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嫂知这是小姐真的动气了,这事确实是有些过份。正如小姐说,大过年谁个有功夫来折腾这些?想着这可能是曾家大嫂的主意,便也皱紧了眉。
周夫人语重心长地道:“箐儿……曾家嫂子只怕也是为难至极才求上门,要不大过节的,她那样的人又何必来说这等事?便是看她的面子上,她都说出来,总得腾出一两间,借于她们住几晚便是了。”她这边劝着女儿,又示意陈嫂快安慰小姐。
文箐赌气,可是马上又想到周夫人生病中,可千万不能让她再为此事增添烦恼了。苦着一张脸道:“母亲既然发话了,那听母亲的便是了。只是我左右想来,咱们十来口人,也不过七八间房,哪里又不紧张了?”
陈嫂心想:“就怕是肉包子打狗 ,有去无回。这要是腾出来,曾这要是借住下来不还了,岂不是自家难受了?”只是这番话,却不好说出来,对于小姐来说,只怕更是火上添油。
没想到文箐发了一会儿愁,却想到今日曾家大嫂的德性,直接问陈嫂道:“陈妈,下午曾家长房后来还说哪些事了?曾家怎的昨天来客不提这事,今日大过年的反而说这事了?我总是觉得这事太急了。”
陈嫂还未来得及回复,便听周夫人道:“行了。昨日人家想来睡了一晚上,住不下,这才今日不好意思把这事说出来。借宿一事,也是常事。”
她这话一说,文箐想着自己似乎不通情理了,怕周夫人说自己凉薄,只得同陈嫂合计道:“陈妈,我想来想去,咱们把靠腾院新建的那间同厅里那间腾出来吧,只是那些布匹啊,箱笼啊,还得找个房一起放了才是。且不说往哪里放的问题,只是这搬来搬去的功夫,这半下午的时间只怕还不够呢。这年夜饭又得耽搁了。”
陈嫂也在想腾哪间,小姐既然也同意了,于是出主意道:“眼下咱们八间房,确是紧张。要不把姨娘旁边的那间房归整一下,只是可能放不下啊。”
文箐也明白原来三间房的东西,想往一间里放,怎么堆也堆不下啊。
现在的后院是三个正房——周夫人由陈嫂侍候着一间房,平素周夫人在内,陈嫂突在外间;而文箐同阿素的那一间房,虽都宿内间卧室,但外间基本算是文箐同阿素的书房;再有姨娘带了文简同阿静一间。厢房三间,除了靠外的一间作为厅用外,其他两间便是陈管事同李诚带了孩子各一间,毕竟人家夫妻之间还要过夫妻生活,只是因为守孝,加上住房紧张,这个也没了,本来就是不人道了。新建的两间房,都一间用做库房,一间是孩子们的书房,平日里文箐同栓子他们一起学习的地方。另外一厢的是柴房加厨房,还有一小间也算是杂物间,堆满了木柴木炭一大堆。
文箐同陈嫂合计来合计去,最后文箐一拍板:“算了,便这样吧。陈妈,您和母亲仍然一间。姨娘如今也好些了,便让她同我还有阿素一起吧。我弟便让陈伯或者李诚大哥带了黑漆儿栓子哥和豆子他们搬到姨娘现在那间。幸好那边炕大,不会冻着他们。平时拉个屏风便也可做厅。若是不便,再把姨娘旁边的那个小房间,陈伯他们都好住了。这样,留下两间房,一间仍做库房,另一间肯定有半间还得做库房,另外半间放张床之类的吧。”
陈嫂一看小姐边说,边在纸上便画了出来,看来都设想周全了,这样确实是住得很挤了。“小姐这般安排倒了是妥当。想来曾家既在这过年,春节只怕亦会在这里过了。乡下的房子既然塌了,想来便是重修,得三五个月也有可能。那个小隔间,不如到春节后开个小门,便同现在姨娘的房里通了。如此也宽敞些。”说完,便看向夫人,征询她的意见。
周夫人欣慰地点点头,道:“如此安排,也算妥当了。便是一些其他物事,再有搁不下的,便放我房里吧,我这边空着也空着。”
陈嫂仍然有些犹豫,心里想着这样的话,是不是男女住得太近了,要是有闲话可是如何?可是这话又不能说出来,毕竟谁也没心思在这个上头计较。
她要是说出来,文箐只怕心里发会笑,毕竟现代几室几厅,租房的话,男女都是隔一个门罢了,不过当然在古代这话是说不得的。
陈嫂因为对曾家大嫂不满,心里便不怎么情愿地同曾婶说了这回事。
曾婶那边没想到周家还是如此宽厚,居然能腾出两间房来,千感谢万感谢,一再道过意不去。回头,便让自家儿子同陈管事一起忙着搬运。
文箐虽然也明白周夫人是“与人为善,与已为善”,但对于这突发而至的事,虽不是耿耿于怀,却是几分不痛快。等到后来明白是曾家大嫂在作祟以后,对此人再无好感。
文简那边却听到可以同豆子他们一起睡了,觉得热闹,可以在大炕上嬉闹,半点儿没有不高兴的,大叫着“快搬快搬”。姨娘这边搬时,心情又不一样,一种每况日下飘零他乡的感觉漫上心头,对于儿子的兴奋情绪,却是万分不舍,一再同阿静说让李诚注意别让文简着凉,夜里需得多起来注意被褥小心才是。
周夫人沉沉叹口气,只怨自己这病容易过人,要不然自家房里也可能会热闹些。倒是想到一家人虽然住得拥挤,却是说话不用再几个屋串来串去,尤其是女儿如今真的同姨娘一起朝夕相处了,心里最后的一些挂念此时突然便松懈下来。她这些心思,却半点儿也不说,只闭着眼,听外头曾家儿媳同阿静他们人来人往搬着家什的动静,便觉有些东西似要离自己越来越远去。
当然,这也算是周家,曾家过年前的Сhā曲,只是这个Сhā曲实在影响情绪,以致于大人们都想着这是他人屋檐下,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因此文箐不得不拿十二分的力气,绞尽脑汁费力地在周家过年宴上营造气氛,方才使得众人兴致高一点儿,度过了流落在异乡的一个不痛快年。
只是,远亲不如近邻。可是近邻过“近”,则也不见得是好事。文箐让李诚左挑右选才赁了曾家后院,房子毕竟不是自家的。现代房客同房东都经常你来我往为个价钱左右商量,便是古代却顾及更多,以前未当过租客的文箐,后来总结,自己在曾家后院的生活,体会却不是一二点,如周夫人所想,从这里学到更多。
前传105 初一惊吓
大年初一。
天才刚亮,便听到四邻的鞭炮声,唯有周家居住后院冷冷清清,三年守孝,看来这热闹劲儿是没法同人比了。文箐叹一口气。
阿素同文箐咬耳朵,借住的是曾婶的二个儿媳。二人对视一眼,这才稍稍放心,毕竟曾婶的这二个儿媳也算有点来往。
这一大早,曾家来人给周家拜年,终于有了些热闹气氛,周家给曾家小孩准备的打赏,倒是令曾家大嫂笑得合不拢嘴儿,那张嘴便越发的甜,同抹了蜜一般。周夫人最后道一句:“身体不适,方才把人打发了。”
小孩子,同大人则不一样。栓子虽得了陈嫂之令,要同曾家稍远些,但毕竟豆子文简同曾家小孩这些日子早就玩到一块了,这会儿见曾家孩子捡了地上的零星的炮竹一个劲儿在前院玩,一时混在一起了,便哪里分得开来。
所谓乐极生悲。
文箐正摆弄着周夫人同姨娘给自己打赏的压岁钱与物,在后院便听到前院一阵哭叫声,想到文简也同他们闹在一起呢,也不知何事。出门一听,似是文简,豆子他们的闹声,这还了得。阿素那不大的脚,也撒开了踉踉跄跄地跟着小姐一起往前院跑。陈管事刚好从曾家前院返回来,见女儿同小姐在跑,听到少爷哭,哪里还有半点平时沉稳劲儿,大步流星地便超过了阿素。
文箐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第一个到了曾家前院。只见曾家人围拢了成一堆,也看不到里面情形,文简的哭声越来越大,从人缝中看到地上有人坐在那里,看靴子,似是文简的。这下越发着急,嘴里哆嗦地问:“是不是我弟?是不是?”
曾家人见她过来,忙扶了,让出道来。文箐只见黑漆儿头发都发焦了,身上脏兮兮地,傻傻地站那儿,脸上是黑乎乎的,象从灶膛里钻出来一般。文简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哗拉的,豆子拉他起来也拉不动,栓子正揪着曾家的一个孙子,看着眼生,想来是曾家大嫂的孙子了,嘴里骂骂咧咧的。
文箐急得直叫:“哭什么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这话还没落音,便听到曾家也不知哪房媳妇说道:“周家小姐,实在是对不住……这小孩子凑一起玩……”文箐同豆子一起,把哭成一瘫泥似的文简拉起来,只见他身上全是泥,袖子也破了,忙问道:“哪里疼?快告诉姐姐!”
豆子在旁边道:“小姐,是黑漆……”
文箐一愣。正要把黑漆儿拽过来,陈管事也走了过来,拨开曾家人,只见黑漆儿背后的棉袄都破了,棉絮黑里发焦!显然是背上着火了。不由面色一沉,问自家儿子道:“栓子,如何发生的?!”
栓子仍不松开手,见自家爹面色沉如黑铁,自己也是忍不住怒气道:“都是他们!他们把炮往咱们几个身上放,烧了黑漆!”
陈管事扫视一下,发现曾家大人也只有一两个,其他人都不在院里,想来是出去拜年了。一看院子里都是一群小孩,这小孩闹的事,自己做为大人也不好多说。把黑漆儿检查了一遍,发现除了头发有些发焦,还算好,倒是没有烧伤。
文简这时抽抽答答地哭道:“姐,姐,他们是坏人!他们要烧我!”
文箐问他道:“你哪里有烧到没有?黑漆儿没事吧?”
阿素这时也跑过来,一见这样,想骂弟弟,却听到自家爹拉着脸让栓子放开手,回后院去。曾家二儿媳这时小心地过来陪罪,倒也不争辩,只是一个劲儿陪足了小心,他旁边的堂妯娌却揪了那个“首犯”过来,让他给周家人跪下磕头。
陈管事见都是女人同小孩,曾家此时也无男人在场,自己此时出面倒是尴尬得很,更不好多话。幸亏陈嫂这时也赶了过来,一阵呼天叫地:“苦命的孩子……这受了多大罪啊……”
文箐见自家弟弟同黑漆儿都一身泥,看着实在晦气。阿素那边揪了自家弟弟的耳朵,已问得大致原因。
原来是小孩们本来一起玩,曾家孩子在放炮,后来邀请周家小孩一起。文简胆小拉得栓子的手只是叫得欢,却是不敢去放。但豆子胆大,放得一两个,便也高兴上了。
曾家大嫂也带了只大狗 来,此狗 护家倒是个好的,只是见了生人便叫得厉害!小孩在玩的时候,狗 正好栓在廊柱下,结果也不知是豆子还是曾家的孩子放了一个炮笔,正好炸在狗 身边,狗 便受了惊,一阵乱蹿。事后豆子说不是自己,曾家孩子说是他。
小孩子,自然是喜欢恶作剧,曾家的孩子同周家的都差不多。结果都说这个好玩。开始还是栓着狗 ,只炸狗 前面的院子空地儿,过得一会儿,看狗 好象也不怎么怕了,便道:“这狗 真是好玩!且炸炸它会如何?”
其他几个早就心痒痒了,有人提议,便有人附合,一时都乐得玩这个游戏,还相互怂恿着那胆小不敢上前的去炸。文简想着自家的小狗 不明不白地死在苏州周府里,心疼狗 ,可是曾家的狗 也太恶了,见了自己同栓子他们便乱吠,开始也是高兴他们是给自己报仇。此时见炸的人多了,又看狗 到外乱躲,便同情心大发,道:“别炸了!狗 耳朵要炸聋了。”
便求着栓子过去给松开狗 算了。栓子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昨日里也被这条狗 吓过,自是不敢上前去解开。黑漆见少爷哀求,便不声不响去解开绳子。
结果其他小孩不乐意了,围了狗 就放炮竹炸,威胁:“我炸自家的狗 ,你管呢!快一边去,要不连你一块儿炸!”
黑漆是个倔性子,既然少爷有要求,自是要办了此事,也不吭声,只蹲那儿一个劲解绳。可是他也怕鞭炮啊,身边不停地响,吓得他只能护住头。狗 没放开,他倒是给吓在那里了。曾家孩子大笑道:“这狗 没娘,你也是个没爹娘的,真凑一块儿了!”
这话在鞭炮声中,也不太响,可是一个两个都说,这话自然是被黑漆听到,黑漆这时也动了气,便横眉怒对,回嘴骂放炮竹的孩子“有爹娘生没爹娘教!”死活也不愿离开了,拧上了劲儿,非得去解开绳子。
这矛盾便激发了。曾家孩子比栓子还大呢,自然懂得黑漆骂的话,越发地发狠,便怂恿兄弟们都上手。
文简见黑漆受欺负,便让栓子去帮忙。栓子一看豆子还在曾家孩子堆里,骂着让他快回来陪少爷,自己却胆战心惊地凑到狗 身边。
也邪门,这狗 不咬黑漆,可是栓子还没靠近,便已蹿到栓子身边,叫得栓子便摔了一跤。曾家孩子哈哈大笑,嗤笑栓子白长个子,原来是个怂包。栓子也狠了,爬起来便去踢狗 ,嘴里骂狗 “不识好人心。”
曾家孩子不乐意了,自己可以欺负自家的东西,但是别人要伤自己的狗 那是万万不能,便往栓子身上扔鞭炮。这时黑漆也解开了绳子,狗 便从栓子身边蹿了开去,拖着长长的绳子跑了。
豆子一看曾家的孩子欺负自家的兄弟,哪里愿意了,也不顾玩耍了,手里燃着的炮笔便就近往曾家孩子脚边放!
可是他人单力薄,哪里是曾家五六个孩子的对手?栓子见豆子被欺负,这可是从小长到大的兄弟,拉了黑漆就冲进来,文简跑过来,在一旁叫道:“别打了!”可是没人理,便过来要拉开把栓子同黑漆围在中间的曾家孩子,真是乱作一团。
这既然放鞭炮,就有一人是要持着火棍的,结果就在这乱扯中,文简个子最小,于是被人群带动,绊倒在地,一时曾家的孩子也倒在地上了。黑漆同栓子他们挣扎开来,去扶少爷。那持火棍的好巧不巧,一不经意里手一松,火棍下落,便点着了另一个手里的炮竹,那人一惊,便随意一扔,就落在了蹲在地上拉少爷的黑漆儿的后背上,一下子便着了火。
先只是焦,小火慢慢地燃了,闻着不对味,才发现这个事儿。其他人都吓得松开了手,栓子这时也惊呆了,幸亏反应还快,叫道:“发什么愣!雪!快捧雪灭了!”
众人才醒过来,忙着把黑漆往旁边的雪里按,也有捧雪往他身上堆的,这才在火变大之前把火灭了。彼时,豆子同文简只吓得大哭,尤其是文简,更是吓坏了!
曾家今天出外拜门,大部分大人不在家,唯留了一个有点儿发烧的三房同曾婶家的二儿媳在家,本以为是在院子里闹着玩,谁也没想到发生这个事。
文箐听完这原委,气得直抚额!这叫什么事儿啊?都是鞭炮惹的祸!一场小孩子的嬉戏,变成恶作剧,然后成了小孩斗殴,最后差点儿酿成大祸!
这要是黑漆被烧伤,可如何是好?没爹没娘的孩子,周家护得好好的,文箐唯恐他小时落了阴影,所以日常把他同弟弟一般看待,可是哪里想到发生这么一幕?这事还不能多怨曾家的孩子,谁都有错儿。
陈嫂听完,却不这样以为。先是骂自家儿子傻大个却不会办事,既没照顾好少爷,也没带好其他几个伙伴。骂了几句,又看曾家的孩子跪在那儿请罪,对曾家心里生着气,却又恼火大年初一的,不好发作。
文箐对曾婶的二儿媳王氏道了一句:“算了,既是小孩顽闹引起的,没烧着人,也就算了。”
王氏万分过意不去,只是也不是自家亲侄儿,还是伯母家的亲孙子,自己又不好打,只得在口头多教训。她堂妯娌也是碍于不是自家儿子,而是老2家的,老2媳妇是个厉害的,自己真要打了,到时回来也要口角,只轻轻挥了两巴掌,骂了那持火棍的两小孩一顿。又打了自家孩子几下,算是请罪。
陈嫂牵了黑漆的手,一边走一边抹泪叹气,栓子背了哭累了的少爷自责不已,文箐看阿素也是红红的一双眼,又见豆子垂头丧气一脸小心翼翼地紧张得气都不敢出的模样跟在栓子后面,感觉他小腿都是发抖,有心安抚他,又觉得这也算是个教训。
心里暗中叹一口气:真是晦,大年初一闹这么一大惊吓!
前传106 打架一说
这事无论如何都闹到了周夫人耳朵里了。
周夫人由陈嫂扶着进到文简他们那炕上,看几个孩子已经换了衣衫和鞋子,仔细把黑漆儿看过,发现除了受惊,头发烧焦了一些以外,倒是无大碍。反而是文简,腿上也不是被踩的还是磕的,两大块青紫痕迹,看得周夫人直掉泪。
文简抽泣着对母亲和姨娘道:“二伢太坏了!他们居然欺负狗 !太坏了……”
这善良的孩子,说的话让人窝心。文箐觉得文简是非观念好,懂得说矛盾冲突的最根本原因,第二便是心肠极好。
陈嫂在一旁直怨曾家孩子,喝令栓子看护不周。
文箐见栓子跪在地上,一边抹泪一边自责,看得也难过,心想栓子也真是冤。便劝道:“陈妈,左右不过是小孩子玩闹罢了,只是不小心出了个事,又不是栓子哥欺负的缘故,你骂他作甚?”
陈嫂给少爷拉好衣衫,确认没有别处伤痕,道:“这事不怨他还怨谁?他最年长,连这些个事体都不晓得,不知道去护住少爷,反而去拉扯,便是这般不懂事的,将来又能干甚么事?”一副望子成龙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周夫人在一旁蹙眉,道:“栓子起来吧。阿兰,算了。只是吃一吓罢了。如箐儿所言,小孩子不懂事,咱们做大人的难不成为这个意外反而大打大骂出手才解气?今天他们吓了简儿,说不定前几日简儿也曾言语上欺负过曾婶家的孩子。邻里之间,哪家小孩没有个争嘴打架的事儿?要真计较起来,那只能不相往来了。”
周夫人虽然护犊,可是整件事说来,人家曾家孩子拿狗 玩闹,还是自家孩子多管闲事去干涉,导致口角相争,才会有动手动脚,黑漆被炸得烧了后背棉袄,也是个意外,人家也不是存心的,难不成真找曾家大人算帐?这也不是赔钱的事,自己又不能替曾家教育孩子,难不成自己出手打曾家孩子几耳光?谁家孩子不是父母心头宝?
周夫人说得几句,便咳嗽起来,稍定,叹口气道:“只是,这事却终究得说一说才是。栓子,箐儿,你们几个也听好了。第一这闲事管不得,人家闹得正欢的时候,你们去硬管,哪不是阻了人家兴致?便是再有几分情份,当时也是落了冷脸。日后可记得,劝诫朋友需得想法子,而不是硬拉硬扯。”栓子点点头,豆子同文简一脸茫然,不过左右是知道自己去拉狗 是不对的。
文简有些不服气,看看周夫人脸色并没有发怒,便低声道:“母亲,可是他们欺负狗 ……”文简对自己寻条早夭的狗 投入多少精力,众人皆知,所以对别人家的狗 也例来喜欢,见不得人家虐待狗 儿。
周夫人点点头,道:“晓得,我晓得咱们简儿是个好的,心疼狗 。可是狗 毕竟只是个物事不是?你看,你姐上回给你买的陶马,你不也打碎了一只腿?你姐可曾怪过你罚过你?”文简摇摇头,心里不明白狗 和那陶马明明是不一样的为何母亲这般说。
周夫人一想儿子太小,哪里懂得这些,只见女儿倒是在一旁思考,不声不响地也不知她懂了多少。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自己把能教的拣了机会教给他们,能懂多少那是他们的缘份了。见黑漆儿仍然拘谨地站在那儿一声不吭,不由心中重重地叹口气:这孩子,心思过重,可如何是好?她这番思量,自是不动声色,只接着道:“今日要说的,第二个便是君子端方,有所为有所不为,不可出言不逊。黑漆你是个孝顺的,只是日后说话需得三思而后行。栓子也是,行事不要冲动。咳……”
陈嫂见她咳得厉害,便忙劝她少说些话才是。周夫人如今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是这么会功夫,已觉疲惫,又想孩子太小说这些大道理,哪里懂得?可是自己却只怕等不到孩子长大的时候了。不禁悲从中来,咳着咳着便掉泪。
文箐慌得忙同陈嫂扶了她去房间去,又劝慰了一番,道是自己明白母亲心底事,这便过去同弟弟他们说说,一再保证让他们吸取教训,方才离开。
周夫人躺下来,看着拿帕给自己擦泪的陈嫂,道:“便要是今天按原来打算去施粥,只怕就没这些事了。你说,这是不是心不诚,所以老天爷来这一么一回?”
陈嫂劝道:“这也不是咱们心不诚,还不是因为席家要今天做第一场施粥,所以k咱们给轮到后几日了吗?夫人万勿多虑。那几个,我自会去教训他们,院子里人一多,总不能隔三差五地闹这样一出,日后约束他们,少去前院凑热闹便是。”
周夫人道:“其他几个都好说。我只是看黑漆儿是个心事重的,又没个亲人的,说重了怕他多心,说轻了又没用……唉……”
陈嫂想着黑漆儿,总觉得这孩子畏畏缩缩的,话也极少,虽有时也心疼他,却又闲他太窝囊,只是没想到曾家孩子说的话看来是犯了他的忌讳,也懂得反唇相讥。又想若不是他那句话,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打架拉扯了?不过,嘴里仍然道:“夫人,这事慢慢来吧。时间长了,他自然懂得夫人的一片心意了。他要离开周家,穿衣吃饭哪里有着落?便是这个,他也得感恩,得了夫人的恩惠,也算是他三生有幸才是。”
文箐返回文简他们的房间,只听栓子同豆子他们都在自行检讨,文简噘着个嘴儿,仍然坚持是曾家孩子不讲理,黑漆犯错误一般,仍然立在那儿,手脚也摆不开来。
文箐想着事情起源是放炮竹,这都是男孩子格外喜欢的事,除了“小心火烛”这一点,还真是无话可说。至于把鞭炮扔在狗 旁边,吓唬狗 ,小孩的恶作剧罢了,又不是把狗 放火上,没必要想过太严重。正如表哥堂兄说到他们小时抹胶在凳子上害人,放毛毛虫在人家背包里,或者抓了壁虎放笔盒里一般;男孩们之间一言不和打架那是家常便饭,大人也只是一笑而过罢了。正如周夫人所言,这等小事父母也不好闹上门去吵,只能吸取经验,相互约束一下,教会孩子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可做罢了。说到打架欺负的问题,想想现代教育都是别人打你一拳,你要想法子打回去才是,总不能是打你右脸你再伸出左脸去迎接下一个耳光。文箐觉得这个倒是要同文简他们说说。
“还痛吗?”文箐见姨娘已经把文简脸上的泪痕都洗净了,便问他道。
文简想说痛,又怕姐姐说自己不好,便摇了摇头。文箐一使坏,按了痛处一下,他呲着牙叫道:“痛!姐姐,痛!”
“现在知道痛了?你这般小年纪,你去劝架哪里劝得动?以后要再有这样的事,你只需在旁边远远地躲着,然后扯开了嗓子喊就是了,不要混到一堆去,要不然,你还会连累栓子哥他们。晓得了吗?”
文简以为姐姐要骂自己一顿,没想到姐姐居然教自己这样,便问道:“你不是说栓子哥是咱们哥哥,他被人打,我想过去帮忙的……”
文箐见他这般委屈,不觉好笑,可是又不想变成一曲笑话,只得一本正经道:“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打得过谁?反正你记住了,你要不然天天练身体,练壮实了,就可以去帮忙了,身子太小,打不过人家,你就躲得远远的。记住了,打不过人,咱便跑!豆子同黑漆儿也是,都记住了!”
其他几个男孩见小姐说得极认真,向来是唯小姐命是从,这会儿自然是都答应了。文箐却不放过,道:“豆子,平日里栓子哥要逮你打ρi股,你怎的知道绕着跑,不让他抓住?要被打了,还知道告状?今天这事儿你却只傻得去同人家拼命?”
豆子低头道:“那不一样!栓子哥不会真打我!我今日见栓子哥同黑漆儿他们被打,便……”
“你都知栓子哥不会真打你,你也懂得打不赢他便跑,这会儿曾家孩子那么多人,你一个人打得过吗?”文箐抓住他这个典型继续道。
豆子开始认错。文箐也不再说他什么事,最后总结一句:“咱们打架,也要打得过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我打不过,保不齐过得一年两年我总能打赢他不是?所以,不要总想着当日就拼命……”
“栓子哥,你也是。打架也要看清形势嘛,打得过才打,打不过你硬要拼命,除了输还有什么?要是我,怕狗 我才不管这事呢,自去找曾家大人说狗 的事便可,看他们不惯,我自带了文简离开,才懒得去管他们家的乱事。”
她这话说得栓子脸色通红,可是小姐说的话确实有道理,正如夫人所言今日自己太莽撞了。阿素同姨娘还有阿静后来见小姐说得头头是道,心里无不汗颜。
文箐没想到她说的这番话,在这几个男孩心里生了根,真个牢牢记在心里了。
曾婶一家其他大人一回家,便听得孩子打架差点儿闯大祸的事,吓得一身冷汗。曾家大嫂便急急地赶来后院来请罪,把几个闹事的孩子打得哭哭啼啼地硬是跪了一地。陈嫂见曾家大人这会儿还算讲理,再加上夫人小姐不愿大年初一同人家闹得不可开交,毕竟大门还是一个,日日相见,要真有个脸红的事儿摆在这,以后日子如何过?虽然也算是原谅了曾家孩子这回,只是话里也带了几分“惹不起我躲得起”的意味,总之,让曾家大人明白各自日后相处保持某种距离。
曾家人也没想到大年初一有这么一件大事发生,只觉自家房子塌了,如今晦气还跟着自己,便寻思到底哪里犯了神祀,怎的最近这般诸多不顺?
曾家大嫂一边走,一边抬头再次打量三弟家的房子,突然转身问跟在身侧的弟妹:“我说,你新盖的那几间房子,请过形家看过风水?那处可以盖房吗?木匠可好好打发?有否厌胜一说?”
前传107 逮偷吃的猫
曾婶本来正心烦小孩打架之事,自家大嫂突出其来的连珠似的问话,让她更是吓了一大跳。想着大嫂乡下的房子都几十年建的,嫂子持家已经不能算是节俭了,人能说是吝啬到家了。要不是她舍不得花钱修缮,那房子怎么说倒就全倒了呢?不过这话借她一千个胆子也不敢说出来。
这会儿,嫂子说这番话,莫不是要在自家院子里找原因?老实人,这下子也一时便有些情急,慌道:“这房子是周家建的,当初动工前,请了形家看过的,自是可以盖房子才建的,更不曾动过太岁。木匠,应该是打发好了,周家也不缺钱,哪里会扣人家的工钱。想来不会留制胜于房子里。”
曾家大嫂啐了一声,道:“难不成那房子你们检查过梁柱屋角?既说不是你家盖的,周家人哪里会同咱自家人上心?这事总得查查才是。”
曾婶心想本来没什么事,自家平平安安的,难不成扒开了周家现在的房门去一块砖一块砖的检查?或者找人来做法事,也得有个说头啊。心里更是认为大嫂这是刻意在自家找理由,便也只应付过去。
奈何曾家大嫂却半点儿没感觉弟妹的不悦,仍站在后院墙边,左右看来看去,道:“总觉得你家这院子少了什么?”她旁边一个媳妇补充道:“好象婶子这院墙外的那棵枣树没了……”
曾婶心中大感头痛,瞄了一下说话的人,原来是三侄媳妇儿,心想若不是她家小儿怂恿着其他孩子炸狗 玩,哪里会有今天这件事,心里的不满更是加剧。曾婶家的二儿媳见家姑面有郁色,忙对伯母道:“那枣枝,被虫蚊了,今秋的枣都没吃成。既破败了,爹便让五郎锯了,要不影响过节气氛。”
曾家大嫂又问了问这院里还有什么变化没?曾婶不厌其烦地一一同她说来,最后她也只得道:“我看开春马上再去找棵枣树来,再植上吧。谁晓得不是这个缘故?”
曾婶只得答应,一退出大嫂房,忙让自家儿子去找枣树。她二儿媳则私下里十分不满大伯母如此多事,口出怨言:“又不是我们家房子塌了,怎的自家不去找哪里惊了太岁,非得到我们这一房来找?难不成她家房子倒了还要我们赔不成?”
由此可见,往常住得远偶有节庆才往来的兄弟之间,本相安无事,如今住到一块了,这曾家长房与三房的问题,也日益浮出水面并不断加深。
对于周家来说,真如文箐所言,关起门来过自家的日子,自是不管前院一众妯娌之间的明枪暗箭,曾家大人打骂孩子,指桑骂槐一事。但是,只要在同一院墙里,总有些事会有牵扯。
比如曾家长房三儿媳同曾婶家二儿媳王氏看不对眼,最后没办法,曾婶退一步。把前院正房同后院周家腾出来的房子全部让与大嫂一家住,自己家则住前罩房,心想这样泾渭分明一些,以求尽量安生。但问题是她这样一安置,周家便不可避免地同曾家大嫂日日见面了。
曾家长房三儿媳,按排序来说,男人是曾家三郎,这里不妨称呼为曾家三娘子。曾婶家的两个儿子序齿排后,分另为曾四郎曾五郎。这曾家大郎一过了初三,也无心情在三叔家呆着,留下儿女,便同自家女人回了乡下,去找人看那塌了的房子,以求重建。二郎三郎便住到了周家腾出来的房里。
这住得近了,曾家长房里的人自然眼瞅着周家的人如何过日子,难免心里不嘀咕,不比较。比如晓得周家一天居然三顿不止,而且每日至少四个菜,再观自己在三房这里呆着,却是一天才两三个菜已经算是极好的了。周家人会做菜,便是简单一个菜也能在那个小厨房里炒出花样来。不止一次,阿素她们在做饭时,便有曾家女人上来围观,本来厨房就小,再多来几个人,便周转不开来,阿素好不烦恼。暗地里同阿静道:曾家长房住在乡下,却怎的都这般厚脸皮,不识趣。每每不想与她们聊天时,可她们却一个个兴致极高,暗示几次自己有事不能搭理,可人家听不明白,这真正是摆不脱的牛皮糖一般。
既然同在一个院子里,时日一长,曾家长房的媳妇们一方面认为周家生活奢侈,另一方又私下里认为三房婶婶同堂妯娌待自己有亏,要不然怎的做出来的饭菜那般难吃?尤其是曾家三娘子便同王氏干上了一架,每天见面便要吵上一回,闹得曾家大嫂也头痛。最后没法子,长房与三房分开来吃,各做各的。
曾婶大舒一口气,心想终于可以不用这么侍候长房的一干人等了。只是他们分开来做,周家厨房便也免不了被曾家长房“借用”一下,两下……
阿素这边看曾家的热闹,可是无意中,感觉自家柴房的炭锐减得厉害,有所疑心,但没有证据,也不好说,毕竟柴房不好上锁,便暗自做了个记号。可是待几日后,发现确实不是自家取的,可也不好去曾家房里看看,炭又没做什么记号。。
最让人郁闷的是到了正月十五,杀的一只鸡,连翅根算是四个“鸡腿”了,一般其他几个小孩都是不吃,让于少爷吃,可是邪门的是:上午放的鸡,到得晚上上桌的时候,居然少了一个。阿素把家中男孩盘查了一遍,谁都说自己未曾偷食。陈嫂见她盘问这些小事,开始以为是狗 或者哪里的猫进了厨房给偷吃了。
可是紧接着,阿素发现自家的米酒也就少爷小姐吃得一点儿,怎的突然就少了大半?又盘查了一遍,自家孩子都极守规矩,只能怀疑到曾家人头上。阿素便也生气地又将炭火的事说出来,陈嫂便也听了个明白,只看向曾家人所住的房子,摆摆手让阿素万万不要声张,这没证据的事,一旦说出来,那这还怎么住下去啊?毕竟现在住的是曾家人的房子,总得留几分薄面与他家。
文箐听阿素着恼地说这些小事,觉得也太鸡零狗 碎了些,可是没现场逮着,也不能让拿人家怎办,这事连说都说不出口。让她去找曾婶二媳妇王氏打听一下曾家几个媳妇是不是都好贪便宜。结果王氏那边还真说出来个事,道是曾家的二娘子便是这个毛病,以前也是,一不注意就来自家便顺手牵羊一些小物件。阿素道:“莫不是咱们厨房还要上锁不成?”
陈嫂虽然很嫌恶曾家长房的人,可这事还真是不能摊开来说,便道:炭火便全部往卧房里搬,至于木柴,只能打成捆,在上面写张纸,明示哪天取的多少。这样曾家人看着周家人过日子也是有数的,他们也不好再下手。
至于厨房,曾家人做饭挤做一堆,自是不便,也不能锁,只能将这些白糖啊,料米酒啊,等等全都搬到房里去,不放在外面了。外面挂着的都是能数得数出来的。
栓子被姐姐盘查,觉得自己受了冤枉,便有心想洗清这事。带了豆子与黑漆,不声不响地经常没事就偷偷地盯着厨房几眼。终于有天被他发现曾家长房二娘子进了厨房,便“噌”地告诉了阿嫂。
陈嫂听得,二话不说,放下手头的事,便跑了过去,见曾家正在翻柜子里的物事,计上心来,在门外大声喊道:“唉呀呀,厨房里这是怎么回事啊?!”
一边喊一边推开门,捂着胸口对着里面的人道:“唉呀,吓我一跳,这不是曾家二娘子嘛?适才我见厨房门开了条缝,还以为哪来只野狗 呢?毕竟最近厨房哪里丢这丢那的,以为是哪里的野猫来偷食呢,正让我家男人到处查看哪里有洞呢。原来是你啊。这都不是做饭的时辰,你也在这忙啊?”
曾家二娘子被她发现,虽然也没拿了什么物事,自是心虚,脸色发红,但听到被骂做野狗 ,有些上气,可是这话又接不得,只是讪讪地道:“是啊,只是我家孩子饿了,便想借你家厨房一用。没想到让婶子误会了。”
可是陈嫂的话,却惊动了后院的人,都跑到厨房门口来看发生什么事了。阿素装模作样问道:“娘,野猫在哪呢?最近老到咱家厨房来闹,逮住了剥了它的皮才是!”
陈嫂骂她道:“休得胡言。这是曾家二娘子呢,可不是外面的野猫。”
阿素忙作赔礼,道:“唉呀,曾家二娘子的皮自是剥不得的。我错了,给二娘子赔个不是。”
这母女俩唱作俱佳,把个曾家二娘了羞得满脸通红,真正是咬碎了牙往肚里吞。嘴里只道:“没有野猫啊,我只在厨房想忙点吃的给我家馋嘴孩子。”
可是阿素不放过她,见她身边放着食盒,便要去取了打开来看,道:“我既错了,光嘴上说赔礼实是过意不去,不如我来给帮二娘子一起给你家小郎做些吃的?”
曾家二娘子自是紧张,食盒是用来装周家物事的,这要打开来,自家并没放食材呢,便要走过去,伸开来双手来,客气道:“无事,无事,我家都是粗人,吃的自不如你们家的o精细,我自己来。”
陈嫂在一旁拉住她道:“你看我家女儿不懂事,既然她认个错,你便原谅她罢。且让她做来,也算是她的心意。”一边朝阿素作眼色。
曾家二娘子急得不成,便向门口自家三弟妹求助,奈何三娘子同她最近也因为小孩有些口角,素日里也闲她贪便宜,开始时自是看热闹,怕把自己扯进去。此时虽然是相帮,毕竟都是曾家人,曾家的丑事也不说在外人面前说来,只是奈何周家小姐却站在门正中间,她也过去不得。
阿素得了机会,打开食盒却发现果然没食材,便把盖子重重地往厨案上一放,道:“曾家二娘子这是准备做什么菜式啊?我想帮你做,可是没有食材啊。”
文箐装做一脸天真样,一边冲曾家三娘子笑,一边似是无意地叹道:“唉呀,我见书上写的那个什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唉呀了不得啊,曾家二娘子不会是神仙下凡啊,这不拿材料便能做出吃食来,也真是了得啊。”
曾家二娘子听得这话,血便上冲头脑,满脸涨得红一阵白一阵,一时想不到说什么话才好。
陈嫂放开她,扭身对文箐道:“小姐你真是会说笑。我看曾家二娘子是一时着急,便忘了食材吧。”
曾家二娘子得了这个台阶,忙顺着爬下来:“是啊,是啊。适才只着急,这头便记不得事,忘了,忘了。”说完,便急着去把食盒给盖上,好象那是一块遮羞布一般。
栓子在门外道:“哎,原来不是外头的野猫偷吃啊。还以为这次抓住了偷吃的,要不然我和豆子还被我娘当成偷吃了呢。”
文箐冲他笑道:“是啊,不过这厨房还是得看紧些好。虽然曾家嫂子们一时不便,也常要借用咱们的厨房,可是一定要记得离开时,关好门窗才是,要不然谁个会天天守在这里逮猫狗 啊,要不然用完厨房挂上锁?”
曾家三娘子觉得这会儿丢人万分,十分赧颜,忙托口有事走了。她这才走,曾婶家的王氏过来道:“听说你们逮到了偷吃的野猫呢?在哪呢?在哪呢?”一边说着,一边凑了个头到厨房门口看热闹。
曾家二娘子恨恨地看看堂妯娌,没想到今日栽了个大跟头。
陈嫂走出来道:“唉呀,看错了。适才差点儿把你们家二娘子当野猫了。阿素,快给二娘子取点吃的,算是赔个礼。下回可不要疏忽了。这野猫没逮到,还得守好厨房才是。”
曾家二娘子哪里肯接,只提了食盒,低头便匆匆往外走。阿素冲她背影喊道:“唉呀,二嫂子,别急着回去取食材啊。要不,我待会儿将吃食给你家小郎送过去?”
文箐觉得阿素真是被这事憋坏了,平时不坏的人,这会子真是一张嘴极损人。
前传108 文简漏口风
对于文箐来说,这事开始是有些愤怒的,只是听得曾婶来替侄媳道歉时,谈到一般人家过日子如何艰辛之后,便也沉默了。
而此事对于栓子来说,则是一个自己做了一件大人没做到的事,觉得雪了耻,自己再不用受母亲与姐姐的盘查了,最主要是觉得自己小大人了,能保护好周家的财产了。于是,越发的象一个孩子王。
曾家大嫂觉得媳妇丢了自家的脸,把曾家二娘子狠狠地骂了一顿,扬言要是再死性不改,便要休了她去。
这话也不知到底是如何一个过程传到周家人耳里了,文箐后来想起来,便只能猜测是由王氏闲话家常说起的。但在大人知道了,也只是想着便是家姑的一种威胁话语而已,但是在孩子耳里,听来却不是这般。至少,在小小的文简耳朵里听来,却是有些惶恐。
初始,他并不知道什么是“休妻”,不过问了栓子后,便知道是要让曾家二娘子离开曾家,要真休了的话,便是不能住一起了。文简听了郁郁不乐,于是又问是不是同“离婚”一样?栓子哪里知道这个事,自是答不出来。
文简毕竟年幼,是个有心事还不懂得控制的人,这样,去给周夫人请晚安时,亦带了这情绪。
周夫人见他不高兴,便问他何事。
文简却不讲,只低头道要去问自家姐姐。文箐彼时也是一个不注意,着了凉,正发着烧躺自个床上呢。
周夫人心想这孩子待他再亲,却是同自个儿姐姐更亲,。便多少有些想法。心里暗叹血脉之亲果然不假,只是仍然好奇他有何时只能同文箐说,却不同自己讲的,以前也不曾这样。莫非在外头听到什么传言了?便有心追问道:“母亲问不得么?你姐现在可是正迷糊的时候,她要是答不上来,到时也定是得母亲告诉你。”
文简见此时陈嫂正好端了东西出门,这才道:“陈伯说不让我同母亲讲此事。”
周夫人更生好奇,心想陈大福在周家这么多年,向来是为自己着想的,应该不会生反骨才是。只是患难见真情,难不成这次回苏州周府又发生什么事,才有了别样想法?又想到上次陈管事好似是无意中问自己是不是打算在岳州这地界置产,就更生纳闷了。
文简见周夫人脸色沉重,又没让自己走,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当是母亲生自己的气,立时也不再敢说话。直到听到母亲再次问自己:“你同母亲说说,你陈伯有何事要瞒着母亲了?”
文简老实地小声道:“母亲,姨娘会离开我们吗?”
周夫人一愣,这么小的孩子如今经历得多了事,也懂得这些了?难不成真是有什么事自己不知道的?自己对徐姨娘并没有半点苛责,如今又没了老爷,此话从何谈起?可仔细看自家儿子,却是很担心自己的回答的样子,忙肯定地道:“自是不会离开咱们!姨娘还得等箐儿长大,将来好享福呢。”顿了一顿,又问道:“简儿,你从哪里听到姨娘的事?”
文简小小年纪,却知道生母是姨娘,如今姨娘生病,自是舍不得她离开自己。此时听得周夫人告诉自己不会后,似是松了口气,道:“小狗 死的时候……三叔家的大哥说的姨娘以后不算咱们周家的人了。我……我后来问陈伯,陈伯又说不是,还不让我回来说……我……”
周夫人听文简这些无头脑的话,却是十分肯定苏州发生了些事,而这事陈大福肯定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真的同姨娘有关?可是老太爷早就接受了姨娘,应该不是老太爷说的要赶走姨娘,难不成是小孩子打闹时说的?
她心潮翻滚,咳了几下,文简平时见姐姐一般都是给母亲端水,现下姐姐不在,有样学样,便自己也爬上炕来,端了炕几上的水。小手第一次端,却也算是四平八稳,递于周夫人。
周夫人见得他这般小也如此懂事,深感孩子是一天天长大,总有一天会知道所有的一切事,现在却也懂得孝敬,适才不平静的心,顿时又稍觉安慰。接了过去,却只是摸了一下他的头,道:“好儿子,母亲没白养你。快去玩吧。”
正好陈嫂端了汤药进来,见少爷正从炕上爬下来,笑道:“少爷可仔细脚下啊,等陈妈来抱你下来。”
文简已趴着跳了下来,道:“我自己行的。”可是并没了离开,接下来一句便是:“母亲,那大哥为何要捉弄我?他说姨娘是朝廷给判离的,我问他,他便象休妻一般。适才我问栓子哥,他亦不晓得。母亲,是么?”
周夫人才平息了气息,听得这话,似是一个炸雷,落在了身边,把耳朵给炸聋了,眼炸瞎了。脸色乍然如死灰,身子发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只看着文简急急地道:“你说的是‘判离’?你大哥说甚么了?”
文简从来没见母亲这般厉害的神色,被周夫人一脸严肃的样子给吓得,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便吞吞吐吐地道:“我……我……”
陈嫂却是清楚地听得少爷方才的话,心道:天要亡我!关于姨娘的事,众人都瞒着夫人,只想着等夫人身体好了些,回了苏州再说此事。没想到千防万防,甚至以前同小绿还是刘娘子都作过交待,没从她们嘴里漏出来这事,却是被自家少爷隔了这么久,把事给捅了出来。这下子……
她忙着要把少爷送了出去,免得继续问下去,少爷把甚至事都说出来,到时夫人……
可是一转身,却见周夫人早咳作一团,忙掏了帕子给夫人擦拭,却发现最近不吐血的症状方减,今日猛增。便吓得手哆嗦,忙对着少爷道:“少爷,快去找人请医生来。”
文简早被周夫人吐血状吓得脚哆嗦,忙跑到隔壁去找姐姐同姨娘去。
周夫人却一把拽住陈嫂,咳得断断续续地问道:“阿兰,你……咳咳……你可有事……咳咳……瞒着我?”
陈嫂还要强作掩饰道:“夫人,真的无事。”
周夫人只摇头道:“阿兰,你我……咳……相处多年,咳咳……我还不知你吗?”只死死地盯着她候着答案。
陈嫂这时也知这事是瞒不过周夫人了,便立马跪了下来道:“夫人勿急。我,我也是担心夫人,彼时夫人病在床上,就是晓得了,也……”
这时,阿素听得文简急急地喊着要找医生,以为夫人这边发生大事了,已经掀帘过来,见得母亲跪下说姨娘的事,便暗想,完了,小姐说的瞒一时,这一时只怕到止为止了。
陈嫂正说到公文上姨娘被判离的事,见女儿进来,便斥道:“还傻站着做甚么?快让你爹去请医生来!”
阿素心里一慌,便答应着往外走。
周夫人却叫住她,只是面朝陈嫂道:“也不用叫医生来了……我的病就是……这般了……一时死不了……可是好的话,也难……延命了……”
周夫人这话,带点儿赌气,可是更多的是灰心,没了斗志,似乎一下子,精力被抽光了。
陈嫂听得心里大恸,这本来是好好的日子,突然又发生这样的事,岂不是折腾人吗?
文箐因为前日里有些伤寒,怕传染给了周夫人,这两日请安便减少了。此时在隔壁盘问得文简说到刚才发生的事,一时也急了,不由得怪了弟弟一句:“不是说好了要瞒着母亲,不要说这事吗?你这次真是漏口见了。你这个……”后面的话看着弟弟犯错误低头认罪的样子,一伸手,发现他满脸是泪,只觉这孩子也真不容易。他哪里懂得,瞒了这么久也实属不易了,自己这也是迁怒。后面责备话再也讲不下去,只得哄他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姐姐也错了,不该这般说你……”
可文简的泪却如大雨中的屋檐水,滴落不停,一时也止不下来,哭道:“姐姐,我怕……我怕……”
他怕什么呢?无非是怕姨娘离开自己了,怕母亲一生气吐那么多血,没了母亲,没了姨娘……
文箐想着想着,一时又感伤起来,跟着他掉眼泪。听到门外阿素的声音,便十分担心周夫人的身体,只得起来拉了文简去给周夫人赔罪。
等她过去时,周夫人已晓得全部的事了,包括公文中提到的另外的一些事,是文箐从小绿嘴里得不到的。陈嫂仍是请罪模样,正在自责不已。一见小姐进来,便如得了救星一般。
文箐这回亦是老老实实跪在炕前的毡子上,同陈嫂所言一模一样,道是当时见母亲身体十分不好,所以不想给母亲新增负担。
周夫人看她一眼,只觉得女儿当家了,可是又突然她一当家便离自己远了……如今是合着所有的人瞒了自己这一件事,日后呢?自己这一病还不定什么时候,自是管不了家中事,姨娘的神智越发好起来了……自己想着教养了她这么长时间,说不定日后真见着他们亲生呣子疼爱过于自己,那时……一时想法纷至沓来……
前传109 心底之事(谈心)
如果说老太爷病逝,周夫人小绿一行到达前已有准备所以打击看来不重的话,那么关于公文早就下达,而且是直接传至苏州周府的,这事用个词来形容,却是比“雪上加霜”还要厉害。
不能不说从周大人被讦告开始,已经有过想法可能姨娘会被如此对待,但彼时周大人尚在世。后来他一去世,姨娘疯了,说不清周夫人当时是悲伤过度,或者操持不过不,忘了此事,还是说周大人的死让她亦害怕不愿再多想此事。
到底是哪种情况,文箐不知。不过此时瞒着周夫人同姨娘,却是她当时提出的主意,如今事发了,她一时也没了辙,只能听天由命。家看来是她在当,可实际上还是周夫人说了算,只能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再作商量。
而另一个事者,徐姨娘,文箐不知如何同她开口。文简跑到自己房里来说此事,幸亏姨娘在给文简他们屋里,教黑漆他们写字,要不然……
文箐越想越头大。心里也格外不安。
陈嫂服侍周夫人躺下,想着要不是少爷同栓子说什么“休妻”“离婚”的话题,哪里有这桩意外发生?便狠狠地揪了自家儿子好一顿数落。栓子喊冤:“又不是我说的。自是曾家娃儿同少爷说话提及的,我……”
陈管事见妻子管教儿子,不好Сhā嘴,心想这事少爷在苏州问过自己,那时自己以为少爷不懂事随口一句,没想到却是个记心这般好的。当时要是回答了,只怕也就没今天这件事了。
陈嫂教训完自家儿子,便同自家男人埋怨:“你说,这事谁想到少爷隔了这般久,还记挂这件事?”并没等陈管事接话,又叹道,“唉……少爷这次……想来姨娘还是他生母,他不记挂这事也难……”
陈管事张了张嘴,也不好与妻子说实话,只闷头不接话茬。直到陈嫂问道:“你说,这次大雪曾家的房子塌了,你上次提到老房子,会不会亦会塌了?”
曾家长房的屋子塌了,当时陈管事还同她提及周家在乡下的老房子,老管家住在那,他还曾带了少爷去看过,担心万一分家时周夫人同少爷都在岳州的话,到时苏州不能分得一样,便动了心思。让老管家只将他住的三间房子修缮了,特意拆东墙补西墙,把另外几间房子干脆弄得破破败败的。这样让三房四房看不上,兴许能让少爷得了那块宅基地也好,到时回了苏州也有个安身之处。只是这事却没同夫人或者小姐提及一句,就怕自己这用心不良,虽然也是为了少爷小姐着想,但想到这毕竟不光彩,怕说出来让人有了芥蒂。
此时妻子提了这话,便回了一句:“兴许吧。”也没了谈话兴致。
可是陈嫂却思想活泛起来,同周夫人一样,亦想到上次他提过在岳州置产的事,便怀疑起来,紧张地着问道:“你说,你上次同夫人提什么置产的事,是不是有别的想法了?”又紧接着一句,“你是料定了姨娘的事一说出来,夫人可能就不回去了……这……”
陈大福看自家妻子一眼,唉,真是睡过同一张床的人,有事也瞒不过她。便点了点头,没好气地道:“那也得看夫人打算……”
陈嫂便絮絮叨叨地同他说到苏州以前日子,又嫌岳州不如苏州繁华,在这里置产的话不如苏州,就是北京也不如。末了,又道:“唉,可是在这里只怕真要呆长了……也不知何时能返苏州了……我们还好些,李诚他们一家只怕……”
陈管事闷头不吭声,对于妻子说的这些事,不是不曾想过,可是那又能如何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周夫人受了这次打击,虽说次日起来,面色便如平日相较起来无明显异常,可是敏感的文箐还是觉察出来,有些不同。
过了三日,周夫人叫她拿了帐本过去,道是让她念念最近几个月的帐。晓得帐面上的有多少钱后,吩咐陈嫂把贩布的钱钞单独备出来,又叫来陈管事,道:“如今春节既过,大雪再下,只怕也少些了。你上回提到的置产一事,不如就找找吧。只是既要吃穿,自是离不开田地,便先打听一下田地的事。至于房子,只怕钱是不够的,先还是赁吧。”
陈管事见她未曾明说是否日后将在岳州置产,不过看来这第一步迈出了,只怕苏州一年半载是回不去了。便忙着出去找牙人了。
周夫人一边让陈管事去置产,另一边却是拉了陈嫂,道:“春节,祈五郎来拜年,我听说了。我见他似是对阿素有意,你同我也略讲过一两句,彼时我未曾同意,也是想着别远嫁他乡,到时你们母女倒只怕见一面都难。如今思来想去,儿女,都是要长大的。大了,成了家,嫁了人,自是不由爹娘了。嫁的近也好远也好,只要夫家待她好便是了。你让李诚再试探试探他,看他意下究竟如何一个打算。只是,此我见你家大福对他人品还是赞赏的,要真成了一家人,也是好事……”
说到后面,已经是语重心长了。陈嫂听得只连连点头,半点不敢违抗周夫人的意。可是她出门之时,周夫人又叫住她,道了句:“有日我听得箐儿同阿素姐俩谈话,没想到说的便是闺房之事。阿素的婚事,虽是父母作主,不过你,也问她一句,可否愿意。要不乐意,咱们再找。”
陈嫂也明白夫人说的话是指哪桩,那次是因为小绿嫁人的事,结果自家女儿同小姐在那谈日后成亲的事,自己同夫人在门外却是听得明白,当时自己亦吃惊小姐那般年纪,说的却是:“……选夫婿,那也是女人同男人过一辈子的事,总得自己乐意才是。要不然生拉成一对,捆绑到一处,过不得日子,岂不是两个人都受罪?若是女人,退到夫家,本来就是外人一个,再同夫君相处不来,那在夫家还如何呆得下去?”
正是这番话,才让周夫人当时动了退亲的心思,担心万一自家侄子要是并不十分乐意娶,而自家女儿也不乐意嫁给对方,可如何是好?这话在周夫人心里生了根,如今到得阿素这一头来,便又想起了女儿的话,再想到自己一生,觉得十分在理。
且不说这边陈嫂如何安慰周夫人,单说周家要在岳州置产这事,周家所有的人便在下午晓得了这事。
阿素正同文箐在厨房小声说这事呢,却听到外面豆子道:“小姐,小姐!我娘让你来请您快去劝劝姨娘……”
文箐一愕,姨娘最近发病的时间并不多是两天才一次,这明显是好了。莫不是今晚又发作了?道:“何事?姨娘不适了?”
豆子摇头道:“适才黑漆儿同少爷在屋里玩,姨娘来了。后来……后来也不知说甚么了,就是姨娘问黑漆一些话,然后……反正我也不晓得……”
文箐心想糟了,这只怕又是横生枝节了。只得让阿素别操心,且先忙晚饭,自己去瞧瞧。才踏进门,便听得里间姨娘在哭泣。忙进去,瞧到的并不是姨娘发疯症状,反而是阿静手足无措的正试图安慰姨娘。“阿静,姨娘这是怎的了?”
阿静一见小姐,仿佛见了活菩萨一般,忙道:“小姐,姨娘晓得了……非要收拾行礼……”
姨娘这时亦望着自己女儿,象抓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问道:“箐儿,简儿他说的可是真的?姨娘要怎么活啊?没了老爷,再离了你们,我……我在这里亦连累你们,我……”
文箐听得这样,头痛不已。本来发烧过后,身体没复元,这会儿事情都赶一块儿了,周夫人那边还没完全搞定,病情加重,这边姨娘又闹腾上了,真是不安生。“姨娘,你难道舍得离开我和弟弟?母亲都不回苏州了,便是为了咱们一家能在一起。你这要收拾行礼,离开我们你能到哪里去?岂不是负了母亲的心意?”
阿静忙点头道:“正是。小姐都晓得这个。姨娘你要这样,岂不是拂了夫人的心意,伤了夫人与小姐的心,便是离了少爷,你又哪里放得下?夫人都发话要在岳州买地了,自是不想回苏州听闲话……”
文箐打断她道:“姨娘,你且别伤心了。这事既这样,眼下又改不得。只要咱们不回苏州,便当作不知此事就得。如今咱们既是一家人,自是住一起,吃一起,日子一起过。谁也分开不得咱们。”
姨娘听得女儿的话,却是越发的伤心,哭得更是厉害。把隔壁的周夫人同陈嫂都惊动了。陈嫂过来劝道:“姨娘,你如今这般伤心,岂不知夫人更是伤心。夫人这么多年对你可一直是姐妹相待,半点儿不敢让你受委屈。你要这般离去,岂对得起夫人的心意?夫人特特让我带句话来给你:当日老爷既然迎了你,不是没想过这些事。你既进了周家门,自是周家的人。实在不行,咱们同儿女只要在一块,不回苏州就是了。关起来门,自是不必理会那什么文书。”
姨娘听得她好一阵劝,哭劲也下去了,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双目发红,道:“我……我这就过去见夫人……”
结果到了周夫人床边,二人对坐,尽是无语凝噎。陈嫂同阿静二人,一人借口去换壶热水过来,另一个则道回房取件披风来,相继离去。
周夫人擦了一下泪,开口道:“这些年,我误了你。若是我早日离去,箐儿也自是于你处承欢。虽说当时不得已,把她放我身边,让我也得了有儿女的欢乐。我这一生自是感激你。这个位置,当年老太爷之意,没让你来坐,我也有愧。只是那时我亦拖着,一方面是我舍不得箐儿,另一方面变是总想着还你清白之身后,也好体面办这事。谁料到……”
周夫人说的这些话,自是缘于自己生不出儿女,却占着正室之外,当年求去之心亦有过,奈何老太爷不同意,道是虽然朝廷有律令“四十不出可休离”,但是她是老夫人所选之儿媳,戴过丧尽过孝,坚决不能休,更不能让位于姨娘。再加上姨娘既然不能认祖归宗,此事只能拖着。没想到一拖,拖到最后仍然是不了了之,如今公文下来,却是判离。周夫人想想,心里苦笑:老爷都同大家“死别”了,如今还让姨娘同老爷来场“生离”,又算哪桩呢?
徐姨娘亦悲伤,千错万错,既不是老爷的错,更不是夫人的错,错的唯有自己的命。要不是夫人做正室,换做他人,只怕日子更是煎熬。此时听得夫人这番话,只怕自己伤着了夫人的心了。急着道:“夫人……”
周夫人却咳了一下,摆摆手,阻止她说下去,接着道:“如今既然老爷都去了,判离又如何?人都不在了,早就算是离了。你孤身一人,又能到哪里去?你要这一走,只怕我背后安生不得,还不是会被人指着戳着脊梁骨,说我容不得人?这要老爷晓得我不能顾你周全,我x后有何颜面去见老爷……你且别急,听我把话讲完。你真要走,看来文箐同文简也得跟着走了……只是苦是他们二人舍不得你我二人中取舍一人,岂不是伤了他们的心?”
徐姨娘觉得自己只注重自己的一点小心,只觉心伤,哪里会想过夫人的处境亦是万分艰难,此是周夫人的一番,让她更是无地自容了,自己总是不如夫人,实是难以为正室。想老爷被人讦告的时候,自己不是没想过要离开,那时老爷道:“此时我定要争上一争,要保体你我才是。不能给你夫人身份,我已有愧,你要再离了我,叫我如何自处?”后来沉船,也想离开过,可是老爷病中,哪里离得了?如今听得公文都下来了,她是认为自己是个累赘,自是想着要离去才是,这样周夫人也好带了儿女返家。
周夫人见她已动摇了走的念头,又接着道:“你要真让他们留我身边,我这身子是保不齐哪天就走了……箐儿简儿都大了,慢慢晓事了。你要此时离开,到时又让他们如何想?有你在他们身边,便是我真下去见老爷,我也安心,也能对老爷说得一两句,要不然,我也……你且答应我,这离开的想法万万要不得,只要在岳州,便不用多想,先一同在岳州住下来罢。”
徐姨娘这时泣不成声,这时也只有点头应允的话。周夫人见她应允了,方才松了口气,却是一阵咳,觉得嗓子里有物事上涌,堵得慌,忙抬手紧紧地用手帕捂住嘴……
前传110 筹划
周夫人同姨娘的谈话过后,姨娘是不走了。只是,从此之后,姨娘却是真正的足不出户了,院门更是没迈出过,甚至连曾家的人都极少能见得她的身影。不过,在心底里总是唯恐这样与儿女相处的日子不知道哪天就没了,于是越发地珍惜起来。
又因同文箐住得是里外间,所以相处时间也多了,文箐却觉得她无时无刻不盯着自己同文简,这哪里成?自己干任何事都有人盯着,同阿素也说不得悄悄话,这种“紧迫盯人”的感觉让她也坐立不起来,奈何她又病着,一不小心又再疯得厉害可如何是好?对着周夫人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对着姨娘,她却是个话不多的人,于是文箐说起话来更是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周就让她伤心了。这样下来,真正是辛苦不已。奈何又不能放任她不管,否则她再要不说话,只怕真正会“自闭”起来,真是害怕时日一长,她会想不开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
这事伤脑筋,却不是一时能解决得了的,只能慢慢开导才行。再加上文箐现在正同陈管事他们算帐,筹划着如何置产,准备花费多少。看看帐面上,加上贩布的钱钞,却是几万贯,只是贩布的钱是动不得的,还得把布的成本钱返给苏州铺子才是。于是,算来算去,这帐面上也只有一万来贯钞。这还得多亏陈管事运的布,要不然只怕也就不到一万贯钞了。
彼时,棉布在宣宗时期,正是刚刚开始生产没多久,江南还是大量生产丝绸,所以棉布还比较贵。周家却是雇了很多人种棉花,所以便有三个铺子经营棉布。明初时,梭布售价为四五十贯钞,即半两白银,稀布为二十贯钞左右。不过买的人较多,尤其是年底过年,陈管事拿的花样也好。于是一匹梭布直接在苏杭等地收货价三十多贯钞,在苏杭可能售价为四十贯行卖 ,一旦运到外地,尤其是北地,比如北京,则需得五十贯以上的零售价。
这些也是当初小绿他们带布回来,文箐向阿素打听的价格。于是偷偷地算了一笔,在岳州零卖 的价是一匹五十五贯,行货卖 为五十三贯。五六百匹布,净赚近万贯钞。
文箐看着帐本,问陈管事:“母亲名下的三个铺子现在外面还欠多少钱没付清呢?”
陈管事道:“加我们这次带过来的布是未付货款,听铺子管事的道,现在合计欠了三千多匹之多。”
文箐一听,一算,每匹按四十贯成本算,怎么也要十万贯钞不止。光是这三个铺子便是欠了这么多外债,这月月所得,便只能去还本了。这样,哪里能靠得上苏州的铺子能有盈利照顾岳州的周家?“怎的赊下如此多外债了?”
陈管事想着此前小姐毕竟不理事,突然一下子接触到欠钱的事,必然紧张,便安慰道:“小姐,这都是舅爷下西洋从铺子里带去了大量的丝绸,我们用棉布同人家换,每月还一些,才积欠下来的。再过得一年半载的,便自然能还清了。小姐也无需担心则个。”
文箐这才想起那个下西洋的舅舅来。心想果然是负债经营,一不小心,就……不敢想下去了,只觉得很不吉利。她又认真地看看帐本,心想现在周家每月花费已经能控制在七百贯钞左右了,也真是不容易。想想自己对苏州的产业完全一摸黑,又不知帐面每个月盈利如何。便试探性地问了问陈管事。
没想到陈管事真不亏大管家,上次在家奔丧,却也了解个清楚了,所以说起来自是清晰。见小姐仍然有隐忧之色,便道:“去年寒冷,想来去年年底棉花应是卖 得不错,我算了算,三个铺子去年也能挣上二万贯钞。”
文箐想着帐上除了卖 布的盈利,将银子也折算一下,笼拱也只有几千贯钞了。这要是再买地,那周家的日子,可真的只能过得紧巴巴地。而且地买了,却也只能一年收回来一两次钱。可是家中都是弱小,周夫人那个病只能往里搭钱,要是有个万一,哪里筹钱去?想想觉得实在无力。
阿素在旁边见得小姐那种茫然无助的表情,奈何自己帮不上忙。便提醒了一下:“小姐,我记得去年小绿回家后,郭三郎不是从山里收来的皮毛都运过来了,年底卖 的钱不在这个帐本上。”
文箐经她这么一说,也才想起来。李诚教会了几个猎户如何制皮后,周家从归州走得急,那些皮毛后来是郭三郎回了归州帮着收的,在十二月的时候便托人送了过来,李诚在年底便在岳州给卖 了。没想到冬天大雪,价格卖 得十分好,大大的赚了一笔。“是不在这帐上。只是母亲道这毛皮的本钱只怕是郭家垫付的,故此不让动那二千来贯钞。可是郭三郎信中道是李诚原来存放的,我亦问过李诚,他说虽然是原来付了一些,便也不会有那许多。想来是郭三郎多少垫付。”
阿素也不好说话了。郭三郎不知从哪里筹的钱,想来是感念周家给小绿买房,所以……
文箐却想到这些布款既然是要还债的,那想来苏州那边也着急,要不然原来的旧债未了,岳州这边难不成又让他们添一大笔新债不成?总得有人尽快回苏州去才是。她提出这事来,陈管事主动请缨道:“要不然,我去一趟?再从苏州带些物事过来?”
“不好你走了,咱们谁去买地?总得有人来张罗……”文箐非常直截了当地一口否绝。
只是他这主意是个好主意,陈管事眼光好,选货自然能挑中易卖 的,可是他这一走,岳州这边如何办?上次他带了文简回苏州,家里没了他就好象船没有桨手一样实在难以划得动。让李诚在这边置产,李诚对这些极不熟悉,文箐也实在不放心。只是自己年龄也小,便是要出门去办这事,与周夫人开玩笑地说过一回,结果立马就被阻止了:“你现在还是一个孩子,哪里懂得这些事。如今这帐,也只是让你看看,其他事情自有陈大福与李诚他们办。”
有周夫人在,她自是不好说:这些我都略有了解,我可以试着去办。谁会相信一个七岁多的孩子能干这事?要是这样,只怕真的是怀疑加剧。
有些事既然不能自己出面,陈管事此时要张罗着买地的事,又离不得岳州。文箐这时有种办事手上无人的感觉。
只是送钱回苏州的话,那自然只有李诚了——这是众人的想法。此时,阿素同她爹对视一眼,便也没说出来,毕竟听小姐的意思,只能这么办了。
文箐却想着本来就人手少,这会儿又要给李诚派个远差,那陈管事真的会忙成一个陀螺了。想着他这些年为周家忙前忙后,幸亏是在古代讲求一个仁义,要是放到几百年后,保不齐好多人家都来挖墙角了。她叹口气道:“算了。这事先说到这里吧。再说钱的事吧。既然苏州有着巨债要还,这布款铁定是不能动的,我看这赚的钱,便留下小一半,其他的都带苏州去吧。能早一日还了债也早,一身轻松。”
她说这番话时,浑然没想到开头几句便是以前开会的那个气势,实实在在的LEADER派头。阿素在旁边听得小姐这般交待,觉得小姐真的是小姐,甚至在某些方面感觉更甚夫人,自己则做不来她这般发号司令,更是暗暗记在心里。
陈管事点点头,道:“今春这大雪,想来乡下不少人家会同曾家一样,可能塌了房子,出了事的,卖 地的想来不少。再说,岳州本来地价就不高,苏州一亩地少说也得二百来贯,我这几天打听了下,这边才需得一百来贯钞。”
文箐也点头道:“我虽不知母亲买地是何意图,不过我想地肯定是买的,只是咱们买地也不是为了卖 粮挣钱,我同阿素也想过,这主要还是为咱们解决这日常吃食。所以也不用买得太多。”
陈管事没想到小姐早就想过这问题,他也正想问周夫人到底买多少地呢,前些日子因为春节,牙行都休业,所以买地这事也只能先打听。便点头道:“如今既有小姐这话,那我也知道如何去办了。既然主要是为了口粮,有个十亩良田,十来亩旱地也差不多了。”一边说,一边心里暗自算了一下大体花费。
文箐听了,心里松了口气,道:“我也实实不敢把钱大多花在地上。毕竟家里天天要用钱,这万一……”
后面的不用她说,谁都担心着这事。周夫人的病,本来没谱,遇到起伏,多请几回医生,便用钱多;姨娘还没痊愈,万一要恶化下去,那还得继续请医。其他人更是得病不起。
陈管事又问了句:“小姐,这房子在年底时,又多赁了三个月,还能住到三月去。只是日后是另选房,还是?”
文箐揉揉发胀的头,道:“我也想过。房子,眼下咱们便是买了的话,只怕地就买不成了,到时难免捉襟不已。这房子,只要曾家长房不搬走,咱们挤在这里别提有多别扭。本来也算一处好住处,只是奈何……想来还是先别换一个地方吧。”
陈管事点头,到时去打听外面的房子。
文箐合上帐本,以前生活不愁,何曾为房子发过愁?彼时不懂那些租客日日奔波只为买房,如今也算是深有体会了。突然想着要在岳州赁房,或买房,不如自己盖房。便问道:“陈伯,要是买了地,能否在自己的地上建个房?”
“这个……要是买地基,只怕是贵。再加上盖房子,比买房来说,费用也相差不多。但是要是买的旱地,倒是可以。”陈管事本来早有此打算,只是想着买了地后再合计,既然小姐提了这个事,看来买地的时候更要选一个风水好的才是。
文箐立马便有了些笑意:“那太好了如此,便有劳陈伯了。”
筹划抵定,文箐忙着同周夫人去请示。
前传111 好人恶人
周夫人听得自家女儿一件件摆来,显然都是深思熟虑的。不由感叹自己幼时便已懂得生活不易,没想到自己女儿在这般年纪更是要为整个家费心经营。听到盖房子的事,道:“我没想到这事还没交待,你便已想到了。我也正有此意。你如今能考虑得这些事了,我也算是放心了。日后,再有事,你同你陈伯陈妈拿定主意就好。”
末了又交待了她几句,算是对她的肯定。待她要出门时,突然提了句:“帐上的钱可还够?也得为你阿素姐成亲留一笔才是。”
文箐听了,心里一惊。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难不成阿素的亲事已经托了曾家或者外面的媒人安排了?急急地问道:“母亲,可是已给阿素姐找了人家?”
周夫人没肯定在回应,只道了句:“她毕竟年龄大了,拖不得了。这事,早晚也得给办好了才是。记得,若是日后真定了亲,她便同你亲姐一般,需得好好操办才是。”
听那意思,既没说定了人家,又没说未定,有心追问,却见周夫人神色疲倦,早就闭着眼睛在养神了,便满口应承下来,只是脚步有些乱,出门时甚至连门帘子打了一下自己,都浑然无觉。这事能问谁去?问阿素,要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话,那岂不是就不止自己一个人发慌了。要是问陈嫂,想想,也不行。
只是这事却也没容她多想,因为另外有别的事发生了。
说起来这事,文箐觉是这从纯物理角度上可以理解,只是在古代却觉得有“厌胜”之说。
这柴房堆满了柴火,靠墙角的露天处亦堆满了干稻草和秕谷。这大雪天过后,院子里的雪融化了,但是众所周知,有些东西遇水就慢慢膨胀,然后发热,再膨胀。而且外墙是泥筑的,已经建了多年,雪一融,这泥块也冻化了。于是几个方面影响,这个三角地带便也受了影响。塴了。
这还了得?
曾家长房年前塌了房,曾婶家的院墙虽然只塴坏了一个角,可是在曾家看来,那是大大不吉利。于是关于“太岁”一说便开始在曾家流传开来。这一下,请来的相士把所有的人的命格全算了一次,曾家有人是本命年,于是曾家王氏便成了受训者。
王氏急了,道:“我在前院,倒的是后院墙,同我有何相关?再说去年也不是我犯年冲,大伯母家的房子可是去年底闹的。”
她这一说,众人一想也是个道理。便绕着弯子来问周家人。可是了解完了,也没发现周家人有犯冲的。
既然相士不管用,曾家大婶坚持是太岁头上动了土,道:“太岁当头有灾祸,刑冲破害鬼推磨,流年若还逢忌神,头破血流难躲过。”这一套一套的说辞,归根结底就是怀疑周家上次后院动土所损。
陈嫂听得这事,便道:“既如此,你们再去请个形家过来。要是说我们动土的话,那钱算我们的。要不是,你们也得给我们家一个说法”
所谓的“形家”,便是风水师。曾家大嫂提议不要请原来的,另从乡下请来一个所谓的“有名”的形家,拿了八卦仪,测来测去,虽然没说周家动土影响,但是在其他方面倒也是讹了点钱。
这事闹得周家人觉得梗心得厉害。一时之间,那堵坏的院墙只拿了个一些粗枝做了个篱笆似的。陈嫂恨恨地赌气道:“有这个小门,咱们便从这里进出,再不从前院大门出了。”
周夫人晓得此事,也只能是莫可奈何。文箐虽然晓得个中原由,奈何却也是有理说不清。想去与曾家争辩几句,却被周夫人阻止,道:“便是再住处上一两月,搬了房子就是了。何必同他们去争这些?”
又有曾婶过来赔罪,道是自家大嫂实在是屋塌了,想找人出气,自己亦曾受得好些委屈,却连累了周家各位,只请宽宥则个。又说了好些话,这让周家有气也不好发,陈嫂只催着自家男人快去找房子。
连文简都晓得道:“曾家长房里的那些人,真坏”
在小孩眼里,非黑即白。只有好人与坏人之分。得罪自己的,便是坏人一个。
这大雪既然停了些日子,太阳也益发让人觉得暖和起来。只是那些受灾的人却大多无处可居,却是可以出外活动了。江北的雪比江南的更大,这时候,岳州城里流蹿了好多灾民。邻里时不时地丢这个,或者少哪样。周家没想到自己年底运棉花的事,却是一众人看在眼里,于是有人打上了主意。
那日午后,曾家大婶又在前院与后院的隔墙处观望。却见到有人推开毁坏院墙处的那个破洞有动静,开始还以为是周家人请来人在建门,便想凑前去看个热闹。结果才走得几步,才发觉一个陌生人,正踮起脚尖,偷的正是周家挂在厨房外的肉
她这边想着自家儿媳原来干过的“好事”,加上自己两天前因为相士的缘故得罪了周家,正想着如何同周家和解呢。此时见得有贼偷上门来,正好有气没得出,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急急地扑将上去,一声怒吼:“哪来的贼人竟敢偷到我家门上来了”
这偷东西的是个十来岁的瘦孩子,一下子被人发现,便吓得一哆嗦,摔在了地上。
曾家大嫂便狠狠地按着,奈何年龄大了,这手头上力道也不足。幸亏来人亦是饿了些日子,也没甚体力,再加上吓得,两人便滚作一团。
墙外接应的人,急得直跳:“快出来别打了”
曾大嫂一边扯作一团,一边扯开了嗓门大喊:“有贼快来人啦”
陈管事同李诚都出外去了,这时便只有一干女人与小孩在炕上歇午觉呢。听得动静,忙着穿衣,哪里赶得上
这小贼也急了,手脚并用,终于把曾家大嫂给扯开了,急着就要往外跑。曾家大嫂却生怕他跑了,一下子抱了他迈开的小腿。那人急得不成,拖着脚就备力往外走。曾家大嫂更是不放。
此时,阿静同阿素都急着披了件外袍,就拉开门来。见得此情景,哪里还顾什么体面不体面,急急地就往厨房这边跑。
小贼亦急得直喊:“我又没拿你家物事!你放开我走再不放,我……”把脚落下来,趁曾大嫂手撑地的一瞬间,另一只脚就随意用力猛踹了过去。正正踹在老太太头上,一下子便松了手,小贼便跑出去篱笆门去了。
阿静同阿素跑过来的时,发现曾家大嫂鼻梁处出了血,看来被踢的便是这了。曾家大嫂大口大口地在地上喘气,被阿静二人好不容易费力扶起来,嘴里还骂道:“狠命的……贼子算你逃……得快……要不然……撞我手里……我不剥了你的皮……”
阿静让阿素扶好她,一边给她拍掉身上的雪,一边道:“婶子,快进来歇歇吧!”只是她身上的雪蹭了泥,怎么也拍不掉,脏乎乎的袍子,让她显得更加老弱。
文箐亦出来,见得这样,也是大吃一惊。心想这老太太吃的什么熊心豹子胆啊,竟然敢同强人相斗?
曾家大嫂见阿素要拿帕子擦自己的鼻血,这会儿也缓过气来,躲闪道:“别,别把你那好帕子弄上血可就洗不掉了。用我的,我的在……”一边说,一边就要掏帕子,结果没找着。
阿静一抬脚,才发现脚下有块破布,想来是她的帕子被自己不小心踩着了。忙道:“唉呀,我的婶婶啊,这个时候你还在意这一条帕子作甚?你身上可还有另处受了伤啊?这鼻子流得这多血,伤得厉害啊……”
阿素拿了帕子给她抹了几次,一条帕子便被血染红,可是鼻血仍然不止。文箐道:“先进屋吧。那血止不住,还是去捧了雪来冰一下鼻子才是。”
栓子听得这般,道:“这血都化得差不多了,只能去把坛子里的雪水给盛出来了那好不容易存起来的,可是给……”
阿素一跺脚道:“这时候你还管那些作甚,快去取来便是了。”
这一番折腾,自然把周夫人亦惊动了,忙打发陈嫂过来看是何事。晓得曾家大嫂为自己抓小偷而受伤,便万分过意不去。陈嫂先是盛赞了她的义举,之后又劝道:“我说大嫂,那贼人既敢进来,自是个厉害的,便是一块肉而已,你何必拼着性命去这要万一你出了甚么事,叫我们家如何向你们儿女交待?你也得心疼你自个身子才是……”
曾家大婶仰着头鼻子上顶着一铜勺冰水,见鼻血终于止住,便示意阿素把铜勺放下来,说话便似严重地鼻窦火一般,道:“那可不成这小偷要么是逮着,要么是赶跑,哪有放手让他偷走的道理?便是这一大块肉,少说也三斤,可是不少钱呢在我家,两三个月还吃不上这么些哪能便宜了贼人去。”
陈嫂又问了问她身上可有伤,要不要找个医生再看看。文箐凑上前去,细细地看了一下她鼻子上的伤,道:“伯母这鼻梁骨,可有被踢坏了?”
要说文箐此前对曾家大嫂搞出来的一系列迷信的事,一直认为她是找茬,所以对她印象实在不好。只是哪里想到她还有这般义勇的事?于是这声“伯母”,倒也是算是第一次这么称呼她,有七八分诚意在里头。
曾家大嫂自己摸了一下,发现鼻子四周都肿了。初时被踢时还没感觉,后来用冰敷着,便麻木了,随着冰水拿来,屋里热气一烘,此时方才觉得痛得厉害。说话嗡嗡的,一时也不敢说无事了。
陈嫂担心她摔坏了,忙让栓子到前院让曾家男人去找医生来看诊。
此时前院曾家人亦跑了过来,见家姑如此模样,便众说纷纭起来。都大骂贼人不得好死,天打雷劈……屋子里人一多,乱糟糟一片。
只是经过这一事,显然屋里周家人与曾家人都和气了许多,相互之间客套话便你来我往,胜似百年才一见的血亲一般。等得医生来了,道是鼻梁骨倒是没断,幸得用冰水冷敷,肿得不算高。
文箐想着以前要是不小心扭伤,都是冰敷过后,次日需得热敷才是。忙让曾家人端了一坛雪水过去,又交待清楚如何热敷。曾家人围着曾家大嫂往前院去。
陈嫂担心地看着那篱笆门,道:“这墙前才方塴,都还没来得及请人建个门呢。哪里想得到会出这个事来?”
栓子道:“娘,这贼人也太胆大了光天化日之下,怎的就偷将上门来了”
陈嫂摸了一下儿子头,道:“你哪里挨个饿。自是不晓得挨饿的滋味。真饿极了,吃活人都是有的”这话吓得栓子一缩脖子,不敢多话,忙钻屋里去了。
陈嫂却认为这贼只所以上门来,只怕是瞧见了柴房外墙上的肉。便问道:“这到底是谁把肉挂出来晒太阳的?还不快把这些鱼啊,肉的,收进去?放这面,可不就是招贼上门来嘛”
阿静想起来是自己昨日同阿素说起怕肉坏了,要挂出去吹风晒太阳的,还有干鱼亦是。心想要是自己不说,不就没这回事嘛。趁阿素还没接口,便道:“那个,我见太阳好,便想着拿出来……”
阿素亦小声道:“我……”
文箐想着事情都发生了,说谁的错也不成,毕竟这是意外。忙上前来道:“这肉晾外边,隔邻亦是这样。这贼要上门来,主要还是这墙闹得。陈妈,堵了这墙便好了。家里可有破门板之类的?今天这也不能马上找来工匠,这门先拿个木板钉起来吧。要不然,半夜家里进了贼,可还真是麻烦”
阿静亦在这破墙处转悠了一会儿,道:“且等李诚回来,让他想法子先堵了才是。这要是纯用木头,怕是不成正是大冷天,人家把木头偷走当柴烧,便又是麻烦。”
一干女人合计来合计去,想到的都是“怕贼”再上门来,都变得胆战心惊起来。末了,阿静道:“今日这事,还真亏曾家大嫂。咱们把她家的人防了些,没想到外面居然真的来贼了”
陈嫂直叹晦气。听得小姐吩咐阿素把那块肉送去给曾家。越发觉得不止是曾家流年不利,只怕对于周家来说,更是破财招灾。想着去年一连串的打击,以为过得年了,必是否极泰来,怎的还发生这许多事端?
文简因为不让出门,此时亦听得栓子说这事,天真地问:“那个曾家的人,不是很讨厌吗?怎的还来帮我们抓贼?”
栓子也说不明白,只抓着头道:“不晓得。便是碰上了吧。”
前传112 求亲
晚间,陈管事与李诚归家,听得有贼进到家里来,都吓了一跳。缺口地方曾家已帮忙打了砖头赌上,又找了一扇破门板,从里面镇住了。
陈管事同陈妈道:“外面现在中是饥民众多,米已经到了八十多贯一石了。这还抢不上呢。”
陈嫂拍拍胸口道:“咱们家幸亏在年前买了四石大米,如今还能吃得一个月还多。自是不怕。只是家里看来真是不能少了护院的。你们一出门,如今我这心是提着嗓子眼里,同阿素也说得,明日起我与她轮流着看门口。好在曾家男人都在家,晚上倒也不怕。”
陈管事安慰道:“也休得慌。这雪既停了,只要不再下,便不会再有新的饥民,自是好过些。这回雪是大了些,不过还不是咱们见过最大的雪,想来也无事。你们妇道人家也别提这事,夫人又得忧心了。”
陈嫂点头,问道:“你同李诚在外面打听的地到底如何了?”
“倒是有几十来亩地,只是太分散了,总不在一个村里,都是不到一亩一亩的散地,这要来回看好,实在费时间。再候些时候吧,我再找找其他地方。”
陈嫂提了一句:“曾家大嫂口头上说要卖 几块地于我们来筹盖房子钱,虽则感激她这次帮我们抓贼,还受了伤,可我总嫌她家是非多,没与夫人小姐提及这事。”
陈管事心里着急,这地哪里是想买就能买得上的?正如眼下这房子,由于北地饥民涌入岳州地界的增多,导致房价都涨了,选来选去,也总是挑不上合意的。他这厢半宿思虑未曾合眼,到得天明,又忙着去找了木匠来做门。
正张罗着这事,便见李诚陪着祈五郎进来了。
祈五郎先是道声给周家拜个晚年,又道是春节本来就想过来,只是大雪难以出门,这雪也算化得差不多了,便忙赶了过来。
陈管事忙打发小孩子出去玩,把祈五郎迎到炕上,落了座。祈五郎惊道:“这炕不是北地的吗?怎的这岳州府里也建这个了?”
李诚道:“家里都是孩子,夫人身体也不适,烧炕自然暖和些。只是这大雪天费得些柴火。”
祈五郎道:“难怪这院子里堆了那么多木柴。”一边说,一边瞧四下动静,期望有所发现。可是这厅里比归州的更简单了,除了炕桌,与餐桌椅,再无其他摆设。等陈嫂送上茶水来,他心底按捺住疑问,接了茶水张着耳朵听外头动静,也只有小孩们的嬉闹声,并无其他声响。
陈管事跺了脚上的泥,方才走进厅里来,道:“这是什么风把五郎给吹过来了?”
祈五郎连忙从炕上下来行礼,嘴里只道:“便是一些俗事,前晚上到得这里,昨日忙了些事。”
陈管事问道:“这春节才过,莫不是又要动身做生意了?”
“还不曾打算。只是家伯母操心小子终身大事,故此滞留……不知陈家大叔可是也要出门?”
李诚一听,这祈五郎还未曾结亲啊,难不成眼下便是他家伯母给他寻媳妇了?那自己上次听他那番话,倒是对阿素有意思一般。“那我厢要恭喜了何时吃喜酒啊?”
祈五郎皱眉道:“李大哥休得打趣于我。便是因为家伯母眼下催得甚紧,我在常德住得实在日日难安,便寻了个理由,才出得门来。只是,我想要的人家,只怕看不小子,便……”说完,看向李诚。
陈管事想着自家女儿的事,如今流落在抽州,人生地不熟,去哪里寻个人来结亲?便心有惺惺地道:“你伯母也是为你好。我看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岁了。上次在归州也不好打听你这私事,不知五郎贵庚?”
祈五郎脸红地道一声:“小子二十有三了。明年犯年冲,故此伯母着急此事,怕再误了,到得后年便是二十五六岁,又是家中祖父十年祭……拖来拖去,怕拖成老大难……”
陈管事点点并没有,自家女儿何尝不是一般。给老爷守孝,要是万一夫人再有个三长两短,还得守着,这一守,也得二十来岁了,到时真是发愁了。
李诚这时也开了窍,问道:“五郎,适才听你说得,可是看中了哪样人家?五郎这般好人品,为人重义疏财,又有做官的伯父一家照顾,难不成结的亲是哪个官户人家小姐?人品如何?比我们家阿素妹妹呢?”
祈五郎一下子挺直了腰身,连耳朵也红透了,但过得片刻,马上镇定下来,认真道:“她便是同陈家小娘子一般无二。我见她办事极其利落,听说又知书识礼,平日里也掌计着一家事务,如此这般娘子,说老实话,我是一见如故,便有了些心思。”
陈管事一听他不停夸对方如何好,却是拿自家女儿作比较,心里虽有几分得意,可又一寻思,这不是坏女儿名声么?李诚同他,怎的都拿阿素说?
不要说陈管事精明,那也只是在经营中得了周夫人指点,可是在男女一事上,却是个木头瓜子,当年陈嫂没少花力气,最后还是周夫人直接点了,这才成了亲。他一时哪里想到这回事。
陈嫂却在一旁听得分明,此时走过来续了些茶水道:“五郎,这般人品,自是不用发愁。听你这般说,便是都已打听好,不知可差了媒婆去相问?”
祈五郎左顾右盼,仍不见阿素,便道:“我想来想去,媒人肯定是要的。便是想亲自上门来求亲,以表诚意,问个意向。陈婶可有好主意?”
陈嫂没想到对方真是利害,便道:“我又不作媒婆,我哪里晓得这其中内窍。不过听你这般说,想来是心诚则达。”
李诚在一旁看祈五郎急着提问,奈何面皮又薄,这窗户纸总也捅不破,便笑道:“说过来说去,五郎到现在也不曾说是哪里人家。我记得五郎是山西籍人氏,这要是那里的娘子,咱们这操的心也够远的了。”
祈五郎见其他人都盯着自己,一时便提了勇气道:“非也。李兄,便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顿了一顿,又对陈管事道,“我早听得李兄说得小娘子未曾定亲,故此今日冒昧前来……”
李诚大笑道:“唉呀,五郎你就是面皮薄啊。要你这样求亲,早带一媒婆来便是了。”
祈五郎被笑得只红着脸,等着陈管事答复。
陈嫂却在一旁道:“只是我家阿素的亲事,还得需夫人同意方可。”
李诚在旁边却道:“有些事,只怕夫人也需着呢得一清二楚。比如家里有何恒产?有何打算?打不打骂妻女?这些个,我家夫人当年让我迎娶阿静时,可是一条一条说来。”
“这个自然,自然是要问清楚的。现在小子无一点家当,只是去年做得几笔生意才小赚了一些,手里有点余钱,不过在岳州的话可以买几亩地,买间房。若是到了苏杭地界,现在就差了点儿……”祈五郎还真认真老实地回答。
陈管事同陈嫂在一边听着,也不吭声。
祈五郎没有被直接拒绝,已是极为高兴了,便道改日再来。
陈嫂夫妻合计,从上次卖 房同祈五郎打交道始,再到她给周夫人送来冰糖,言谈举止中透露出此人人品不错,便有些动心。只是顾念到如今给老爷守孝,而祈五郎却要今年成亲,想来是不成了。不免有些失落。
只是此事却是很快便到了夫人与小姐耳里。周夫人一脸喜色,拉了陈嫂的手道:“养她这十来年,如今既已成|人又有要上门来求亲,你却无喜色。莫不是不中意这门亲事?我见他是个不错的人。虽然嫁得远了,那又何妨?哪个嫁出去的女儿能日日守在亲娘面前一直作闺女的?”
陈嫂叹口气道:“我听五郎那话,倒是可能随我们一起在左近买房。”
“既然他如此迁就咱们,这更是好了。要我说,只让他差媒人来便是了。”周夫人恨不得马上张罗。
陈嫂犹豫道:“可是老爷的孝期都未过。阿素得了夫人十多年的养育,又是义女,怎能在这时成亲?这要传出去,将来她……”
周夫人却摆手道:“此事休得再拖了。你要因这守孝的事拒了五郎,只怕是过了这个村没个这店了,这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亲事,哪里寻去。老爷要是九泉下有知,定也要为阿素高兴的。”说着说着,便掉泪。又一想到将来,自家女儿出嫁,自己还能看得上吗?
在隔壁房里,阿静同文箐正在同阿素说这事,姨娘只静静坐在炕上听着。
阿静道:“我听豆子他爹说了好几次祈五郎了,上次来他便一再打听阿素的事,想来是老早就有心了。阿素啊,这亲事我看成。”
阿素被说得满脸通红,也不抬头,只是给小姐缝春衫。
文箐在一边却给她不停地分析:“我看这个祈五郎,倒是可以。一者,这人不错,说话也得体,我听母亲曾夸过他人品不错的;二者嘛,这人都说了随你想在哪里买房定居,可见实实是对你上了心,日后会听你的。三者,将来必定只有你一个,又不用担心他娶了其他人,同你争这争那……说到这里,她都忘了姨娘就在旁边呢,还是阿静拉了她一下,她才意识到。却见姨娘低着头,抿嘴绞帕子。
文箐心想自己一时大意了,可此时要安慰,岂不是反而明显了,只得接下去道:“咱们以前说及小绿,就是夫家人太多了,挤挤一堂,妯娌之间总是算计着,你看曾家也如是。如此,你到了祈家,却无这样的闲事。这又是一大好处。还有呢,没有舅姑,你一去便是掌家的,你想如何便如何。”
姨娘是第一回听女儿说得这般事体,这下子也忘了刚才的尴尬,听得目瞪口呆。阿静笑道:“小姐啊,这是阿素定亲,你说你想得这般多,好似你就放尺子在找夫婿一般。”
“小姐……”阿素没想到以前一起闲话时的话题,如今小姐都一一说将出来。自己也不是不明白,这样的条件说来自是比小绿家要轻松些。只是她眼下一时还没做好嫁人的准备。
文箐吐了下舌头,道:“难不成我说得不对?我听人道,好多人嫁娶,都是不曾见过面的,这祈五郎,阿素姐姐倒是见过的。”又碰了碰埋头的阿素,道,“哎,我说阿素姐,我说得这般多,你自己倒是拿个主意啊。成还是不成,母亲那边定也是想晓得你的主意呢。”
阿素勉强抬了一下头,又赶紧低了下去,道:“你都说了,还要我说哪般?”
阿静笑道:“小姐,不用说了。我看阿素这模样,八成是心喜了。唉呀,我去隔壁告知夫人同陈妈去。”
阿素一把拉住阿静道:“阿静……”语气里带了几分求饶与娇羞。
文箐歪着脖子看着她,笑着道:“我说,阿素姐,你以前不是还嫌弃过他吗?我记得上次让你送葡萄去,你说……唉呀,你扎我作甚?不说了,我不说了就是了……”
阿素气得放下针来,直挠她的痒痒肉,两人闹成一团。姨娘也露出笑容,看向阿静,道:“家里终于要有喜事了。真好……”
陈嫂则是把文箐说的无兄弟看成一个缺点,道:“……只是他家人丁单薄,没个兄弟相助,一切只能靠你们自己。到得他家乡,要是万一与人口角,总是因家里人少,难免不受欺负些……如此,你日后便需得多生养……”
阿素听得脸十分红,没想到自家娘亲早就想到日后几十年了。
陈嫂见她也中吭声,只是脸红,又想到夫人再三交待一定要经了她同意才能应承这门亲事,便道:“我与你爹还有夫人,都寻思祈五郎这门亲事尚可。只是夫人道需得你点个头,你意下如何?”
阿素声如蚊虫道:“母亲与夫人拿主意便好。向来儿女亲事,都是听父母之命,我亦无……”
“那我且去安排了。还得给祈五郎一个回话,他好差媒婆上门来。这事我就当你允了。”陈嫂见阿素微微点了个头,便放心地去着手准备嫁妆事宜。
前传113 买地(一)
再如何迟钝的人,毕竟生活中同一屋檐下,所以这事在曾家大院里传了开来。曾家大嫂讶异地同自家弟妹道:“周夫人这是要在岳州安顿下来了?唉呀,幸亏我让我家儿媳都给他们腾出房子来了,要不然,你这房子,她不赁了,你家房子可就是空着了。这岂不是又少了一笔钱。”
她已经让几个儿子儿媳都回了乡下,只是一众孙子孙女仍然留在这里,但是前院的房子已够住了,倒是不需占用后院的厢房。
周家却还是没心思顾虑这个。首先便是想着这大雪都消融了,那笔贩布的钱需得速速返回苏州才是。一时,李诚的行程便在眼前。另一项则是开始准备着阿素的嫁妆。陈管事却是早出晚归,或者两三天才能回来得一趟,便是因为春天到了,这地得尽快买下来,要不然一开春,便耽误了一季收成。
正是在这忙碌时节,周家却收到了苏州来信。这次,却是李诚的家信。信中道是年底时,李诚他爹生了一场大病,想儿孙想得厉害,盼归。信里又提到杨家一个五服内的堂亲,本来到得归州找过周家,只是奈何未碰上,于是又返得苏州周家找过黑漆,未果。想来是要认回黑漆。
陈嫂道:“本来就是打算李诚归家的,这下正好,让他回去便是了。”
周夫人听后,却是沉吟片刻,把文箐叫到跟前,慢慢地道:“李诚家信的事你也晓得了。你姨娘如何病也好得差不多了。黑漆既然有族亲要关照于他,我们总不好再阻拦,自是要送他回苏州杨家才是。这孩子吃得这许多苦,但愿日后平安顺遂才是。我便想,让他同李诚一家子都回苏州去,如何?”
文箐初时亦听得此事,此时周夫人这般决定,一时之间还真是没想法。又听得周夫人道:“原本去年他们就该归家的,没想到这么耽搁下来,便是一整年。李诚这几年来,也只是豆子一个,以前在成都府时阿静有过可惜没了。不如让他们一家子都返至苏州,也好为他们李家开枝散叶。真要让他们在岳州,再拖上个三五年,到时阿静想再有个孩子,也难。”陈嫂本来想劝阻此事,这番话在耳边听得,便更是明白夫人的深意,再也无话。
文箐亦明白李诚夫妻要在岳州,便要跟着周家守孝,哪里能过夫妻生活?周夫人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这一拖上个三五年,到时阿静也得三十来岁,算是高龄产妇,再加上原来有流产的事,还真是怕出危险。点头道:“母亲考虑得甚是。”
周夫人却顿了一顿道,“只是阿素的嫁妆,本来就是阿静的手头活计最出彩,幸得去年她给阿素做得两套,如今也只能亏待了阿素,日后便在岳州置办些,或者让阿静在苏州挑好的送了过来便是了。阿兰,这个倒是也不用担心了。”
陈嫂忙说:“阿素的那些,都已够了。夫人勿要再多置办。我这便去知会阿静他们,让她也跟着打点行礼。”
阿静初始不愿离开,道是姨娘身边还得人照顾才是。又道是现在正是周家缺人手的时候,自己要是此时撒手离开,倒是知恩不报,愧对良心。
陈嫂劝道:“夫人都是为了你好。李诚一根独苗,在族里站不住脚,才到了周家来做管事。夫人让他同李诚再多生养几个,日后哪里还怕人丁单薄受人欺侮?你便领了夫人的好意,先归家侍候好家舅才是。”
阿静哭哭泣泣地点了头,牵着极不乐意离开少爷的豆子给姨娘同夫人磕头。
至于黑漆,晓得自己还有远房族亲要领养自己,虽然心里有一丝高兴,却又极不安。毕竟在周家这段时间,同栓子豆子他们都相处极好,小姐少爷待自己若手足,可是小小年纪,也懂得这是寄人篱下,毕竟不是自家,也只得同豆子一同跪下磕头。
周夫人见黑漆,在周家小半年吃住,如今也胖了好多,终于象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身形了,想原来一只黑瘦猴子,可怜的孩子,看到他,便想到自家儿女,为日后自己万一撒手人间而极是忧心。
李诚那边担心自家爹要是这一场大雪过后还不知如何,只急着返家,忧心如焚。此时也顾不得别的,同夫人姨娘小姐道了谢,便打点了行礼,次日便出发了。
陈管事忙得够呛,此时,祈五郎倒是帮上了忙。道湖广这一片,都是地广人稀,听说在常德府桃源或者武陵一带,地倒是比岳州便宜,倒是有些地可以买卖 ,且自家伯父亦属地方官,更是可照应周全。便是离岳州府,也只需得一两日即可到,也算是方便。
陈管事让他着意打听了一下,自己仍在岳州一带寻摸。周夫人听得这般,便道:“只是咱们家买地只是怕了饥荒为了自家吃食,要是再建房子至常德,日后要在彼处定居,但常德府毕竟不如岳州方便繁华。”
文箐想周夫人的话不无道理,周家要想让手头的钱活,还得靠做些小买卖 才是,到了常德,又处于乡下,自是不太妥。便道:“母亲,如今李诚一家既然返了苏州,如今只有陈妈一家同咱们在一起,只需在岳州购得一处一进院子就是。哪怕三间住房,我看也能住下来。只是得带一个大一点儿的院子,到时加盖一两间便是了。”
陈嫂听得小姐的想法,觉得这般甚是。便道:“小姐这法子倒是好。咱们再买房,自是不用二进院子。这样,仍能住在城里,乡下的地,买得少,倒也不用再赁出去与人种,只需农忙时雇得几个短工便是了。如此一来,既省钱,倒也便利。”
周夫人点头道:“如今你们都能想法子,我自是放心了。便按你们小姐所说的办吧。”
陈管事忙来忙去,终于过了五六天,算是有了准信。有几块地在巴陵县的云溪一带。
陈管事回来一五一十地道:“那村叫金竹村,前带水后靠山,咱们看中的地,引了河水过去就可以。现在倒是有十三亩五厘水田,要价是一百九十贯一亩。又有五亩四分旱地,才八十贯一亩。旱地这五亩是按税计的,实际上有十二亩之多。都是中下等地。”
文箐只晓得什么“良田”一词,没想到古代还分什么等级,一时也不知这“中下等地”到底如何一个差法,问道:“可是这地不太好?水田易犯旱涝?”
陈嫂在一旁说陈管事:“你同小姐说甚中下等地,小姐哪晓得这个?”
陈管事也醒悟过来,忙给她补充明代的地上中下这说,便是上上等,上中,中,中下,下下等。离村子近的好地,便是上等,离得村子远的便是下等。再有这地定了级,上缴赋税亦定级,于是更分三六九等。于是有不少人将上等地想法子在鱼鳞册上记为下等地,以免减少税收。
文箐听得,居然这般复杂。道:“那咱们这中下等地,便少缴税了。不是挺好?”
陈管事神色黯然道:“小姐,咱们家这几年是无需缴税的。老爷,虽已离世,但毕竟这三年尚保。”
文箐心想,原来是给当官的特权,士人免一定的田赋,这离世的官员,还能保三年。庆幸之余,又不免感叹,周大人去世得太早了,这三年以后又该咋办?
一抬头,见陈管事正等着自己回话。这下等地既然只是离村子远而已,那也有好处,周家不喜与人来往,以免闲话飞扬,便道:“那便买了这处罢。”
陈管事却稍有些迟疑道:“只是那处村子,离现在咱们住的地方毕竟远了些,便是坐车,也需得一日,路上也不是十分好走。一遇大雨雪天,出行是不利。比不得曾家的村子近。”
文箐心想,自己也不经常去那地头,既然是雇的人去种,一年也只需让人去过几回,耽搁一两日也无甚大关系,可是不想买曾家那几亩地。买了亦才几亩,仍是需另买他处,岂不是两头兼顾,更是烦人。便道:“咱们也比不是曾家的地,他们家都需得半日车程。再说他们村里也没有这多地卖 出,还是买了这处吧。”
周夫人此时却把文箐叫了过去,听得她说完,便道:“你阿素姐,想来是今年要成亲,只等祈家伯母选好日子定下来,你陈妈是想拖到年底才放人。这嫁妆咱们家自是不能薄待了她。”
文箐认真地道:“自然。阿素同我便似亲姐妹一般。母亲,届时是再多送些压箱钱?还是多置办几样值钱一些的物事?”
周夫人叹口气道:“小绿,咱们事后送了她房子,没想到,轮到,阿素……唉……这要是前年,哪里需计较,如今咱们落难,日日算计钱财,连阿素的妆赀也拿不出手了。”
文箐听得亦忧伤不已。又想到陈管事说的这些地,也需花得三千多贯钞,想着帐上有钱,便道:“要不然,咱们把这买了来的一半地,便划到阿素姐的嫁妆里?或是再找上十来亩地,买来于她?”
周夫人抬头看了一眼女儿,道:“我亦有此打算。没想到,咱母女俩都想到一块去了。再说,咱们在岳州,也是权且住上几年罢了,且等你们长大,还是需得到苏州认祖归宗才是。”说到后面一句,又想到女儿既要嫁给自家侄儿,儿子总不能流落在岳州,要不然便是这两姐弟,少了联系,没了照顾,岂不是更让人忧心牵挂?
文箐觉得那是将来的事,眼前只能走一步一看一步,哪里还想甚么日后。她顺着周夫人的意,道:“母亲既然如此为阿素姐安排,我想她定是感激的。我这就去知会陈管事,让他写契时,其中一半的地,便直接落阿素的名就是了。”
周夫人却道:“你也休得如此着急。这地还没定下来,且待陈管事把那地再细细打听好了,要写契时,再说此时。万一这地没买下来,你这冒冒失失地说了此事,岂不是自打耳光?你当家的人,办事定要沉稳些才是。”
文箐被周夫人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不当这处,也觉得有些冒失了,不好意思地笑笑,点头认错。
此章涉及明代土地知识甚多。
一是关于地的分级;
二是官员所拥有田产的免赋权限,级别不同,所免田地数量不一,甚至奴仆数量都有所要求。而去世的官员,其家属所免赋只能管三年。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留言,也可以查阅史料。这个本人收集挺全,只是不想再发出来,毕竟是小说,不好写得过深过多这类知识。抛砖引个玉先。
三是涉及到田赋,此章只提一个头罢了。日后会有更多的。
前传114 买地(二)
文箐想当然地以为这地既然一个愿买,一个愿卖 ,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契,也不过两天功夫的事。可是等到真正办下来的时候,已是开春到处耕牛的季节了。这中间发生的事,不能一言尽之。
那日同陈管事交待完毕,他自是去乡下同主家协商交易。只是过得三四日,归家却直摇头,对了文箐道:“小姐,这次这事只怕没办好……”
文箐奇道:“难不成主家反悔不成?不卖 了?”
陈管事道:“那倒不是。只是这地此前转过两次手,过两年便是正好十年一次的入册期。此前的赋税却因为田主来回更易,故此赋税一项一直都未缴赋……”
文箐听得不清不楚,什么十年一次入册期?税赋不都是一年交一次吗?怎的能拖得这般久?
原来明代的土地登记入鱼鳞册,正是十年统计更新一次,故而也是十年调查一次各块土地税赋缴纳情况。而此地中间几易其主,最早便是通过“飞名诡寄”等手段,使得赋税一下未曾交赋。渐至后来几个事主都发现该问题后,便都心着找下一任来接棒。眼瞅着十年入册期到了,这次的田主也着急出售。周家要是接了,便得将所有的税负承担过来。
文箐道:“等等,陈伯,你说的那些个什么手段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陈管事便又进一步解释道:太祖时期,田地变更,都只能在一图境界内交易,跨图交易或者更换土都不是不容许的。可是实际生活中哪里能没有这样的需要?比如二都的张家娶了五都的李氏,三都刘氏嫁给了四都陈氏,嫁妆里要都有田地的话,便是连这个也不好满足。后来便有人钻空子,一都的人跑到十都去买地,买完地之后,只是仍寄名在十都的人手里。这样要是诚信一直在,挂在十都人手里的赋税一直会由一都人来缴纳,可这中间要是一都的人后来转手卖 于七都的人手里,七都的却不再缴纳赋税,导致土地早不在十都人手里,而十都人却欠下了不少赋税。
文箐听得并懂不懂。陈管事此时也顾不得上了,总之就是一句,这地有赋税未缴清的问题,这还只是问题其一;其二则是请了个形家去看了地,那几十亩地风水并不好,不适宜盖房子。倒是看中了旁边另一块地,只是人家亦晓得有形家看了地,是个好地基,于是抬价为一亩需得千多贯钞。
在文箐的意识里,她也是极少想到古代盖房是一定要请风水师相看地形的,要不然肯定是不动工的,自己倒是忽略这点。曾经还以为曾家大嫂是信迷信,如今看来却是家家户户都是必须遵守的。周家流年不利,自己总不能说:不用看风水了,想建便建吧。多少在心理上,大家住得很不舒服,日后免不了添堵,会有不少话题。所以花点儿,选个风水宝地,也是好的。“那千贯一亩,在岳州这地界贵吗?”
陈管事道:“这也是我办事不小心,请形家看风水,没想到被那家人看到,幸好特地一再嘱咐了形家勿要露了口风,只是若人家有了觉察,也请个形家去看看,怕是涨到二千贯不止。”
文箐听完,默默算了一笔帐,这笔花销太大了,出乎预算之外的。当家果真是苦差事,总是意外支出层出不穷,就是再多备用现金也难支。“那要是买了下来,这不到一亩的地,花得二千贯,再加上买砖请工匠,建上两进院子,这一些花销还不得近万贯了?便是一个小院子,只怕也得四五千贯钞还不止了。”
陈管事见小姐发愁,道:“我听阿素她娘道,小姐若是在岳州买房安家的话,三间房的小院子,倒也只需得五千贯钞。如此下来,便在买的地旁,选个不凶的方位建个农舍,并不作住家用,只作围仓同农户雇工短住即可。”
文箐想想,也只能如此。便道:“只是眼下岳州卖 房的实在少……看来咱们也只能再赁房子了,还得在曾家这里耗上一阵子了。唉……算了,这房子的事先不想,地的问题还是主要的。陈伯,那这个赋税有办法解决吗?”
“这赋税未缴一事,也是得天回到城里我才打听到,还未曾与主家说些事。适才我托了人去衙门查了册子,只是这赋税咱们自是不能再缴的。”
文箐想想若要真是自己去买,哪里晓得这样的事?只怕就是直接一个活活的“冤大头”,幸亏有陈管事这般办事得力的人,周家要缺了他,可是实实不行啊。在自叹倒霉之余,不免心里公了口气。“陈伯,这赋税一年得缴多少啊?”
“岳州这里比苏州来说,要好得多,一亩上等地一季也不过二斗。”
“难不成苏州比这里还贵很多不成?”文箐心想,不都说这是国税吗?难不成各地还不一样?
“相较起来,不是高一点。苏浙等地,官田一亩则需得一石不止。”
文箐听到这里,嘴巴张得大大的,惊疑地道:“怎的这般高?不是……可我听得,一亩也也不过收得两三石米,这岂不是要缴了一半了?”
陈管事点点头道:“便是太祖建国时,便这般了。只有特例青田县,因诚意伯之故,才得以亩税几升罢了。除了灾荒免税的,这在全国也是最低的。”
文箐听得他慢慢说些陈年旧事,没想到这赋税一事,扯到了开国之初太祖同张士诚的交战来了。朱元璋开国后,便记恨张士诚故里苏杭等地人氏昔年支持张氏,故此税赋极重,远高于全国他地。而青田县,则是太祖挂念刘伯温之故,才得以幸免不受如此重税。形容起来,这赋税真是此地因一人而千人居天上,彼地因一人而十万民众处于地底。
陈管事最后又怕小姐忧心此事,只道是看打听结果,另外再找田主看知由单(也叫税由),或者找农来税票,看看到底积欠了多少,能追补回来不曾。再不济,或者卖 主不降价,大不了不买了。
文箐听得头大,关于这一系列的知识,自己完全不懂,临时听的陈管事灌进来的知识,虽然也晓得个大概,但要串起来,一时半会儿想有个什么主意能对付过去,说真的,那真是高看自己了,自己不是神,哪里就全能得如此厉害?她心底有自知之明,只能放着此时,慢慢一步一步来。
原本因为买地的高兴心情,一时受了沉重打击。想到周夫人对自己讲的,自己确实是沉稳不足,所幸身边还能有人为自己把关。要是自己突然孤身一人落在世上,独自一人在外闯荡,真能好好生存下去?也许早饿得皮包骨头,或者一不小心变碰到明代的哪个“雷”区,掩盖于黄土之下呢。这样想来,不免一时灰了心,没了斗志。
怏怏地回了房。见到阿素正全神贯注地在绣一件抹胸。此女子先时还羞羞答答的,没想到祈家派了媒婆过来谈过婚约后,她如今倒是把这些嫁妆物事做得有板有眼地,眉眼之间也掩饰不了春意。
文箐琢磨来琢磨去,也没想明白她是何时看上了祈五郎的?想当初为个葡萄还埋怨人家是来蹭吃的,莫不是那时便是古人的一种含羞带嗔?想来这二人见面也只得一次两次啊,连开口说话的机会也无,难不成古人真是“一见钟情”?这么讲求眼缘?
唉,古代人的婚姻,看来容易满足啊。想自己,曾经可是听妈妈说这个道那个,真是挑来拣去,可惜最后挑中的人,她却无缘了,自己落到这里来了。
阿素见小姐在那边长吁短叹,关切地问道:“小姐,这是为了何事发愁?”
文箐不想给她喜悦的心情上添上一笔愁绪,心想陈管事都不多与陈妈说这事,陈妈也不与女儿讲这些烦心事,自己何必把不快乐的事讲出来,图增另一个人忧心。道:“唉呀,见你如今这一钱一线地缝这些个,不免挂念起阿静来了。想着想着,便想到豆子与黑漆了。也不知他们到哪里了?黑漆要是被他族人收为养子的话,是不是也有个娘疼,比在咱们家好些?”
阿素被她这么一说,也想到了阿静的好,平日里做这个,只要有她在,自是热闹些。如今自己定了亲,下厨由阿姆来,自己只需照顾姨娘,成日里便只好摸些针线活,也不能跟着小姐随意笑闹了。婚约一定,便觉得不再如从前那般轻松了。想得甚多,只是这话亦说不得,只接着话题道:“黑漆是认祖归宗,这至少是件好事。他那房既然是族亲,因为要绝户,才收养了他,那便是过继,届时家里的财产便是由他来继承的。这同义子还是有所不同的,小姐无须为这个忧心叹气。”
文箐道:“听你这么说来,这养子同继子还真不一般了?”
阿素笑笑道:“那自然。养子再多,也不能同过继的宗氏子侄争家产的。他族亲是绝户,既然要过继了他。他又无生身父母在世,同那些个生父母而去给人家当过继子的又不同。想来定会把他当亲生儿子养的。”
文箐听得这般复杂,心底又有事,也没了谈兴,只是顺口这么一说,打发时间与忧愁罢了。只是没想到,这么一说,倒反而真正牵挂黑漆不已。自己好歹是二十多岁的心藏在这个小身子里,知晓未来的一些事,并且有一大家子人围着自己转,既没有打骂也无怨恼,如此多的关爱,同那孤苦伶仃的黑漆寄人篱下,不知要幸福多少倍。
如此思考,有那个最惨的黑漆在那边作参照,文箐不由又有了些精神。比不得前世,但一定比黑漆幸福。人家都还要过日子,自己的日子也必然得接着过才是。土地一事,既有陈管事操劳,自己又何必忧心不已?成与不成,不如放开点儿心胸?
于是,她冲阿素一展颜道:“是啊,是啊,我还真是多虑了。想来大家都会好的。不是?”说完,又调皮地冲阿素挤眉弄眼,道,“嗯,文简同姨娘学字也有些时辰了,该我找姨娘学琴的时候了。你也一同?还是继续你的嫁妆活计?”
阿素被她取笑,半羞半恼地放下活计,便假装要去掐她。文箐一边逃一边笑:“我也是怕你在这里缝得久了,眼睛受不了。让你歇息片刻。要不然,祈家姐夫来迎娶时,到家里只怕是个鸡眼瞎……呵呵……姐姐,我错了……饶了我吧……”
此章涉及到赋税,以及朱元璋时期的土地绑缚农民,造成农民完全基本不能流动,只能囿守该都图耕种。彼时异地购置田地的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总之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按了葫芦又起瓢。
粗略提了一下明代时的大致亩产。另外,关于税赋,一年两次,分为夏税与秋税。所缴物事有所不同。
至于赋税的缴纳,一般是类似于催缴单一样发一个易知由单也就是税由,完税的发农业税票。而土地官方面积,则是清丈归户单,除了证明土地所有权属与大小以外,也依此缴税。
前传 115 地契
文箐在自我安慰过后,想着好歹周家不象街头那些流浪汉,总还是有些钱在手头。自己只是被接二连三的事,给整得有些焦虑了。她这头把这事埋在心底,只静听必陈管事的消息。
但是过两日得来的消息并不好,因为此事牵连极广,文箐想着现下周家可不想惹麻烦,去趟这趟浑水,道“既如此,那地还是算了吧。”
如此折腾,倒是祈五郎那边说的地是个准定的,只是去一次也需得两日,在这种境况下,想着不过多一日罢了。因此前祈五郎言下之意是要是周家不便照管田地,祈家伯母可以农忙季节安排管事去帮忙照应。这亲事才定,周家便有求于人,总觉得不是那般滋味。周夫人同陈嫂都觉不妥,陈管事也迟疑不决。
文箐被这田地给整得有些头大,道:“管它呢。既然都是结亲了,他们家说的话咱们当便宜话便是了,大不了花点儿再雇一个帮着看管地便是了。要再找,一时半会儿又寻不到,都是七零八落的不至一亩两亩的散地,咱们又照应不过来。要依我看,便买了吧。这都开春了。”
周夫人见自家女儿说得极为坚决,便让陈管事自己拿主意。
陈管事也想到了开春了,要再去寻些地,只怕又拖个十来天,这地要翻耕,稻种要育苗,到时来不及了,反而误了一季收成。于是带了钱钞,同祈五郎去了一趟常德府。
回来后,道地不错,那块风水亦好,以后亦可以建房子。交了定金,连旱地一同,买下了五十来亩,价格比岳州府每亩便宜二十来贯钞。
“甚好只是到时办地契时,还请陈伯将地契分成两份,每份均分就成。母亲交待,另有用处。”
陈管事本来还想问为何,只是小姐既然说是周夫人吩咐,便自是答允,再不多嘴。“届时定记得如此。只是地契还得明日我带了钱去将付后,才能办得下来。”
文箐听得此事终于可以顺利收尾,心头松了一口气,递过去一张纸,道:“陈伯,帮我算算,是不是这么一笔帐?”
陈管事接过去看完,如果此前觉得小姐拿主意是有夫人在后面撑着,可能得了夫人提醒与主意,但这会儿他只能说小瞧了自家小姐的能耐。
众人说,难不成这纸里写的什么帐目不成?确实,这是一笔田地收支预算,上面清楚的明示:
“人食口粮:大人一日二升,小儿一日一升,一家五口大三口小,一月需得四石米。一年下来便是五十石大米。
产粮:水田一年亩按产五石稻,碾成大米为四石。现在买的二十亩水田,全部种稻,还余得三十石大米。
旱地:种麦,种菜,油菜,养鸡。
打算:故可将八亩种棉。在岳州或常德府亦可以纺棉绩布。
所缺人手:棉农,纺棉女工。”
陈管事激动地道:“小姐,这个是你算出来的?”
文箐点头道:“那些个数字,我也只是听你们日常提及,只得做了一个粗略算法。也不知算得对不对。咱们家不象岳州府的人,不爱吃面。故此我想得旱地不如种麦,听得一年也至少能产三石不止。还能有大量麦秆,可以卖 。这样能省下水田可以多植棉。不过今年种棉,还要到处找人,只怕一时找不到。也就不用勉强,今年还是先种粮,看看咱们一年能产多少粮食,明年再安排。这样,也能一步一步来,稳妥些。”
陈管事点头,认真地道:“小姐这安排极妥。至于小的细节,这个我拿去再好好合计后,回复小姐。”
文箐得了他的认可,非常高兴。觉得自己真正是做了一次策划,而且还算成功。不过想着事还没成,还是不要大肆宣扬,便道:“正是。陈伯帮忙再瞧瞧。我有许多不懂,故此费尽了力也只能做到这般粗略程度。且先不要与母亲道来,要不丢丑了。”
陈管事觉得小姐此时又恢复成小儿女害羞模样,不禁也觉得可乐。笑笑,便自行去安排了。
等过了五日,陈管事再次回来,便道:“小姐,今次这事办得倒是极顺利。地契亦办了下来。且外头如今不少流浪的,急着找事做。我想着这工人小姐同夫人也不好叫过来挑,便自行选了几个雇农。如今买了些木头,让他们在地头上搭了草棚,又购置了些农具,这几日就让他们忙着翻耕呢。今年也不用给他们分粮,只需付得些工钱,给些吃食便行。从明年才需得按佃分租。”
文箐这时也想起来,道:“唉呀,我竟然忘了,那日算的田地出产,这要是佃农,他们不也要按四六分嘛,只是这样一来,水田面积只怕也刚刚够啊。哪里还有地方种棉。”说完,又不好意思地道,“嘿,一时忘记了。先按陈伯这么安排吧。大不了今年收成好的话,明年再买些来便是了。”
陈嫂在旁边亦跟着发笑,道:“这些事,莫说小姐,便是我,亦经常丢三落四,周到之处,只怕还不及小姐十之一二呢。”
文箐得了陈嫂安慰,道:“陈妈你又哄我。”转头对陈管事道,“我想来,这帮工人要是给他们工钱,只怕不不如分给他们米呢。要是一个月给出一百贯钞,便是雇上五六个壮口,那可不得了,一下子半年的工钱就把手上的积攒花光了。看来,这种地也没有什么赚头啊。难怪母亲一早就道买田地以咱们现在的能力无需多买,原来是这个占着大笔钱啊。”
陈管事道:“小姐勿要急。这些事我自是会料理。工人亦要不得一百贯钞,我已同他们讲好了。只是如果届时我再在城里贩布,少得在在那边找个小管事出来,还是需得每个月花点儿小钱便是了。”
“是啊,是啊,咱们家幸亏有陈伯。陈伯你实在太英明了!”文箐忙送高帽。
陈管事便是平素办事得利,得了周夫人肯定,也没有这么直白,这会儿一下子老脸有些微红,只是他面色并不白,倒是不大显。
文箐对着陈嫂扬了扬红色的地契,道:“嗯,这个可是我们日后的口粮所在,我可得看清了。”
其实那地契具体内容如下:
“某都某里某人,为因购房筹钱,情愿将自己受分田一段,计税?亩。东西至某人田,南北至某处。托中引就某宅,三面言议,实值时价若干两,其人即日交足,其田听从买主掌管,召佃收祖。至造册之日,除割收户当差,不得刁蹬勒贴赎回等情。其田的系已分物业,与叔伯兄弟无干,亦不曾典挂外人财物不明等事。如有此情,卖 主承当,不干买主之事,所买所卖 皆是二家情愿,不得反悔。今欲有凭,立契存照。
卖 主具名
中人具名
日期”
文箐看着这上面“都、里”,不禁感慨,幸亏现在不是真正的开国时期,要不然田地都不许“跨都图”交易。上次听到陈管事提及这个,才晓得原来明代的最基层单位是“里”而不是后来的“村”,里老,里甲,便是最低的基层管理人员了。
文箐问阿素:“我记得上次你不是说,我们在北京落的户籍,是坊吗?也就是说城里是按坊、厢来说?乡下是按都、里?那咱们在苏州的田地又如何?这一个都,一个里怎么算的啊?”
阿素见小姐打破沙锅问到底,道:“小姐还记得这般清楚。只是咱们在苏州的地,却并不是在苏州厢区,而是在常熟县,仅就常熟且便分了十二都四百九十图,图下又分十甲,每甲均田三百三十七亩。至于小姐的说的里长啊,那亦是一百来户中选出十个里老,为首之人则是里长。在所有里长中,缴赋税粮最多的,便为粮长了。”
文箐恍然大悟道:“哦。是这般啊。这下我心里也有数了。要不然下次去乡下看地,要是遇到里长,我还不晓得那是个什么老爷呢……”
阿素扑哧笑出声来,小姐说得好似有真有那么一回事一般,道“你要是看着那乡下土财主,你便叫他一声员外就行了,他们哪里能称呼老爷的。”
文箐吐吐舌头,心里想自己哪里晓得古代的一些称呼,总怕用错了。要是不经意里,突然对一个老人家按以前的习惯叫出一声什么“大爷”来,岂不是落下大笑话了。既来之,总得摸清这里面的一些道道才是。免得总踩雷,丢人现眼。
地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的便是房子一事了。总不能老与曾家挤做一堆,虽说自家在后院开了门,但前院后院来来往往的,生活里便免不了磕磕碰碰,难免曾家的人不掺合进来。另外,文箐最主要的是觉得这样没了隐私,曾家大嫂是个好管闲事的,当家主母做久了,什么都想操心,常常在弟媳这里,也是一副主事人模样,甚至还常常挂及后院周家的事。比如周家居然睡炕,觉得当官的人家居然不睡床,有失礼仪;又道周家给阿素定亲,居然定的是一个落魄的做小生意的,而且还是个无父无母无亲生兄弟的人,却拒了自己介绍的人;周家居然还象北蛮子,岳州府的人都不吃的面食,周家居然能吃得香……总之,周家的事,曾家必然十分关注。
虽然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关心,但对于周夫人来说亦不适应,自己生活每日被别人作话题嚼舌根,又怕关于周大人的一些事被他们打听到,所以听文箐道要买房,便也是着急着离开这里。
只是买房不如买地,买地不合适了,可以换着种别的,房子,考量的因素太多了。所以倒也不是说想买就能买到的。
陈管事却是眼下无力操心这房子的事,因为春耕忙上了,这第一年的收成,自是万分当心。所以日日便泡在常德乡下地里。连栓子都鲜少见到自家爹,偶尔回来一次,也是晚上到得家里,歇一晚,次日办得一些事,便又走了。
文箐看着文简,心想他一下去离开两个小伙伴,如今只能跟着栓子一起玩,又因为全家担心同曾家孩子多在一起,会多一些口角,所以这两个男孩过得很是寂寞。文箐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文简本来胆小,要是再由一群女人抚养长大,将来那性子会不会绵软太多了,少了男子汉气慨了?
唉,一件事忙完,总会有另一件事要操心。当家,真累……文箐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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