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若明日启程,展昭必当相送!”再说其他是徒现矫情,这时,也只有酒才能尽其意。
“好---有你这句话,他日若再见,贺某一定好酒好菜,请入帐中!”贺正信恢复万丈豪气,将空酒坛扔下,再拍开一坛,仰头痛饮,“干!”
……慷慨激昂之声似转为伤感叹息——
行路难!
行路难!!
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 ...
暗夜渺渺,再深的残想断绪也会一并没入这无尽黑色,源源流落,不知归处。
玉兔云隐,夜阑人静。
一路奔弛抄近道返回宫内,人一下马,才觉热气上涌,脚步虚浮无度,展昭就知自己是真醉了,想起贺正信赞他‘好酒量’不禁苦笑,他怎知道自己若醉表面是决计看不出的,连大人和先生都称从未见过自己酒醉---
真正酩酊大醉之时,没有几次,也只有自己知道。象现在,醉的怕是连三岁孩童也不如。
但却还知要避开值守侍卫,不能惊动他人。转过廊柱,额头涨的厉害,虽勉强认得路,脑中却已经混沌一片,脚下如有千斤之重---
蓦然,耳边一声低喝,“猫儿,跑哪儿去了?!害白爷我好找!”随之手腕被一把扯住,拉得他一个趔趄,但听声音他已放了心,只觉心中踏实,对眼前白衣人暴跳之色恍若未闻,连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的距离都丝毫不察。
白玉堂这时才发觉他古怪,鼻端微耸,不由皱了皱眉---满身酒气,难道是醉了?怪道如此温驯,要是平常,早一个横肘扫过来。当下好笑,看这猫眼神清亮更甚于往常,平静得理所当然,竟差点连我这好酒之人也瞒了过去!
看看四下无人,一把揽住那人腰身,几个纵身回到房内,起脚踢上房门,顺势就抱着他抵在门后,仔细看了看,才恨道,“五爷在这里如热锅上的蚂蚁,你倒好自在---怎地偏偏这时候喝醉?!”
散席之际太后差人来传,却只要包拯一人觐见,他无可奈何,护送包大人过去后便回头寻这猫提醒一下退婚之事,哪知左右找寻不见,万不料会醉得如此厉害!
咬牙切齿地咕哝着,展昭却不说话,蝶翼般羽睫上下扑动,双眸定定凝视过来,以为他要说什么,哪知他嘴唇蠕动一下,还是没出声。白玉堂长吁一口,转眸之间,瞥见窗扇大开没有个遮挡,宫灯摇曳透进,拉长了两道朦胧身影---
他空出只手,摸到窗边一拽,窗帘徐徐半落---随他倾身之势,人越发贴压在眼前的温热躯体上,那猫这时却一阵慌乱,突然伸出手去,捉住他手中帘绳,用力一拉,珠帘骤然卷了上去!
白玉堂谔然,随之醒悟,不由失笑,“猫儿,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酒醉至此,还能对自己的行为如此警惕,是自己平日里欺他太过形成的本能反应,还是...还是猫儿你私心里渴望如此?只有头脑不甚清明之时,才无法再将心思掩藏?
“还不说话?”目光锁在那人微微张开的双唇上,因为酒意刺激喘息有些不稳,呼出的气息湿润而暧昧。白玉堂喉中低吟一声,忍不住低低道,“--方才没想,现在却想了。猫儿,是你不好---”
将他腰干箍向自己,低头覆上,舌已灵活顶入温软口腔内,从他唇齿上扫过,向更深处吸吮,滑润辛辣的热度让他恋栈不已,唇舌反复交缠间迫不及待地更拉近一步---
那人初始下意识地将头些微后仰,一瞬的僵硬后再无太大抗拒。没有恼怒喝斥他‘乘人之危’,更没有倔强地象上次一样赶他离开。或许,此时的他已忘了自己御前四品的身份,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因为白玉堂感觉得到,他的手在自己肩背处渐渐收紧,喉音低沉而模糊,放纵出埋藏着的渴慕。
怀中身躯与自己一般炙热,嘶咬纠缠中听到他终是迸出只字片语,这时白玉堂已无心去辩,待他唇瓣擦到了耳边,才依稀听他含糊说着“酒后怎能多说...言多必失”。
即使醉倒,也仍残存了一丝固执地束缚---记起适才是问了他为何不说话,这时才想到回话么?想来这猫现下脑中已是支离破碎,竟也有前言不搭后语之时!
他不清醒,自己可是万分清醒,怎能在这个地方失了分寸?但身体却已管不了许多,眼前人微皱的眉宇,意图理清头绪的挣扎表情更让他情yu中烧,厮磨迷乱中脚碰到床柱,不知何时两人已移到了床纬前---
艰难控制住自己,放轻力道让他仰卧榻上,正情热时,冷不丁突然冒出一种异样感觉,便似身后有双眼睛在看着两人,习武之人的直觉让他背生凉意!
吸口气,俯身放平展昭,转身来到窗前,想放下珠帘,却蓦然一震---
... ...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焦躁起来,虽然意识不清,大约还是知道方才白玉堂在做什么。可胸中热气蒸腾,正是酒醉后最为难受时刻,身边的人却没了动静。
他想解开紧窒衣领,抬手时却软若棉絮,丝毫使不上力道,成团灼炙岩浆直冲向上,周身烘热如临煎熬,喉中干渴难耐,勉力动动嘴唇,只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水---”
昏沉之中竟还有一丝记忆,想着那人惯好磨折戏弄自己的恶劣脾性,因此第二次企求般的‘水--”字发出之后,便不再作声,暴露在外的脸,颈却无意识地找寻冷凉之处,贴在枕侧的软丝布料上,抿了唇瓣任由热潮发酵肆虐---
果然,很快又有了响动,朦胧中眼前人影晃动,有人来到床边。
如预期般,瓷凉的感觉送到唇边,他想支起身但却只能够仰了仰头,幸好,水如愿以偿地流入口中,来人轻轻托起他的脖颈,动作极尽温柔却似乎有些拙乱,他喝得急了些,呛咳间水渍顺着腮边流下---
那人忙放下杯子,顺手一揩,指腹已没入一种温热柔软之中---
感受到他指间清凉的水滴,唇舌便缠绕吸吮上来,但,这却远远不够,鼻息因需求变得急迫而渴望。而那人,喘息竟也浑浊起来。
展昭昏乱中有些不耐,那人再次将沾了水珠的手指送到唇边,等他的唇舌主动含上,吸吮。少到可怜的水滴全数覆没之后,灵活的手指极有耐心地在被水色洗的丰润的双唇上慢慢碾压,挤入其中,一遍一遍,反复地细细描摹那优美的唇线。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呢---看到展昭在些微凉意的舒缓之下,眉间渐渐放松,直要昏昏睡去。眼皮似乎承受不住浓密紧致到惊人的睫毛,那纤长剪影坠映在挺直鼻梁上,为坚毅的面容勾勒出一种过分奇异的媚惑,能将人紧紧咬住!
喘息声越来越重---
终是,手指伸向他的领口,轻轻挑开,暗昧汹涌的目光沿颈项一路向下,拂在温热肌肤上的指尖竟也微微颤抖。缓缓俯下,嘴唇贴在手下的光滑细密上,紧紧地,埋首在他胸前,体会这梦寐以求的战栗---
双手挪到他腰线上来回巡梭抚弄,情不自禁之下几乎要将那窄瘦的腰身掐入手中,唇舌上的动作也不可控制地粗暴起来,近乎一种压抑已久的狂乱,展昭呻吟一声,微微张开了眼睛,眼神涣散迷离,不复那熟悉的清明。
有如当头一棒,让恣意迷失之人猛然惊醒---
身下人却只是挪动一下,又要睡去。
修长的腿无意般曲起在他身侧,他从未见过,甚至想象不出那个红衣的官员能凌乱到如此蛊惑人心,但眼前这个矫健而颀长的身躯,整个姿势十分微妙---他不是没有经过芙蓉春帐,相反,这天底下没有几个男人会比他更有经验,他自然知道这种动作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全心依赖,任君施为的邀请。
有心无心,都只会让人烈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
衣带半解时,展昭半睡半醒,沉沉入梦之际依稀觉得那人今日竟如此温和,体贴到小心翼翼,仿佛不留半点痕迹。
因为身边有他,自己才可以一醉方休,才能就这样睡去。
浣溪沙38
白玉堂正在御花园一角,面对此时他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头痛不已。
见,是一定要见的,却没曾想撞在最不该的时刻,他虽心狠,也断不会让窗外那双哀恸欲绝的眸子就这么跑开。
毕竟,是自己欠了她。初见时,那本是如弯弯月牙般流淌纯真无忧的明媚双眸。
此刻,翡翠黄衫的女孩却急欲逃离他的身旁,惶不择路地飞奔在苑花枝影间,直到脱力,才停下脚步,大口喘着气,半晌,方抬起头,茫然望着前方---
一横断枝,蓓蕾居然也在月夜下陆续绽放,在侧枝上临风摇颤。
花是柔柔的,白中又带着一点点稚嫩的绿,刻着极深的旋纹,颜色从绿到白,一层一层地旋转起来。
蓦然,一双手落在她肩膀,缓慢而坚定地扳过她轻颤的身子,机械地转过身,俏丽的脸上却无法凝聚更多的表情来面对眼前的一切,只有仓皇后的木然。
然而,那双有力的手却不容她的平静,蓄积的力道足以迫使她空洞的瞳眸重新聚焦,闯入眼帘的面庞掺带着不多见的急切,曜石般凤眸微微眯起,攫住她定定凝视的眼神---
那人缓缓道,“正如你亲眼所见,我与展昭---”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那几个刺心的字却犹如炸雷响彻她耳边,忍不住挣扎开来,用手死死捂住耳朵,尖声道,“我不想听,我不想听!你干什么与我说这些!你走,白玉堂,你走---我不想听----!”
叫嚷中隐约已有哽声,掩了耳转身欲走,却被白衣一把拽住手臂,赵灵呜咽着连踢带咬,再次用尽全力甩开,白玉堂如影随形般跟上来,一个转身,已牢牢制住她双手,拼命挣了几下,全然无用,反而带得自己脚下不稳,一头撞在面前白衣人的怀中---
自知无望,百般委屈在接触到温暖宽阔的胸怀时坍塌崩泄,额头紧紧抵在柔软厚实的布料上,酸涩中眼前模糊一片,抽噎着闷声哭叫,“我不要知道,你走--白玉堂,我不想知道---”
双肩阵阵耸动,手亦不自觉地收紧,颠倒反复的话一时间变为呜呜抽泣!片刻,白玉堂胸前一片濡湿,女孩埋在他怀中不愿醒来,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那天晚上在客栈里,你和兰若姐姐在窗外说话,我全都听见了...”
白玉堂一震,扶起她肩头---
回京那日她脸色恹恹,一直打不起精神,原以为是即将回宫让这活泼的小妮子心内郁烦之故,没想到---
抬起臻首,小巧白皙的面上泪痕点点,浮满水光的大眼红肿地象两颗桃子,用袖子擦去腮边的水渍,惨然一笑,“我本来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忘掉那些话,或许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她望向白玉堂的双眼,幻想可以找到她希翼看到的东西,哪怕是一点点。
依旧是清明月色,那人一如既往地俊美不羁,如此摄人心魄。可,他眼睛里却是满满地决绝,甚至,从追上自己就没有半句安慰的话语。无情到冷酷的眸色,怎会是自己心心念念向往的热情爽朗,呵护备至的白玉堂?!
赵灵打了个寒噤,如同自一个泥足深陷的美梦中惊醒!
他双臂间令人依恋的火热,是会让人万劫不复,温暖而残忍。
猛然推开白玉堂,蹬蹬后退几步,咬了咬下唇,垂了眼帘缓缓摇首,“是我太傻了,我怎么会---”凄怆抬眸,忽然笑了笑,“你让兰若姐姐为你黯然神伤,你让我为你忧心难过,白玉堂!你自命风流,处处留情!”她愈说愈是激动,脸也涨红,“本公主怎么会喜欢你?!象你这种冷酷无情的家伙,本公主即使以前喜欢,现在也不稀罕了!”
看着边说边退的女子,白玉堂皱了皱眉,眼底泄露出一丝担心,白色的袖边微微一动,却终是没有伸出手去。
赵灵目光一黯,转身奔开的刹那,眸中又是波光涟涟---
廊池尽头,她倏然停住,再回首,泪痕未干,眼中却已有三分清明,隐隐仍是当朝公主的仪容身姿,“我现在就去和母后说!本公主,要休了你!”
池回潺潺,流水不腐。望着玲珑身影在星空下远去,白玉堂伫立在迂曲石道上,心内唯有一声叹息--- _
也好!心有所属,不能回报,只有就此斩断。长痛不如短痛,这种事情来不得半分犹豫,既要执意割舍,就一丝不留。
幸得那猫不在,若是他见了,十有八九又要滋生出不自在,还不知怎样内疚自责。如此想着,脚步也轻快起来,三两下窜到展昭门前,一掀窗轻巧跳了进去---
那人犹自沉沉睡着,没有半点警觉。这猫儿,早已醉得人事不醒了吧?
挨到床边坐下,不由暗自笑道,难得他也有如此毫无防备的时刻,可惜了适才被打断的旖旎风情---
勾了唇角轻叹一声,想挪他往里去些,不经意间瞄到他前襟,目光突地一暗--
熟睡的人半侧了脸,手搭在枕畔,衣衫自领口处齐整妥帖,没有丝毫凌乱。
白玉堂霍然起身,鼻端敏感地嗅到一抹淡淡异香,在身侧缥缈着将要散尽,若有若无。似曾相识,却并非床上人身上清馨的药草气息。
眉目间刹时有了几分冷意,在四下扫视一圈,视线又转回他安然的睡脸上,深黯眸光落在那人红润的唇瓣上,逗留片刻,一路向下---
手探到他胸前,与他衣襟只一寸之遥,却又犹疑地后撤,五指微微收紧。
半空中缓缓收回的手,倏地顺势划落在床上人腰间,横了心般伸手一勾,月白色的宽边束腰自手背咝然滑过,指间又是一挑,中衣便散覆在尚不及层迭而下的束带上。
光祼润泽的劲瘦躯体,除了陈旧的浅淡伤疤,似乎没有其他任何的触目惊心,矫健却又柔软,带了丝鲜见的慵懒倦态。即便是在沉睡之中,也会分了人的心神。
但此时,白玉堂脸上却没有一丝应有的涟漪,眼神渐渐狂暴起来。
---纤细腰侧几缕红痕,烟熏般散淡在麦莹皮肤下,一眼瞧上去,象是未去旧瘀,若是往常,也许根本不会在意。
可白玉堂知道那种滋味。百般刻意地压制下,却仍然无法控制的力道,便偶然留了指间的烙印在肌肤里层斑驳延伸。
掩上他的衣衫,白玉堂脸色铁青,拉开门冲了出去---
月上中庭,巡值内院的太监还没等到换班,打个呵欠,挑了灯笼倚在廊柱后。看到白衣一闪而近,方要打个招呼,脖领子已被一把揪住,“说!谁来过这里?”
骇了一跳,看到来人的神色,更是惊跳着要逃,那双手却死死捏住他,似乎只要他动一动,就会扭断他的脖颈,当下腿肚子也抖索起来,“白,白护卫...放手--你说,谁谁---”
“我说,你看到谁来过这里?!”一字一字自牙缝蹦出,那张日里俊美的面庞在夜色中笼了一层山雨欲来的阴霾,凶戾地让人不寒而栗。
连打几个冷颤,上下牙磕磕绊绊着,来不及细想自己说了什么,白玉堂已一脚踢碎了脚边的石墩,推开呆若木鸡的人转身就走。
夜幕渐深,花香方淡。
握紧手中画影,白玉堂的脚步越来越急,越走越快。夜风不失时机地卷起他苔纹白衣的下摆,刹时飞起一蓬落叶!
绿瓦宫阙深处,夜晚更是树影幢幢。显眼的一处屋檐层层高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正是皇宫内的眺台。它以旁逸斜出的不羁姿态高高君临屋脊之上,将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帝都踩在脚下。
高处不胜寒,刺骨的寒气有时却能消弭心底的魔障。黄衣沿着琉璃穹顶盘旋而下,一直没有说话,齐昆跟在心不在焉的君主身后,听着自己的脚步声。
穿过高大围墙下那须臾的黑暗,一轮凛冽而皎洁的上弦月与人狭路相逢---
赵祯忽然停下了步伐。
月华在渐趋渐沉的浮云里正渐渐褪去华彩,一袭白衣正从中夺目地刺了出来!一瞬间,刀锋般的寒光掠过那人双眸,被这双眼睛注视着,但觉脊背窜过一阵寒气。齐昆站在廊柱后的阴暗里,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手按紧了腰下的刀。
白玉堂的脚步却缓了下来,慢慢走近,就站在对面不到半尺的距离内。
赵祯似乎没有在意他的逾越,依旧是踏月夜行的惬意神色,笑吟吟袖了双手,袍袖微抖的刹那,有轻微的烟熏气弥散在空气中。白玉堂面上肌肉微微抽动,瞳孔骤然缩紧。
沉水香木,深沉润泽。虽只是隔火而熏的尾香,却逃不过他异常灵敏的嗅觉,是一片万金之伽蓝香。
香品高雅名贵,十分难得,即便宫内也少有人沾。在猫儿房内他就应该记起,那日殿前,站在龙椅前后的黄铜仙鹤用尖嘴叼了烛台,香炉袅袅的烟,在白光中缓缓上升
“白玉堂,还不跪见圣驾?!”齐昆喝斥一声,握刀的手中已有冷汗微微沁出。眼角的余光瞥见身侧的脸孔渐渐绷紧,一丝冷笑隐没在天子的唇边
白玉堂没有答话,四周一片僻静,叶落无声。
两边沉默宫廊夹道立着,有那么一刹那,好似天地尽头就在这夹峙的宫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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