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赵婉华却依然还是脸色苍白,神情痛苦,她的眼神空洞,恍惚之间好像想起了什么,脚跟一旋,转身跑远。
“婉姨!”
“婉姨,你去哪儿?!”
◎ ◎ ◎
从医院返回后,尤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按照医生的吩咐,她开始为自己熬药,浓浓的中草药,需要熬上三遍才行,可第一遍的时候味道就那么重,满屋子都是药味儿,光是闻着就很苦,她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忽然,门铃响起,她连忙关了火,将锅盖盖上,然后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从厨房走出去开门,她想应该是换锁的工匠来了,可是从猫眼里一看,门外站着的人竟然是赵婉华。
尤桐忽然一愣,她连忙开了门,表情依然有些怔忪,“妈妈,你怎么忽然来了,也不提前我打个电话?!”
赵婉华一时间也找不到说辞,只是挤出僵硬的微笑,进了门,目光四处打量。
这是赵婉华第一次来尤桐住的地方,以往见面她们都是约在外面的咖啡厅或是茶餐厅,尤桐连忙去倒茶,赵婉华则到处观望,望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满屋子的中草药味让她下意识地皱眉,目光寻着尤桐的身影向厨房望去,她迟疑着问道,“小桐,你在熬药啊,你病了吗?!”
尤桐正背对着赵婉华泡茶,握着茶壶的手微微一紧,她庆幸自己是背过身的,所以即便说谎也不会被发现那惊慌的表情,她咬了咬唇,找了个说辞,“没有,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医生给抓了几包药让我调理一下。”
赵婉华继续试探,“这味道好重,好像很苦的样子,是什么药啊?!”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医生叫我吃的。”尤桐一边倒茶一边回答,不自觉地心虚。
赵婉华微微拧眉,“你这孩子,药怎么能稀里糊涂地乱吃呢,现在那么多庸医,你上当受骗吃出什么毛病来可怎么办?!”
尤桐以为赵婉华关心自己,连忙安抚,“妈妈,你放心啦,我去的是正规医院,这个药……呃,是专门管女孩子气血方面的,我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有点月经不调。”
月经不调?!
赵婉华将信将疑,偷偷觑了下尤桐的肚子,确实很平,她也没有发胖,难道真的不是怀孕?!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又响了,这一次是尤桐叫来的锁匠。
锁匠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尤桐确认无误后便同意他换锁,锁匠叮叮咣咣地工作起来,尤桐站在门口等候,赵婉华却在这个时候悄悄走进了厨房。
锅里,那副汤药才刚刚熬了不久,药渣还清晰可辨,赵婉华用筷子拨了拨,隐约可见其中有杜仲和阿胶,她的脸色忽然惨白,锅盖“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尤桐顿时心里一惊,闻声望去,只见赵婉华呆怔在厨房,一副遭受重创的样子。
“妈妈,你怎么了?!”她连忙奔过去询问。
赵婉华忽而冷笑,那笑容凄凉而又绝望,“我怎么了?!该是我问你怎么了才对啊!杜仲和阿胶有安胎的作用,你为什么要吃这种药?!”
“我……”尤桐一下子没了主意。
幸而这个时候锁匠出了声,他站在门口唤道,“小姐,换好了,你来检查一下!”
尤桐连忙从赵婉华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走到门口,检查了下,没有问题,她付了钱给锁匠,刚刚要回身关门,赵婉华却忽然冲了过来。
“孩子是谁的?!”赵婉华的眼神忽然变得阴鸷,手紧紧地抓着尤桐不放。
尤桐被她抓疼了,可是不敢推拒,只小声地央求道,“妈妈,你放开我……”
赵婉华听而不闻,整个人陷入了狂乱一样,扬声尖叫,“我问你孩子是谁的?!”
“妈妈……”尤桐被她吓到了,从小到大,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赵婉华,像是疯了一样。
“你不说是不是?!不说我也知道,是……是……”赵婉华不忍心说出那个名字,可是有一个念头却是坚定,“把孩子打掉!打掉!”
“不……”尤桐不敢置信,连连摇头。
“这个孩子不可以生下来!绝对不可以!”赵婉华拖着尤桐的手就往门外走,“跟我去医院!把孩子拿掉!”
“不!我不去!”尤桐用力挣脱。
“由不得你!”赵婉华虽然身体不太好了,可是她此时此刻的坚决却是给了她成倍的力气,她的手死死拽着尤桐的胳膊,微长的指甲甚至划破了她的肌肤。
“妈妈,我不去,我要这个孩子,求你了,求求你了!”尤桐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
赵婉华的眼神忽然变得茫然,求她?!那她该求谁呢?!老天爷这到底是在惩罚谁?!她和顾仪容,还有容兰泽的恩怨,已经剪不断理还乱了,现在小桐居然又怀了容尉迟的孩子?!这是乱lun啊!这孩子不可以生下来,绝对不可以!
赵婉华一咬牙,更用力地抓紧了尤桐,不管她怎么抗拒都死死地不放手,两人在门口纠缠起来,不知不觉,她们已经到了楼梯的边缘。
“跟我去医院!”
“不,我不去!”尤桐心慌心痛,连连后退,再往后一步,就会摔下去。
赵婉华的心脏忽然一紧,眼前忽然闪过了当年的画面,小小的女婴在她的怀里微笑,那样可爱。
“小桐——”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赵婉华猛地上前拉住了尤桐的衣服一角,布料“嗤啦”一声断裂,可还是勉强把她拉了回来,可她自己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惯性的关系,赵婉华的身子朝着楼下狠狠栽去。
“妈妈!不……”
一切都来不及了。
尤桐伸出手,可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婉华从楼梯跌落,身子毫无保护地滚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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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如千斤
重如千斤(201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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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阶下,布满了殷红的血,染红了赵婉华珍珠白色的衣裙,血花一片一片。
“妈妈……”尤桐的脑子忽然一空,握紧了手,却什么也抓不到。
她的身体轻晃着,仿佛大海中漂泊的小船,无依无靠,却仍旧挣扎着想要找到某个方向,寻求最后的生机,她快步冲下楼梯,将地上的赵婉华紧紧抱住,大声地哭喊,“妈妈……妈妈……”
而赵婉华双目紧闭,呼吸那么微弱。
尤桐试图扶起赵婉华,可是她抱不动,于是瘦弱的她沾着满身血迹敲遍邻居的房门。
一间,又一间。
“有人吗?!”
“有人吗?!”
“有没有人在啊?!”
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但回应她的全是无人应答。
想要回房间去拿手机叫救护车,可是房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关上了,钥匙还在里面,她急得大哭,像是没有家的孩子。
“救命……救救我妈妈……”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凄凉,而又绝望。
忽然,楼梯间响起沉稳而又急促的脚步声,仿佛有人来,听到她的哭声,那脚步更快更疾,像是用跑的。
黎远航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时,呼吸已经完全乱了,可是他来不及喘一口气,心脏便又是一紧,触目所及,是一片怵目惊心。
“小桐……婉姨怎么了……”
听到声音,尤桐慢慢地抬起头来,苍白的脸蛋上泪痕斑驳,迷蒙的瞳看见终于有人来,她仿佛是找到了救星一般,一把抓住了黎远航的胳膊,指尖却是颤抖。
一瞬间,黎远航感觉到自己的身上背负了千斤般的重量。
◎ ◎ ◎
台大医院。
急救室的门上亮起了红灯,里面正在进行紧急抢救。
负责外联的护士拿着纸笔找家属签字,却不知道该找谁签,望了望黎远航和尤桐,不好判断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有些像情侣,又有些像是兄妹。
黎远航默默走上前,接过纸笔,迅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尤桐表情呆怔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言不发,而黎远航走回她身侧,倚墙站着,目光直直,不知道是在看她,还是略过她的头顶望向急救室的门。
不多时,得到消息的黎洪涛和黎佳期也赶来了,两人的脚步都很疾,神色也全是慌张。
“远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黎洪涛急切地问,而黎佳期却是冷眼望向了尤桐。
黎远航避重就轻,只淡淡回道,“只是意外。”直到开口说话,他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
黎佳期一听到他如此说,一下子火了起来,她一把冲到黎远航跟前,大声嚷道,“哥!你到现在还要维护她?!要不是尤桐不知检点,婉姨怎么会去找她,又怎么会出事?!”
黎洪涛一脸茫然,这什么跟什么?!
“佳期!”黎远航呵斥一声。
“为什么不让我说,我又没有瞎编,本来就是这样的!”
“住口!”黎远航不自觉地提升了语调。
黎佳期见黎远航的脸色不好了,便不敢继续惹怒他,可是她心里的不服却没有就此压下,她转过身去把怒气全都发泄在尤桐身上,“尤桐,你别想推卸责任,婉姨有事都是你害的,你这个扫把星,罪魁祸首!”
“佳期!”黎远航走过来,一把将她拉走,沉声说道,“这里是医院,你嚷嚷什么,再胡言乱语,就滚回家去!”
滚?!
“……”黎佳期愤愤不平,红了眼眶。
而椅子上的尤桐却仍是一言不发,唇瓣紧咬,像是自责。
妈妈是为救她才从楼梯上跌下去的……
是为了救她……
黎远航侧目瞥了尤桐一眼,眸色黯了黯,难掩心疼。深呼吸了一口气,那股淤塞感仍充斥在胸腔里,怎么也去除不掉。
赵婉华被送进急救室已经半个多小时了。
黎佳期扶着黎洪涛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等待变得十分漫长。
此时,黎远航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是他的助理打来的,有一些公司的事情请示,他却完全没有心情听,机械地动作着,默默地关掉了手机电源。
此时,急救室门上的红灯忽然熄灭,门由里往外地被推开。
先走出来一名外科医生,脚步却是没有停,尤桐等人正要上去追问,另外一名医生却朝着他们走来,这名医生姓孙,正是前一日为赵婉华诊断过的那一位,因为时间间隔近,他对赵婉华还有印象。
“赵女士的摔伤并不严重,外科医生已经处理过了,我要跟你们说的是,赵女士昨天晚上来过医院,挂的是肿瘤内科,病人胃部的肿瘤继续生长,她现在的状况不容迟缓,必须马上动手术,你们赶紧去办手续,签了字后,病人就马上从急救室转到手术室,我会亲自为病人主刀。”
肿瘤?!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黎佳期心里也是一闷。
黎洪涛忽然感慨,痛苦地呢喃,“都是我不好,我居然没有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她竟然一个人偷偷地跑来医院。”
黎远航也回想起前一日餐厅里的那一幕,不禁后悔自己的粗心。
“爸,哥……”黎佳期忽然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婉姨上次不是已经切除了肿瘤吗,怎么还会生长,婉姨会不会……会不会死啊……”
尤桐的身体微微一晃,黎佳期的话让她的心“咚”的一沉,像是被重重捶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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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陌路(金牌加更)
再见陌路(金牌加更)(201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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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忽然沉重,每个人的心都好像瞬间被巨石压住,急救室内有人在与生命搏斗,而急救室外,每个人也都在痛苦挣扎。
“事已至此,你们家属就赶紧去办手续吧!”医生善意的提醒却让人觉得愈加心慌心凉。
黎远航最先回过神来,朝着医生抱歉似的点了点头,然后向黎佳期叮咛道,“佳期,你陪爸爸先过去手术室那边,我去办手续。”
“嗯。”黎佳期闷声回道。
黎远航轻叹了口气,转身欲离开,在经过尤桐身侧的时候,微微握起了拳头,然后又松开,最后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按了一下,仿佛是想将自己也所剩不多的力气传递给她几分。
从急救室门外,到手术室门外,众人可以做的,却只有等候。
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手术持续的时间很长,从中午到了晚上,还没有结束。
黎佳期打电话叫了外卖,快递员很快就送了来,她下楼去取,然后把一手一个餐盒交给黎洪涛和黎远航,顺便帮他们拿了筷子。
黎洪涛接过,却只是拿着,黎远航也是,黎佳期随后自己拿起一份餐盒,而塑料袋里还剩下一份,显然是给尤桐的,可是黎佳期并不乐意去递给她。
黎远航刚一起身,黎佳期立即不高兴,冷哼一声,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走远了。
黎洪涛并没有注意到儿女之间的暗涌,他放下餐盒,到走廊尽头的无烟室去抽烟。
黎远航将最后一份餐盒递给尤桐,她却是摇头。
“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他又将筷子递给了她。
尤桐蓦地一怔,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庞,双眼红肿,眸子里是满满的懊悔与自责。
她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就是因为孩子,她才和妈妈起了争执,可是无论是孩子,还是妈妈,都是她最至亲至爱的人,她哪一个都不愿意伤害。
黎远航瞳孔微缩,内心苦笑,像是在痛恨自己的执迷不悟。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令人沉沦的事情,所谓理智和决心,全都不过是可笑的、自我安慰的说话。
有一种爱,明明想放弃,却无法放弃。有一种爱,明知是煎熬,却又躲不开。有一种爱,明知无前路,心却早已收不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手术室门上的红灯忽然熄灭,尤桐倏地站起身来,看见几名医护人员合力推出一张病床来,赵婉华昏沉沉地躺在上头,手背上还吊着点滴,脸色血色全无,苍白得近乎透明。
黎洪涛和黎佳期也及时返了回来,众人一起围了上去。
“家属退后一点,病人现在要转入ICU病房。”护士大声说道。
ICU病房?!
众人的心皆是一沉。
尤桐站在那里,双手揪紧了衣服的侧摆,一侧的布料还是残缺,残忍地提醒着她事故发生的那一幕,若不是肚子里面有孩子,她此刻真想死去。
医生摘下口罩,瞧了瞧他们,最后目光落在黎远航身上,只有他看起来是可以主持大局的,“病人胃部的肿瘤已经切除,但是需要术后观察,另外在手术的过程中,病人有急性脑出血现象,这个跟她从高处摔下有关,病人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至少需要观察72小时。”
尤桐的表情愈发得凝重。
黎远航也是沉默,顿了一下,才冷静地向医生询问,“我们可以进去陪在她身边吗?!”
医生点了点头,“一次只能一个人。”
尤桐好想进去,可是黎洪涛却是率先迈开了脚步,她只好退让,泪眼迷蒙之间,她瞧见黎洪涛的背影竟也瞬间苍老了不少。
“佳期,你先回家去,吩咐佣人收拾一些生活必需品,晚点送到医院来。”黎远航叮咛说道,黎佳期乖乖点头,随即离开。
黎远航又望向了尤桐,“你也回去。”
尤桐摇头,“我不走。”
“你现在留下来也没用,不如先回家整理一下自己,你晚饭还没吃,而且你也应该回去换件衣服。”黎远航望着尤桐一侧衣服上的残裂,对于事故发生时的情形已经隐约猜到了几分,她肯定自责死了。
“婉姨醒了的话,也不会想看到你这种狼狈的样子的。”黎远航换了一种方式安慰她道。
尤桐果然立即动摇,“好,我这就回去。”离开的脚步却还是有些迟疑,频频回头,望向ICU病房的方向。
“我送你。”黎远航沉声说道。
尤桐没有拒绝,无力拒绝。
两人一起搭乘电梯到了楼下,短短的时间内没有交谈。
黎远航的车子停在医院大楼对面的停车场,有一小段距离,两人并肩走着,头都是微低,还是谁都没有说话。
一直到了停车位前,黎远航遥开了车锁,并帮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尤桐才缓缓抬头,哑声说道,“今天……多亏了你,谢谢。”
黎远航微怔,晚风吹来,带着些许凉意,他的心头竟缓缓流淌过一丝暖意。
“上车吧!”
“嗯。”
尤桐上了车,依旧沉默,头轻轻扭向车窗外。
银灰色的车子徐徐驶出停车场,另外一辆黑色的车子随后进来。
尤桐空洞的眼神忽然泛起波澜。
黑色的车子内,容尉迟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是忽然一紧,视线专注而深邃。
两辆车交错而过,他们瞧见了彼此。
一见如故,再见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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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掉钥匙
丢掉钥匙(215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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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桐蓦地怔住,她惊恐地发现,自己体内的气力从四肢百骸一点一滴地被抽离出去,所有的思想和表情都在一瞬间凝结,可是她却忘了闭上双眼,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随着车子的前行徐徐滑过视线。
那段已经失落的恋歌隐藏在青色的天空里,飘渺,触手再不可及。
黎远航也看到了容尉迟的车子与自己的交错而过,眼眸忽然一紧,余光瞥向尤桐,却见她面无表情,他也一下子怔忪。
很快,车子驶到了豪格家园楼下,尤桐下了车,对黎远航再次说了声“谢谢”,而后上楼。
钥匙反锁在了屋子里,她只好请楼下的门卫帮忙再次叫了锁匠前来,折腾了一番后,时间过了一个多小时。
重新踏进公寓里,尤桐下意识地首先去找自己的手机,像是想看看有没有谁的电话或是信息,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也有好几条信息,但是关于他的,一无所有。
她微微勾唇,像是自嘲。
碰面了都没有说话,又何须通过电话来讲。
他们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放下手机,进了浴室,简单地清理了一下自己,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脱下来的脏衣服却没有丢进洗衣篮,而是整整齐齐地折了起来,像是想要留个纪念。
从前她一直以为妈妈不够爱她,可是今天她知道自己错了,妈妈爱她,甚至可以为了她不顾自己的安危。
眼眶再次发烫,她强行忍回眼泪,到厨房给自己弄了点吃的。
黎远航说的对,她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再不想吃,也要吃。
她还为自己熬了药,一口气喝掉那褐色的液体,苦味直入心底。
前前后后一共逗留了两个半小时,尤桐再次下楼,准备再去医院,出门的时候,拿好了新的钥匙,而旧的那串她顺手丢进了垃圾箱。
“咚”的一声闷响,让她的心也跟着一颤。
丢的仿佛不只是钥匙。
◎ ◎ ◎
回到医院的时候,赵婉华仍然还没有醒,黎洪涛出了ICU病房,尤桐立即走了进去,她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赵婉华的手。
“妈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赵婉华却毫无知觉。
医生说过,赵婉华目前处于昏迷的状态,但人的意志力对于病情的恢复是非常有好处的,只要家属多跟她说话,多说一些可以引起她兴趣的话题,或许会刺激她早点醒来。
尤桐听从医生的建议,握着赵婉华的手轻柔柔地说了起来,可是她却不知道什么话题才是赵婉华喜欢的、感兴趣的。
尤桐忽然悲从中来,这些年来,她和赵婉华相聚的时光太少太少,小的时候她懵懂不更事,大的时候母女一直分别,偶尔见面也总是来去匆匆,竟从未真正坐下来聊过什么。
泪光再次闪烁,尤桐强忍着情绪,呢喃道,“妈妈,我给你讲一个小故事吧——小狗对小猫说:你猜猜我的口袋里有几块糖? 小猫说:猜对了你给我吃吗? 小狗点点头:嗯,猜对了两块都给你! 小猫咽了咽口水说:我猜五块! 然后,小狗笑着把糖放到小猫手里,说:我还欠你三块。——这不是低智商的笑话,而是,因为爱你,所以我允许你的小贪心。”
妈妈,我也很贪心,你用自己的安危来保护我,可我还是觉得不够,我要你好起来,以后每天每天都对我好。
尤桐向台南分公司请了假,请到哪一天她自己也说不准,好在马上就是春节,连带着春节假期一并算起来,她大概可以到正月初十再上班。
医生说赵婉华需要观察72小时,也就是3天3夜,而这段时间里,尤桐寸步也没有离开过医院,黎远航包下了一个高级病房,专门供几人轮流休息。
大部分时间,守在赵婉华身边的人是黎洪涛,而他不在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就是尤桐,有很多时候,黎佳期也抢着要进去,却都被黎远航拉住了,直到某次黎佳期气哭了。
尤桐生平第一次向黎佳期由衷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黎佳期红着眼眶,摇头,咬了咬唇,从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艰涩的话,“谢谢。”
她知道,如果尤桐不肯,哥哥是不会让她进去看婉姨的。
◎ ◎ ◎
尤桐把照看赵婉华的机会让给了黎佳期,独自一个人下了楼,夜晚风凉,她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习惯性地低头走路,迎面一双黑亮的皮鞋映入眼帘。
鞋子的款式很有些熟悉,她的心蓦然一慌。
“小桐?!”
不是他。
尤桐说不上来自己心头是什么滋味儿,掩饰掉纷乱的情绪,缓缓抬头,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挤出一抹惨淡的笑容,“容琛。”
直到听闻这一声,容琛才敢相信她是真的,而不是自己的幻觉,他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给她,也发了好几条短信给她,但是都没有得到回应,他甚至以为她失踪了,却不料在这里遇见了她。
容琛手里捧着一束康乃馨,显然是来看望顾仪容的,可是他望向尤桐的目光里却带着困惑与费解。
情人节的晚宴,容尉迟没有带尤桐回容家,所以他不认为她这会儿是来医院看顾仪容的。
“小桐,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容琛瞧见尤桐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不由得担心。
尤桐摇了摇头,“我只是来探病,看望一个……亲戚。”
亲戚?!
容琛不由得蹙眉,她眉宇之间的清愁那么沉重,是什么样的亲戚让她如此伤神呢?!
就在这个时候,尤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黎远航的新号码,她的心脏忽然紧缩,抓着机身的手微微颤抖。
“小桐,你在哪儿,快点回来,婉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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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茶花
蓝色茶花(204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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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筒里,黎远航的话甚至都没有说完,他语气里前所未有的沉重却让尤桐整个人瞬间一空,她放下电话,迈着颤抖的双腿,飞快地冲向医院大楼。
她身后,容琛一脸错楞的表情,任他怎么叫,她都听不到。
赵婉华的病房在11楼,尤桐站在电梯里,愕然地睁大眼睛,呆愣地望着指示灯上那一格格往上攀升的数字,电梯的速度明明已经很快了,可是她却还是祈祷着它可以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生怕有什么来不及。
“叮”的一声,电梯门应声开启,才刚刚露了一道口子,纤细的身影便从那小小的缝隙里钻出,远远望去,就像是罅隙里的白光,那么羸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ICU病房的门大敞着,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他们身上的白大褂让她眼前一阵恍惚,空气里飘着刺鼻的消毒药水味道,也让她感到反胃。
“妈妈……”尤桐飞奔过去,却被黎远航一把拉住。
“小桐,你冷静点,医生和护士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最后的努力……
尤桐的眼前湿成一片。
病床上,赵婉华浑身Сhā满了冰冷的管子,脸色苍白,眼眶深深下陷,眉眸之间呈现出暗暗的青色,美丽的容颜早已黯然失色,如同一朵凋零的花,嘴上戴着氧气罩,呼吸细弱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出来。
医生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她不行了,现在靠氧气还能维持一会儿,你们有什么话抓紧说吧。”
“不……妈妈……”尤桐挣脱了黎远航的钳制,飞身扑向床铺,紧紧握住了赵婉华的手,“妈妈……妈妈……你不要走,妈妈……”
赵婉华的意识昏沉,眼皮却忽然动了动,可是她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戴着氧气罩的嘴也动了动,尤桐心里一紧,弯下了身子,凑向赵婉华的耳畔,“妈妈……你说什么……”
“兰……”赵婉华气若游丝,只说了这么一个字,便再也没有力气说下去。
“妈妈?!”尤桐不懂她的意思,却清楚地瞧见了赵婉华眼角的泪光,像是在诉说着什么遗憾。
“妈妈,你到底想说什么……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好不好……”尤桐倾身抱住赵婉华愈见僵硬的身子,忽然瞧见赵婉华的左侧耳垂上纹着一朵蓝色的茶花图案,那图案很小很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如果她戴上耳饰的话,它就会被盖住了,尤桐都不知道赵婉华是在什么时候纹了这个图案的。
兰……
蓝色的茶花……
妈妈最爱茶花了,可是这个世界上有蓝色的茶花吗……
尤桐一时间迷惘了,她知道这是赵婉华最后的心愿,可是她应该去哪里找蓝色的茶花?!
一旁,心跳仪上的曲线忽然变得剧烈起来,赵婉华的呼吸似乎回来了一些,医生连忙察看她的情况,根据经验,这是回光返照的情形。
护士为赵婉华注射了药物,淡粉色的液体一点点渗透进她的血管里。
尤桐看着那抹淡粉,心脏忽然一颤,脑子里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她抓紧了赵婉华的手,哽咽地说道,“妈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要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说完,她强行忍住恋恋不舍,硬生生地放开了赵婉华的手,飞奔出了病房。
“小桐……”黎远航欲追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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