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然如梦 第五卷 第一章 非必丝与竹
清凉山行宫位于沛州清凉山上,占据了整座清凉山。
顺着山势的走向,各处宫室错落而立,设计精致立体,别有一
番风味。清凉山上因有多处寒泉,虽然寒泉水冷,不宜沐浴,
却也因了寒泉及满山的参天大树而使清凉山遇暑不热,清凉宜
人。
加之清凉山距离胜京不过数百里的距离,往返日短,
也并不会因此耽误了什么,所以自修缮完毕后,每逢六月,暑
气逼人之时,宫内便多有避暑之举。
宁宛然闲闲的坐在飞燕宫内,听着明嫣大呼小叫的惊
叹,她也忍不住抬头一笑。这清凉山行宫其实是这几年方才修
缮好的,所以宁馨儿从前也并没有来过,她其实也深感新奇。
飞燕宫乃是清凉山行宫的主殿室。殿是极大的,而最
令人惊叹不已的却是整个飞燕宫中竟有一条蜿蜒而过的寒泉。
那寒泉是直接自后山引来的,后山寒泉之中,只生有一种奇异
的鱼,名曰桃花鱼,色若三月夭桃,游动起来,恰似满池落英
飘零,别有一番凄美之感。
飞燕宫中的窄窄溪流之下,偏又铺了一层细细的白沙
,两侧是各色的鹅卵石,水色清澈,白沙细细,更觉那鱼的色
泽鲜艳,活色生香,宁宛然看得有些痴了。
这次避暑,萧青臧极为出人意料的只带了她一个人过
来,引得后宫之中更是纷纷扬扬,怨声载道。宁宛然倒是淡然
处之,明嫣好奇问起的时候,她也只是一笑。
“我如今本已是众矢之的,便再多了这一桩也不怕什
么!”
殿中一片宁静,溪水潺潺之音,便愈觉清幽。寒泉边
上坐的久了,便有一股逼人的寒气。宁宛然便起了身,向明嫣
一笑:“这溪边虽是凉快,终究寒气过甚,不宜久待……”
明嫣原本正呆呆的看着那鱼,忽然听了这话,就笑了
笑:“可不是,小姐以前就说过过犹不及……”
宁宛然笑了笑,这次出宫,她并没有带秀迎与笑笑。
笑笑毕竟年纪还小,受不了这里的寒气,便是她自己,修习内
力已有十年,此刻贪着凉气,稍稍的多坐了一刻,也都觉得寒
气逼人而来。
“想你们小姐了?”
明嫣摇摇头:“小姐时常在外跑来跑去。其实我们经
年也难得见她一次地……”
可是很感激她。感激她教了我那么多。使我今日可以
站在这里。使我不必在低下地尘埃中、在迎来送往里度过一生。
宁宛然轻轻一笑。懒懒道:“不知道青衣成亲没有。
我一心指着即便不能看到热闹。听着些热闹也好呵……”口中
虽说得轻松。心中到底有些悬心。
按着季晗所说地话。算一算时间。她在临安也有一个
月多了。至今没有一丝地消息。
明嫣忽然惊叫了一声。宁宛然正自想着心事。倒被她
惊了一跳。忙抬眸顺着她地手指看去。顺着寒泉水地来处。有
个雪白地毛绒绒地东西飘了过来。趴伏在水中。竟是一动不动
。长长地蓬松地尾巴已完全被溪水浸得湿透了。竟是雪球。
明嫣手忙脚乱地扑了上去。伸手就拎着雪球地尾巴将
它扯了上来。触手处一片冰寒。明嫣地眼泪唰地一下就滚了下
来。手足无措地掉头看着宁宛然。宁宛然又是慌乱又是心疼。
便也急急地走了上前。伸手一摸。见雪球虽然身体冰冷。却还
是柔软地。这才放了心。
“没事的,它是长青山顶长大地雪貂。不会怕冷。怕
是吃了什么东西,才会这样……”她定神。蹙眉想了一会,才
无奈道:“你且去问问这里的宫人。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情?”
明嫣听她这么一说,这才略放了心,忙摸摸雪球,感
觉身子确是软的,想来身上冰冷是因为寒泉水浸透了毛皮的缘
故,便抱着雪球,先将它放在桌上,又取了一块棉布替它把身
上的水拭干了,再摸一摸,果然身子是暖暖的,她适才被吓得
不轻,终究忍不住一指弹在那毛绒绒的脑袋上:“该死的东西
,几乎把人给你吓死了……”
宁宛然噗哧一笑,因道:“等一会子好了,再好好打
它,此刻还是饶了它罢!”
明嫣出去不多久,萧青臧便来了,宁宛然这才想起原
来这时已到了午时了,自己贪看桃花鱼,竟连午膳也忘记吩咐
下去。
她带了几分歉意的看了萧青臧一眼。
萧青臧却是一笑:“是看那鱼看得出了神罢!”他问
道,很是习以为常地感觉。
宁宛然淡淡的笑了一笑,没有否认。
萧青臧转身向荣瑜道了一句:“传膳罢!”自己便走
到溪流边上,向溪中看了一眼。
“这种鱼的滋味很好!”
宁宛然吃了一惊,面上便现出惊讶与心痛的神色。
“这种鱼,它的鱼皮与内脏都是有毒的……”
萧青臧平和道:“御厨取了这种鱼,去其皮与内脏,
浸泡在寒泉之中,凡七日之久,毒气便可尽去,以之烹汤,入
开水即化,汤味略带桃香,色泽浅红,香醇无比……”
他随便的扫了一眼,看到雪球四肢舒展的趴着,一动
也不动,不由一笑:“你身边地这个小东西怕也是偷偷捞了桃
花鱼吃了才这样的!”
宁宛然苦笑,无奈道:“这个小东西,我也实在拿它
无可奈何了……”时不时总是仗着宠爱招出些事来,偏偏如今
连太后也被它给收买了,它便益发的有恃无恐了。
一面说着,忍不住便拿了眼看着萧青臧,眸中带了几
分求恳的意思。
萧青臧一笑,果然走了过去,摸了摸雪球:“一会子
叫御厨去寒泉那里拔几根夭桃草,煮了一碗,灌了下去就好了
!”指尖触在那软软的身子上,有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温软与柔
顺。他不由得顺势摸了下去,眼中便也现出一丝丝难得的温柔。
宁宛然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却意外的见了这一幕,
自己倒愣了一下。
萧青臧缩回了手,回眸地时候恰恰看见她眸中地讶异
之色,不觉一笑。
“朕以前养过一只猫……”
她应了一声,神情安然,没有多问,他却忽然想说。
“是在我八岁那年死的。宫里人说,那猫窜进了严妃
地宫里,惊着了身体虚弱带着身孕的严妃,严妃当晚便流产了……”
宁宛然抿了嘴,总是这些老一套地伎俩,千百年了,
依旧一成不变……
“父皇二话没说,就令人将猫打死了,连带那个看猫
的小太监……朕到现在还记得。他叫小秦子,笑起来左面嘴里
会露出一颗小虎牙……父皇看着朕,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
宁宛然无奈的叹了口气:“皇上今儿也要对我说这一
句话么?”他没有理她,继续道:“父皇说……这就是宫廷……”
宁宛然苦涩的一笑,是呵……这就是宫廷……
是与不是,其实并不重要,重要地是,事情出了,必
须有人顶了这罪……
上位的人不是不知道。只是谁也不会去深究,蠢人,
只配无声无息的死去……
然后或者一领草席,或者风光大葬,便掩去了一条鲜
活的生命……
二人相对无语,荣瑜却忽然走了进来,眼看这般情形
,倒怔了一下。站在门口也不知该不该进来,萧青臧眼尾余光
已看到他:“叫他们上来罢……”
荣瑜躬身行了一礼,快步下去,很快的一队宫女便鱼
贯而入,菜肴的香气也随之而来。
宁宛然注目看着面前一碗浅色的汤,汤面上漂浮着几
瓣青青的菜叶,越发觉得色泽悦目。
“尝尝罢!”萧青臧淡淡道。
她默默拿了汤匙,浅浅的盛了一匙,慢慢地送到口边
。顿时鲜香满口。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奇妙而馥郁。她忍
不住移开眼眸注视了一眼那边轻轻的寒潭水。水声潺潺,隐隐
有叮咚之声。水中艳色蹁跹,活色生香。她心生不忍,放下了
汤匙,慢慢的吃饭。
萧青臧注目看着她碗中只动了一口的鲜汤,微微的笑
了一笑,挥手令人撤了膳。待到宫人尽数退下之后,他才问道
:“为什么不喝?”
她靠在椅背上,慢慢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
间,我只是不忍将诗意吃进腹中……”
萧青臧笑了一笑,不愿再说这些,于是随口道:“好
久不曾听宛然吹箫了……”
宁宛然应了一声,抬了下眉,眼见明嫣不在,便随口
唤道:“画儿……”
殿外便匆匆的进来一个生的甚是俏丽,年约二十的宫
女,宁宛然便吩咐她道:“你去那多宝格子下面,将本宫的箫
取了过来……”
这次出宫避暑,因秀迎留在宫中陪伴笑笑,宁宛然只
得另行挑了一个宫女,眼前这个画儿素来是个沉默寡言,不好
是非的,宁宛然便带了她一同前来。
画儿应了一声,默默的走过去,很快便捧了箫来。
宁宛然取箫在手,却并没有吹,反而倚在那里,微微
的沉吟。
“怎么了?”
她指一指那道寒泉:“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沉浮。非
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他扬了眉,便也一笑,还不及开口说话,荣瑜已叩门
快步进来:“皇上,各部尚书及京兆尹燕大人正在漱石山房求
见皇上!”
他皱一皱刚刚扬起的眉:“朕知道了……”便起了身
,向宁宛然歉然一笑,转身出门。
宛然如梦 第五卷 第二章 在水一方
宁宛然怔怔的发了一回呆,明嫣已捧了一碗东西过来
,叫了一声:“娘娘……”
她一惊回神,看着那只青花瓷碗里黑的药汁,笑了笑
:“就是这个药么?”
明嫣点了点头,宁宛然便伸手将雪球抓了过来,小东
西身体依旧软软的,没有丝毫动静。
“清凉山上的御医说,喝完了这药,睡上六个时辰便
好了!”
明嫣一面说,一面掰开雪球的小嘴,拿了汤匙一勺一
勺的灌着。药汁并不很多,雪球虽然软软的无甚动作,灌的药
却也咽了下去,只溢出了少少的一点。
宁宛然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你吃了饭没有?”
明嫣随口答道:“还没有,等喂雪球吃了药,我去御
厨房里寻些吃的就可以!”忍不住又有点生气,就拿了手戳了
戳雪球的肚皮:“馋的要死的小东西,如今可知道祸从口出了
……”
宁宛然扑的一声笑了起来,明嫣无可奈何道:“娘娘
你还不知道它是吃了什么呢?”
她笑笑:“适才皇上来的时候,已对我说了!”
明嫣恍然的点头,也不再多说,喂完了最后的一匙药
,丢下碗。却也懒得动弹,便坐在椅子里不动。宁宛然忍不住
笑道:“不去吃饭?”
“还不曾饿呢……”明嫣翘了下唇:“从这殿里出去
,真是热,太阳也大,几乎烤焦了我……”
宁宛然摇了摇头。她本身是有疰夏之疾地人。怎会不
知那种感觉。因此也并不十分劝她。只道:“那你去拿个桃子
吃罢!”
她伸手指了指桌上放地一盘洗地干干净净地桃子。
明嫣应了一声。起身净了手。挑了个红艳艳地桃子。
跟着宁宛然走到内殿。
宁宛然在榻上坐下。随手拎过针线箧子。挑了一件绣
到一半地锦帕慢慢绣着。
明嫣吃完桃子。又洗了手。才扯过一张矮凳在她脚下
坐了。捧过针线箧子。慢慢地翻看。里面都是宁宛然亲手所绣
地帕子。只是却没有一块是做完地。大多都只做了五六成工。
虽然还不曾完工。却已能看出其精致淡雅。栩栩如生。绣工之
巧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仰起头看着宁宛然。宁宛然低眉敛目。静静安坐。
优雅沉静不类凡尘中人。她忍不住伸手轻轻触了她一下。宁宛
然一愕。停了手。微微蹙眉看着她。
明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娘娘不说话的时候,我
都觉得似乎是对着一座玉雕像……”所以忍不住摸摸你是不是
真是暖和的。
宁宛然失笑,空出一只手来,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一记
:“胡言乱语……”
明嫣吐吐舌头,不再说这个问题。只是举起一块绣了
一半的锦帕好奇道:“娘娘为什么只绣帕子。而且都不绣完呢?”
宁宛然低头看见她满面好奇,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地模样。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活计。
“你看那戏文里。那些美貌的小姐岂不都是赠了香帕
给意中人。我做了这般多的帕子,正是怕意中人太多,帕子不
够赠……”她语带调侃。
“可是这里都没有一张做完的……”
“做完的可不都已送了给意中人了……”
“我也没见到皇上带呵……”明嫣想也不想的回了一句。
宁宛然怔了一下,不由笑起来了:“谁告诉你皇上是
我的意中人了?”
明嫣摇摇头,旋即好奇道:“娘娘的意中人是什麽样
子地?”
宁宛然失笑的又敲了一下她的额:“我做这些帕子,
不过是纯粹打发时间而已……”
明嫣撇嘴,知道她这般一说就是绝不会再回答自己问
题的意思了,只得抱怨道:“七姑娘都肯告诉我她想嫁怎样的
人,娘娘却不肯告诉我!”
宁宛然听她提起季晗,不由挑眉,深思的看着她:“
你近来跟七妹很是熟络?”
明嫣不疑有它:“时常在宫里遇到七姑娘,聊了几次
,觉得很是投机……”“都聊什么了?”
“聊一些杂事,还有她的亲事,七姑娘说她的娘亲想
要把她嫁给上官公子或者宁公子,可是如今看来都不成了,她
很是忧心,说她不想嫁进李家去……”
宁宛然想起西皖猎场之时李增被楚青衣耍弄之事,不
由一笑,点头道:“李家确实并不是个好人家……”她伸了手
,扯了下明嫣的耳朵:“这话,你怎么今儿才跟我说。”
明嫣睁大了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七姑娘……”
宁宛然淡淡道:“她是世家地女儿,季家也是子嗣繁
多……”她并没有说得太多地意思,明嫣是个聪明人,只是年
纪还太小了些,略点一点也就明白了。
明嫣面上便有几分失意的神色,闷闷地垂了头。
宁宛然慢慢道:“下次七姑娘再跟你说这些的时候,
你就对她说,你已经告诉过我了,我会帮她地,让她安心。”
明嫣有气无力,垂首恹恹道:“我还把她当了朋友……”
“难道出了这事,你们就做不成朋友了么?”
明嫣翘了嘴,不说话。
宁宛然笑了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转头看了看沙漏
,已快申时正了。
她起身笑道:“这个时辰,外面的太阳想必也不那么
大了,陪我出去走走罢!”
明嫣正郁闷,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不去……”腮
帮子鼓得圆圆的。
宁宛然失笑,倒也并不强求,眼尾瞄到明嫣腰上垂的
粉黄|色香囊,忍不住调侃道:“打算学着古人割袍断义的话,
便将别人替你的做地锦囊也还了罢。难不成还打算留个念想……”
其实前儿看到明嫣腰上这只锦囊便该想到的,只是忙
于交代宫中地事务。一时忽略了。
明嫣瞪大了眼睛。愤愤道:“我才不稀罕……”伸手
一用力便扯下了腰上悬着地锦囊,气呼呼的摔给宁宛然:“都
还给她……”
宁宛然伸手接住锦囊,笑道:“我可真拿了去还给她
了呵……”
明嫣别过头,只是不理她,唇儿抿的紧紧的,很是倔
强的模样。
宁宛然笑笑。知她只是发了孩子脾气哦,倒也并不在意。
举步向外走去,她仰首看了看天色,走出长廊。阳光
看来虽仍明媚,毕竟已没有午时照在人身上那种灼热的痛感,
她拒绝了要跟过来地从人,在树阴下缓步而行。
清凉山上原多古槐苍松,后来因建了行宫,便也花费
了不少力气移植了一些垂柳。
宁宛然是极喜欢垂柳的,柳条低低的垂了下来。阻隔
着视线,使人不能一目了然却又若隐若现,别具一种温柔娴雅
的美。她顺着飞燕殿中的寒泉水一路而行,头上是葱郁的树荫。
忽然就想起了明嫣所问的问题,我的意中人,该是什
么样子的呢?她恍惚的忆起很久以前地前世,那个男子是俊美
而骄傲的,可是他的五官,我都已记不太清楚了……
而今生。早已纠结得让我连想也不愿去多想……
他们都并不是我的意中人。只是命运却让我先后与他
们相遇……
她忽然凝眸,因为一衣带水的溪水对面。有人正静静
的站着,看着自己。
一身绯色盘领官袍。黑色官帽,越发衬出高挑的个头
,长眉朗目,俊逸非凡。
她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便也淡淡的笑了一笑,从柳条
的垂荫下走出:“燕大人!”
对面地人怔了一下,面上现出几分窘迫之色,好一会
才想起要行礼,于是深深地行了一礼:“微臣燕谦循,参加皇
后娘娘!”
她便也点了点头:“燕大人免礼!”
他于是僵硬的垂首站在溪水对面,很有些手足无措地
意思。
宁宛然温和道:“燕大人,本宫这里有件物事,想请
燕大人帮忙完璧归赵……”
燕谦循又是一怔,抬了头疑惑的看她,半日才讷讷道
:“娘娘有令,万不敢辞!”
宁宛然应了一声,伸手入袖,取出那只粉黄|色锦囊隔
溪丢了过去。燕谦循只得伸手接了,物尚不到眼前,已有清幽
地花香扑鼻而来,他捏着这个软软的东西,尴尬的无地自容。
这东西,明摆着便是闺中之物,他捏着这个烫手的山
芋,不明白这位皇后娘娘在想些什么。心中更是不敢想,也不
能想。
宁宛然竟又开口吩咐道:“此刻时间尚早,燕大人不
妨在这附近找上一个时辰,或者便能遇到失主也未必……”
燕谦循愕然无语,忍不住抬眼看她。溪水极清,溪面
极窄,二人虽是隔溪而立,其实相距极近,他可以清晰的看到
那张清美无双的面上迅速闪过的一丝促狭。
“燕大人这便去寻失主罢,本宫还要去拜见太后!”
她开口道,一径的淡然,让他几乎以为适才自己是眼
花了。
她转身离去,环佩叮咚,长长的裙裾与压带随风轻动
,一如风荷款摆。
他有些微微的恍惚,几疑是在梦中。只是……他苦笑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锦囊。
这只锦囊的绣工无疑也是极好的,翠盖红花,亭亭玉
立,中通外直,花中君子。可是这绝不是她的绣工,她的绣工
还要更出色一些。
他想起楚青衣转赠的那只掬花枕,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宛然如梦 正文 第三章 锦囊记 、
宁宛然一路径往甘露殿,上官太后正是住在甘露殿中。
甘露殿位于清凉山南,与飞燕宫相距并不多远,盏茶
的工夫便也到了。她迈步进了殿,迎面恰恰撞见季晗。季晗见
她单身一人,缓步而来,不由微微的愕了一下。
“皇后娘娘……”她退了半步,盈盈一礼。
她也便淡淡的笑了一笑,作势往袖中摸了一把,面上
便现出惊容,轻咦了一声。
“七妹……”她蹙眉开口道:“今儿明嫣生了你的气
,听见本宫要来甘露殿,赶着求本宫将你替她做的那个锦囊还
你。本宫原是放在袖子里的,不知怎么的竟丢了……”
季晗怔了一下,宁宛然却又闲闲说道:“想必是适才
过来的时候,因贪看桃花鱼而遗失在溪边了,你这便过去寻上
一寻罢!”一面说一面向北面指了一指。
季晗的面上多有疑色,却又因着身份,不好明问,只
得应了一声,向她指的地方去了。
宁宛然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不觉微微的叹了一声。
燕大人,你的心意我岂能不知,只是注定无法相报。
我原觉得上官媚儿是个好的,一心想为你们撮合一二,只是终
究不成。如今看来,这也是天数。季晗论容貌家世都不输上官
媚儿,性情又是极好的,文静知礼,当得上良配了二字了。
她在殿前微微的发了一回愣,方才缓步走进甘露殿,
既来了,自该见见太后的。
宁宛然施施然的回到飞燕宫的时候,日已西沉,西边
云霞翻涌,烧红了整片天空,一时蔚为壮观。她在飞燕宫外驻
足默默的看了一会,才慢慢的走了进去。
萧青臧正坐在素日她常坐地地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箧篮中地锦帕。她心中忽然没了应付地心思。礼也懒得行一个
。径自过去。坐在另一边地榻上。
他抬起眼。带了深思地看她:“你近来总是懒懒地。
倒是对做媒这事兴致颇浓……”
她扬起了眉。淡淡道:“只是兴之所至。随意而已…
…”心中忽然便觉得厌烦至极。
进宫时间虽还算不上多长。却也并不短了。她敏锐地
灵觉早已发觉一直都有人在暗中观望着她。萧青臧虽没有提起
。但是言辞里却也在在透露出。他知道她独处时所发生地一切。
他沉默了一会。伸手从箧中拎起一块绣了翠竹地帕子
:“把它绣完。可好?”
她抬眸瞥了他一眼。神色不动:“近来懒动针线……”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将那块帕子丢回箧中,面上看
不出喜怒,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一般。
画儿悄无声息的送了茶水上来。宁宛然没有喝,只是
伸手揭开盏盖,新泡的茶水,尖尖的嫩芽沉浮在碧青的茶水中
,她便注目看着,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候,天色已然深黑,他
心中郁郁,百味陈杂、难以言说。
宁宛然离去后不久。便有一个宫装的淡雅少女满面疑
惑的过来,刚好看到呆头鹅一般立在那里地他,先是愣了一下
,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锦囊上,随即面色就红了。
那少女穿着虽清雅简朴,却是容颜秀美、气质娴雅,
一望便知是大家闺秀,世家贵女。
他心头恍然,自觉尴尬。手中的锦囊也越发地烫手,
饶是他素来口才便给,此刻也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期期
然的胡乱茭代了两句,匆匆将锦囊双手奉了给那少女。
那少女见他窘迫,倒一个忍不住便笑了起来,也并不
伸手去取那锦囊,反倒一个转身匆匆的便走了。他在身后既不
能大声呼喊,更不便追了上去将锦囊塞给那少女。
因着东西毕竟没有完璧归赵。他只得依宁宛然的意思
在溪边发了一回呆。足足的等够了一个时辰,才哭笑不得的转
回胜京。心中怅惘莫名。又隐有淡淡的苦涩。
他举起手来,掩住一个喷薄而出的喷嚏,在溪边足足
的待了一个时辰,寒凉入骨,这一路行来又是暑气逼人,寒热
交逼之下,还不曾进胜京城门,他已是喷嚏不断。门口地童子
过来牵了马,朝他行了一礼:“大人,厅中有位楚公子,说是
您的朋友,已等了好一会子了!”
燕谦循怔了一下,姓楚的朋友,难道是……
他点了点头,快步向内走去。不太大的客厅之中,有
人正独据一桌,运筷如飞,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一般,所到之
处,杯盘狼藉。一边有人苦着脸候着,也不像是伺候之人。
燕谦循一见那袭熟悉的青衣就忍不住一笑,开口唤了
一声:“楚兄……”
那人举袖随便的一抹嘴,抬起头来,向他一笑,狭长
的桃花眼儿光华流转,薄薄的水色唇儿勾出一抹欣喜的笑意,
灿烂如二月盛开地夭桃,耀花了人眼。
“你可算回来了,真***……”她随手一指旁边肃立之
人:“替我付账……”
燕谦循无语看她,下意识的抬手拭了下额边汗珠。
他会了钞,楚青衣也吃饱了,信手丢了筷子,抱怨道
:“该死的萧青臧,知道我要回来,居然还把宛然带走了,宁
小子也跟着去了……”
原来楚青衣离开临安之时,心中抑郁,连银子也都忘
记带了。
于是随便寻了个富户,掏摸了几十两银子,她原是个
大手大脚的,眼看着快到胜京了,也就随随便便的把不义之财
花了个精光。谁知进了胜京一看,宁宛然避暑,宁宇昀随驾,
一时居然无处可去,石楠不在胜京,她也懒得去棠胜苑,索性
便来找燕谦循打秋风了。
燕谦循听她毫不在意的直呼当朝皇帝的姓名,不由一
阵冷汗。因开口道:“今儿我去清凉山行宫觐见皇上,还当真
是见到皇后娘娘了!”避暑期间,每三日折报要事,每五日,
留京官员需往清凉山行宫述职一次,如遇重大紧急事务。另行
递折。
楚青衣一听宁宛然,忙问道:“她还好罢!”
燕谦循点了点头,因将今天见面的情形都说了,一面
说忍不住又举袖遮住了一个喷嚏,觉得头上晕晕地,知道毕竟
受了风寒,忙唤了家人去煮姜茶来。
楚青衣听他说得完了,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问道:“那个少女长得什么模样?”
燕谦循愣了一下,因开口将季晗地模样略略的形容了
一下。
楚青衣很是干脆道:“这人我认识,可不就是季家地
季晗……”因抬手一拍燕谦循的肩。笑道:“恭喜燕兄了……”
燕谦循神色便有些倦倦地:“八字还没一撇……”心
中不自觉便想起那个清淡如莲的女子,他轻轻的捏了一下袖袋
中的锦囊,这锦囊,是她亲手抛给自己的……
楚青衣对他神情倒不甚在意,只是随口道:“季晗是
很不错的,当然,远远及不上我家宛然,不过宛然呢,现在看
来好像有点不太可能……”
燕谦循忽然就僵住了。热血直接冲上了面庞,好一会
才尴尬道:“你……”
他几乎便想问一句,你居然也看出来了?难怪她……
楚青衣见他神情尴尬,难免将己及人,不再打趣他,
只是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道:“我明天要去清凉山,你先
找个房间给我睡觉吧,可累死我了……”
明嫣悄悄的走进内殿之中。偷偷的拨弄了一下宁宛然
刚刚换下还不及送洗的衣裳。
没有……她蹙起了眉,不死心的又翻检了一下,还是
没有,她翘起了唇,心中微微的有些不踏实,不会真是拿去还
给七姑娘了罢,我才刚只上了身没有一会的工夫。
肩上被人轻拍了一下,她猛然吃了一惊,脱口尖叫了
一声。掉头看去。却是宁宛然似笑非笑的站在她旁边,眼中全
是了然的调侃之色。
她鼓起了腮帮子。恨恨地看着宁宛然:“娘娘,您又
耍我玩!”
宁宛然笑着抬手在她俏丽的脸蛋上拍了一记:“那只
锦囊我拿去派了其他用场,改日我亲手做一个送你罢!”那锦
囊已给了燕谦循,想来七妹便是收了回来,也不会再给明嫣了。
明嫣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可是……那个
是七妹送我地……”
宁宛然笑了一笑:“七妹不会怪你的,或者她将来还
会好好感激你。”
雪球的跟在宁宛然身后轻捷的窜了过来,跳上了桌子
,好奇的打量着她们。
明嫣正欲抗议,画儿已匆匆进来:“娘娘,季家七姑
娘求见!”
宁宛然便也意料之中的点了点头:“有请!”伸手抱
过雪球,转身走向殿堂。
殿堂上,季晗恭恭敬敬的向宁宛然行了一礼:“季晗
多谢娘娘了!”神色安宁。
宁宛然淡淡的笑起来,心中却忽然便有些微微的羡慕。
“明嫣正抱怨本宫将她地锦囊弄丢了,你得了空再给
她做一个罢!”
季晗抿嘴一笑,应道:“好!”转头向明嫣笑了一笑。
明嫣撇嘴,别过脸去不理她。
二人又不着边际的聊了几句,宁宛然举袖,懒懒的遮
住一个哈欠:“本宫累了,明嫣,你替本宫送送七姑娘……”
说完了,也并不理睬二人,径自抱着雪球转入后殿去了。
人刚一进了内殿,雪球便忽然耸起了身子,黑溜溜的
眼睛瞪的大大的,一副极为警惕的模样。宁宛然知道雪球不会
无故如此,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便四下环视了一眼。
耳中却听到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哈哈大笑起来:“小
畜生,你何时成精地,闻到你家楚爷爷的味道便炸毛,难道是
不想要那身毛皮了……”!
宛然如梦 正文 第四章 槐树下
宁宛然白了楚青衣一眼,笑骂道:“怎么?看着凤冠
霞帔心中害怕,就逃出来了?”
楚青衣歪在贵妃榻上,懒洋洋道:“你这个没有良心
的,我可不是舍不得你,总怕你被人欺负了……”嘴上说着,
心里到底有些心虚,因顾左右而言他道:“那只小毛团呢,怎
么见了我来就跑了?”
宁宛然不由一笑,雪球对楚青衣惧怕已久,它虽身子
灵捷,常人不易捕捉,遇到楚青衣却也只有吃瘪的份,被楚青
衣蹂躏了几次后,如今已然是闻楚而逃。
“怕是去甘露殿了,近来它跟太后倒是好得紧……”
楚青衣撇嘴:“小马屁精……”
宁宛然失笑,抬眸看了楚青衣一眼:“我这里有个好
消息,你可要听?”
楚青衣扬起了眉:“什么消息?”
“你妹妹已然找到了……”宁宛然也并不卖关子,直
接便说了。
楚青衣怔了一下,竟无意料中的喜悦,只是发了一回
楞,才问了一句:“是谁?”面上终究免不了带了几分紧张。
宁宛然原以为她定当欣喜如狂,却不想她这般平淡,
不由得吃了一惊。
“是静王的王妃!她如今名叫虞含烟!”因将情况都
说了一遍,提及那块胎斑之事,忍不住便摇了摇头。想着若是
楚青衣早前直说是寻找妹妹而非未婚妻,只怕早已寻着了,却
不想她信口扯了个未婚妻子之说,却硬是平白的多费了多少周
折。
不过也正因如此。她如今才能与上官凭在一起。这也
算是天意了。
宁宛然说到最后。忍不住摇头道:“我还特意让静王
与静王妃去了临安。却不想你居然又回胜京了。当真是好事多
磨。平白地生了波折!”
楚青衣靠在榻上。好半天才淡淡道:“知道是谁就好
。我不打算认她!”
宁宛然怔了一下。静静地看她。
“我一直在找妹妹。是怕她过得不好。怕她流落青楼
。被人欺凌或是身在内宫。寂寂而老。终其一生不得欢颜。既
然她过得很好。我又何必再生出事端来……”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慢慢道:“也对……”
知道你过的好,也就罢了,何苦硬要纠缠在一起。这
才是楚青衣地素日的性子。
“说吧!你是怎么回事情,总不能无故就忽然回来胜
京吧?”过了好一会,她问道。
楚青衣呻吟了一声,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宁宛然:“
宛然那……你能不能别那么聪明,你就相信我只是忽然想你了
,才会来看你,不是很好么?”
宁宛然挣出一只手来,拎住她的耳朵:“又来动手动
脚的,耳朵又痒痒了?”
另一只手已狠狠的在她腰间掐了一把。楚青衣哎呀一
声,便也伸手去挠她痒痒。二人在榻上滚成一团,闹得不亦乐
乎。宁宛然体力哪里及得上楚青衣,不过片刻的功夫,早已娇
喘吁吁。香汗细细。鬓角地发丝也早已散乱了,于是便丢开了
手。只是歪在一边休息。
楚青衣看她娇慵模样,不由哈哈大笑:“快来人啊。
皇后娘娘偷汉子了……”
她原是逗趣的胡乱一喊,谁知这一声刚刚喊了出来,
内室的门便忽然被人推了开来,萧青臧正自冷着脸,站在门口
。宁宛然见了他,这才想到,此刻已是将近午时了。
她起了身,走到镜前,理一理发,整了整衣裳,吩咐
了一声:“画儿,传膳!”
殿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应声,显然画儿已是去了。
楚青衣似笑非笑的看了萧青臧一眼:“皇上近来过得
很是滋润呵……”
萧青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上官呢?”
一语中的,楚青衣梗了一下,翻个白眼,不说话了。
宁宛然笑了一笑,开口打岔道:“臣妾正有事要求皇
上,不想青衣来了,一时竟忘记了……”
萧青臧点了点头,淡淡道:“这是好事,只是这事,
还要母后点头才好!”
楚青衣听他们言语客气,互打机锋,不觉茫然的看了
宁宛然一眼。
宁宛然知她疑惑,因笑着解释道:“是关于燕大人的
喜事!”
楚青衣恍然,不甚在意道:“是季晗么?”
她这么一说,倒将宁宛然惊了一跳,讶然道:“我倒
不知道你何时竟也成了精了!”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因将一路过来的情况略略的交
待了一番,说到胜京无人投靠的惨状,忍不住斜睨了萧青臧一
眼。对于燕谦循的心思,当着萧青臧,她自然是只字不曾提起。
萧青臧皱眉问道:“上官的宅邸不在了么?”
“也没卖,只是把几个家仆都遣散了,时隔数月,庭
院里看看已是杂草丛生,房里空空的,看看也不能住了。”最
可恶的还是没钱了,我总不能将桌椅拿去卖了换钱。
萧青臧沉默了好一会,面上有种说不出的神情,似是
内疚又似怅然。好一会,他才看了楚青衣一眼。“你打算在这
待多久?”有些不客气。
楚青衣扬眉,懒懒道:“少则半年,多则么,三年五
载地,却也难说得紧……”
萧青臧的脸黑了一半。
楚青衣掉头看着宁宛然笑得眼儿弯弯,得意非常。她
自然是不能住那么久的,只是能看到萧青臧吃瘪的表情,她心
中还是觉得畅快非常。
用完午膳,萧青臧便自去了御房,宁宛然笑着引着楚
青衣往寒泉而去,二人溯流而上,一路走到寒泉的尽头。那里
却是一汪碧潭,白云无心,映入波心,苍狗无形,变幻无常。
翩然随波的桃花鱼在潭中或沉或浮,恰如落花随流水。
宁宛然寻了一块树荫坐下。楚青衣则闲闲散散的伸手
捞起一只桃花鱼放在手中仔细的看。
“这东西远看着很像花瓣,近看却是古怪得紧……”
圆而扁,粉红色地花瓣型身体上,镶嵌着两颗黑色的
眼珠,因为离了寒泉水。便有些呆滞地模样。楚青衣随手将它
又丢入水中,它于是摆动着扁扁地身体,灵动夭矫的去了。
“看上去很美……”宁宛然漫不经心地伸手折下身边
一朵小小地野花:“真正捧在手心了,你再看着,也不过如此
而已了……”她将身子倚在槐树地树干下,似笑非笑的扬起眉
:“说罢!你是遇到何事了,居然又跑回来了?”
一阵清风摇曳而过,树梢簌簌的响。如雪的槐花飘飘
扬扬地坠落下来,落了她一身。楚青衣叹了口气,举手在衣衫
上随便的擦了擦,走过去。紧挨在她身边坐下。
心中想说,却又实在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只得将初出
胜京一路之上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尽数说了一遍,及至说到白焕
风,已是语气黯然,怅然伤怀。
宁宛然沉默了好一会,才伸手拍拍她的头,笑道:“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一贯都是个有福的,只是遇到
你的人。太也倒霉了些……”
楚青衣懒洋洋的靠在她的肩上。抱怨道:“瞧你说地
,我其实还真不想要。你若想要,我就一并都转了给你了……”
宁宛然又是一笑。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你无非就是觉得很对不住他这么多年的照顾而已,可是若是没
有上官凭,难道你就会嫁给他了?”
楚青衣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赶忙坐直了:“嫁给
他……”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苦起俊脸:“那我不用十年
,准成聋子……你是不知道他有多么啰嗦……啰嗦到我除非真有大事,否则都不敢去见他,只是他手底下地那二当家和三当家的,枉费我辛辛苦苦的给他们做了媒还平白无故的得罪了石楠,遇事还是叫我去寻他。
她忽然呆了一下,想起那二人总是笑得古古怪怪的,
然后对自己说:这事呢,我们做不了主啊,还是得要白老大说
了才算啊!
她呻吟了一声,索性瘫在宁宛然身上:“宛然,我是
不是真的很迟钝?”
宁宛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是有那么点的……”其实
你对别人倒是一点也不迟钝了,牵涉到自身的问题时,那就成
了榆木疙瘩,怎么也说不通了。
她忍不住伸手掐了掐楚青衣粉白的面容。
楚青衣不满的拍开她地手:“不要动手动脚!”她义
正严词道。
宁宛然又是一笑,问道:“那你现在打算如何是好?
”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收回愤慨地嘴脸,换上一副可怜
兮兮的模样看着她:“我若知道该怎样做,又何苦千里迢迢地
跑回胜京来,难道你还真以为我是想你了……”
“好啊,如今当真是新人爬上床,媒人丢过墙了,好
一个忘恩负义的……”她语带调侃。
楚青衣一听这句话,脸上不觉也有些泛红:“皇后娘
娘,您如今可是母仪天下,这般说话可是要吓死了一班老臣地
……”这话一说出口,已觉有些不对味,想要收回已是不及。
宁宛然忽然被她唤了一声皇后娘娘,自己愣了一下,
也觉索然无味,再无心胡闹,苦笑了一下,懒懒道:“你对白
焕风,无非就是兄弟意气,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既如此,你便
为他寻一个合心合意的人,反正你素日也做过不少这事了……”
楚青衣被她一点,顿觉清明,再看她的时候便愈觉歉
疚,忍不住低声叫道:“宛然……”
宁宛然舒展了一下四肢,懒懒的躺在她腿上:“别说
话,陪我睡会罢!”
楚青衣点点头,慢慢的靠在槐树粗大的树干上。
山风簌簌,远处松涛滚滚,林间几声啭鸣,倏忽之间
,槐花如雨,暗香袭人。
宛然如梦 正文 第五章 茶淡情远
二人在寒潭边上足足盘桓到酉时初,眼看着已是寒气
逼人,楚青衣才硬是拖着犹自恋恋不舍的宁宛然回到飞燕宫中
。明嫣抱着雪球迎了出来,俏脸上笑意融融,显然已与季晗和
好了,雪球一见了楚青衣便即睁大了眼,旋即往明嫣怀里缩了
一缩,神情怯怯的。
楚青衣原来很是有几分将它抓过来揉上一通的想法,
看它那副模样,便也没了心情。
只是一抬手,弹了一下明嫣俏挺的鼻尖:“明嫣是愈
长愈标致了,改日楚爷给你做媒,帮你寻个好人家!”
宁宛然掉头瞪了她一眼:“明嫣的心思,你是想也莫
要想的……我虽让你去给白焕风做媒,又谁知将来成与不成,何
况这白焕风的性子,只听你说来,也知是个闷葫芦瓢子,又不
是个温柔体贴的,于明嫣未必便是良配。
楚青衣摸摸鼻子,忍不住抱怨道:“你如今倒跟石楠
类似,活脱脱成了护窝的老母鸡了!”
明嫣跟楚青衣见面虽不多,却是时常听瑞雪提起楚青
衣的性子,所以对她也并不陌生,眼见宁宛然这般认真,倒不
觉好奇的转了下眼,只是看着二人。
宁宛然不愿多说这个,转头去问明嫣道:“传膳罢!
皇上可来用膳?”
明嫣摇了摇头:“适才荣公公过来了,说晚上就不来
了,让娘娘跟楚爷好好的叙叙旧……”她语气一转,吐了吐舌
头笑道:“不过皇上又说了,这里是行宫,三日之后还请楚爷
自便!”
楚青衣撇嘴,冷笑道:“莫说这里只是行宫,即便是
天宫,宛然若不在,他便是拿了八抬大轿求着我。我也懒得踏
足一步……”
宁宛然笑笑,对这些事情实在无甚心情纠缠,只是伸
手推了明嫣一把:“去传膳罢,叫他们只挑清淡有特色的上个
四五个即可……”明嫣点了点头,走到殿外去吩咐外面的人去
了。
二人在殿中坐下。不过才扯了几句闲话。御膳房便已
派了人送了膳食过来。果然是极清淡地四菜一汤。那汤正是桃
花鱼所制。宁宛然指了那汤笑着解释了一番来历。楚青衣听得
兴致勃勃。拿了汤匙一尝。连呼果然美味。一个人喝了足有半
盆下去。
宁宛然只是略略地尝了几口而已。
二人吃了饭。令人收拾了器具。便相偕进了内殿。
楚青衣心中犹自恋恋不忘桃花鱼地鲜香滋味。因兴致
勃勃道:“这东西有意思。外面还真是见不到。待我走地时候
你叫人给我备点。我拿去送人!”
宁宛然懒懒地笑起来:“这个可就不能如楚爷之愿了
。听说这鱼肉一旦离了寒泉水半个时辰不到。便会消融成清水
。所以即便宫中也是吃不到这个东西地。”
楚青衣犹不死心:“可以拿了大桶。贮了寒泉之水。
存放着啊……”
宁宛然笑吟吟的拿了眼看她:“拿了大桶贮水固是可
以的,但要保证一路之上,水不能变得温热,否则这肉也便化
成了一汪清水。而这鱼还有个奇异的地方,冬日里是不能吃的
,只有春日食完春华入了夏方能食用。待到入了秋,秋实落水
,便无鲜香滋味……”
楚青衣叹了口气,喃喃抱怨道:“只是一条鱼,也这
般多的讲究……”
明嫣在一边扑的一声笑了起来。
吃完了饭,二人沐浴完了,闲闲的一路走回内殿。楚
青衣穿了一件宁宛然素日里爱穿地宽袖长袍,施施然的走着,
长发半湿的垂了下来,灯光下散发出幽黑泛蓝的光泽。
宁宛然在金华之时。极爱在夏日沐浴后穿这种宽袍大
袖。轻绢为质的衣裳,大多是浅淡的素色。式样非男非女,只
图个清凉舒适。楚青衣昔日也穿过几次。倒也颇为喜欢。
宁宛然伸手摸了摸她已将及腰的长发,笑道:“如今
可算是留得长了,这般散着,还真有点妩媚气息,与你妹子也
越发的相似……”
楚青衣翻了个白眼,却又不好回嘴。
二人走到内殿,宁宛然便唤了明嫣,提了一只小小地
红泥茶炉热了一壶水在炉上,又酽酽的泡了一壶茶,才打发明
嫣去睡了。自己提了茶壶倒了倒了两杯茶水。
楚青衣低头嗅了一下,只觉其香幽幽,清淡却隽永。
“这是今年的茉莉……”宁宛然淡淡的笑。
楚青衣忍不住叹了口气。宁宛然极其钟爱花茶,犹爱
茉莉,她会毫不犹豫的拿了最好的雨前龙井与碧螺春去合成茉
莉香片。
然后笑吟吟的说,虽然茉莉香片不需要这般地好茶,
可我总不愿委屈了这花。
它,值得最好的!
“怎么会忽然同他和好了!”早就想问了,可是白日
里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没什么,只是想和好了,于是就和好了……”她淡
淡的回了一句。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我在临安听说你们和好了,还
略略放了心,如今看来,你们也并不像是真和好的样子……”
否则,你怎会对他那般的客气,生疏冷淡的如对陌生人。
她苦笑了一下,青衣,你可知道,我是真地想同他和
好的,可是他却总是让我失望……
那天晚上,我故意当着他的面,翻检着我的药,我有
意的去刺痛他……只要他肯夺过我手里的药,只要他肯对我说
一句……说一句……让那该死的乩语见鬼去罢……
只要这一句,我便为他放掉一切矜持,斩断所有心结
又有何妨……
我早已准备了两种药,一种是每日服用的,一种是只
要服用一次便能永绝后患的……
可是……我看到他的眉心在跳,眼角在跳,却终究不
肯说一句,不肯为我想上一想。即使是在最缠绵激烈地亲密之
后,他对我,依然凉薄至此……
中虞初次重逢地时候,我便真心想过随他回宫算了……
可是他机心重重,不肯对我说一句真话,只是暗暗的
截断了我地后路……
到了宫里,我以为我被含烟设计了,可是到头来,却
发现,其实含烟与虞璇。都只是他棋局上的一粒无关紧要地棋
子,他看似无心,却一点点、一步步的将我逼进他的怀里……
其实……你何苦这么算计着我,只要你肯退让半步,
我就肯为你退上一大步……
你要你肯说上一句轻飘飘的话,我又何至如此待你……
你一直都不懂我……我并不是真的非得要一个自己亲
生的孩子不可……
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愿意为我做到哪一步。我从来不
曾希冀过你能够为我抛却江山,丢掉社稷。可是……你既做不
到倾心,我也就只能如此……
可是我终究还是不甘心,于是总是当着你的面冷冷的
吃着药……于是你居然也便慢慢地习惯了,面上也再没有了一
丝的波澜,只是熟视无睹的淡漠,却让我更加的心寒……
我们……终究只能做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共享着一
切。却永远不能靠近……
就像你时时对我所说的:咫尺天涯,只是不知道,这
情状,是你造成的还是我造成的……
我有倾国倾城貌,我有千伶百俐心,奈何君心似铁终
难回……
她叹了口气。慢慢道:“青衣,我近来总是很犹豫……”
楚青衣扬眉看着她,目中有一丝疑惑。
“上官媚儿……”她平静道:“我不知道是该撵了她
出宫,还是继续让她在宫里兴风作浪……”撵了她出宫,宫里
自然是太平了,只是,没有危机又哪来变故。
而变故,若能利用巧妙便大有可能成为转机……
可是我心中又总是害怕因为她,而导致上官家遭受池
鱼之殃。
她将事情大略地提了一下,楚青衣沉默了一会。才道
:“有太后在。上官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你若是觉得由得她
去。可能对你有好处,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做吧!”
她伸手入怀。取出一只精致的瓷瓶:“这是你初入胜
京的时候,问我要的药,我听说你与他和好了,还一度想着,
这药可能派不上用场了……”
宁宛然苦笑起来,接过药来,收好了,才略带调侃道
:“你若知道我死了,可得及时赶来才是,莫要当真将我在棺
椁里闷得死了!”
楚青衣端起茶杯,一口气饮尽,笑道:“那是一定的!”
烛火摇曳,二人懒懒的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慵懒而悠闲,淡淡的茉莉清香溢出清远的味道,温暖而舒适。
楚青衣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笑道:“我有时,忍不住会想,会
不会我爹娘除了妹妹还给我生了个姐姐,只是早已失散了……”
宁宛然笑骂道:“我仿佛记得你比我还大上一个多月
……”
楚青衣哈哈大笑,歪着头看了她半日,才戏谑道:“
不过每次有了这个想法,我看看你,想想自己,再想想我爹娘
,觉得就我爹娘,好像还生不出你这样的女儿来……”
宁宛然慵懒的伸个懒腰,拎起茶壶,发觉壶已空了,
便微微欠身,提过炉上地水壶,微微一晃,这才发现,也已空
了,起身笑道:“今儿这茶可是喝的过了,一壶水都喝完了! ”
楚青衣叹了口气,抱怨道:“这茶哪里还有一丝的茶
味来,你如今做了皇后,反倒是越发的小气了,竟连茶也舍不
得换上一壶来……”
茶越喝越淡,可是若和合适的人一同喝着,却觉得即
使淡了也是口有余香。
宛然如梦 正文 第六章 同床异梦
清晨的清凉山上,薄雾袅袅,鸟鸣声此起彼落,山风
吹来,分外清洌。
清渺的箫音袅然其中,平和而欢快,时起时伏,高昂
时如凤鸣云霄,直入九天,低回处若夜半私语,细软缠绵,夹
杂着泉水叮咚,松涛如歌,浑然天籁。
楚青衣悠闲的叼着一根草根,闲闲的半靠在树上,神
色宁定安适,宁宛然坐在她身边。一曲既罢,她低下头,取出
一块绢帕,拭了拭手中的湘妃竹箫。
“你的箫似乎很久没吹过了……”
“嗯……”她漫应,忽然起意,随手将手中的竹箫丢
入了寒潭之中。寒潭之中便响起“噗”的一声,溅起几许晶莹
的水珠,桃花鱼纷纷退散。
“怎么,学着古人得一知音,破琴绝弦了……”她笑
着调侃。
她于是懒懒的给她一记白眼:“就你,算哪门子的知
音……”
眸中毕竟也现了笑意,对着你吹过的箫,我还真不愿
再吹了给别人听。
楚青衣于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越,林中于是扑拉
拉的飞起一群鸟儿,略一盘旋,直上天空。宁宛然于是也笑了
起来,有些不舍。
“今儿你就要走了,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她叹
了口气。
楚青衣便也一笑:“你不是早已想好了!”
她默然垂首。想是想好了。只是想要做成。却也不是
件容易地事。离开其实并不困难。离开后如何遮人眼目。让人
无法辨识自己才是最难地。
若无万全之策。即便出了宫亦不过是重复着当年地日
子而已。
天无绝人之路。为今之计。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希
望上官媚儿莫要太过心急才好。
“打算回临安么?”她问。
“不。我想去一次南岳。不知怎么地。心中总有些不
安。”楚青衣皱眉。逍遥楼地事情。其实她并不非常放在心中
。心中唯一不定地是……那个酷似宛然地女子。
“先见见含烟罢。虽然你并没打算认她。可是多年不
见。总是见过一面。心中才能安定!”她缓声说着。逍遥楼地
事情。楚青衣已对她说了。这个看似不相干地女子。也让她隐
隐觉得其中另有隐情。只是一时难以猜破。而后来楚青衣再去
。那个女子却已彻底地消失了踪迹。
楚青衣点了点头:“我偷偷回临安看她一眼就是。”
宁宛然噗哧一笑,调侃道:“可怜的上官凭,迟早有
天要成望妻石的!”
楚青衣扬眉一笑。她却又开口道:“我想让你把明嫣
带走。”
“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她么?”
“我是怕……波及到她……”
楚青衣明白她的意思,于是皱眉道:“我看那丫头很
是机灵,留在你身边也是一大助力,我若是真带走了她,我怕
有人反而会心生疑窦,他可不是个易与之辈。”
知道她是在说萧青臧。宁宛然不由苦笑了一下:“你
说的也是,我如今倒有些后悔带她进宫了,若是不能妥善为她
安排好了,我心中还真是不踏实。”
我原来进宫是真打算就此算了,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事情总是层出不穷。心中忍不住又萌生了其他的念头,我毕
竟还是不甘心呵,不甘心认命,不甘心就此随波逐流。
“先回宫吃饭去……”她一笑,露出一口细糯的贝齿
,朝阳辉映下地面容,美得眩人。楚青衣没有任何反应,宁宛
然怔了一下,疑惑的转头看她。
她的面容上难得的有着一丝震撼的意思,只是定定的
看着下游方向。似是见了鬼一样。宁宛然顺着她的视线一路看
去。却只是云雾轻绕,溪水潺潺。一片苍翠。
抬手一拍楚青衣的面颊,她笑道:“你是见了鬼了还
是见了旧情人了?”
楚青衣伸手揉一揉眼。满面吃惊之色:“也不知是不
是我看花了眼了,我居然看到他……”
“他是谁?”宁宛然饶有兴致地问。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终于答道:“是个妖孽……”她
口中说着,毕竟面色古怪。
宁宛然心中好奇更盛,只是拿了眼看她。楚青衣揉了
揉眉心,跳离了她:“这个人是我一生最大的痛,你可别指望
问出什么来……”
宁宛然扑的一声笑了起来,却也当真并不追问了,二
人顺着来时的路缓步回去飞燕宫。二人离去后,不过盏茶工夫
,林中忽然飞出一只翠羽红喙身长尺许的鸟儿。
那鸟儿四面略一张望,确定无人,才振翅飞到潭水中
央,一个猛子便忽然扎入了水中,波平如镜的潭面一时飞花溅
玉,桃花鱼惊惶四散。不过片刻工夫,只觉一道翠光由水面飙
出,那鸟儿已衔了一样东西快逾闪电的钻出了水面,迅速穿入
了林中。
那件东西,分明便是宁宛然弃于寒潭之中地湘妃竹箫。
萧青臧拧着眉看着宁宛然,她正坐在妆台前,有一下
没一下的梳着油亮的长发,双眸渺远,虽是坐了离自己不到三
尺,却飘渺的如镜中月水中花,似真非真,似幻非幻。
他不耐的起身,夺过她手中的梳子,她猛然地惊了一
下,抬头看他,眸中透出一丝讶异。
下午时分,楚青衣匆匆的去了,她并没有留。行宫毕
竟不是一般的地方,她偏又总爱穿着男装,难免引人疑窦,若
是惹出些闲言闲语的,毕竟不好。
萧青臧苦笑了,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于是别过眼去,
抬手抚了抚她黑亮如绸的长发。柔滑的青丝在指尖慢慢滑过,
有一种细腻温润的感觉。他叹了口气,执了梳子慢慢的给她梳
理长发,手法有些生疏,却极小心细致。
她也便懒懒的靠在那里。不言不语的,眉目倦怠又略
觉恍惚。
“母后其实生了三个儿子……”他忽然道:“朕行二。”
她应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这事她自然是知道地,
那个早夭地孩子是皇长子,只是过早的就夭折了,她忽然有些
好笑地想着,若是皇长子不曾早夭,或者自己就该是他的皇后了。
有些自嘲地笑笑。她道:“他若是活着,不知会不会
是一个倾国为红颜的皇帝……”
平滑的铜镜中清晰的映出他的面容,略薄的唇抿得紧
紧的,眼中约略的透出怒火。
头皮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蹙起了眉,没有呼痛。
他僵立那里很久,脸色难看至极,砰的一声脆响。白玉精雕的
镂空龙凤纹梳子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梳子,笑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真是把有气节地梳子……”
他冷着脸,嘴角微微的抽搐,好一会才勉强克制下去。
我本来只是想对你说说我的大哥……
对你说说,我极小的时候最爱母后的一头长发。总爱
爬在凳上,拿着梳子给母后梳头发,可是大哥早夭,注定了我
不能再在清晨的早上,踏着满庭的朝露,一路奔向母后住地凤
仪宫。只为了替她梳几下长发……
梳子断裂了,她懒得再梳头,只是随手将发绾了,从
妆台下抽出一只小盒,拿钥匙开了,取出一只细颈羊脂白玉瓶
,倒出一粒蜡丸来,随手捻碎了,便现出一粒黄豆大小的棕色
药丸。
宁宛然低头吹去蜡屑,忽然就愣了神。默默的看着手
中的药丸发起怔来。过了好一会。才苦笑了一下,慢慢将药丢
进口中。取了水咽服下去,眉目越发恹恹的。
萧青臧有些恍惚的倚在床架上。其实看着她吃药已看
了很久了,渐渐地也已习惯了,只是心中总还是会有丝丝的抽
痛感。
我明明知道该怎么做,可是不能做,也不敢做,他苦
涩的想。
烛光熄灭,明黄|色的纱帐低低的垂了下来。
同床异梦,纵是抵死缠绵终究也还是越不过那深深的
鸿沟……
用完了早膳,萧青臧离去后,宁宛然便静静的一个人
靠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的翻看着箧中的东西,神情淡漠,眼神
深渺,视线的焦点却早已游移散漫。
明嫣仔细地打量着她地面容,忍不住问道:“娘娘的
面色今儿怎么这么差?”
宁宛然懒散地抬了眸,别过头去,妆台的铜镜上清晰
地照出她的颜容,其实面色还远远称不上难看,只是慵懒颓废
,似是没有一丝的生气,她从心底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只
是忽然做了一个决定,觉得很对不起一个人而已……”
“一个人?谁呀?”
宁宛然淡淡的笑了一笑:“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或
者我会内疚一生,可是绝不后悔。
明嫣迷惘的点了点头,她跟着宁宛然日久,也明白宁
宛然的性子,她若不想说,任你怎么问她,也终究是问不出什
么的。
她掉头,继续打量着箧中的女红物件,忽然便抬了手
,拎起一张绣帕,慢慢的打量着,绣帕上,几枝劲竹,刚劲直
立,翠绿如生,却只绣了一半。
她扬起眉,忽然就笑了笑:“竹本口呆子……”
明嫣疑惑的嘎了一声,明亮的眼中全是迷惘,她忽然
便来了兴致,径自取了一根绣针,迅速穿好了一条黑线,将帕
子绷在绣架上,就这么绣了起来。她绣的极快,几个字不多时
便已绣好了,明嫣凑了上去一看,不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原来就是个笨呆子啊!”
宁宛然居然也就笑笑的,另穿了线,很快又将那几枝
竹子绣完了。
宛然如梦 第五卷 第七章 重上逍遥楼
楚青衣一路下了清凉山,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失落感,
毕竟是不同了。
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随即想起上官凭。当时约定
是说二个月,如今也还一个月不到,似乎也并没有必要急急的
赶回临安。而且现在心中也确实很乱,只想要一个人静上一静。
虞含烟,她在心中默默了念了这个名字两遍,没有渴
望,反而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找了这么多年,一旦确信是找
到了,却又有些害怕与她相见。
宁宛然并没有太多的评价虞含烟,只是含糊的说很美
很聪明,将她的幼时往事也大略的提了。她说的时候神色宁静
一如往昔,看不出丝毫的异状。可是楚青衣却知道,宁宛然从
来并不是个吝于夸赞别人的人,她既然只是淡淡一提,这其中
必有隐情,只是这隐情是何,宁宛然不说,她也并不想知道。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还是糊涂些的好,她暗暗想着。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其实还早,展开轻功,快逾飘风
一般的往南而去,她的马寄放在南庄的一个庄户人家。既然不
着急回临安,那便就近先去胜京,顺便打探一下临安的事情。
那个酷似宁宛然的女子,如今看来,只怕并不简单,
只是不知后招在哪里。
燕谦循走出官衙的时候,日已西斜。他疲惫的叹了口
气,在西皖的时候总有怀才不遇的感觉,如今调入了京中,这
才发现其实西皖要比京城更让人喜欢得多。
他一向不喜乘轿,到了胜京也是一样,好在北霄原是
偏北一些,武风盛行,文官骑马也在所多有,却也并不会过于
引人注目。他一路缓缓控马,回到宅邸的时候,很无奈的又看
到了楚青衣。
“这么快就从清凉山回来了?”他有些讶异的问道。
楚青衣懒洋洋的抬了头:“皇后头上还有皇上。他能
让我住上一个月么?”
燕谦循心里刺痛了一下,不由得苦笑起来。听说皇上
此次清凉山避暑只带了她一人前去,自然不会希望楚青衣成日
里夹在二人之间。只是,这才几天,也未免太……
“不过飞燕宫还真是不错。宫里还引了寒泉水……”
楚青衣随口道:“每天晚上睡在那宫里。陪着宛然喝喝茶聊聊
天。凉爽得紧……”
燕谦循怔了一下。愕然脱口道:“你晚上睡在飞燕宫?”
她于是扬眉看他:“飞燕宫不能睡么?”
燕谦循苦笑道:“自然是能地……”难怪皇上迫不及
待地要赶了她走了。换了我只怕也是一样地。他忽然想起今日
无意见听手下属官偷偷议论地一事。因扯开话题肃容正色问道
:“你可知道花解语今儿早间忽然到胜京了?”西皖之事在他
心中至今记忆犹新。一听到花解语三字自然而然地便联想到了
随之而来地一系列事情。忍不住便问了一句。
楚青衣愕然抬头。不置信地看着他:“花解语?”见
他点头。她又问道:“棠胜苑么?”
燕谦循摇了摇头。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答道:“
是逍遥楼……”
楚青衣点了点头。石楠素来千伶百俐,作出什么事情
也并不让人奇怪。尤其是逍遥楼,这个地方,她原就在注意了
,若是能够光明正大地混了进去,她自是求之不得。
她跳起来,笑道:“今儿可晚了,我就不过去寻她了
。顺便说。燕兄,恭喜你了……”
她笑得促狭,桃花眼儿波光流转,全是戏谑。
燕谦循楞了一下,随即恍然,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心中没有喜悦之意,却只有淡淡的怅然。转念自思又
觉自己实在有些可笑,若是换在数年前,能娶到季家嫡系的女
儿,貌美如花。气质娴雅。于自己想必已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如今,心中总是对她念念不忘。虽然明知已是云
泥之别,绝无可能。却总是萦绕心间,见花如面,闻箫思人,
无一刻可以忘怀。
楚青衣于他的面色一概视而不见,只笑道:“赶明儿
我请燕兄喝花酒去,你去约一约梅遥,一同去逍遥楼走走。”
顺便看看石楠与梅遥究竟有无可能,反正闲着也总是闲着。
燕谦循听了这话,知她话中之意,不由一笑,点了点
头。
吃了饭,楚青衣回了之前所住的小院,躺在床上,却
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自己坐起来,发了一回怔,索性悄然潜
出了燕府,一路往胜京金粉胡同而去。
月色极好,夜风凉爽,将她郁闷的心思也吹散了不少。
胜京是北霄都城之地,自然是免不了宵禁地,不过她
轻功出神入化,又哪里有人能够发现得了她的踪迹。金粉胡同
乃是胜京烟花之地聚集的地方,棠胜苑便占据了其中位置极好
的一处地方。那里她原是去惯了的,一路轻车熟路地摸了过去
,不出所料的在棠胜苑旁边看到了逍遥楼。她没有立刻过去,
反而坐在棠胜苑的瓦檐上,微微的发了一回愣。
将近丑时,她才悄悄滑入了逍遥楼,按照石楠的惯例
,子时一过必然送客,绝不会留人,此时过去,她也该收拾停
当了。她没费多少力气,便寻到了石楠所住的地方。北霄第一
名妓身份岂同凡响,她所居的,果然是那最后的四栋小楼之一。
她略一观察,确认此刻只有东面小楼有人居住,便悄
然而入,无声无息。楼内并无任何地暗桩暗梢,她忍不住笑笑
,也难怪,毕竟此刻并没有如岳离轩那种人物在。
房内烛光黯淡,轻纱帘幕低垂,床榻之上隐隐可见有
美人安然静卧,酣睡正浓。楚青衣无声的摸了过去,手指还不
曾碰触到纱帐,已见寒光一闪,冷气逼人。楚青衣惊了一跳,
急忙闪开,轻呼一声:“谋杀亲夫啦……”
床上人一惊,随即噗哧一声:“你算的哪门子的亲夫
……偷偷摸进来,非奸即盗……”声音柔媚婉转,正是石楠的
声音。
楚青衣也没多少心思跟她逗趣,只是随手揭开纱帐,
和衣躺在她身边。
“你怎么来胜京了?”按说骆子俊与冷于冰都不在,
你此刻该在临安才是。
石楠苦笑了一下,无可奈何道:“上官凭天天来堵我
的门,我哪还敢留在临安……”
楚青衣愕然,忙转头看她,幽幽的烛光下,石楠清亮
如水的眼中全是无奈。
原来那日石楠逗了上官嫣儿几句,上官嫣儿果真怒发
冲冠,竭力要求要为了哥哥嫂子为了石楠姐姐去寻求证据,以
便尽快将白焕风的恶毒面目公诸于天下,让万人唾弃。
这话自然是正中石楠下怀,于是她悠悠的去寻了白焕
风,不急不缓地要求白焕风将上官嫣儿带到南岳,去寻瑞卿。
瑞卿原本正是她地丫头,后来被楚青衣乱点鸳鸯谱的嫁给了南
岳绿林盟地二当家沈约,白焕风虽然心中不愿,却也不好拒绝
,只得带了上官嫣儿回了南岳。
上官嫣儿忽然没了踪影,上官家自是乱成一团,上官
凭目瞪口呆的看着妹妹满纸地义愤填膺,俨然一副女中豪杰为
国捐躯的口气,自然是又急又怒,再略一联想,自然也就找到
了石楠。石楠既然做了这事,自然死扛也要扛到底的,因此只
是笑吟吟的跟上官凭打着马虎眼,含糊其辞,却是滴水不漏,
弄得上官凭无可奈何之余,更是肯定必然是她做的。
一面差了人去打探消息,一面便死盯着石楠,把石楠
逼的没了办法,只得差人去寻骆子俊等二人,自己悄悄溜出了
临安。恰巧胜京逍遥楼又发了帖子请花解语往逍遥楼一趟,石
楠原就对逍遥楼存了打探的心思,接了这帖子,也就顺水推舟
的来了。
楚青衣听她说的完了,却几乎笑得呛了出来,一面笑
一面道:“这可真是……你何时也学会了这一套了……”
石楠懒洋洋道:“你把我的四个丫头全骗了卖了,我
不过是卖了你一个小姑子,算便宜你了。白焕风那人,你还不
知道,不发生什么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什么,他捏着鼻子不娶
也得娶。上官凭抢了我的宝贝青衣,我骗骗他妹妹又有何不可?”
楚青衣摸了摸鼻子,自己都笑起来了,笑了一阵,才
压低了声音,将宁宛然的事也说了。
石楠沉默了好一会,才叹息道:“出宫说起来倒是容
易,只是她容貌太美,又练了你的那个破内力,隐藏行迹却是
太难……”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淡淡道:“等她出来,我去找个
人,给她换副模样,也便不怕了……”
“换副容貌……”石楠忽然就睁大了眼:“你是说天
工老人……”
天工老人,巧夺天工,改形换貌,天衣无缝。
楚青衣叹了口气,有些黯然道:“他早已死了很多年
了……”
石楠怔了一下,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楚青衣随手扯过
薄毯蒙住自己的头脸:“什么也别问我,我现在烦得紧!”
石楠摇了摇头,倒也并不过分的问她,只是闭了双眸
,径自睡觉。
次日起来,楚青衣才对她说了请喝花酒之事。
石楠沉默了一会,不由的摇了摇头:“你毕竟还是不
死心……”
宛然如梦 第五卷 第八章 决绝
宁宛然一手拿谱,一手拈子,眉目静婉,神情宁定,
连萧青臧进来也不曾抬一抬眼。
“最近你倒是爱上打谱了……”他坐在她对面,注目
看着棋局,开口说道。
她没有说话,黑色的棋子在晶莹如玉的指尖轻轻的转
了一圈,轻巧的落在棋坪上。
“承蒙皇上的关爱,但我出去走走,总有人贴身保护
着,我也实在不忍那人太过辛苦,只得多在宫里呆着,这样皇
上省心,那人省力,我也免了多少不自在……”
萧青臧僵了一下,派人跟着她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她
一直不曾开口,他也因此认为她并未现。楚青衣来行宫后,他
已吩咐了但楚青衣在一日,就莫要跟着,免得漏了行踪,想不
到毕竟还是被她知道了。
“只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而已……”他有些微微的尴尬。
“谢皇上关心……”一声脆响,白子落定。
他有些心浮气躁,这么多年了,极少有事能令他有这
种感觉,可是面对着她,却一次一次的感觉挫败与无力。他伸
手,抽去她手中的棋谱,丢在一边。
“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为什么你总要闹成这样?”
她扬起眉,有些讥嘲的看他:“我也很想好好相处,
可是难道有人时时跟着我就算是皇上口中所说的好好相处之道……”
他苦笑,只得承诺道:“明天不会了,只要你好好的
,以后都不会……”
她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皇上会觉得跟我在一起
累么?”
他怔了一下。薄薄地唇抿得紧紧地。没有说话。只是
抬手从棋坪中拈起一粒白子。默默地看着。她笑笑。尖锐地开
口:“其实是很累地。你想怒。可是又打心底里觉得歉疚。于
是在你所能退让地范围内。一再地退让。只是这种退让终究是
有限度地。你明知道越过了这个限度我才能满意。可是超过了
这个限度。你又不能接受……”
萧青臧一言不地坐着。面色铁青。她叹了口气。感觉
到深深地疲惫。她起身。走到妆台前。抽出那只小盒。打了开
来。慢慢地取出那只羊脂白玉瓶。打开瓶塞。将瓶口朝下。轻
轻地倒了一下。瓶中空空如也。她浅浅地笑了笑:“药已经吃
完了。我也并不打算再配了……”
她漫不经心地将瓶子在手上抛了抛:“秋天的时候。
臣妾会为皇上新选一批妃嫔。希望皇上能够满意……”
萧青臧恍惚了一下。忍不住笑笑:“宁宛然。如你所
愿吧!”他起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她看着他离去地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如今剩下地
。只是听天由命而已……
她重新在棋坪前坐下,捡起棋谱,懒懒的翻了几页。
一道白光电射而来。灵捷的窜进了她地怀里,她身子晃了一下
才稳住,伸手拍了一下雪球的头:“顽皮……”
雪球便也拿了头在她怀里撒娇般的轻蹭着,楚青衣与
萧青臧无疑都是它所惧怕的,所以有他们在,它总是躲得远远
的,极少露头。如今危险人物不在,它才放心的出来讨要零食。
宁宛然抱着它,走到多宝格前,取下一只玉盒。打开
了。随手拿了几粒药丸喂它。雪球没有看到心爱的雪莲,不免
有些不满。抬头吱吱的叫了几声,却见宁宛然神色坚定。不为
所动,只得凑了上去,闻了闻那药丸,这才乖乖地张口吃了。
那药丸约莫黄豆大小,深棕色泽,散出浓烈的药香。
宁宛然见它吃的不甘不愿的,不觉一笑,伸手弹了弹
它的小脑袋:“你这个小不识货的,这可是大补之物,外间哪
里吃去……”
戌时已过,明嫣好奇的看了看外殿,疑惑道:“今儿
皇上不过来用膳了么?”
宁宛然含笑抬眸:“去传膳罢!以后都不必等皇上了
,他不会来了……”
这个丫头,已在殿外张望了好一会子了。
明嫣啊了一声,眼中全是疑惑,画儿也不由得的睁大
了眼睛。
用完了膳,明嫣随着宁宛然走进内殿,忍不住叫了一
声:“娘娘……”
宁宛然拍了拍她的手:“皇上不来,难道不好么?”
明嫣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地……”她淡淡的截断她。我很累了,
不想再跟他虚与委蛇,不想再时时看到他,接下来的事情,就
看老天的了,如果真的如我所想,我就顺水推舟,如果不能如
愿……那么我也就绝了这个念头,毕竟……我心中也实在不想
那般残忍……
残忍的考验你,也……伤害自己……还有他……
次日清晨,微雨。雨停之后,宁宛然闲适的立在殿前
,看着不远处燕子双双翩跹,脚下,是落花残红。蝉鸣声声入
耳,清凉山上却是清凉如故,没有一丝的暑气。
真是个好地方,她忍不住举步往殿外走去。身后,明
嫣急急的赶了几步,追上了她.
“娘娘……”
“怎么了?”她脚步略缓。
“皇上今晨忽然回京了,适才让荣公公带了话了,说
是娘娘既爱清静,不妨在清凉山上多待些日子,入了秋再回京
事情也还来得及办。”
宁宛然怔了一下,茫然道:“事情?”自己想了一回
,不由一笑,敢情是说选妃之事,想不到他还真上心得紧。“
知道了……”她答道。
继续往前走去,明嫣便也亦步亦趋的跟着。
“不用跟了,去寻七妹玩去罢!”她停下脚步道:“
皇上既已回京,七妹地婚事便也快了,只怕在宫里也待不了几
天了……”
明嫣犹豫了一会,应了一声。掉头去了。
宁宛然独自在飞燕宫外缓行了几步,果然再没有感觉
到身边有人跟着,索性便向寒潭走去。脑中却不由得想起了上
官太后,向她提及季晗地婚事之时,本来并没以为会那般容易
。
毕竟百年前,北霄尤且是士庶不通婚,这些年。虽是
不那么讲究了,世家的嫡系女儿也极少有嫁入寒门地,更遑论
季家这种高门,不想太后沉默了一会,居然也就点了头。
她抬手摘下一朵粉色月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月季
开得正艳,花瓣粉嫩粉嫩地,细腻温软的触感。走了好一会,
前面依稀已可见到那株巨大的老槐树。槐树下,花落如雨,厚
厚的铺了一层。毕竟是七月流火的夏日,炽烈的夏日早已将地
面烤地干了。
芳草如茵,落花满地,她悠闲的坐了下来,靠在粗大
的树干上,闭了眼。默默的听着山间泉水叮咚,林间鸟鸣蝉噪
,心绪宁静。远远的,有丝竹之声隐隐,她凝神谛听,山高水
远,云淡风轻,子在川上曰:“逝如斯夫……”
她于是笑笑,箫声响了很久很久。她便也一直的听着
,等到箫音止歇了,她才看看天色,往回走去,从容而淡静,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手拎着一壶酒,闲闲的半躺着,燕谦循坐在一边。
“喝花酒有喝成我们这样的么?”他忍不住好笑。
楚青衣抬头懒懒的看着墨蓝空中地一轮明月:“你今
儿不是见识了!”她对石楠说了请喝花酒之事后,石楠并未过
分的反对。只是淡淡的点了头。却只答应在棠胜苑中。
燕谦循与梅遥来了不多久,菜刚刚上齐。石楠就很干
脆的将楚青衣和燕谦循踢了出来,只说是有事要与梅遥商量。
出门后。楚青衣便索性提了燕谦循跃上屋顶来赏月了。
“你说他们……”
楚青衣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石楠点头的可能不
是很大……”
“那你为何还要……”他没将话说完。
“长痛不如短痛,早些说完了,小梅子也好自去天涯
另寻芳草不是?”
燕谦循沉默苦笑,将手中的空杯递了过去,楚青衣随
手提壶给他斟满,他一仰脖子,一口饮尽:“今儿下午,皇上
独自回京了,没有带她!”
楚青衣懒懒道:“我已听说了……”抬手又将递到面
前的酒杯斟满,见他理所当然地又一口干了,自己想想,忍不
住笑起来:“你若是出来行走江湖,只需说上一句,某日我与
楚青衣在屋顶饮酒,她斟我饮,想来你便可一夜成名了!”
燕谦循哈哈大笑起来:“我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既
然你这般说,我岂不更该多饮几杯!”将空杯又递了过去。
楚青衣扬眉爽然笑道:“如此一杯一杯,既手酸又不
畅快,你且张了口……”
燕谦循一笑,果然张开口来,楚青衣暗运内力,一缕
细细的酒箭激射而出,恰恰投入了他的口中,月色下,晶莹透
亮的酒液出清亮的光芒,燕谦循便也仰头畅饮。
壶酒转眼即尽,他伸手一抹嘴角残留的酒渍,笑道:
“果然畅快……”在屋檐抱膝而坐。
楚青衣随手一掷,青瓷酒壶应声落在了不远处的荷塘
内,一阵水花飞溅,塘中月轮零落。
“你不打算再去清凉山?”
“不,宛然自有她的打算,她知道该怎么做……”她
笑笑。
他叹了口气,淡淡道:“今儿向晚皇上私下召见了我
,说了指婚之事,我已答应了!”
宛然如梦 第五卷 第九章 我是她师傅
楚青衣看着梅遥快步出了房门,不由一笑,提起燕谦
循跃下屋檐。回头拱手笑道:“燕兄大喜之时,我若还在胜京
,定当前往,也好叨扰一杯喜酒!”
燕谦循一笑,也便回了一礼:“多谢!”
楚青衣道了一声告辞,径自走进了房间。石楠有些倦
怠的斜靠在贵妃榻上,见她进来,没好气的赠送了一枚白眼:
“以后你若还来找事,休怪我跟你割席断交!”
“你若不喜欢人家,便早早拒绝了就是,何必拖拖拉
拉的,弄得大家都不爽利!”
石楠轻哼了一下,问道:“你跟燕谦循在外面说什么
了?”
楚青衣耸耸肩,将事情说了。
石楠便也点了点头:“燕谦循倒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
人物,那季晗当真是个有福的!”
楚青衣懒懒的叹了口气,径自进了内室,爬上床,睡
觉去了。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睁着眼在床上翻了个身
,默默的发了一回愣。门上响起剥啄之声,她哼了一声以作回
应。门外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楚公子,是瑞雪!”
楚青衣怔了怔,坐起来,应声道:“进来罢!”
门被人轻轻推开,瑞雪捧了铜盆轻盈的走了进来,带
来一阵袭人的暖风。楚青衣起身漱洗了,抬手在她面上拍了一
记。笑道:“今儿怎么让你来服侍我了,真是受宠若惊!”
瑞雪虽然名为石楠地丫头。其实情同姊妹。这么些年
来。棠胜苑地多数事务都是由她亲手打点地。俨然便是棠胜苑
地二当家。绿林盟地四当家了。
瑞雪露齿一笑。明眸皓齿。雅丽端庄:“刚刚收到消
息。上官公子已知道嫣儿小姐随着白大当家地去了南岳。因此
已在前日匆匆追往南岳去了……”
楚青衣哈哈一笑。忍不住好奇道:“风哥有没有被嫣
儿弄疯了……”
瑞雪笑了起来。眼儿闪动着顽皮地光芒:“听说嫣儿
小姐沿途惹了不少事。架了好些梁子。白大当家地无可奈何。
只得给她料理。所以路程行得极慢。这般看来。怕是还未到南
岳。上官公子便能追上了……”
门口有丫鬟捧了茶点来。瑞雪伸手接了放在桌上。又
替楚青衣倒了茶:“楚公子是打算先去临安还是回南岳?”
楚青衣拈了一块芙蓉糕丢进口中。 闻言微微地思忖
了一下。笑道:“还是先回南岳罢。也好看看热闹不是……”
瑞雪噗哧一笑,应道:“我想着以你的性子也必是选
择回南岳。小姐说了,让你不用着急,她在逍遥楼估计也查不
到什么了,只等过了这几日,她陪你一同走一趟南岳!”
楚青衣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宁宇昀,因一面吃着糕点
一面问道:“宁小子最近如何了?”
瑞雪面上一红,微嗔的瞪了她一眼:“他不是随驾去
了清凉山,你反来问我!”
楚青衣哈哈一笑,这才想到自己在清凉山待了三日,
居然从来也没想过去寻宁宇昀。而飞燕宫究竟是内宫所在,宁
宇昀即算是皇后娘娘地堂弟,也断无随意来去的可能。
“待到何时闲了,你约他出来见见我,也该谈谈我们
瑞雪的婚事了……”
瑞雪轻啐了她一口,面上早已一片嫣红。
宁宛然缓步走进甘露殿,唇角挂了一丝无奈地笑。她
并没有过来的意思,但是太后令人召唤,若是不来,无论情理
也实在是不能说通。
上官太后并不是个擅权之人,她平静而安详,从不过
问国政,后宫之事亦很少理睬,对于自己,没有表现出过分地
亲热却也没有过分的冷淡生疏,分寸拿捏恰到好处。
季晗正在廊下对着一名宫女交代着什么,见她过来,
忙弯腰行了一礼。她便也淡淡地笑了一笑,待那宫女走了,才
问道:“七妹的嫁妆可都做好了?”
季晗面上微微地红了一红,低声道:“承蒙娘娘关心
了!”一面说着,一面引了她往内殿走去。宁宛然温和道:“
我听说婚期已定在了七月初十,却怎么这般匆忙!”
季晗的眼圈红了一下,轻声道:“祖父的身体不好了
,他素来最是疼我,知道了指婚之事,就一力主张尽快成婚,
说是想趁着他在的时候,抱一抱曾外孙。我母亲的意思,也是
想借着这事,让祖父高兴高兴,或者能冲冲喜……”
宁宛然点了点头,按照北霄的惯例,若是季晗的祖父
亡故,她便得守孝三年不得婚配,如此难免耽误了她,只有赶
在之前早早成婚了。
她拍一拍季晗的手:“燕大人的人品是极好的,将来
与你,必然是极相得的……”
二人一面说着,已进了甘露殿,上官媚儿正笑微微的
站在太后身后,慢慢的替她捶着背。见她进来,赶忙欠身行礼
,宁宛然也对太后行了礼。
上官太后便也笑笑,唤了她到自己面前,起了身,一
手牵了她:“今儿倒有几分游兴,因此特意唤了你过来,陪了
我这老太婆到处走走!”
宁宛然便也笑笑,太后却又回头道:“你们也不必跟
了过来了,我只与馨儿出去随意走走就是了……”上官媚儿面
上顿时有些难看,张了张口,却又终于忍了。
宁宛然心中苦笑了一下,只得扶了太后缓步向外走去
,一路之上只是随意的指点风光,淡淡的说上几句闲话。走了
没多少路程。太后便抬了手,指指南面:“前面却有个水榭。
风景是不错地,去那里坐坐罢!”
宁宛然应了一声,心中已然明白太后的意思。因扶了
她,缓步过去。
她平日并不时常在行宫内胡乱走动,更极少到甘露殿
附近,因此见了那水榭不免暗暗地赞叹了一声,那水榭是建在
一处池塘中间,四面皆以汉白玉砌成的九曲围桥相连。精致而
玲珑,植满了荷花。翠盖红裳。亭亭玉立。风景暂且不论,在
那榭中谈话。却是不虞人偷听。
水榭静静的悬浮在水中央,体长而两头微翘。呈画舫
形状,灵巧可爱。二人上了水榭便即坐了下来。上官太后默默
地看了宁宛然一会,才慢慢道:“馨儿离宫多年,人是越发的
标致了,脾气也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母后谬赞了!”
太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你与皇上的事,哀家
原是不想过问的,只是你这性子,未免也太执拗了些……”
她垂眸不语。
“哀家知道,你早已不是当年的馨儿了……”她应了
一声,有些不明白这话的含义。
“宛然……”太后忽然改了口道:“天香女身上有很
多奇异地事,可能你自己并不明白,可是皇家的密档之中都有
记录……”
她猛地惊了一下,抬了眼看着太后,眸中全是愕然。
“文佳皇后……也是转生之人……”太后一字一句清
晰说道。宁宛然僵在那里,好一会说不出一句话来。文佳皇后
正是二代天香女,她默默坐着,心乱如麻。
“宁家素有家训,于天香女,因为怕引致皇家忌惮,
所以从不费心教导。所以天香女虽然姿容绝代,却都是性情娇
纵,不学无术,文佳皇后原先也是如此。她初时入宫,虽然艳
压群芳,却并不得宠爱……她也因此愤恨,成日里在宫里惹是
生非。直至她在御苑马场纵马,却被摔下马来,昏迷不醒了足
足三日,再醒来之时,行事性情一时大变……”
太后拍了拍宁宛然地手,叹息了一声:“宗皇帝忽然
就迷上了她,自此便是一生一世。她没有生育过,自然而然地
没有生育,亡故之后,留下的遗中说她乃是借尸还魂……”
宁宛然恍惚地坐在那里,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脑中
早已混乱一团,太后再说了什么,她却也一个字不曾听得下去
,只是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水榭,漫无目的地胡乱的走着。
难怪……难怪萧青臧那般轻易的就接受了借尸还魂的
事实,因为有先例在……
文佳皇后不能生育,是因为穿越抑或是其他原因,此
事怕是早已不得而知。
只是……若她果真只是单纯的不能生育……那么,自
己所担心的、所顾虑的、所谋划的,其实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她恍恍惚惚的在槐树下坐了下来,茫茫然的闭了眼,
只觉得身心俱疲。清悠的箫音倏然响起,在耳边轻轻荡漾,带
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慢慢的安抚着她混乱的心灵。
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睁开双眸,开口问道:“是谁在
吹箫,可否出来一见?”
相见争如不见,这个人已在这里吹了好几日了,她并
不以为这是无心之举,所以一直只是静听,却从来不曾开口说
过一句话。
竹林中响起一声轻笑:“我一直在想,不知宛然何时
才会邀我出来一见!”声音幽渺而清远,低沉却又悦耳。
她沉默了一会,一笑:“我原是没打算要见你的。”
“我知道!”很是平静并没有丝毫的意外,
“你是青衣的什么人?”她问道,没有起伏,没有疑
问,只是肯定。
一声轻笑后,竹林里翩翩跹跹的走出一个白衣人来,
手中闲适的把玩着一只湘妃竹箫,唇边是一抹清淡的笑意。宁
宛然沉静的看着那人,眸中泻出惊讶与赞叹。若单论容颜,眼
前这人其实并不如何出众,只是却有一种奇异的气质,如高山
般沉静、似白云样悠远,只是这份气质,便已令他有种出类拔
萃、超乎常人的空灵淡远。
“若是我说……我是她的师傅,你可会相信?”他笑
的极温雅,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宛然如梦 第五卷 第十章 叶飘零
“若是我说……我是她的师傅,你可会相信?”他笑
的极温雅,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她扬了扬眉,上下打量着他,有些好笑:“请问贵庚?”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湘妃竹箫上,微微一暗。这只箫,
分明就是那日被自己弃之于寒潭潭底的那支,只是不知他是何
时打捞上来的。
他只是无所谓的笑笑,似乎不曾注意到她的视线与眸
中的疑惑。
“听说宛然是极爱读的,岂不闻《师说》?”
“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
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么?”
她好笑的说,不置可否。这个男子无疑与楚青衣是有
极深厚的渊源的,所以楚青衣才会说他是个妖孽,是她一生最
大的痛。可是若说是师徒,眼前这个男子无论怎么看也绝不会
比楚青衣大出十岁以上。不过,江湖中人的年龄,也实在是让
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又是一笑,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面上,半明半暗的
投映出一片阴影,一身的白衣,越觉出虚渺脱俗,有一种近乎
透明的纯净。
她注意到,这是一个极爱笑的男子,总是笑得云淡风
轻,似乎世事从不萦于心间。
只是可惜……他笑的时候,眼神却如寒潭之水,清澈
明净的绝无一丝涟漪。
“我姓叶。叶飘零!”
她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与楚青衣地关系:“你来清
凉山行宫做什么?”
他闲适地走过来。双臂环抱。随意地靠在老槐树地树
干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已!”
二人靠地极近。一站一坐地。她可以闻到他地身上有
一股清淡地竹子地清香。显然在竹林中待了很久。这个男人让
她觉得并不舒服。甚至有些难言地压抑感。虽然他是那种极其
赏心悦目地男子。一举一动间皆有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地感觉
。
她起了身。走到寒潭边上。凝眸注视着潭中地桃花鱼
。鱼群翩跹自在。随水逐流。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他在她的身后
笑笑地说道。
她有些怅然。却并没有接他地话。
“你若是想要离开,我可以帮你……”他说道。声音
低缓,带着令人无法抗拒地魅惑。
她沉默了一会。淡淡的笑了笑:“多谢叶公子地好意
,本宫心领了……”
转过身,她头也不回的缓步向飞燕宫走去。无事献殷
勤,非奸即盗,这世上岂有白吃地馅饼,即便是有,也绝不会
落到她宁宛然头上。
他扬声笑道:“难道宁皇后是打算留在北霄宫中,学
着文佳皇后了!”
她脚步一滞,转过头来,明眸顾盼流转,向他嫣然一
笑:“我从不与包藏祸心之人交易!”转身径自离去。身后很
快传来他带笑的声音:“天香之女,果然艳绝天下……”
宁宛然暗暗的叹息了一声,她虽然并不会武功,然而
这么多年与楚青衣相交莫逆,楚青衣遇事极少瞒她,手上所有
的珍贵物事,更大多寄存在她处,其中不乏武功秘笈。
这个叶飘零看似优雅脱俗,身上却有一种奇异的魅惑
之力,应是与他所修习的武功有关。她在闲暇之余,也曾经略
略的修习过一些魅惑之术,以为自保。于她而言,媚术与催眠
术其实很有一些类似之处。石楠更是媚术大家,西皖之时也曾
对她多有点拨,因此宁宛然对于媚术并不陌生。习练媚术之人
,对于另一个习练同样类型武功的人来,有一种天然的敏感。
叶飘零的莫名出现,必然是另有目的,或不该称之为
目的,而该称之为阴谋,她有些漠然的想着。不自觉的摇了摇
头,她想起楚青衣,很难想象她会有这般的一个师傅。
难怪她会说,这个人是我一生最大的痛……
看来,自己该好好的考虑考虑了,要走,也不能选在
最近的时候。
回到飞燕宫的时候,明嫣抱着雪球匆匆的迎了出来:
“娘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她微微讶异,问道:“怎么了?”心情原是极慌乱无
措的,遇上了叶飘零,虽是平白的多添了一桩心事,却在某种
程度上减轻了忽然得知秘事的震撼,也算是有一得必有一失了
。
“甘露殿刚刚传了太后娘娘的懿旨来,明日就要回京
了!”
宁宛然点了点头,没有太多的意外,却反而轻松了许
多。回京也好,面对萧青臧总要比面对叶飘零好的多,她实在
太累,累的不想再去考虑汹涌的暗流下藏着怎样的危机。
楚青衣笑吟吟的看着宁宇昀,也不说话只是上上下下
的看着,直看得宁宇昀心中直毛。若是楚青衣亲自出面寻他,
他必定是打死不来,只是瑞雪叫他,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楚大哥,楚大侠,您究竟又想要做什么了?”他苦
着脸道。
楚青衣哈哈大笑,不再逗他,爽快道:“我想问问你
打算何时迎娶瑞雪?”
宁宇昀面上一红,有些尴尬,瑞雪是早被楚青衣支了
出去,他也无从去看瑞雪的面色,只得支支吾吾道:“这个…
…”
楚青衣干脆道:“我知道你跟瑞雪也算是两情相悦,
只是身份相差未免太大,所以今日特意支走瑞雪,单独问你一
问,若是宁家不许你娶她,你会如何?”
宁宇昀一听这话。想也不想,答道:“我本就不愿做
官。表哥既然都能辞官,我自然也能。上官家只有表哥一个男
丁,我宁家虽然子嗣不丰。同辈之中也是有几个兄弟地,我母
亲素来疼我,必然会帮着我的!”
他一急之下,全然语无伦次,只是信口道来,急迫之
情溢于言表。
楚青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骂道:“白痴……”
宁宇昀睁大了眼,愕然的看她。楚青衣摸了摸鼻子。
干脆道:“那你就去辞官罢。反正这个官做着也无甚滋味,何
苦成日里拘在那宫里。”
宁宇昀闷了一会。有气无力道:“我也有跟皇上提过
,他只是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叫我去寻太后说去……”
楚青衣懒懒道:“那你就去寻太后说去就是。”
“我也有去,太后她老人家只是看着我。半日才说了
一句……”他揉了揉鼻子,看看楚青衣,没敢继续说下去。
“说什么了?”楚青衣有些不耐:“磨磨叽叽地,跟
个娘们似的……”随手喝了一口茶。
“她老人家说,难道你也看上楚青衣了?”宁宇昀被
她一激,愤愤的鼓足勇气大声答道。
扑的一声,楚青衣一口刚刚喝了一半的茶水顿时就喷
了出来,喷了宁宇昀一头一脸。门口响起一串压抑不住的狂笑
,二人转头看去,石楠扶着门柱,笑得东倒西歪,几乎立不住
脚。
宁宇昀尴尬地举了袖子一顿乱擦,石楠一面笑一面道
:“别擦了,到外面去寻瑞雪,让她安排了热水给你洗洗……
哈哈……”
宁宇昀一听这话,当真是如蒙大赦,急忙奔了出去,
楚青衣不由朝天翻了个白眼。
石楠笑得够了,才走了进来,坐下:“明儿我们就可
以往南岳去了,你也可以见到你想念已久的凭哥哥了……”
楚青衣忽然听了凭哥哥这三个字,不由起了一身鸡皮
疙瘩,伸手抚了抚自己地手臂,苦笑道:“你如今当真是越地
恶心了……”
石楠噗哧一笑,问道:“临去南岳前,要不要再去看
看宛然?”
楚青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犹豫了好一会,终究还
是开口道:“冷于冰如今可在临安?”
“在,你刚走不多久,他便回了临安!”
“帮我查一个人罢!”楚青衣道:“他叫……叶飘零
!”还是查上一查吧,事情牵涉到他,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而且他又偏偏出现在行宫,只怕必然与宛然有所联系。
一别十多年了,他一直杳无音信,我都险些以为他死
了……
不过似他这般的祸害,只有害人地份,岂有自己的死
地道理……她狠狠的揉着眉心,这几日心中一直不甚安定,怕
就是因为那日惊鸿一瞥瞄到他地缘故……
石楠扬眉,重复的念了一遍:“叶飘零……”
这个名字,陌生到从未在任何地方听到过,她听过了
也就罢了,并未认真的放在心上。她抬了下眼,有意无意的提
醒道:“我倒是觉得,你该去好好的查一查上官凭……”
楚青衣抱着头,懒懒的叹了口气:“上官有什么可查
的,他不就是那么个人么?”
叶飘零那个祸害做事从来滴水不漏,就算是以冷于冰
的狗鼻子,怕也未必就能嗅出什么来。她苦恼的呻吟出声,可
是宛然的事,将来少不了要求他帮忙,他若是对宛然存了其他
心思,那可真是比萧青臧与岳漓涵还要难以对付。
石楠只以为她是在想上官凭,微微的笑起来,眼中闪
动着神秘幽微的光芒。
有些人看似简单,其实不然,不过……你既然并无兴
趣,我又何必多言……
“听说燕大人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在七月初十,你可
要备一份礼物给他?”她转移话题。
楚青衣怔了一下,愕然道:“这么快!”
“季家老太爷好像快不行了,所以才这么匆忙急着要
完婚!”石楠伸手倒了杯酒,慢慢的啜饮着。
楚青衣点了点头:“七月初十,我怕是等不到那日的
,何况又是赐婚,难免多有不便,准备一份贺礼送了去也就是
了!”她注意到石楠有些漫不经心的意思,不由正色道:“叶
飘零的事情,万万不可大意,我怀疑……逍遥楼只怕就是他弄
出来的……”
宛然如梦 第五卷 第十一章 珍珑
宁宛然靠在榻上,静静的看着明嫣。最近这丫头不知
怎么的,忽然便对刺绣感上兴趣了,但凡闲了,便拿了块帕子
,兴致勃勃的绣着。她原就是个心灵手巧的,学了几日,便也
上了手,虽然略觉粗糙,但已颇有了几分神韵。
“我们明嫣也想嫁人了么?”她看着明嫣手中已将成
型的一枝并蒂莲花,忍不住微笑打趣,如玉的纤指闲闲的把玩
着几枚棋子。
明嫣吐吐舌头,摇头道:“娘娘又在寻我开心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绣活,很是认真道:“七妹要成亲了,
我答应她绣一副并蒂莲的枕头作为贺礼!”
宁宛然靠在那里,明亮的烛光照在她的眸中,闪动着
某种清亮夺目的光芒:“我为两个人绣过嫁衣,一个是晴儿,
一个是青衣……”
为别人做嫁衣裳,是一种很是奇怪的感觉,依恋而不
舍,却又有很多的祝福,一针一线,精精致致的绣了进去,期
待别人过得很好,自己心中却是酸涩而羡慕的……
前生没有嫁过人,今生……似乎也不能算是嫁了人…
…
她笑着抬手,替明嫣掠了掠鬓边散落的发丝:“等哪
天我也为你做上一件……”
明嫣笑着应了一声:“好!”然后忽然想起什么,又
道:“再过上一些年,娘娘还要为笑笑公主做上一袭嫁衣呢…
…”
她怔了一下。随即一笑,那是多少年后地事情了,几
乎连想也不敢想了。
“笑笑的嫁衣……宫里多的是人为她做,倒也无须劳
动我……”
明嫣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可是娘娘亲手做的,
穿在公主身上自然是不同的……”
她挑了挑眉。笑了笑。笑笑虽然养在她地宫中。外人
看来似乎算是她地女儿了。可是在她心中。却并没有将这个孩
子当作自己亲生地。她从来并不是个爱心泛滥地人。
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手中地棋子。她在心中叹了口气
。
明嫣抬头看着她手中地棋子:“娘娘最近很爱把玩棋
子?”
“我只是在找寻自己地位置……”她有些虚渺地笑了
一笑。手一松。哗啦一下。手中棋子落在坪上。发出叮叮当当
地声音。打散了一局早已摆好地珍珑。
明嫣忽然被这一声惊了一下。不由睁大了眼疑惑地看
着她。宁宛然倚在榻上。忽然就来了兴致:“很久以前看一本
书。说地就是这世上有一局珍珑。天下无人能解。为了解开它
。便有人为它开了一个棋会。召集天下棋道高手共谋破解之道
。可是各路高手束手无策。更有为棋局所迷者。自伤其身。吐
血自尽地……”
明嫣啊了一声。面上全是惊愕:“难道这棋局里有害
人地东西?”
宁宛然笑着摇了摇头:“后来,这局珍珑被一个于棋
道一窍不通之人破解了……”
“啊……”
“那人原是不会棋的。他闭了眼。信手拿了一粒子,
随便的放了下去。却挤死了自己的一大块棋子……”宁宛然随
手布局,俐落的将棋子摆好。又将其中的一整块紧紧纠缠已无
路可走的棋子尽数提去,在那片空余之地重新落下一子。淡淡
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幼时看天龙八部,看到虚竹巧破珍珑,总觉得太过古
怪而不可思议,到了这个世界后,有了太多地时间可以拿来消
遣,因此也曾认真的按照书中所说,仔细的推敲过那局珍珑,
居然当真被她似模似样地摆了一局来。
明嫣似懂非懂地听着,她棋力虽远不及宁宛然,却也
曾认真习过,此刻注目看着宁宛然信手落子,自成方圆,转眼
之间形势大变,隐隐已有分庭抗礼之势,非复之前必死之局。
她正看的得趣,宁宛然却忽然住了手,微微地笑了一
笑,伸手弹一下明嫣的额头:“不早了,去睡罢,明儿还要回
京呢!”一抬手已拂乱了棋局。
明嫣哎呀地叫了一声,扫兴道:“娘娘真是败兴极了
……”
哀怨的抬眸看了宁宛然一眼,明嫣闷闷地收拾了针线
物事,退了下去休息。
宁宛然淡淡的笑了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明明转机
就在眼前,可是我却不敢有所动作,因为叶飘零实在太也诡异
了些,诡异到我实在并不愿意去相信他。
不知青衣现在人在哪里,她忍不住想道,我真是很想
知道叶飘零的真实身份!
宁宛然懒散的倚在榻上,闲闲的逗着雪球,她已回了
凤仪宫了。
匆匆的脚步声中,明嫣急急的走了进来,面上晒的通
红,额上香汗淋漓,显然热得不轻。
“怎样了?”她抬眸问了一句。今儿回宫之时,她终
究还是心中不安,令明嫣中途下了车,送了信去棠胜苑,看看
楚青衣是否依然还在胜京,顺便也打探一下叶飘零的真实身份
。
明嫣摇了摇头,恨恨道:“真是不巧极了,今儿清晨
我们从清凉山动身的时候,楚公子和小姐也恰恰启程赶去南岳
!”
宁宛然怔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打从心底里叹息了一声
。
毕竟是错过了,看来一时半会,这事是难以弄明白了
,也只能处处小心了。不过萧青臧素来是个谨慎之人,叶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