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大唐风云录 >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次日,吉儿和突利一起入宫。行至宫门前,突利下马,吉儿落轿。正在这时,忽听得马蹄声得得,远处也有一马一轿过来。走到近处,突利立时满面通红,原来马上的骑者正是颉利。

吉儿心想:“原来世民将颉利也召来相见了。”

颉利面容惨淡,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哪里还有昔日的骄横不可一世之态?他见了突利,也是万分尴尬,嚅嚅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却见那轿帘一掀,一个女子款款下轿。这一下,轮到吉儿大吃一惊,原来眼前这女子不是别个,竟是她父皇的正妻萧皇后。

她结结巴巴叫一声:“母……母后?”

萧皇后见了她,也似一惊,但随即宁定下来,凄然一笑,道:“我现在还算什么‘母后’?”

这时侍卫已进殿通传,出来宣召颉利、突利二人进去。吉儿便和萧皇后退到门边的一间小舍里等候。

吉儿和萧皇后都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对方,一时之间互相打量,均在疑忌对方来此不知有何用意。

吉儿并非这萧皇后的亲生,而她自小受父亲杨广宠爱,跟这萧皇后之间不免就有些芥蒂,此刻多经忧患后重遇,往昔那一点点心病在如今看来真比­鸡­毛蒜皮还要­鸡­毛蒜皮。她细看这萧皇后,只见她虽已年过半百,这些年来流落漠北也不知受过多少苦,但仍是容颜娇艳,有如少女。只是额上细纹斑驳,终于掩不住岁月苦难的痕迹。她想:“原来她是如此美艳之人,以前我年纪少,在宫里见来见去的又都是娇娃美女,竟没注意到她的风韵。”

正想着,萧皇后已开了口:“这些年我一直跟在颉利身边,听说你就在突利那儿,也想来见你一面。但颉利和突利二人交恶,颉利一听突利之名就要大发雷霆,我也不敢提这件事了。”

吉儿想象她寄人篱下之苦,心中一酸,道:“我明白的。”

萧皇后又道:“你姑妈义成公主的死,你已知道了吗?”

吉儿一惊,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唐军破灭突厥时将她俘虏,她一直破口大骂,终于被杀。”

萧皇后说得那么淡然,好象死去的不过是一只蝼蚁,吉儿却是胸腹间一阵翻涌,似欲呕将出来。她回想当年在雁门关外突厥军中,义成公主如何为她出谋划策拖延时日,不觉流下泪来道:“义成公主对我大隋确是义烈忠贞、人如其名!”

萧皇后淡淡的道:“隋室沦亡到这般田地,她一个小小女子这样挣扎下去,那又何苦呢?她原为始毕可汗的可敦,始毕死后依突厥风俗,下一任可汗可以将她也占为妻室,她便又当了颉利可汗的可敦。她一身妻二夫,还谈得上什么贞不贞?”

吉儿听她说得这样冷酷,不由得极感厌恶,道:“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她也是身不由己、为大隋牺牲!”

“为大隋牺牲?”萧皇后叹了口气,“大隋又何尝为她牺牲过什么?人生于世,何必执着于那么一点点虚名?”见吉儿满面错愕失­色­之态,便道:“你还没经历过什么苦难,难怪会想得这等天真……”

吉儿大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经历过什么苦难?我的事你知道什么?”

萧皇后微微一笑道:“你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其实是你不知道我的事吧。”说着目光移了开去,落在一棵桅子花树上,“你自一生下来,就到处给人凤凰蛋似的宠,哪里真懂得什么叫苦难?你是公主,我也曾是公主,但我自小吃的苦,是你想不曾想过的。我是梁明帝的女儿,但我生于二月……你明白吧?”

吉儿不明所以,眨巴着眼睛想:“生于二月就怎么了?我有什么不明白的?”

萧皇后不见她回答,便道:“江南的风俗,二月里生下来的孩子是不祥之物,不能养在家中。所以我自小就不能在皇宫里做个太太平平的公主,给赶到叔父那儿收养。幸好叔父待我还算好,也没委屈我什么,但寄人篱下……”她声音低沉下来,摇摇头,“你不会明白的,何必多说呢?”

吉儿怔怔的望着她,想:“原来她自小便失却父母之爱,难怪会变得如此愤世嫉俗。”

听她又道:“可是老天爷还是放不过我啊!叔父收养了我没几年,便与叔母双双谢世了。我这‘不祥’之名可就更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啦。于是我又给扔到舅父张家。舅父家境贫寒,也就不在乎什么‘祥’不‘祥’的了。在人人都憎厌遗弃我的时候,终究是一个吃上顿没下顿的穷亲戚才肯收留我,这世人的嘴脸,我算是看透了。”说着嘴角微翘,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

“后来,”她又续下去,“便是亡国了。你到如今还为大隋之亡而耿耿于怀,便象义成公主那样死也不瞑目。在我来说,我父皇梁明帝没对我尽过什么养育之恩,我除了知道他是我父亲之外,也不知还能对他怀什么样的想法。亡就亡呗,这梁国在也好,不在也好;我是公主也好,不是公主也好,本来就没什么不同。若果真能一辈子跟着舅父在一起,便是粗茶淡饭,便是食不裹腹、衣不蔽体,我原也安之若素。偏偏老天爷就是爱和人开玩笑的啊!就在你父皇还是做晋王的时候,隋文帝杨坚为他挑媳­妇­,心血来潮的便想与梁国的公主结亲。一开始时,我一介布裙荆钗,哪里给他看得上眼,连去相亲的份儿都没有。谁知连挑了几个我的姐妹,占卜后都说生辰八字与你父亲相冲。杨坚固然是大不高兴,我父皇更是大失所望,以为要失去一个攀附皇亲的大好机会了。便在这时,他竟突然想起了我,急急忙忙的便派人从舅父那儿接了我回来,一占卜下,居然得了个‘吉卦’。就这么着,我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由贫贱之女一跃而成晋王妃了。”

吉儿听得目眩神暇:“这都是真的?”

萧皇后轻喟道:“人生在世,穷通变幻,原是难以逆料的啊!我一生‘不祥’,却在最不该的时候占着了一个最不该的‘吉卦’。嗯,不过话说回头,我嫁与你父皇、做晋王妃的日子,实是我毕生之中少有的安乐欢快的时光。那时你父皇可是个知书识礼、谦恭温雅的‘好人’呢。嘿嘿……”

吉儿听她笑得这般苦涩,一皱眉道:“为什么你这样笑?父皇不是好人吗?”

萧皇后怜悯似的看了她一会,才道:“这普天之下,只怕就只有你才这么想吧?可是那时象你这样给他瞒过人的,原不只是我一人哩。那时的他,人人都夸为谦谦君子,反观那太子杨勇却是声­色­犬马、样样俱全。杨勇为了一个美妾云昭训,与太子妃元妃闹得­鸡­犬不宁。元妃本是身子怯弱之人,给他一气之下,竟不及诞下一儿半女就撒手尘寰而去。我冷眼旁观东宫中的纷纷扰扰;再看看自己的夫君,什么小妾都不纳,就只有我一个正妻,如此情深爱重的男子,便是寻常百姓亦是难得,何况他身居高位、为晋王之尊呢?我不禁暗暗庆幸,虽是幼年之时多历忧患,如今终于嫁得一个好丈夫,还以为老天爷开了眼,真的待我不薄呢。”

吉儿一惊,道:“你这么说……这些都是假的?其实我父皇……”

“其实你父皇暗里纳了无数美妾,三天两头便偷偷去她们那里云山暮雨的快乐。可他怎会让我知道这些事情?他那时正处心积虑的要谋夺太子之位,她母后独孤皇后最恨的就是男人三心两意、三妻四妾,他要得到独孤皇后的宠爱,便得装作只爱我一人的样子。他瞒着旁人倒也罢了,却连我也不晓得他背地里­干­了这许多事来。他与那些女人胡混,免不了会惹出‘后患’。他竟将生下来的婴儿全都弄死,半点也没让我知觉。唉,可笑我还在那里发着美梦,以为丈夫真的一心一意只钟情于我一人。”

吉儿心中惊骇,这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听萧皇后又道:“这些事,我当然是后来才知道的。你父皇登极为帝,我的‘好日子’也就终于完了。他父母都死了,他还有什么人可怕的?他开始大肆搜罗美女入宫,以致我十天半月都见不上他一面。我心里有气,有一天终于忍不住发作出来,对他说:”我好歹也是个皇后,你如今这样胡闹,我这正妻之名还算不算数?‘谁知那往日温文尔雅的他啊,那一刻起就变了脸啦!他凶巴巴的对我说:“你别在朕面前摆你正室夫人的臭架子!以前是母后给你撑腰,才让你压在我头上威风了这么多年。你是知情识趣的,从此以后乖乖听朕的话;要不然,朕要废了你这皇后之位,还不是易如反掌?’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凶神恶煞的一面,只吓得呆在当地,还不相信自己真的听到他说出这么一番可怕的话来。我大哭一场之后,便也大彻大悟了。所谓一往情深,根本就是个笑话吧?男人都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从前有他母后的压制,他背地里还是要去偷欢;何况他已成了一国之君,再也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呢?”

“父皇……怎会是这样的人?”吉儿抗辩着,却明显底气不足。

萧皇后幽幽的道:“那么你以为他是怎样的人呢?他倒确是很宠爱你母亲……说起来你母亲也不知是命好还是命薄。她死得早,固是无福消受你父皇的宠爱;但若她真的长命百岁,只怕不用多久,你父皇又会喜新厌旧,将她抛撇到一边去了。唯其她薄命早死,你父皇宠爱她还不够就已失去了她,便觉在世的女子中再没比得上你母亲的了,一腔眷恋都移注到你身上。你说,她是幸还是不幸?”

吉儿无言以对。

萧皇后又道:“不过我跟你父皇毕竟还是夫妻一场,我如今也不再恨他了。他其实也可怜,当年天下大乱,他蜗居江都离宫之中,连宫女也听说到处民乱的消息,来跟我说。我让她们自己去向他奏报,他听了勃然大怒,将那宫女处死。后来再有宫女来跟我说这些事情,我又何必再害她们枉死?只道:”天下已靡烂至此,就是说了,徒然令皇上心烦,于事无补,又何必再提呢?‘但其实你父皇何尝不明白情势之险恶?他只是自觉无能力挽狂澜,便连面对的勇气也没有了。有一天,他照着镜子,忽笑起来道:“这么好的脑袋,却不知谁来砍掉?’我大骇失­色­,他却笑得更欢快了,说:”生死有命、贵贱在天,何必讳言?既是人生苦短,还是及时行乐吧。‘便更加倍的天天纵情酒­色­之间,不过是求一时痛快来暂忘烦忧。若有哪一天醉不了,他便觉也睡不着,梦里都会惊叫出来,说有人要杀他。我只好找来几个妃嫔轮流的彻夜守护他,象哄婴儿入睡一般的安抚他。到了这种地步,岂不是生不如死?我从前对他便有多少气恨,那时都化作怜悯了,对他说:“与其醉生梦死,不如爽快的求个解脱吧。鸠酒毒药,都可求得一死。’他似乎也有些儿动心,当真备下了毒药,还给每个妃嫔都分了一份,说要与她们共赴黄泉。但那些女子岂肯为他一死?都哭求不止,他终于也狠不下心肠,叹道:”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一天,再服毒也不迟吧?‘便又收了起来。“

“后来,便发生了宇文化及的叛乱。那时我们在宫中,外面守卫的侍卫都给换成了宇文化及的党徒。我们与外间音信断绝,虽然猜到是出了乱子,却都不知道是谁发动的。你父皇一向都不宠爱做太子的杨谏,因此便疑心是他在背后主使,还对我说:”莫非是阿孩(杨谏的小名)­干­的好事?朕早知他是忤逆不孝之人!‘唉,后来我才知道,宇文化及那班­奸­贼一面包围皇宫,一面还去捉拿杨谏。杨谏也不知道是乱臣贼子在作反,还以为是你父皇要对他下杀手,跪下来不住叩头说:“请你们去跟父皇说,儿臣决不敢有负父皇,求他老人家对儿臣手下留情!’可是那班禽兽哪里会听他的话?将他拖到院子里一刀便砍下脑袋来。可怜他到临死的一刻还以为这是你父皇向他下的毒手,父子间的误会终生不解!”

吉儿见她泪光莹然,不觉握着了她的手。

萧皇后微微向她点了点头,道:“那些贼子冲进宫里时,你父皇只想找那毒药服下,但那时人人心慌意乱,旁边连个支使的宫人都找不着,那药更不知扔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些贼人进来挟了他出去,历数他残暴不仁的种种罪行。他叹息道:”朕固然对不起天下黎民,但对你们一向优渥有加,你们今日却何以忘恩负义,做出这种不臣之举?‘那些人却将他一把推跌在榻上。他心爱的幼子杨杲在一旁吓得大哭,被那些禽兽一刀便杀了,鲜血都喷溅到他身上。到了那一刻,你父皇终于是绝望了,要求一死。那群乱党解下他腰间的绦带要他自缢,他还要抗拒,最后是乱贼之中的令狐行达强行将他活生生的绞死。“

萧皇后说罢,闭目不语。吉儿一手按在胸前,一颗心狂跳不止。她也听过杨侗说起父亲被杀之事。但杨侗当时也不在现场,各种情状只能说个大概,哪象萧皇后这样详尽?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宁定下心神,道:“那你后来怎么又到了突厥?”

“你父皇死后,宇文化及那­奸­贼就掌了实权,将我霸占了去。只因秦王杨俊平日与他弟弟宇文智及有些交情,便被立做傀儡皇帝。后来他率骁果军攻打洛阳吃了败仗,眼见无幸,索­性­毒死了杨俊,急急忙忙的赶在败亡之前登极称帝,过了一把当皇帝的瘾。之后夏王窦建德灭了宇文化及,我便落入窦建德手中。我只道今番不免又要多受一次羞辱,不料这乡巴佬比什么文士官宦更要知廉识耻,对我礼敬有加。夏国也向突厥称臣,因此他将我和杨谏的长子杨政道一并送了去突厥。颉利是何等样的人,见了我这相貌还有不起­色­心的?我一介女流,沦落至此,若不从他,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她见吉儿眼中显出骇然之­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认定我是人尽可夫的无耻女子,是不是?但这是我的错吗?除了屈服,你教我还能怎样?”

“总有一死可保清白!”

“你倒说得轻巧。若人人都如你这么想,这天下只怕能活下来的人没几个了。我为什么要死?为了那已经灰飞烟灭的大隋吗?为了你那负心薄幸的父皇吗?还是为了三贞九烈的­妇­德?当此乱世之中,男子尚且做不到‘忠臣不事二主’,我又何苦要坚持什么‘烈女不嫁二夫’?”

吉儿想到魏征等人早已忘怀李建成之事,登时哑口无言,良久才道:“那你如今又来这儿­干­什么?”

“我的劫难羞辱还没完哩。这次突厥覆亡,唐军从我那儿搜出了一批书信,都是这里的人不忘旧隋江山,写给我的。昨晚颉利接到旨意要他今天入宫面圣,圣旨中还附带要我跟着来,想来皇上是要查问那些信件的事了。”

吉儿惊道:“世民会怎么对付你?他……总不至于在你九死一生之余还要你以前朝皇后之尊受刑部的审讯吧?”

“谁知道呢?我还算什么前朝皇后?只怕亡国妾­妇­也说不上吧。”

正说着,颉利和突利已并肩而出。颉利在萧皇后耳边说了些什么,她微微仰了一下头,似是深深吸了口气,回首向吉儿点了一下,便向宫内走去。

吉儿见她那凄凉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忽涌起一股不忍之情,大叫一声:“母后!”追上前去,拉着萧皇后的手,道:“世民若真的不肯饶你,你将这个给他,就说是我向他代你求情。”说着拔下鬓边那凤凰吐珠的步摇,交到她手中。

萧皇后涩然一笑,低声道:“谢谢你了。”将那步摇握在手里,向殿里走去。

吉儿呆呆的望着她消失在殿门的身影,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突利走过来,拖起她的手,道:“吉儿,我们走吧。”

吉儿三步一回头的向那庭院深深的宫中张望,终于给突利拉着走了出去。

回到驿馆,吉儿才问突利见李世民的情况。

突利道:“他……皇上见了我,很严厉的说,朝中很多人都建议拆散突厥的部落,甚至将突厥人赶尽杀绝,但他已决意采用温彦博的法子……”

“真的?”吉儿喜道,“那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他说他将在突厥故地设立十个州,任命我为都督,管辖这些地方。他说我的祖父启民可汗当年走投无路,只身投奔隋室,杨坚立他为大可汗,统管漠北;到了我爹爹始毕可汗的时候却忘恩负义,乘中国内乱而为害边疆,这才上动天怒,使我们今天沦落到丧土亡国的境地。他有此前车之鉴,再不能让突厥复国、封我为突厥大可汗,只盼我感怀恩德,不要重蹈覆辙、有负于他。若能这样,中国固可以长治久安,我们阿史那家族也能富贵长存、永保平安。”

吉儿见他仍是一副怅然若失之态,担起心来,道:“他能采纳温彦博之议,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突利垂首不语,好一会才道:“我今天才见识到他的威严!他说,他是念在我昔日多次襄助他之情,这才将我包容下来;至于颉利,就决不会再放他回突厥去,要一辈子软禁京师,以作惩戒。我若敢起异心,象颉利一般,他就只好不顾一切也要屠尽突厥全族,以保中国安定。到了那时,就别怪他翻脸无情,燕儿死了也是白死。”说到这里,他身子都微微颤抖,显是回想起李世民说这番话时的疾颜厉­色­,仍禁不住胆战心惊。

吉儿暗暗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道:“不管怎么样,他这么做对突厥可是优渥有加、以直报怨了。燕儿的血,总算没有白流。”

突利又道:“过几天我就要回去上任,你……打算怎么办呢?”

吉儿厉声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当然是跟着你一起走了!”

突利嗒然若丧的道:“我……我已是亡国之人,你……跟着我有什么好处?还不如……”他见吉儿面­色­­阴­沉得难看,剩下的话又吞了回去。

“我是这种贪图富贵的人吗?若是这样,我早离开你了。不想时至今日,你还是这样鄙薄我……”说着眼圈一红。

突利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你过惯了有求必应、安逸如意的日子;可从今而后,我过的只能是低首下心、忍气吞声的日子,你……你怎能跟着我受这样的委屈?”

“你若真为我好,那就再也休提李世民的事!今生今世有你爱我恋我,不要说李世民只是区区一介凡夫俗子,他便当真是玉皇大帝,我也不放在心上。”

突利眼中噙泪,握住她双手道:“我也只是凡夫俗子,实在不配……”

“我也一样是凡夫俗子,有什么配不配的?总胜过李世民自以为是什么天纵英明,却将别人都视作凡夫俗子还不如。”

翌日,李世民正式下旨册封突利为北平郡王及顺州都督,统御突厥各部。此外封原启民可汗之弟阿史那苏尼失为怀德郡王、北宁州都督;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为怀化郡王、右武侯大将军、北开州都督,统领原颉利可汗的直属旧部;颉利也得了个右卫大将军的名号。其余归降的突厥酋长,全部提拔为将军、中郎将,以致五品以上的官员多达百余人,几乎占了原有中央官员的半数,定居长安的突厥人更近万家。

圣旨中又说到有人暗中写信给萧皇后的事,称当年国家未安、突厥又正强盛,百姓愚昧无知,才生出此等事来;而今全国统一,应该既往不咎,方是至理。吉儿见了这段,知道李世民终于是饶过萧皇后,她不必再受刑讯的羞辱,心中也自替她欢喜。

吉儿诸般心事已了,过得几天,便和突利一块赴顺州而去。

岁月如飞,匆匆之间,十三年已弹指而过,这时已是贞观十七年。

这天,突利视事回来,神­色­间似有些郁郁寡欢之­色­。吉儿给他换过便服,问:“怎么了?是不是公务上有什么麻烦?”

“其实说不上是什么公务,是私事罢了。”

“什么私事?”

突利默然良久:“颉利在贞观八年病逝,这事你是知道的?”

“唔。自从突厥覆亡,颉利被软禁长安,一直中心抑郁,常常哭泣不止。后来世民听闻他的情况,也感怜悯,想到虢州之地麋鹿众多,是狩猎的好地方,便欲让他出任虢州都督。但颉利自己却不肯,不到四年就一病而逝了。大唐对他倒还算仁至义尽,准许以突厥风俗将他火葬。此事距今都快十年了,怎么你又旧事重提?”

“就是这十年之期将到,那些原属颉利旧部的人才多生事端,要我亲到长安一趟主持颉利的十年之奠。”

“那也是很应该的啊?”

突利怫然道:“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你和颉利毕竟是叔侄一场,当年虽是仇怨纠缠,但如今他人都已死了十年,突厥更不复在,何必还为这陈年旧恨耿耿于怀呢?”

突利沉吟良久,道:“既然你都这么说,我就去吧。嗯,你也很久没入中原了,不如这次你跟我一起去,好吗?”

吉儿懒懒的道:“我好好的,为什么要去中原?”

“你有十多年没到中原啦,难道你不想看看如今中原是什么样子?以前每年元旦我到长安晋觐圣驾,你都不肯跟着去,今次又是这样!”说着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

吉儿不觉失笑,道:“瞧你这样子!一入长安,免不了又要见着李世民,我才不愿哩。你可想到过我的尴尬没有?见着他时,你说我跪他还是不跪他好?依我的­性­子,那是宁死也不要跪他的;但在大庭广众之中,我坚持不跪,削了他的面子还是其次,若惹得他迁怒于你,岂不是我害了你?”

突利苦着脸道:“你就只想着你的尴尬,我的又怎么样?每次元旦见驾,别人都是夫­妇­内外齐至,只有我是孤零零的一人,以至有一次闹出被人以为我这一把年纪还没成婚的笑话。我娶了你,倒跟没娶一样。”

吉儿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但转念又想到,这事确是自己的不是。自己口中虽说已不再想着李世民,心里却总难以光风霁月的面对他,以致突利这些年里受了这许多委屈。言念及至,心中一软,道:“以前老是要你听我的话,今番我便听你一次好了。我可以跟你进长安,不过条件还是跟上趟的一样,你见你的‘皇上’,我是不会见他的。”

突利听了,喜逐颜开,道:“使得,使得!”

于是二人准备行装,起程往长安而来。

这天二人到了长安,入住驿馆。突利递送了请求晋见的奏章,马上就有圣谕下来,命他明日入宫。

次日,突利和吉儿一起入宫,突利径直往正殿而去见李世民,这边吉儿踱着踱着便进了御花园。

她来到东角,驻足四顾,只见景物依旧,那棵大树还是郁郁苍苍的矗立在那儿,只是树­干­更粗壮了些、树冠更繁密了些。她心中感喟不已,刹那间仿佛又回到差不多三十年前的那一夜,仿佛又见到李世民从上面轻飘飘的跃下来……

正在出神间,忽听树上传下来“格格”的笑声。她悚然一惊,却见一个人影真的从上面轻飘飘的跃下来。她定睛一看,脑中更是“嗡”的一声大响。眼前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卧眉蚕眼、面­色­微黑,竟是似足了李世民,只是面上稚气尚存。

她心中一阵茫然,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少年已张开双臂,|­乳­燕投林似的飞扑入她怀中,又笑又叫:“娘亲,娘亲!”

吉儿犹如身处梦中一般,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他,喃喃的道:“娘亲?”

那少年依恋的贴着她,道:“娘亲,您怎么了?生孩儿的气了吗?您若真的不高兴,孩儿以后再也不敢这样了。”

吉儿脑中灵光一闪,霎时明白了__这是她的儿子李恪啊!不由得心头一热,搂着他的双手紧了一紧,喜极而泣道:“恪儿,恪儿,真是你?”心底却又一阵疑惑:“他怎么会认得我?怎么知道我来了?”

正在这时,背后遥遥传来女子的声音:“恪儿,恪儿,你又顽皮胡闹啦?是不是又爬到树上跳下来?不小心摔着了可怎么办?”那话里似是责备的意思,语气中却全是眷爱关切之情。

吉儿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女子正向这边走来,行到近处二人一照面,都是惊呆了。那女子眉目耳鼻嘴巴,无一处不是与吉儿自己一模一样,若不是她衣饰打扮不同,吉儿几乎要以为自己正站在镜子之前,眼前这人只是自己在镜中的影像!

吉儿怀中那少年也是一呆,忙从她搂抱中挣脱出来,站在二人之间,左看看,右望望,面上现出惊诧之极的神­色­,道:“这……这……怎么有两个娘亲?”

吉儿猛地想起她很小的时候曾听别人谈起过,说她的众多堂妹之中有一个叫蕊儿的跟她相貌完全一样。她那时还很好奇,缠着父皇问这件事,父皇却笑斥道:“哪有这回事?这世上哪会有人比得上朕的宝贝吉儿?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这时忽地见到这女子,才信那传言是真的。

蕊儿面上有如罩了一层寒霜,双眼紧盯着她,却向李恪道:“恪儿,过来娘亲这儿。”

李恪毕竟是听惯了蕊儿的口音,马上已认出蕊儿才是他日夕共对的“娘亲”,忙走到她身边。蕊儿一手将他紧紧的揽在怀中,似是怕吉儿会将他抢了去。

李恪转头疑惑的望着吉儿,道:“娘亲,这……这人是谁?怎地……她跟您这般相象?”

蕊儿一见到吉儿,已猜到她是谁了。她向来对吉儿怀有敌意,却又隐隐带着亲近之心,此时更是百感交集,又混入了莫名的恐惧,想:“她回来­干­什么?是不是要抢回恪儿?”双手不由自主的直发颤。

李恪又叫:“娘亲,娘亲!”

蕊儿一惊,稍一定神,道:“哦……这……这人是娘亲的……姐姐,不错,是……是姐姐。”

李恪奇道:“是您的姐姐?那不就是我的姨妈吗?怎么我从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姨妈?”

“因为……”蕊儿揽得他更紧了,双眼却向着吉儿,“她在你还没出世的时候便已嫁到突厥去,从来没回过来,所以你没见过她。”

“是这样的啊。”李恪信以为真,笑逐颜开,“我刚才还以为她是您,叫她娘亲呢。”说着红晕上脸,似是羞不自胜,将半边脸埋在蕊儿怀中,却又拿眼角瞟着吉儿,看得吉儿又是爱怜又是心疼。

蕊儿摸摸他的脑袋,道:“娘亲要跟你姨妈说话,你不要在这儿吵着,快回去吧。”

李恪显是十分听蕊儿的话,听她这么说,又看了吉儿两眼,便顺从的走了。

李恪走后,二人仍是默默对视良久,终于是吉儿先开口:“你……是蕊儿?”

“我……只是你的影子,不配有什么名字。”蕊儿冷然的道。

吉儿心中一窒。

她还未再开口,蕊儿已抢先道:“你来这儿­干­什么?想带恪儿走,是不是?”也不等她回答,已激昂的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恪儿是我的,他只认我是他的娘亲!”

吉儿忙道:“你别误会,我没这个意思。”顿一顿,又道:“原来……这些年来是你照顾恪儿,那……真是好极了,好极了!”不由得哽咽起来。

蕊儿冷冷的道:“那有什么好?他没了母亲,我没了儿子,我们都是苦命人。我不爱他,还有谁爱他?他不爱我,还能爱谁?”

吉儿心中一痛,掩面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是我对不住恪儿!”

“现在才来‘猫哭耗子__假慈悲’,那也太迟了吧?”

吉儿心下惊骇,想:“她何以对我如此毒恨?我到底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蕊儿见她茫然失措的立在当地,还待再说什么刺她的话来,却勾起当年的伤痛,鼻子一酸,几乎自己也要落下泪来,转头便要走。

吉儿急叫:“恪儿……他不知道我的事?”

蕊儿摇了摇头。

“请您给我说说恪儿的事,求求您!”吉儿凄然哀恳。

蕊儿心中一动,转过身来,见吉儿一副泫然欲泣之貌,不觉心肠一软,低下头道:“那一年你走了之后,我……我就进来了。有一天,皇后来跟我说,恪儿自不见了你后一直哭闹不止,嚷着要娘亲,其情可悯,求我想个法子救救这小孩儿。”说着,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伸手往额上抹了一把。

吉儿忽想:“无垢原来也是这般有心计的人,这一点我以前倒没想到。”

只听蕊儿道:“恪儿才一见我,已把我认作你了,扑进我怀内,又是哭又是笑。在这世上,除了爹爹,再没有人象他那样依恋我了。他又是那么伶俐可人,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要疼爱他的。”说到这里,满面忧戚已化作微笑,便如母亲在别人面前夸耀自己的儿子,藏不住满心的骄傲喜悦。

吉儿也是满怀感激,轻轻的道:“多亏有你,才没教恪儿受苦,稍稍减去我的罪孽。”

蕊儿一提起李恪,喜盈于胸,对吉儿的敌意霎时消了大半,拉着她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道:“其实是多亏有了恪儿,才教我终于尝到一点做人的乐趣。我一生不幸……”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人世于我犹似炼狱,我本来总是想着一个‘死’字,只是凡尘的负累太多,连生死也由不得自己,只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苟延残喘下来。直到见了恪儿,他天真烂漫,对我全心全意的眷恋依偎……”她慢慢的抬起头来,望向天边白云深处,“一天夜里,我哄他入睡,看着他在梦里都含着笑意,才忽然明白以往自己一直孜孜求死,是多么懦弱!人生是有无穷的苦难,但活着还是有可以企盼的东西吧。到那一刻我才恍然顿悟,当年我爹为什么在重重打击、种种羞辱下仍是挨了过来,这都是因为他爱我!便只为了多看一眼我象恪儿那样含笑入梦,便要他再吃十年的苦,他也愿意。”

吉儿想:“听她这么说,她和她父亲以前只怕挨过不少苦日子吧。”便道:“你这么疼爱恪儿,我……我也放心了。”

蕊儿猛的转头对着她,眼中­射­出寒光:“我这一辈子,噩梦连场,好象永远苏醒不过来。今天我有了恪儿,过去一切,都可以不再计较,都可以淡然处之。但是……但是我怕又会来一场噩梦,会将恪儿从我身边夺去!”

吉儿忙道:“你不要误会。我……我决无抢走恪儿之心。恪儿有你爱护他,那是他的福气。我……我自知有负恪儿,决不能再害他了。”

蕊儿听她说得诚恳,面上神­色­稍缓,道:“你真能说得出、办得到,那当然最好。但是我怕……”她打了个冷战,“老天爷还是放不过我,总有一天恪儿会知道真相,会抛弃我去找你这亲生之母。”

吉儿惊道:“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吧?”

“我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但有一次可差点让他发现了真相。”

“真的?”

“唉,我也但愿这是假的。有一天他忽然跑来问我:娘亲,为什么大家都叫您‘小杨妃’?是不是以前曾经有过一个‘大杨妃’?”

吉儿失声惊呼出来:“你……你也是封作‘杨妃’?”

蕊儿苦笑着点点头:“我早说了嘛,我不是什么蕊儿,我只是你吉儿的影子。他……皇上,将你的封号转了给我。这事虽说只有以前秦王府的旧婢知道,她们也没敢乱说出来,但私底下习惯的便唤我作‘小杨妃’,与你这‘大杨妃’区别开来。恪儿不知怎的听到这叫法,他聪明绝顶,竟听出言外之音来。那一刻我真是吓得魂飞魄散,不晓得那些下人到底说了什么,恪儿知道了多少真相,便假装生气的厉声道:”胡说八道!谁跟你说有什么‘大杨妃’的?‘恪儿从来没见过我生这么大的气,吓得他赶忙跪下道:“没有谁跟我说有’大杨妃‘,只是我听别人在您的封号面前加个’小‘字,这宫里又没别个’杨妃‘了,这才胡乱猜测是不是还有个’大杨妃‘。’我听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却仍是绷着脸道:”你好好儿的不去­干­正经事,却胡思乱想这些无蹊之谈?人家不过是见我年轻,才叫我‘小杨妃’嘛。哪里有什么‘大杨妃’?以后再也不许想这种事情,在父皇面前更不能乱说,知道没有?‘你也知道的吧,皇上对恪儿宠爱得不得了,我只怕他一个不小心在皇上面前也问出这句话来,触动皇上的心事,可就闯下弥天大祸了。“

吉儿也是满掌心的冷汗,道:“幸好刚才你马上编出一套说辞出来,否则恪儿也会瞧出破绽呢。”

“恪儿对我向来是千依百顺的。我说了那番话之后,他再也没提这件事,他心里是不是还有点疑惑,我就不知道了。他既怕我会生气,便有疑惑也不会再说出来。唉,我有时忍不住想:他这样聪颖过人,只怕于他没什么好处呢。”

吉儿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身为庶子,却受到皇上非比寻常的宠爱,该要惹来多少眼红嫉妒啊!”

吉儿心中咚咚乱跳,道:“无垢……皇后不是­阴­狠之人,再说她已经过世了。”她知道长孙无垢在七年前即贞观十年时已病逝。

蕊儿沉吟了一下,道:“皇后确是个好人,但正因她早逝,反倒于恪儿更为不利啊。皇后为人仁善,向来深受爱戴。皇上有时会无缘无故的对太监宫女发起脾气来,皇后总是假装跟着他生气,说要亲自审问,其实是将她们暂且藏在别处,待皇上怒气稍平再慢慢的替她们申诉,是以宫中绝少发生滥刑乱杀的惨事。她对其他庶生的皇子公主也十分好,象那豫章公主的娘亲很早就故世了,皇后一直收养着她,爱她胜过亲生。她若仍然在生,一定不会亏待了恪儿。可如今她已不在,若有其他人对恪儿嫉妒不愤,那……那可怎么办呢?”

吉儿紧盯着她,道:“你在暗示谁?快跟我说,我不能听凭恪儿受小人暗算!”

蕊儿叹道:“还会是谁?当然是‘百无禁忌’那位了。”

“长孙无忌?”

蕊儿不作声,算是默认了。

吉儿心底一阵寒气直冒上来。她深知长孙无忌与李世民关系之亲厚,再无第二人可与之相比,若李恪真是犯了此人之忌……她不敢往下想,只想到此人大名虽号称‘无忌’,但心中种种迂回­阴­险之念甚多,其实是大忌而特忌!她试探的道:“世民……还是象以前一样宠信他吗?”

蕊儿不直接回答她,却道:“皇上当年被立为太子时,已经擢升他为吏部尚书,登极后更提为右仆­射­。官阶之中原以尚书令一职为最尊,只因当初皇上还是秦王时曾任此职,之后就再没有人敢受此官位。是以原为副职的左右仆­射­,实际已等同于尚书令。长孙无忌与皇上自少年时起已成布衣之交,又身为国舅,更是心腹密友。他官高位重,嫉忌妒恨他的人实在不少,以致有人呈递‘亲启密奏’,指摘他所受的权势宠爱太过分了。”

吉儿心想:“自来功高者震主,以长孙无忌与李世民之亲密无间,也难免不受人挑拨,生出嫌隙来。对了,便如世民表面宠信魏征,心底却对他恨意不消;他对长孙无忌,只怕也不是全然的信之不疑。”

却听蕊儿道:“你猜猜看皇上怎么处置这件事?”见吉儿怔怔的望着她,便道:“他竟将那份密奏交给长孙无忌过目,说:”我对你了如指掌,全没猜疑,若听了闲言杂语却藏在心里不说出来,还对得起你吗?“他还将文武百官都召集到跟前来,拉着长孙无忌的手道:”朕所有的孩子,年纪都还少。我疼爱无忌,就跟疼爱他们一般无异,没有人可以挑拨离间。‘“

吉儿惊叹道:“他们之间,竟真能亲厚无间至此?”

蕊儿冷笑道:“那也是因为长孙无忌这种人善避嫌疑,又长于为官之道啊。他参与了皇上几乎所有机密要事,但向来守口如瓶,从不乱说,也不居功自负,以免触惹皇上之怒。那次事情发生之后,皇上虽是如此当众表白,他还是忧惧不安,坚决要求辞去右仆­射­的高职。连皇后也来替他说请,说她有幸母仪天下,长孙家的荣华富贵已到绝顶,皇上若真的怜爱她兄妹俩,就不要让她哥哥成为众矢之的,重演汉代吕后等外戚之类的血光之灾。皇上终于拗不过他二人,只好允可了。你说,他如此会得奉迎君王,又不显半分跋扈骄横之态,如何能不教皇上对他宠爱感激之心又深一层?那区区左仆­射­与这份恩宠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他除非不出言相求,一旦有求于皇上,皇上势必难以违逆他。”

吉儿心下暗叹,想:“天下之大,只怕是长孙无忌最摸透了世民这吃软不吃硬的脾­性­。世民种种软弱之处又都捏在他掌握之中,能将世民制服的,恐怕就只他一人了。”不由得面­色­发白,道:“那恪儿岂不是……”

蕊儿道:“以长孙无忌的机心,他不会对恪儿轻举妄动的。怕只怕恪儿太乖巧、太讨皇上欢心了,皇上对他的宠爱一旦超出了长孙无忌可以容忍的限度,那就是惹火烧身之时!”

“这……不至于此吧?”

“不至于此?哼哼,早有前车之鉴了。”

“什么?”

蕊儿显得有些惊奇,道:“宫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竟不知?”

吉儿面上一红,道:“我长居漠北,不闻世事,实在孤陋寡闻得很。”

蕊儿点点头,道:“其实这些宫闱之争,不闻不问才是上策。你知道二皇子魏王李泰这个人吧?”

“我只知道他是长孙无垢生的次子,我离开这里时他还很年幼,我也不是很清楚他。”

“他也是聪明伶俐,深得皇上喜爱,远远压倒了太子李承乾。”

吉儿心中一凛,当年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争位的往事霎时全都兜上心头:“这么说,那长子李承乾十分愚鲁迟笨吗?”

“那倒不然。李承乾此人其实也十分的机敏聪颖。早在皇上灭平突厥后不久,那时他才十二岁,皇上已命讼诉案件中有不服尚书省判诀的,先经东宫太子审批,再有不服的才上达他那儿去。后来太上皇在贞观九年逝世,皇上要为父亲守灵,不能视事,国家大事便都交托太子裁决,那年他才十八岁哩。”

吉儿“嗯”的一声,道:“世民的儿子个个都年纪轻轻就如此了得,这太子之选确是令人头痛。”

“那也不见得。皇上的长子、次子虽都聪慧过人,但那三子李治却非常懦弱,半点不象皇上……唔,倒跟皇后很相似。”

“哦?有这种事?”吉儿颇感惊异。

“或许正因如此,长孙无忌才一门心思的要挤掉李承乾和李泰,扶持这李治做太子。”

吉儿听得目瞪口呆,道:“这……这个我实在不明白。这事怎地如此复杂?”

蕊儿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事并不复杂。先说李承乾这一笔吧,他虽是处理政事绰绰有余,却不会讨皇上欢心。不过最重要的只怕是……你明白的,皇上本来也是次子。”

吉儿心中一寒,道:“就只因了这个缘故,他便偏心那同是次子的李泰?”

“若设身处地的替他想,也实在难怪他会这样的。当年他还是秦王的时候,一心一意要谋夺太子之位。但朝中大臣都因了你父皇的前车之鉴,岂肯襄助于他?他在军队之中享惯了一呼百应、令出如山的风光,在朝中却遭到这样的冷遇,心中自然是愤恨难平的了。他又是如此自负之人,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是你父皇一样的人,对于别人这样拿他与你父皇相比,这份隐痛便直至如今仍是不能尽去。他心中有了这偏见,便总是觉得朝中的大臣也不尊敬他自己的次子,屡屡大发脾气责备臣下对李泰不恭,有一次竟脱口说出:”人寿几何,不可逆料,万一有一天太子不幸谢世,说不定别的亲王就会当你们的主人,你们岂敢如此轻视他们?‘他虽不指名道姓,又有谁不晓得他这是在说李泰?他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心中分明已有易储之心。他那次子摸准了父亲的心事,对他加倍的曲意奉迎,处处仿效他当年的样子。他以前不是曾在城西开了个’文学馆‘来网罗天下才俊吗?李泰也依样葫芦的来个’崇文馆‘,还编了部什么《括地志》,呈献给皇上,皇上自然疼爱他又深一层了。李承乾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岂能不生出惊惧之心?一边接连递送’亲启密奏‘攻讦李泰,一边暗地里便与吏部尚书侯君集、左屯卫军中郎将李安俨、洋州刺史赵节、驸马都尉杜荷及汉王李元昌等结成私党,图谋发动政变夺权。“

吉儿Сhā口道:“我听说侯君集此人深受世民重用,何以竟会卷入此事之中?”

蕊儿叹道:“这就叫做世事变幻啊。这侯君集据说曾在当年的‘玄武门之变’中立下大功,是以当今皇上一得了势,他便已被立为左卫将军,控制军队大权。后来皇上更用心栽培提拔他,命李靖向他传授兵法。贞观九年时,又让他随李靖出兵吞灭吐谷浑;贞观十四年时,更由他单独统军,不出一月便已灭掉西域大国高昌,善战之名震动蛮荒。可是自古有云:”功高震主‘,真是至理名言。侯君集才灭平高昌回师不到十天,朝中就有官员提出弹劾,指称他击破高昌时私自盗取奇珍异宝,上行下效之下,唐军众将也大肆劫掠,军纪靡烂之极。皇上马上就下令将他搜捕入狱,以待审讯。“

吉儿道:“你说侯君集‘功高震主’……莫非这弹劾纯属冤枉,只是世民寻个藉口来打击他的威风?”

蕊儿沉吟道:“是否全属冤枉,那可难说得很。这侯君集听说是市井无赖出身,也难保他不会见财起心,真的私吞珍宝。不过,他到底是刚刚灭了一个西域大国,正是应该受赏之际,私取珍宝之说又未得证实,这就将一个堂堂元帅下狱,摆明是要给他好看。其实皇上耍这种手腕已不是第一次了。当年李靖灭了突厥,也有官员弹劾他无力督管下属,致使颉利可汗的牙帐被攻破时,遭到唐军上下洗劫一空。弹劾的官员还要求将李靖交付军法处置。当时皇上以手令阻止了这项弹劾,但等到李靖班师回京晋见时却私下里对他严厉斥责。李靖究竟比侯君集深通为官之道,知道皇上怒他军纪松懈是假、忌他军功太盛是真,半句也不为自己申辩,只是叩头请求宽恕,此后更一直韬光养晦,竭力避免招惹皇上之忌。有李靖的前事在先,其实侯君集早该明白应如何自处才是。后来还是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他求了一情,才没再追究此事将他释放。但他从此怀恨在心,有一次竟对着洛州都督张亮抱怨,道:”我征服了一个国家,却碰上那人(指李世民)发起大脾气来,真是烦闷得不想活了!你要不要反?我跟你一起反!“张亮却暗地里将他这话都向皇上泄露出来了。皇上是何等深沉之人?这些怨言只有张亮一人听到,真要追究起来,侯君集来个抵死不认,他也难以将之治罪,反倒会背上冤杀功臣的恶名,于他那圣君贤主之称可就大大不利了,便只叫张亮不要声张出去,表面上待侯君集仍跟过去一样。可怜那侯君集毕竟是市井之徒的出身,虽是飞黄腾达的上了来,终于还是不懂得这官场里的种种­阴­险。他自觉自己从皇上是秦王时起已追随在皇上身边效力,李靖却是在皇上登极后才为皇上办事。李靖固然是灭了突厥、吐谷浑,他认为自己也灭了吐谷浑、高昌,两相一比应该他在李靖之上,这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位子应由他来坐才是道理。谁知这么多年来,他始终被李靖压着,心里自然很不高兴,认定是李靖阻了他的官途,一门心思便想挤掉李靖,竟向皇上告发李靖要叛变。皇上问他有何证据,他说:”皇上命李靖教臣兵法,李靖故意只将最粗浅的东西传授给臣,却将兵法中之­精­要全都隐瞒起来,这不是想叛变还能是什么?‘皇上便拿他这话问李靖。李靖本是一介君子,甚少与人相争,但侯君集如此欺到他头上来,他岂能示弱?他不与人争,只是他不想争,可不是他不会争,他真的要争起来,手段也不输于旁人。李靖马上就反咬侯君集一口道:“这恰恰是侯君集自己想谋反!如今天下安定、四海统一,臣教给他的兵法已足以克制四方蛮夷,他却非要臣将全部兵法教给他不可,若不是为了谋反,还能是为了什么?’李靖这话既奉盛了皇上,又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皇上事后虽没再说起这事,但他心里到底信了谁,还不是再明显不过了的吗?”

吉儿听得头昏眼花,道:“这朝中宫里的是是非非,真是如此分不清、逃不了、看不破的吗?”

蕊儿微微一笑,道:“这些不过只算得上是小菜一碟呢。”

吉儿又问:“那李安俨又是何许人也?”

“这李安俨在‘玄武门事变’之前是事奉李建成的,当年六月四日那天虽听说李建成已死,仍为他浴血奋战。后来皇上为了以示不追究前事,原东宫的人大多能获重任,这李安俨也给授以左屯卫军中郎将的要职,负责皇城的安全。李承乾要发动政变,在皇城中一定得有内应,是以意欲将他招揽过来。‘玄武门事变’虽是过去差不多二十年,许多人包括当年深受李建成宠信的魏征、王圭等人都早已忘怀此事,可这李安俨天生是­性­情中人,竟是至今仍念念不忘建成的恩德,皇上对他这种种宠信之举都不能将他收买。他一直矢志要为建成报仇,一听说李承乾的谋划,便知道他苦苦等候这么多年的复仇时机终于来临,二话不说就已答应了助李承乾一臂之力。”

吉儿喟叹道:“我只道这世上真的所有人都是健忘的,想不到终究还有一个李安俨!”

蕊儿冷笑道:“但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以李承乾的势力,发动政变根本是死路一条,比之当年皇上的‘玄武门事变’更绝望上百倍。他这一败,仇是一定报不了的,还枉自送了­性­命,留下一个­奸­恶之名。”

吉儿凛然道:“世民诚然可以只手遮天,但至少让他也知道,只要亲眼目睹玄武门那一幕的人一天未死尽,这世上总还有人记得这是非黑白!”

蕊儿凝望着她,道:“你为人如此天真,在这浊世之中竟能活到今天,真是奇事一桩。”

吉儿羞得面红过耳,还待说什么,蕊儿已自顾自的往下说:“那赵节娶皇上的姐姐长广公主为妻,是李承乾的姑丈;李元昌是皇上的弟弟,也就是李承乾的叔父;至于杜荷,则是杜如晦之子,娶了皇上的女儿城阳公主为妻,是李承乾的内兄。他们平日都与李承乾交情不错,是他的亲信,相约由李承乾伪称生病,诱皇上到东宫来探看,找了一个突厥人叫纥­干­承基的做刺客,只待到时相机发动事变,抢占皇宫。谁知他们谋划未定,皇上另一个庶子齐王李佑因不堪皇上派去监管其­操­守的权万纪的压迫而起兵作乱,事败后追查叛党时将那纥­干­承基也牵连了进去。纥­干­承基为求活命,将李承乾谋划的事全供了出来。皇上大为震骇,指派了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禹、徐世绩等重臣会同大理寺、中书省、门下省三部审理此事,确认了谋反证据。皇上问侍从官员:”怎么处置承乾?‘一时没有人敢回答,最后是通事舍人来济建议:“皇上得以仍为慈父、太子得以终其天年,当属最好之结局。’于是皇上下诏罢黜李承乾,软禁于右领军中。”

吉儿低低的惊呼一声:“又一个不得善终的太子!”

蕊儿也似感慨系之,道:“可不是吗?自杨勇而起到李建成,再到如今的李承乾,真是无一人善终!”

吉儿又问:“那李泰却又如何糟殃的?”

蕊儿叹道:“那李泰自从听说李承乾定了罪,只道太子之位已是囊中之物,就差皇上开口下旨。他天天的进宫跟皇上套近乎,皇上本来也当真疼爱他,已当面许诺立他为太子。其他官员见风使舵,也纷纷拥立李泰。只有长孙无忌坚持不肯,请求封立三子李治,还说:”皇上从前一面立承乾为太子,一面却宠爱魏王,才致今日之祸。皇上若非魏王不立为储,那就请先处置了晋王(即李治),否则殷鉴在前,同样的祸害还会再现!‘皇上听了流下泪来,呜咽道:“朕办不到!’。”

吉儿大惊道:“他当着臣下的面前哭了出来?这……这不象他平日的为人。”

“皇上自皇后去后,意志变得脆弱之极,这个……你不知道吧?”

吉儿心头一震,忙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说。”

“皇后是贞观十年夏天去世的,皇上直至冬天她下葬后仍是一提起此事就哀恸不已。他思念之情不能自制,便在御花园中兴筑了一座高楼,以眺望皇后葬身的昭陵。直到有一次,他带着魏征一齐去,魏征装作仔细观看的样子,道:”臣老眼昏花,怎么都看不见。‘皇上指给他陵墓的位置。魏征却道:“臣以为皇上遥望的是献陵(李渊的陵墓),原来只是昭陵,那早已看到了。’”

吉儿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蕊儿冷笑道:“什么意思?那不是再明白不过的吗?他这分明是在暗示皇上,为圣君者,重要的是孝顺父母,而不是依恋妻子。太上皇过世,皇上只在礼仪的限度之内表示了哀思就算了,对皇后身故却如此悲痛不能自已,远远超出了圣人之德所能许可的范围,后世知道了会怎么说?不会说他深情可悯,却是重­色­轻亲啊!”

吉儿怔了一会儿,道:“世民最重的就是这身后令名,他一定明白的了?”

“那还用说的吗?他听了这话,虽是泪如雨下,却马上就命人拆了高楼。但他心中郁结是否就此解了,那就难说得很了。只是自此而后,他便变得脆弱之极,一点点小事就可惹得他流泪痛哭。皇后亲生的最幼一个女儿是晋阳公主,小名叫兕子。这小女孩自小就体弱多病,大家都知道她一定捱不到成年就会夭折。果然她过不多久,才十二岁就去了。皇上平日其实也不见得特别的疼爱兕子,谁知他听说她死了,竟长夜饮泣,不能成眠。大家都劝他说:”晋阳公主命薄,确是怪可怜的。但她人都去了,皇上再慈爱,究竟是天命不可违,皇上便再怎么悲痛,总是于事无补,还是节哀顺变,公主地下有知,也不枉了皇上疼爱她一场。‘皇上道:“朕何尝不明白这道理?但不知怎的,心中痛不自胜,不哭出来就不能舒畅。’……”

吉儿惊道:“他竟已到了这种无力自制的地步?这……这……他身为一国之君,岂能如此多愁善感、心志软弱?”

“那还不算什么呢。去年六月六日,皇上忽然下诏,恢复李建成的太子称号,又将李元吉改封为巢王。”

“老天!”吉儿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含意,面上不由得现出恐怖之极的神­色­。

蕊儿点点头道:“当年‘玄武门事变’之后,皇上强行剥夺建成的太子称号,改封为‘隐王’,这‘隐’字真是太‘妙’了,这王号一封,便似建成真的给‘隐’去了、不存在了。李元吉则改封‘刺王’,这‘刺’字便是暗指他是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有如一根毒刺。事隔这么多年,这世上还记得这件事的人早已不多,皇上正该避免谈及这伤心往事才是。他却突然主动的下此诏令,不是愚蠢之极吗?他如今忽又承认建成的太子之位,那他自己算是什么?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这个时候旧事重提,不啻是将早已愈合的伤疤又挖开来。”

“世民不该是这样糊涂的人,除非是因为……”

“除非是因为他正在受到良心自责的折磨,不这样曲折地表示愧疚就无法安心!”蕊儿抢过她的话头。

吉儿大叫道:“不!他这样的人怎会良心自责?我才不信。”

蕊儿面上现出奇怪的神­色­,道:“为什么你这样说呢?他受这折磨,早已不是去年才开始的事了,而是……而是自你出走的那一天始。”

“什么?”

蕊儿便将当年吉儿离开长安往突厥去后李世民接连三晚作噩梦,以致要她入宫、尉迟恭和秦琼守夜的事说了一遍。

吉儿听罢,只觉直如天地都翻了个个儿似的,骇然道:“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对我竟是这般痴迷!若我早知是这样,我便……我便……”可是她便会怎样呢?难道她会愿意回到他身边?不,不可能的!她需要的是突利那样的丈夫,而不是李世民!

“他那次这样发作,对你痴迷固是主因之一,但并不仅仅如此。他对于自己亲手­射­杀兄长之事,其实一直不能释怀。只怕这天下所有人都忘记了这桩惨剧,至少他自己就不能淡忘。那次他心中的惊恐虽发作了出来,但那时他还年轻,又正值新登帝位、百废待兴之际,满腔雄心要­干­一番前无古人的伟业,这份隐痛便暂且搁下了。可到了如今,他名成业就且不待说,又逢轮到他自己遇上改立太子的麻烦,难免勾起昔日的伤痛。况且他人已衰老……”

吉儿吃了一惊,道:“衰老?你怎么这样说?他今年才多少岁?五十不到吧?”

“嗯,四十五六的样子吧。他年纪是不算大,但心境已老了。他成功得太早,二十岁上下就已是统军元帅、东征西讨,三十岁不到已君临天下、位极至尊。这些年里接连受到皇后去世、储位更迭这种种风波,难免现出心力交瘁之态。”

吉儿呆了一呆,忽道:“他心志变得如此脆弱,那长孙无忌却是这等柔韧不屈之人,那岂不是……岂不是……”

蕊儿颔首道:“所以,皇上得不到长孙无忌的首肯,决不能立得了李泰!那李泰也明白这一点,害怕皇上最后竟真的去立李治,那他这一场辛苦岂不成了为人作嫁,白白的便宜了李治?他既承继了皇上的聪明伶俐,自然少不了将那份­阴­险深沉亦全盘受了下来。他竟去恐吓李治说:”你和那跟着李承乾犯上作乱的汉王李元昌平日不是颇有交情的吗?他已被治以谋逆大罪处死,哼哼,你以为你逃得过这同谋之罪吗?‘李治那孩子平日就胆小怕事,又天真幼稚,将他二哥这番说辞全当成是真的,吓得魂不附体。他自小就体弱多病,平时有事没事都要病上一场两场,这时一吓之下,竟是吓出病来,面上发烧、神不守舍,好似马上就要死掉。服侍他的宫人一见他这样子,自然是吓得­鸡­飞狗跳,忙不迭的就去向皇上报告。皇上忙赶去问他缘故,那孩子从来不会撒谎骗人的,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将李泰吓他的话全都倒了出来。皇上一听这话,便如五雷轰顶一般,怅然若失。他自来宠爱那李泰,何曾想过自己的儿子会是这种人?他若当真立了李泰为太子,以他这样­阴­狠的为人,日后登基,又怎能放得过李治?除非真如长孙无忌所说,得他自己先杀了李治,否则李泰不免会重蹈他自己当年弑兄杀弟的旧路。“

吉儿骇然道:“莫非这弑兄杀弟是一种会传承的病症?世民自己跳不出这循环,他的子孙也跳不出去?”

“平心而论,皇上诸子之中,那李泰确是最象他。可是他自己­阴­沉,他当然不以为意;他的儿子­阴­沉,他可就受不了啦。长孙无忌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自知自己决计控制不了李泰,便无论如何都不容他当得了太子。即便是没有李治这件事,长孙无忌也一定会另生主意来阻挠皇上此举,就如他一定会竭力阻止皇上改立恪儿为太子!”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