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过,有时偶然里也潜藏着必然,这里面的奥妙也许极其复杂,也许极其简单——像生活本身一样复杂而又简单。ww***
——徐小斌《缅甸玉》
《焦虑的梦》这本书使红火陷入一种迷幻状态,译到书的后半部分的时候,她可以不借助字典整段整段很顺利地翻下来。摆弄文字是逃避现实的最好方式。有一段时间,红火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案前,手边译好的稿纸已经越堆越高了。那本灰褐色的皮面字典已经磨得有些毛了,还有那本红面的“双解词典”从大学时代就跟着她。大学毕业不过短短几年,那时候的事却像是隔山隔水那么遥远了。那时候为了出国她跟高远翔好,他也真心对她好。还有那个唱校园民谣的歌星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在电视上很久没有见到他的影子了。红火还想起那个叫费文革的男人来,他们从相爱到分手都是闪电式的,这是这时代的特点。这是一个不求甚解的时代,匆忙、迫切而又急功近利,什么事都浮在表面上。很多人一旦出国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从此再无音讯。红火想起在坟场她曾经为费文革绝过食,现在想来只觉得可笑和幼稚。ww
梦境和现实在红火眼里有时无法分开。那些大段大段的关于梦境的描述实在是太令人着迷了。红火沉醉其中,她甚至觉得有些梦就是在剖析自己。过去的一切一遍又一遍地在她梦里重演,她有时会在梦里分成两个角色,比如有一次她十分清晰地梦见自己死了,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一身衣裳直挺挺地在白担架上躺着,而另一个她却站在一旁指手划脚,指挥别人把这具担架抬去烧掉。可转念又想,这身衣服是我最喜欢穿的呢,烧了岂不可惜?
这类梦一再纠缠着红火,她一心只想译完这本书,然后再出去找工作。这中间她已和书商老g电话联系过,老g说“出版没问题”。
三个月后红火再出门的时候,已经有些不适应外面刺眼的阳光了。
时间已到了五月,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街道是干净的,行人脸上都很清爽。有许多店铺新近装修了门面,改装成从上到下一面墙一样的大玻璃窗,从外面一眼就可以看见店里的一切——走来走去的店员以及那些放在木架子上的色彩斑斓的手编毛衣——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已经过了穿毛衣的季节,店里的人正把那些手编毛衣从架子上拿下来,换上一些薄的衣裳。红火的那副毛线手套已经织好了,只可惜已经过了季节。她总要错过一些东西,而且错过的就永远不会再来。她望着和她逆向行走的人流,感觉到人们都在用一种怪异森冷的目光在打量着她。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苍白和虚弱,她尽可能地绷住劲才使自己不致于倾斜或者行走得歪歪扭扭。
“你最近瘦了很多啊。”
这是老g看见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在一家冷饮店里碰的面。红火至今还记得那家店的店名起得极好叫做“零度”。她把那一大叠雪白的稿件交给他站起身来的时候,感到头晕目眩。她觉得仿佛是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被分了出去,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向远处滑去。没有东西可握,她慌乱之中握住老g的手。
老g问:“怎么搞的,我今天看你有些不对劲?”
红火道:“可能是太累了吧……没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
老g说吃过晚饭再回去吧,你也难得出来一趟。再说稿费的事我们还没谈呢,如果稿子译得好的话我打算再给你加些钱。
“真的啊?”
红火已经很久没有收入了,母亲骂骂咧咧脸色很不好看,还不都是为了钱。这本书出版后要是一下子能拿到一笔整钱的话,红火想最起码可以拿它堵堵母亲的嘴了。
老g领她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饭店,点了和上回一模一样的一桌子菜,可是人呢,却只有他跟她两个人。偌大的一张桌子,显得空空荡荡。上次是热闹火爆的大聚会场面,春花秋月、老狗、丹妮、胡说八道、我不知道风向哪里吹……热热闹闹一大桌子人,他们谈论着时下流行的怪笔名,谈论各色各样的挣钱门道,一谈起钱来大家眼就绿,好像饿了八天的狼看见活物那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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