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撑着红火走完这段漆黑的路的应该说是那本书,她刚开了个头,一切都是好兆头。一想起那本即将出版的书,红火脚底下又有劲了。她浑身上下已被雨水淋得透湿,连心好像也被雨淋湿了,的哒的哒往下淌着水。她冷得牙齿格格打着抖,四肢僵硬,两腿机械梗直地一下一下交替地往前迈。其实她早已失去知觉了,麻木得像一具活死尸,只是胸口还有一丝热气,这丝热气使她勉强支撑到家门口,她终于像一滩雨水一样哗啦一下波了一地。
红火病了。
那场大雨使她高烧不退,晓军在一旁心疼地说:“咱们再也不去当家教了,为挣那两个小钱,把命都快搭上了。”
红火张了张干裂得不成样子的嘴说:“再也不用去了,我已经把那份工作给辞了。”
这时候,红火心里已经明白,那个姓方的连同他许诺的那份美差,都将像肥皂泡一样破灭。那不过是一场骗局,“调动工作”就像是给小孩子预备的一颗玻璃纸软糖,他口口声声说爱她要帮她不过是为了要摸她的**。在太阳出来的早晨,红火已将这一切想得清清楚楚,但却有另一个红火躲在不服气的角落里指责这一个红火:“你干嘛把人都想得那么坏呀?是受伤受多了心里有些变态吧?调动的事说不定人家正帮你办呢?瞧,电话铃响了。”
红火烧得迷迷糊糊那阵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幻听。在雨夜她朦朦胧胧听到有个电话一直在响,一遍又一遍,仿佛哀求着什么人前来倾听它的诉说似的。那电话一直响了半夜,却一直没人来接,待到红火披上衣服踉踉跄跄走到电话跟前,那铃却又不响了。
“我想我快要疯了。”红火走回来直挺挺地把自己放倒在床上颓然无力地说。
“你烧了。”黑暗中爱人用胳膊紧紧地箍住她的身体,她听到自己骨骼吱格作响的声音。她哭了。红火这才想起长久以来她竟连哭的功能都丧失了。“我想我快要疯了。”
红火病愈后一切都恢复正常了。烧一退她就迫不急待地从床上爬起来,膝盖上架着大厚字典,逐字逐句地翻译起那本析梦的书来。调动的事还是得不到半点消息,红火又不敢主动去问——不问还能抱一丝幻想和一点点希望,这样事就一直拖到了六月底。红火的译文工作一切进展顺利,她有时沉浸在工作里,就觉得像这样安安静静度此一生也挺好。电话铃对她来说已成为十分遥远的事。有时下午她坐在窗前译稿,午后的阳光金灿灿地铺了一桌子,雪白的稿纸在她手底下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来,她听到自己的笔尖在自己的桌面上行走得很快,像是在追逐日头的影子。生命被这些格子纸填得满满的,红火觉得在她的生命中终于找到了一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一些充满乐趣和意义的事。电话铃刺耳而又急促的长音都无法打断她的思路,她的耳膜像是装有开闭装置,她想听的时候就可以张开来听,不想听的时候耳朵就成了声音的“绝缘体”,她可以对着震耳欲聋的电话铃眉都不皱一下安心写她的东西,这时候她的内心也对外界完全关闭了。她生活在另外一个时空里,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出世人世。对于这一点,她对自己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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