋挡住我,高铮定能瞧出破绽。我假装惊异他的提早到来,把高锋推开,作案当场被捉住似的瞅着高铮。他俊朗的脸孔,此刻令人不寒而栗。

“哥!”他叫他,简单有力一个字,却饱含了好几层意思:

哥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你弟的女朋友!

你放开她。

高锋听到叫声僵住,他不回头,意识到什么似的看着我,看得我心慌。这把戏确实不够高明,可我不能露馅,不能前功尽弃,我抑住兢战,小声地、无耻地演下去,“是我叫他来的,没想到他来早了……我就是想跟他当面儿说清楚来着,我心里……你……哎反正我没法儿跟他再……就算不跟你在一起,我也不能跟他继续了……你明不明白?”

我演得真像。高锋很理解地点点头,很有担当地,“我跟他说。”

这样最好不过,我根本没办法跟那个人面对面,一定出娄子。

高锋跟他摊牌,高铮却一直盯着我看,牢牢地盯着,眼里充斥着怒烧的寒意。我不敢跟他对视,假装看高锋,出演目光时刻追随、舍不得移离的假象。我演得真好。

像是劝说完毕,高锋拍了拍他。他不理会,汹汹两步涌到我面前,“我只问你一句话,”果然不轻易放过我,“你既然还想着他,”钢琴般的声­色­,低音部的怆然,一字一狠敲,“上次,内晚上,为什么还跟我内样儿?”

“留个纪念呗。”嘴上痞声痞气,心里却是诚心诚意。

老天,别让他再多问了,让他走,求求你。

老天听到我的呼唤。下一秒,高铮拂袖而去。只是转身前那目光,冰刀一样,刺在我胸口。

他这一走,阀门开了闸,我的眼泪汩汩往外冒,血气都被他挖走了似的,半点不剩,遏制不得。突然想起高锋还在呢,这样会被他看穿,我用手指按眼皮,竭力想把泪压回去,“咱俩还是……算了吧,”却怎么都回不去,反而愈加泛滥,“你有…有朋友……我就不…不打扰了……”

可他终归不是笨蛋,“我还真是笨蛋呐!桑尚陌,你行,你狠,比四年前还有种,我竟然还又栽你手里了,”他的语气愈加地恼羞成怒,“你、你TMD利用我!”

看穿了,好,那我也不演了。我狠狠哽咽,低声下气,“你怎么恨我都行…你随便…我活该……但是我求你,你别告诉他……”我拽他的衣角,“高锋你答应我,好不好?你想拿我怎么出气都行,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但是你答应我,千万别告诉他……”

话没说完,放声哭泣。

张帆来电话,问露露找没找过我。

“她去了哪儿你怎么能不知道,你们吵架了?”

他在那头没说话,这就是默认。张帆不是个坏脾气,他包容又果断,和他勾搭过的女­性­都领教过:遇到矛盾,能化解的就化解,不能化解就分手。从不会争吵,从没有冷战。他说吵架是费时费力的事。

“为了什么?”我刚进他家,还没来得及关门就问。他抽出根烟,被我夺过来,“抽烟什么问题都不解决。”

他跟没听见似的又抽出一根,“不接我电话,再后来­干­脆就关机了。没回上海,我往她妈家打过电话。”

“那你还坐得住?赶紧出去找啊。她自打来了以后就没认识什么新朋友,满北京就你一靠山,可真沉得住啊你。”

张帆起身去窗边,把窗户拉开,“谁说就我一靠山?”他话里有话。

我跟着过去,站到他身边。冰冷的空气大把漾进来,寒爽清冽,沁人心脾。他狠吸了口烟,我狠吸了口气。

“陌,你知道咱内次去黄花村长城,她为什么叫上东子么?”

她当时的话我还记得呢,“因为‘他有辆休旅车’呀,因为‘他周末都经常加班不闲着,难得有空就出来放松’啊——这都露露说的不是?”

“P!”张帆很少说脏话,现在他背上还有道疤印,五岁学了句国骂而被张伯用腰带抽出来的。“其实她是为了让东子对你死心。”

我脑子慢,愣在那,反应不过来这里边是啥关联。

“东子刚给我来过电话,露露跑他那儿去了。”

脑筋又兜转了好几圈,我才转过这个弯:翟露露,她可真是比我还了解桑尚陌,她料到了桑不会因沈的不速而收敛对高的亲昵,反而还兴许愈加放肆。事实表明,她想得很好很正确,做得很准很彻底,自那以后,沈东宁这人就没再在我眼前出现过,我真不知是该感激,还是该愤怒。低落了多日,郁积了多日,这件事情似乎让我找到了爆发的出口,“K!”我狠狠往窗台上一靠,“沈东宁他什么东西他!他、他居然挖你墙脚!”

“不关东子的事儿,”张帆淡定,“露露对他动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是也早劝过我,一直就觉着她不太踏实?”

原来他心里有数。我拍拍他肩膀,想痛骂,又憋了回去。

“我还从没遇到过女人对我三心二意的。”

我知道他咽不下这口气,可爱情哪是只为一口气呢?爱情里有更沉重的东西要负担,比如压在我双肩上的。

“还喜欢不?”

他不说话,就狠抽烟。

“等我恢复过来,去找她谈谈。”

“恢复?你这眼睛肿的,我刚都没好意思问——你跟高铮吵架了?”

我转过身,背对窗口,手里那根烟被我从中间折断,烟黄碎碎洒下来,烟花似的,落到啡­色­地毯里去,顿时就不见了踪迹。背后的飕飕凉气,透过毛衣侵略我的身体,我听见自己比京城正月的夜温还低冷的声音,“我们分手了。”

因为爱,所以离开。他穿过骨头来抚摸我,搅动我的灵魂,我却不得不背叛自己,屈从现实。那一刹的目光,他的目光,溶成最冰冷刺骨的寒水,夜夜在梦里回袭。这惩罚,我接受,即使余生都被它浸透,也溺沉其中,心甘情愿。

因为爱,所以伤害。爱明明刻骨,却比死更冷。

三十

高锋回美国前,找我又见了一面。他比上次平和多了,很宽容的样子,看来已经原谅我,或者说,不跟我这小人计较。

他说,我回去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其实你挺傻的,这样反而为难了他。

——为什么?

你心里有我,但我不会为了你回北京来,这一点谁都知道,换句话说你现在是对我单相思呢,你让他怎么办?要你?你这心里边是别的男人;不要你?又放不下、不忍心,尤其是在那男的也不要你的情况下。

——不会,他不会难办。他不可能容忍我心里有别人,从看见咱俩那啥那刻起,心就死了,我了解他。

没想到啊没想到,就你这样的,能让我家那绝种魂萦梦绕的好几年。

——我怎么样的了我,你自己当初不也被大蜜我吃得死死?

陌陌,也许你那时候撒手是对的,我们真在一起了,恐怕也难逃这个结局。

——过去了都。拜托继续保密,谢谢。一路平安。

高锋真帮我瞒住了,高铮一直没再找过我。

伤痛不可避免,这些日子我手绢换得比小时候流鼻涕还勤。心里不是不期盼他能给我发个短信,打个电话,哪怕是骂我,挖苦我,讽刺我,都是好的。可半个月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北京的三月,乍暖还寒。

手机里他是一个G,深爱S的那个G,我不忍删掉。我还有些东西在五道口那平房里,我有钥匙,可还是说服自己,有必要跟他打个招呼。心里晓得,不过是想找个机会,再听听他的声音。

拨过去。两声,那边就接了。没有人说话。

“高铮,”我只得先开场,“……是我。”

“我知道。”三个字,那么凉。

“过几天我去五道口……把东西拿回来……钥匙…我到时候……给你留抽屉里……”

“嗯。”多一个字,都不给我。

我舍不得收线,继续主动,很小心,很艰难,“你……好么?”

半天,他才答覆;温度不那么凉了,内容却像刚从冷柜拿出来的冰块,“咔啦”一下就塞进我心里去。

“高飞有女朋友了。”

“好事儿。”

“……我也有了。”

“……”

我昏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已躺在自己床上,略略回想,还记得起来:高铮说她有女朋友了,然后我就懵掉了,呆呆收了电话,就没下文了——保准那时候倒的。我妈证实了我的猜测,她坐到床边来,“尚尚你可醒了,吓坏我了,我在厨房就听你屋里‘咣当’一声。没撞坏脑袋吧?还认得妈不?我刚给你爸打过电话,叫他赶紧回来。”

近日我整天以泪洗面的衰样把爸妈吓坏了,问我什么都问不出来,以为高铮欺负了我,差点就去找他质问,我没辙,只得和盘托出。得知原委后我妈叹了不知多少口气,全然不见了之前的凌厉劲,取而代之是满脸疼惜,最后归纳出一句:你俩上辈子没修好。

我自嘲,“认得,谁都不认也得认亲妈。我这都醒了,甭叫我爸往回赶了,我没事儿,可能哭多了,神经脆弱,供血不足。”

她不打击我,不笑话我,顺着我说,“还真是供血不足——你例假来了,我刚帮你垫上。”

来了??它敢!!我急忙起身去卫生间。没错,是来了——失败了,我失败了,就这么一点最后的愿望,老天都不答应。

“尚尚,”我妈在外头命令,“回床上歇着去,这么急冲冲地就起来了,你想再倒一次么!”

我喝了她冲的红糖水,敷着热水袋,躺回去。全身虚脱,连思绪都虚脱。

那晚,不是安全期,我骗了他。这个人我爱得那么深,离开是成全是无奈,可我像所有女人一样想要个证物,想慢慢看着它长大,长成高铮和我的样子,当一辈子单身妈妈我都愿意——就这么一点愿望,老天他却不答应。

大约是因为我神情过度呆滞,一直劝我闭目养神的妈却自己忍不住跟我念叨起来,“怪我,这事我有很大责任,我应该早早让你带他回家来,早早盘问好。如果早知道是这种情况,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跟他谈,一天也不行。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跟老百姓结合的,这样的恋爱谈了就注定没结果,最后受伤的都是女人。”

她这话倒是让我闭上了眼睛,自问:我要是一早知道,还会不会跟他开始?

遇见他;眼看着自己掉进去;一番纠结;决定爱;放任自己越陷越深;没后悔过。我并不后悔。我透支了这辈子的爱与激|情,全数给了高铮,毫无保留,可他、他……

一个计划落空:没有生命降临;另一个却实现得超标:他决绝地消失——好吧,这本就是我设陷的轨道,他在上面行进得不偏不离,可他、他……

他超速了。他怎么能这么快,半个多月,就有了新欢?骗我,肯定骗我,他那么爱我,像我爱他一样地爱我,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有了别人。

我十二分理智地给自己这样分析,却也十二分地平静不下来。

那里涌动地疼;心里绞劲地疼。

我受不住心底反反复复的心伤疑问,想要一个面对面的承认,便试图约高铮出来。不料,却被他拒绝了。转眼间,他将自己彻底与我划清了界限似的,没半点纠缠,丝毫不留恋。我心荒凉。

高铮不想见我,老天却还是安排我们碰上。

一年一度的沙尘暴在一个平淡的下午,突然袭卷京城。我到位于海淀的公司总部取图样,回城前,临时决定去五道口把我剩余在那里的东西收拾回来——不多,两本书和一些衣服而已,再把钥匙留给他。

春初,天黑得晚了些,院门虚掩着,院外停着辆跑车,蓝的。是他的,我认得,顿时心跳就跟着激烈起来。我踏进院子,一步一紧张,一步一期待,向屋子迈近。调整呼吸,抬手正想叩门,却听到屋里除了装箱装袋的打包动静外,还隐约有人说话。原来并不只他一个。我侧耳:另一人声甜音脆,是个年轻女孩。他们的话语时断时续,听不清内容,只听得她笑音如铃。

我不该来。

想逃开,脚底却像千斤重。使劲了力气,终于挪动一小步时,门却开了,两人正要出来,撞见呆站在门口的我。

高铮脸上有转瞬即逝的惊诧;女孩警惕地脱口而出,“你找谁?”

­唇­舌麻木了似的,我不能发声了;呼吸也不会了;脑袋像被人当头击了一­棒­;心是被搅碎地痛;眼睛盯着他们的手看,被刺得生疼:我想证实的看似正被确凿地证实,他没骗我,那不是气话假话,他真有了新女朋友——他拉着她,她的手被他握着,像从前握着我的那样地握着,温柔却坚定地握着,而左手无名指上从不离手的那枚刻着『GS』的戒指,不见了。

“请问你找谁?”女孩又问了一遍。

我这才把目光从他们交握的手上移开,移上她的脸,清丽的脸,和他一样年轻的脸;她看起来比我小好几岁,也许比高铮还小,姗然有礼,气质恬静,十足大家闺秀风范,跟他……我得承认,配,很配。

我费力震启声带,“你好,我是……来拿东西的……”再看向高铮,用眼神传达打扰到的歉意,“没想到你…们…也在……那我改天……”说着想转身离开。

“没关系,”他打住我,“你东西在桌子上内纸袋里边儿,”却并没有为我和女孩彼此作介绍的意思,“我们正要去吃饭,你进去自己再四处找找有没有我遗漏的,钥匙留桌上就成。”

我木木地点了点头,给他们让路,偏身到门侧。

女孩没作任何追问,微笑着跟我说了声“谢谢”,和他一前一后地迈了出来。两人在我面前走过,他始终都没有放开她的手。

时间像西北大厨扯拉面似的被拉扯开,每一秒都那么长,好像半小时过去了,他们才走到门口。出院前,高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他回过头对我说,“有东西给你。”然后掏出车钥匙给女孩,“宝宝,”他叫她——“砰”的一声,有人向我脑袋开了一枪似的,“去车上等我,我过会儿就来。”

我多希望自己耳朵没那么尖,我多希望他出去以后再叫她而不是踏出院之前,我多希望是我听错了——他真的那样叫她了么?

他叫她“宝宝”,我曾梦寐以求,他却不给的称谓;他叫她“宝宝”,叫得那么自然,熟悉,亲昵。他不是有意叫给我听的,我确定,因为那声音并不大,若不是我特别留意他每个动作每句话语,它或许并不会传进我耳朵。

可我听到了,真真切切——心脏撕裂,血液凝固,四肢麻痹,大脑抽筋,神智飘远,眼神涣散以至于,他站我面前好一会儿了,我都没发觉。

“进来吧,我拿给你。”

我原地站着不动,不是我不想,我迈不了步。脸上好像湿了。

他原地站着看我,有点不解,却也不慰不问地,看我掉眼泪。

“你刚才叫她什么?”我努力聚焦,直视他的眼,目光和声音同时颤抖。

他微微皱眉回想,恍然,眉头打开,没理我,只又说了一遍,“进来拿东西吧。”说罢转身先行了一步。

上次来这,是正月十五那晚。转眼一个来月,如今是满室清新漫溢,捕捉不到任何欢爱的气味与痕迹,显然已被他清理过了。

屋里的家具都还在,只是空了:衣柜都是打开的,里边一件衣服都不剩;桌子上­干­­干­净净,设备被移走了,只躺着一个大牛皮纸袋,想必就是装着我所有东西的那个;床上的床单、被子、枕头都不见了;碟架上的盘被装进地上的纸箱里去,还剩一半——这大约就是他们吃过饭回来以后要继续做的事。

我哪也没翻找,只拿过纸袋,并不清查里边的东西,有件事,我更急于证实,“你和她……认识很久了吧?”

高母那次在高家后花园向我隐讳施压时,提到过一个人的存在,此前一直被我忽略,此刻却清晰浮现出来——“小青梅竹马”,她是这样形容的,我记得。

一个月,就能用一个新女孩取代我、熟识到这程度,这不是高铮。“女朋友”,之前我不相信,现在眼见为实,可我知道这人绝不是新的,她甚至恐怕比我还“旧”,所以才有资格让高铮给出那个他不曾愿意给我的昵称,叫得那么顺口,许是打小就这么叫了——她就是那青梅竹马无疑。

高铮没拿我的问题认真,只“嗯”了一声算回答。

“你以前……亲过的内个……就她吧?”

我这纠结触怒他了,“桑尚陌,”他前所未有地郑重称呼我,忽然间暴躁起来,“从你跟别人亲得热乎那时候起,咱俩不是就完了么?以后你爱亲谁就亲谁去,不关我事儿;一样地,我亲不亲谁、亲没亲过谁,请你也别搅和。”

凶,这么凶,他从没对我这么凶过。我内心顷刻轰然,将那已成功了大半、为成全他而自我牺牲之伟大蓄谋全然抛诸于脑后,也不在乎那苦苦策划安排、利用了高锋却也亏了他没揭穿的旧情难忘之戏码会因此露馅,我忍不住软软叫他,企图叫软了他,“高铮……”旧的还没抹净,新的又涌出来,我用那张泪花纵横的脸瞅着他,用手找准他的手腕,拽着,可怜地、悱恻地、苦楚地,啜泣着问,“你就是还生我气对不对?你不是真喜欢她,你就是、你这就是在故意气我……对不对?我说的对不对??”

可这女人已对他造不成丝毫影响了。

高铮无动于衷地看着我,眼里漾着冰冷,口吻沉静而讥讽,“气你??你不会以为,哪个大仙儿告诉我你今儿会来,然后我为了气你,特地领她来演这么出戏给你看吧?!”

这话真把我噎着了。是,来这儿是突发奇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预料到,他才不是小儿科故意气我。我站着下意识咬嘴­唇­儿,没话了。

“我可没那演戏的天分。”他淡淡补充了一句,视线从我脸上移开。

我还是不信,不信他这样就不在乎我了,这样就奔向新欢了,可我还能怎么办?我几乎都把自己出卖了,他却根本不为所动。抓狂之下,我突然伸手去解他裤子,往下拽,使劲拽,试图拽出他下腹上那个字来。

“桑尚陌!”他吼我,“你­干­嘛呢!!”说着掰住我的手,在我成功前,制止住。

我被他震懵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手也使不上劲了。我掰不过他,放过他裤子,改脱自己衣服。我把衣服一件件、一层层解开,直至露出左肋、冬天从不用内衣包裹的胸部、挂在我脖子上的他的戒指,和曾让他心疼得咬牙的变形右锁骨。我脱给他看,我要他看,这些曾让他痴狂的过去。

可他不看。他不看我发疯,冷冷别过脸去。

我使出浑身解数,慌不择路地再夺过他的手,把它放到我肋骨那字上面去,抽泣着,鼻涕出来也不管不顾,就是执拗着要他面对它。他的手冰凉,我的皮肤滚烫,相触的那刹,似乎都抖了一下。

他越想把手抽回去,我越牢牢压着,就这样铆了会儿劲,他不得已转过脸来,用怒火中烧的眼神警告我。

我泪眼模糊,装作看不清楚,无视。

他滚动了一下喉结,杀手似的无情、冷酷,只用两个字就几乎毙了我,“放、手。”声音凛冽,明明关着窗,却像有刺骨寒风刮了进来,“她在外边儿等我。”

杀手快狠准,一句致命,这个“她”比电棍还管用,狠狠地敲中了我,我立马就瘫了。

即刻如梦初醒。桑尚陌,别再把自己当小丑了,你真的过气了,他的过耳秋风而已了,趁还没全脱光,赶紧收起你的狼狈吧。我心里念叨着,慢慢抬手,抖着把衣服系好。

他趁机抽出手去,转身从纸箱里找出一张盘,递给我,结束语似的,“拿去吧。”没一个狠字,听来却无比残忍。

那盘像一张驱逐令似的,摆在我面前,连着他修长劲瘦的、曾给过我无数欢愉的手臂。是苏克西与妖­精­的那张情愛万花筒——我一直想要、老张却无能为力,高铮知道。那时以为,他的、我的所有东西,两人都会一生一同拥有下去,便未特地赠予。

现在他把它给我,意义昭然:资源共享的日子彻底结束。

我接过来,涩涩道谢,放包里,拿出钥匙给他,拎起纸袋,忘记道别,出门,走,直走,出院,看见他的宝宝坐在车里等着,冲她微微点头,勉强牵牵嘴角,然后走向自己的车,坐进去,开走。

我得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街道还被余沙缭绕着,明明是真实的景象,却让人有跳进了发黄旧照片的错觉。我驾着车,一圈一圈地在二环路上绕着,逆时针,没有尽头,仿佛这样就能回到过去,回到半年前,或者四年半前,他有他的青梅竹马,我过我的糊涂生活,总之我们还没来得及相遇的时候,阻止它。

不知道兜了多少圈儿,我撑不住了,下二环,去最近的医院。

挂急诊,心脏科,在诊室里坐下,描述症状:

心脏疼,疼得厉害,好像有把刀在剜割,好像有双手在揪扯,好像有头兽在大口撕咬。

大夫,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算错了,以为24是三十儿所以今儿提前献上春节大礼了啊,这一章我看一次疼一次,把自己虐个够呛过年大家都回家乐呵,我出差……so,给各位拜早年了先,祝大家牛年都牛X:)

上次抓霸王,露出来一些,在此统一表扬先,我都记着。

但总的来说,成效还是不显著啊,霸王率依旧持高不下看来怀柔不行,必须撂狠话:

骨头全文已经写完,且纸书与网文不冲突,不需要为照顾实体书市场而网上停更(不搞双结局,纸书啥结局网上就啥结局)。也就是说,余文的张贴进度,完全看小苏某的心情,换句话,完全取决于大家的霸王率,哼哼,这就是我的狠话,各位看着办

请各位留言不是为几个积分(当然也不许因为这句话都发懒打零分啊),是想听想法,听意见建议,我图啥?就图个进步。

大家好好留言,文就好好贴完。

再就是不少同学都说最近很狗血,我可以勇敢地告诉大家,狗血算啥,后面还有雷

弃文,还是信任小苏看下去,自行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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