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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周夫人离世

文箐算的关于田地的一笔帐,虽然了了几笔,不过周夫人事后听得陈嫂说及此事,却是格外欣慰。又想女儿终究对苏州原来的产业不甚了解,哪里晓得棉花种植与纺织的事。便道:“这棉农一事,要是岳州实在不好找,你家大福也未尝种过地,不如你让他这两日写信于苏州,让他们派一两人过来便是了。”

陈嫂应着“是”。

周夫人想着陈管事最近忙得厉害,不由得也在口头上表示感激:“此事也幸亏有你家大福在,哪日我一走,有你们在,箐儿简儿都不会吃太多苦。只是你们跟着受累了。”

陈嫂生怕周夫人提到死的事,也不知为何,周夫人的一直没有太大好转,能下地走几步已经算是万幸了,夜间每每咳嗽惊醒陈嫂,甚是不安。“夫人说哪里话。这还是夫人这么多年来对他的教导。搁二十年前,可不是个傻子。不过,夫人,奴婢是真正挺感激你当时帮我选的他。跟夫人身边近三十年,便是有了依靠,何尝再吃过苦,受过累?如今大福所做都是份内之事,反正我们一家子对夫人老爷那是不变的。”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想到当年你们成亲时,可不就是一个呆,一个傻,两人倒是凑成一对,也配。这么多年来,你们也活得快活就成。只是如今我这身子骨却让你累得也瘦了,大福如今里外都要忙乎。也幸得有祈五郎相助,阿素这门亲,也算是好的。”周夫人似乎越来越沉缅于抚今追昔。

陈嫂感激地道:“这都是托夫人的福。”

周夫人摆摆手道:“我今日找你说话,倒不是说这些。最近几日来,我夜里连连作梦,梦到三弟面有凄­色­,这让我心底不安。如今离苏州千里远,通个音信也得一个来月,便是有事要问其他兄长,也是无能为力。不知家中到底又有甚么事?你且留意,苏州那处要是有信,可不得再同你家小姐哄骗于我。”

陈嫂想着上次因为公文之事而瞒了夫人,如今再次被她提及,心里实实过意不去,便道万不敢。

周夫人说得几句,又没了­精­神。只是临睡前,仍然念念不忘让她同文箐说棉农的事。

文箐听得陈嫂道原来沈家在苏州及湖州都有种植棉花,更有开设一两个作坊纺棉织布,想着这问题便也不是难事了。一时高兴。把手头上的钱盘算来算算去,买地及耕地各项支出花了近五千贯钞,如今手头还有一万来贯钞,可地里的产出却还得等上半年。这半年便是光吃食也得四五千贯钞,总得拿这笔钱生钱才是。她又不晓得如今岳州的行情,周夫人亦不同意她去上街了解这些个,陈管事如今忙得脚不着地的,这些事也只能拖着了。

这一拖,便拖到了三月。陈管事稍微把地里的活计安排完,便又开始打听房源了事,倒也算是顺利,到了三月底,终于找到了一处房。价格倒是需得五千贯钞。文箐心想,买了这房子,也好,手里还能五千贯钞应急用。于是便也忙着搬家。

新房子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带了一个很大院子,只是没有院墙,便是用竹篱笆围成而已民。离这边云溪码头较远,需得两个时辰车程不止,却是离岳阳楼那边近些,地理位置十分不错。陈管事怕家里一下子钱全掏完真如小姐所说,有个大急可就没法子筹钱了,同原来的房主又说了好一通好话,最后倒是先付了四千贯钞,还有一千贯钞约定到年底再付,息钱为一百贯。

曾婶听得周家买了房,倒是二话没说,便让家里儿子帮着给周家帮忙。倒是曾家大嫂十分挽留,听得周家房子具体所在,便也打听。最后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回来便同陈嫂道:“唉呀,陈家娘子,不是我说啊,你那房子买的贵不说,只怕那房子不吉利啊。听得人道,那房子早几年亦曾赁给一户人家,只是那户人家却死了两个在那里,实实是凶屋啊。”

这话让陈嫂又想到当日在归州的刘氏之言,虽然对房子算是“凶屋”有点介意,但是想过人家曾也对自家老爷这样评说,一时也没了好气,道:“曾家大嫂这是在咒我们吗?哪家房子不曾死过人?生老病死,总是有的。”

曾家大嫂又说得几句那屋子如何不好,又道不如再在弟妹这后院住上些日子再找找房子。陈嫂却借口忙着要搬家,把她赶了出去。只是心里也存了一个大疙瘩。一等陈管事回来,忙着让他去道士先做了法事,再搬家。

房子才搬完,陈管事又忙着乡下地头看育秧的事。

文箐很是兴奋地巡视完院子,同陈嫂道:“适才察看,只有西边一处篱笆有些松动,需得再修修才是。”转头看着偌大的院子,道:“此处甚好。这么大空地,只是也浪费了。倒是也可以同曾家一般,开出一片空地来,养几盆花来。”

陈嫂乐得看小姐如此欢喜,倒是栓子说了句很实际的话,道:“要同曾家一般,怎的不是种菜?我看种菜亦好,天天能吃新鲜的,也不用上街去买了。”

文箐乐得捧腹大笑,冲阿素挤眉弄眼道:“唉呀,栓子哥比我还会划算,这要是日后交里经营,看来陈伯后继有人了。”

陈嫂很是得意自己的儿子说得这般话,只是嘴里却道:“小姐,他也便只知道吃,哪里晓得小姐养花却是怡情养­性­的事。这不是那个甚么……牛吃牡丹吗?”

陈嫂好不容易拽一句文,文箐自是不去笑话她。只是这既然动了心思,一整顿时收拾好家里,便说­干­就­干­。

留着陈嫂在院子里翻一块地,准备在院里种几行菜。阿素亦坐在院子里,陪着姨娘聊天,周夫人睡在门前躺椅上,晒着太阳,听着文箐同栓子与文简背《论语》。这样的日子似乎十实安详宁静。

此时,曾婶家的男人却陪了两人到得院门口,透过篱笆身院内指指点点。文箐抬头一看,怎么是李诚同上次沈家的刘四喜?再一看,刘四喜着了孝服?这……

此时院子里的人也都看到了,陈嫂叫了一声:“李诚”便忙迎了上去,边走边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家里怎么了?舅夫人那里?”

刘四喜走到院子里,对着周夫人便跪下来磕头道:“姑­奶­­奶­……我家,我家爷……遇难了……”一边说,一边泣不成声。

周夫人听得这句,显然是被雷轰了没醒过来,瞪着眼问道:“你说甚么?三弟如何了?你且细细说来……你这是为谁戴的孝?家里……”

李诚在旁边扶了刘四喜,道:“夫人,三舅老爷没了……”

周夫人这里仿佛才听明白,道:“你说谁?三舅老爷?三弟?怎么没了?咳……你们这是说的甚么?三弟不是下西洋,怎的……咳……”她自己一边说着一边咳着,等她亦明白自己嘴里的话的意思时,便突然晕厥过去了。

陈嫂大叫一声:“夫人”险险扶不稳晕过去的夫人,又忙着叫阿素快过来帮忙。文箐一下子也慌了,也急忙跑过去帮忙,文简吓得大哭起来,一边叫着“母亲”一边也要赶过去,栓子忙拉住他,他仍然挣扎着。姨娘亦惊得立起来,手足无措,跟着后头,一边走一边嘴里念着:“怎会这般?怎会这般……”

陈嫂冲李诚吼一声:“还愣在那里­干­甚么?快出门去找医生来啊?”

李诚亦慌了手脚,新搬到的这处地方,他哪里晓得医生在哪里?此时曾家男人倒是拉了他一同出去了。刘四喜亦没想到如此,一副罪该万死状,瘫坐在那儿。

周夫人没过多主,就醒来了,只是不停吐血。显然此次打击完全出乎所有人意外,她一脸死白,枯枝般的手抓了陈嫂道:“李诚他们说的可是真的?三弟没了?怎的没了?这要如何是好啊……呜呜……”

陈嫂亦哭泣不已,阿素一边抹泪,一边忙着扶了姨娘坐下来。文箐哄着哭成一团的弟弟:“别哭了,你再哭,母亲哭得更伤心……母亲伤心了,你需得去哄着她开心才是,哪里还能再哭啼啼的让母亲担心?”她自己亦没意识到,自己说这番话时,亦在掉泪。

等缓过劲来,众人才问刘四喜,这是甚么时候的事?刘四喜也从语无伦次地状态中缓过神来,一点一滴地同众人细说。原来是正月底,已有此消息了。当时沈家众人仍存疑,后来又有一人道是在吕宋附近见得沉船,虽不知到底是哪家,不过经由第一家的话,显然第二个船家的话是证实了有此事。

且不说沈家所有人沉浸在悲伤中,可是当时下西洋是举债经营,一时沈氏本来赊欠货物的人家,闻讯皆赶来找沈家讨债。更有原来共筹货物,托沈家帮忙售卖 的人家,亦都赶来要债。

沈家无奈,只得先是将所有田地都抵押了出去,可是铺子里的货也被这些人瓜分尽,债务仍然未曾清偿,只能把铺子转手,又把房子贱 价卖 了。一时便家财没了。沈三夫人亦是受此打击,卧病在床。李诚赶到的家的时候,正是债主们闹完的时候。

周夫人一边听,一边咳,血却是不停地吐。如果说自家手足去世的打击沉重得无以复加,那么家财全没了,这是雪上加霜。周夫人这一病不起。医生来了,开了些药,只吩咐:“快点准备后事吧。这血是止不住了。”

急得陈嫂跪下来给医生磕头,道:“请救救我家夫人,我来生作牛作马亦报答医生大恩大德。”

医生唬得讨了诊费,连方子也不开了,便跑了。

文箐亦不死心,又催着李诚去再找几个医生来,只是有医生也开了方子,摇头而去。想来,这也只是延几天的命罢了。

周夫人亦知自己大事不妙,反而低声劝陈嫂道:“你们无需再费事了。我这几日来,已知后日无多。上年本来以为要去了,这些日子也算是赚得的。只是我这一走,却放心不下你们……咳……你们且听好了……”

接着便是断断续续地交待后事。先是说,既然沈家已经没有家,此前的嫁妆铺子便再交由沈家打理,另外一个铺子是自己当初私房钱买下来的,原本是要给文箐的,如今却是不能了。便是三家铺子,三位舅爷家里各分得一个。

听得李诚道苏州周府里亦为三舅爷沉船,想来曾经托付三舅爷售卖 的货物也没了,如此蒙受的损失只怕到时要算帐,也只能是自家这房吃亏了。加上此前因为老爷官非而卖 掉的北京的产业不是花费光了便是被人卷逃了,想来,苏州的周家家产,自己这一房是无望了。周夫人断断续续道:“大福,阿兰,如今小姐同少爷,还有姨娘只能拜托你们照顾了。当初我临时起意在岳州安家,谁料得,如今只怕真的只能在岳州住下去了。我与老爷的灵柩一事,你们少爷还小,便在此地找个地方葬了吧。”

陈嫂哭道:“夫人,不要再说了。少爷和小姐定会风光再回苏州的。夫人,勿要担心……”

陈管事只点头应允,道是自己一定竭尽全力。

周夫人又对李诚道:“办完我的后事,你……还是回苏州侍疾吧。也休得多耽搁。”

周夫人将待关于阿素的事:“可惜,阿素的喜酒我吃不上了。这喜事,且在百日内,办了吧。免得再为我守孝,又耽搁三年……到时,五郎乐意,只怕祈家伯母……也不乐意了……只是没料到事情这般……仓促,只能办得简单些了……”

最后只招呼着文箐同文简上去。先是仔细仔细地摸了文简头,几句交待后,便让陈管事抱了哭闹的文简上去。独独留下文箐道:“你……为母如今实在……咳……你且多听阿兰与大福的话,有事……多与他商量……姨娘同简儿只能靠你了……你姨娘的事……若将来……总要上诉才是……得找到人证……眼下不能返家,且将我与老爷安置在岳州……待日后,再返乡归宗……他日,你姨娘的事一昭雪,你们便可……咳……”说到最后,便是咳个不停,血也涌出来。

文箐急得大声哭喊:“陈妈,陈妈……”

姨娘见周夫人哪此光景,心里亦觉得依靠没了,看着一对小儿女,听着夫人断续给自己交待,哭道:“夫人放心我现在病好了,定要好好看着儿女长大……我半点儿也没怨怪过夫人,只有对夫人感激的……夫人不要怨我……我……”

周夫人却慢慢陷入沉睡,只是醒来又是交待几句,咳了,吐了血,便是油灯耗尽,且拖得十来日,终于撒手而去,只是不瞑目……

前传117 红白事

文箐永远记得给周夫人小殓时,擦洗身子,穿上白衣,看着她处于弥留之际张着嘴却吐不出话来,只费力地抓紧自己的手,好半天才吭出一句:“我恨啦……老天爷……不容我……多呆……几年……恨”。文箐摸着她尚温润的身子,总想着这人还有丝气息,保不齐就象上次自己穿越过来一样,突然就复活了。

可是在周夫人含恨声中,她终于没了声息,陈嫂一边给周夫人换衣,一边亦落泪。屋里哭声一片。

曾家大嫂同曾婶亦早就闻声赶了过来,此时听到屋里哭声一片,也知人已去了。在周家众人深陷入悲哀时,倒是显出曾家大嫂爱主事的好来。她那边已派了曾家的几个儿子,速去棺材铺里取回订好的柏木棺材,又吩咐快去左近找块大空地,好架设灵堂;接着又道:“唉呀,周家老爷还在寺里呢,也得请回来,一起­操­办了啊”

一帮女人早就失了心神,哪里还晓得要办甚么事,尤其是文箐,完全是陌生的,更不懂得这些。倒是曾家男人女人都参与进来,曾家大嫂甚至接管了陈嫂的一应事项,让陈嫂同曾婶还有曾家媳­妇­儿照顾好女眷同孩子,自己则同陈管事合计着请二三个锁呐手,又道需得请僧道两门,也就是和尚、道士等击磐、摇铃、鸣鼓钹、敲木鱼,念诵经卷来超度。

在一片嘈杂声中,只听院里曾家大嫂哑着嗓子喊道:“今晚得‘送浆水’啊。陈家大嫂,得让你们家小姐同少爷,到十字路口,端木盘,烧线香……”

陈管事那边正交待着请来的人,去买纸人纸马。晚上还等着烧呢。曾家大嫂一再叮嘱:“去十字坡那家,那家活好,还便宜”

“那个谁,你快去看看神主牌刻好了没?灵棚一搭好,这个得用呢”

一会儿又是:“灯油是够了,可灯呢?灯还少着呢。要一百零八盏灯啊,是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的啊。你们这帮人,怎的这般不晓事理啊。这是惯常要知的啊……”

要说周家众人以前还嫌弃曾家大嫂,但是此次有她张罗着,不管帮没帮上忙,但是院子里有人在招呼,在大声指挥,便觉得事情在进展,而不是一团乱团不知从何下手。

陈管事亦忙得焦头烂额,想着要是遵夫人之令,在岳州下葬,以期日后再迁坟的话,现在这坟地也得找重新买啊。只得让陈嫂去请了小姐出来,商量这事。

文箐正悲伤得紧,哪里晓得这些。一边抹着泪,一边哑着嗓子细声问:“那买的地别管多少钱,便买了吧。”

曾家大嫂却挤过来道:“陈管事,不是我说你。这事你同你们小姐说,她哪里晓得,这左近的好风水的坟地都是人家早买下来的,你现在再去买,自然不是一两百贯了。几分好的风水地,少说也得七八千贯水止。这还没得卖 呢。只是你这坟地就花了这多钱,这还有办丧事的那些人的工钱,再加上开|­茓­建墓室,更是要钱啊……你且别急,这下坟也得找个好日子才是,反正天也不热,先放一放,等找到了便宜点儿的地再说。”

陈管事亦点头,只道是有劳大嫂找人帮忙了。

文箐此时对曾家大嫂郑重地行了个大礼:“此次多谢伯母”

只是过了两日,文箐方才得知,这坟地果然价不菲。她心里一算帐,这要是拿钱买了那地,那丧葬费还真是勉强够,可是阿素的婚事也要办。这哪里还有接下来的生活费?

阿素此时却道不嫁了,非得给周夫人守教不可。陈嫂同陈管事一脸为难,只怕这事到了祈家,日后人家要刁难。

文箐发愁地对阿素道:“阿素姐,这个时候你就别再坚持了。母亲再三交待,就是怕你为了尽孝,耽搁了终身大事。你让她去得也不安心啊。”

阿素流着泪只摇头。文箐打起­精­神来,喑哑地同陈管事道:“祈五郎那边应该也接到信了,不如等他来了,问问他意下如何?”

等祈五郎一到,听得此事,先亦是不好意思。后来听得周夫人有交待,便道去禀过自家伯父伯母后再答复。且过了三日后,常德府那边发来婚书,选了最近一个黄道吉日,终于定了十日后成亲。

陈嫂对着媒婆道:“这亲事是仓促了些,只有家什原来准备去苏州置办的,如今夫人这一走,哪里顾得上。还请如祈家好言几句……”

哪知媒婆亦十分客气地道:“亲家­奶­­奶­这是太客气了。我家夫人也懂得现在形势,都交待好了。常德府的房子里都有现成的空什,虽不是十分的好,但也过得去。只要小娘子人过去,把这婚事办完就成。”

祈家原来想着周家流落此地,必是极其没落,只是听得祈五郎一再夸阿素如何如何好,周家原来是如何一好人家,且见他十分中意,自己终归是族伯而不是高堂,也不好阻拦他的亲事,此前方同意结的亲。

只是没想到出嫁那日,发现陈家娘子的嫁妆也不少。光是春夏冬被子便是各四床,纱帐四幅,麻帐二幅,各种绸面布匹都是八,再加上给祈家长辈与祈五郎堂兄弟姐妹的鞋及衫子均准备得妥当……真正是除了木制家什,其他一应俱全,也凑了二十四抬,一路风风光光地便抬到了常德府。

祈家堂伯母见得此嫁妆,又有自家闺女去打听过女方的头面,皆道十分不错,足有四套,另还送了二十来亩地。这份嫁妆便是在当时,亦算十分重的了。心里已有几分满意,觉得此前小看了周家。待再见过阿素,吃得她教敬的茶,及饭食后,则是十分满意,待阿素极其亲厚。晓得周家正办丧事,便也落得作个顺手人情,忙着把手里的人拨出三五个来帮着周家­操­办。听得周家正为坟地发愁,她彼时对阿素道:“周家日后到底是在岳州安家还是常德呢?既在常德这边置了地,坟地不如亦可选这?”

真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祈五郎忙带了形家去堪舆,回到岳州便同陈管事道:“现在的地头上就有一块适合做坟地的,便是给那些雇农临时建的房子后面。”

陈管事又将此事说与文箐听。文箐想着这事既然已解决,便也同意。

老爷的灵柩停放了近一年,终于有了落脚之地了,再也不用寄于寺中了。陈嫂晓得此事后,亦嘀咕着。

姨娘在周夫人去世时,差一点儿又要发疯了。还是文箐直摇着她身子道:“姨娘,你可别再痴了你要再病了,让我和弟弟如何是好?”

彼时曾婶亦劝道:“是啊,小姐说得极是姨娘可要保重好了。要不然这一对小儿女要靠谁啊?还不是靠你啊……”

文箐一则是十分伤心,另一则也是对丧事完全不清楚,只是任由着旁人办。曾家大嫂见陈管事夫­妇­俩都不是十分节俭的人,总担心他们大手大脚花光了手里的钱,便事事替他们拿主意。每日晚间便回到隔条街的闺女家,到得清早又赶过来帮忙。丧事流水席买什么菜,做几样,开几席,招待什么人,收什么礼,对于帮忙抬柩的十二人如何打发,听得周家小姐要给钱钞,忙在一边急道:“唉呀呀,可得省着点儿啊。这不是败家嘛,便是给他们一身孝衣穿了,日后送于他们便是了;再送他们两条帕子便足了。我们这里风俗都这般,你们可别多给了,开了头,就不好了……”

总之,有得曾家大嫂帮忙­操­持着,再加上左近邻里帮忙,等到了最后,丧事同婚事办下来倒也没花光所有的钱,还余得四千贯钞。

好在接下来几个月不用饿肚子了。也是经历了这种“兵荒马乱”的场面,文箐对曾家大嫂真正是感激不尽。除帮忙管理丧事之余,另有一件事,却不得不提。

彼时周夫人去世后,房主亦不知从何处听说周家银钱紧张,便十分担心周家无力偿债,想着房子还有一千贯来贯的钱还没付清呢,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先是关切的问候,然后则是打听内中情由,晓得周家确实没多少钱了,便拉了陈管事道:“说实在的,晓得你家夫人刚走,我要说房钱也不合适。只是,我们穷人家过日子,实实一文铜钱都是极看重的。眼下手头正紧,管事不如把早先的房钱结清了?利息我也不要了……”

陈管事觉得这人落井下石,气得粗着噪子骂道:“你也知我家正在办丧事,哪里有这个时候来要债的?说好是年底还?你还怕我还不了?我们家还有几十亩呢,再不济,卖 了地还钱于你便是了。你且让我把老爷夫人送走”

前房主仍然纠缠不休,并在院里嚷嚷起来,道是周家破落户,欠钱不还,手里扬着当时打的借条。

曾家大嫂见此情景,便亦在院里对骂开来:“……黑心你不仁不久哪里有人家家里正办丧事的,你吵将上门?人家周家是斯文人,不与你计较,好言说与你听,你却要撕破脸难不成,你将这凶屋当作上房卖 于人家,周家没揪你去告官已是万幸你却在这里乱叫乱骂既如此,咱们退房上衙门去!”

一边说,一边指挥着自家儿子便要揪了前房主,作势要去衙门前房子一见周家人多势众,便欲溜。可是奈何曾家大嫂在院里亦高声左一句“凶屋”,右一句“凶宅”,众人趁乱便撕了他手中的欠条,还要把他往官府里送

事后,曾家大嫂同自家弟妹道:“唉呀,我早说过那是凶屋,住不得的。周家偏不信,非要买。才一搬过去,哪里有一个月啊,周夫人就去了。住咱们家院子,哪会这般啊?这房子啊,真要不得啊……要我说啊,还是早点找个人卖了的好唉……周夫人走了,我看他家姨娘也不是个顶事的,这孤儿寡母的,也只能靠他们家管事的了……”

前传118 一些旧事

等陈嫂亦将老爷同夫人下葬的事忙过一段后,才喘了口气,只是尚未从悲伤中走出来。倒是曾婶来串门,道了句:“你家小姐,这次只怕大伤元气了。要是为你家老爷同夫人守孝,只怕身子是不能亏了,总得吃点荤腥才是。”

经她提醒,陈嫂这才发现小姐以前日日都有个笑模样,如今却是连笑容都十分吝啬了,成日天同姨娘一般,闷声不响,便是少爷,亦不吵不嬉闹了。她自认为自己服侍得失责,忙着张罗着吃食。只是文箐却食不下咽。

这事由曾婶嘴里传到曾家大嫂耳里,她亦是道:“唉,听得日前提及她能从荆州将弟弟由拐子手里带回,还能上得公堂,赶走刁婆子,如今见她这般,只怕是前言有失真了。只是,说来她母女情深如此,也实实是少见,你看这岳州府里,哪家姨娘生的女儿能同正室夫人如此相处得洽的,正室去世,她比一个亲生女儿还要悲。办丧事的那阵,我见她先时还哭得死活来,到了后来竟然失声了,双目都红肿不堪。看来这周家夫人待这个女儿也是好的,只是可怜,终是年纪青青便去了……唉,咱们离地也日近了,想想他日是……唉……”

文箐彼时确实沉浸在伤感中,从感情上讲,先时在归州她还有些把自己当一个外人,把周家当作不得不停靠的落脚点,只是周夫人对自己的教育与爱,才使得自己不知不觉融入到周家来,尤其是到了岳州后,周夫人不仅是自己更是让身边的人教导自己如何理家,一点一点地讲解,唯恐漏了哪一项,真正是用心良苦。这种母爱,深深地让她由初时的怨天尤人到后来真的把周夫人当“母亲”了,虽然早就想到周夫人沉疴不起终要去世的,只是等这天来临时,才发现此前的心理建设真的完全不堪一击,一下子便有了失去了所有依靠的感觉。也是这段时间,她才发觉,自己为何总觉得可以在周家说事办事,其实归根结底是潜意识里想到有周夫人在后头撑着,难怪了陈嫂平时嘴上总说:“只要有夫人在,便是在哪儿都能安家过日子。”

最重要的是有个心结,她一直认为是自己在小绿成亲那日不该出门看轿子,否则就不会被拐,也不会有周大人之死,更不会有姨娘发疯,周夫人旧疾大作,以至于病死他乡,埋骨异地。也许自己穿越过来,便导致了周家的家破人亡。

便在这种差不多行尸走­肉­的状况下,有吃便吃,没吃便陪着姨娘静坐,或者看着文简,忽忽悠悠过日子。哪里晓得曾婶家二媳­妇­经过办丧事的当儿,早就将她在归州的风光往事说将了出去,一时本来因同时办二人丧事而有些出名的周家,更是传得有一个极其了不得的女儿。这种话在邻里四处都散开来,连带羊陈嫂出门,众人见着都十分同情地注视,不时打听周家小姐境况。陈嫂还纳闷不忆。到得后来,才晓得这些事,心里不禁怪小绿借住曾家前院居然大嘴里便吐出这些事来,想怪曾家人,可又怨不上。只是替自家小姐着急。

一日清早起床后,陈嫂在屋檐下碰到小姐,问道:“小姐,起得这般早要去作甚?”

文箐似是惊醒一般,她还是按老习惯想着给夫人请早安呢。只是人已去了,自己却一时记不得。只能苦笑,呐呐道:“陈妈,你看我糊涂不?我还想着给母亲请安呢。如今连母亲的屋子都改作他用了,可是我一想到这房子,时常到嘴边,仍是叫母亲房里。我是不是也魔怔了”。

陈嫂听得,心伤不已,抱了文箐低声道:“小姐,你如今越发不说话了,只怕是心里想得太多,对身子不好。这样下去,你小小年纪,思虑过多,脏腑受不住,得了心疾,可如何才能让夫人安心?夫人要晓得你这样,本来就是走得极为挂念,这下子同老爷在那边,只怕更是不安了……”说到最后,自己亦哭泣起来。

文箐在她怀里靠了好一段时间,似是又回到了才穿越过来的那段日子,每每恶梦醒来,周夫人亦抱了自己在怀里,小声安慰。如今斯人已逝,便是连以前闲时的画作亦作了陪葬品,只有悲伤留在这里。

陈嫂见小姐情绪好一些,便道:“小姐,你可得快快好起来。你要是不笑,少爷亦会看脸­色­,都不带玩闹的,哪里象五岁的孩子。便是姨娘,如今连门都不出,一天话也没两句,再这样,憋闷在心口,个个都憋出病来,你们让陈妈如何向夫人交待?都是陈妈妈不好,不会服侍人……愧对夫人千叮咛万嘱托了。日后我还有何面目去向老爷夫人交待啊……”

文箐见陈嫂开始又自责起来,只得挤出一丝笑来,却是比哭还难看,道:“你想看我笑还不容易,我这不就笑给你看了吗?”可是马上又控制不住,尽是掉泪。

陈嫂拉了她到自己房里,道:“小姐,你对夫人的心思,那是胜过亲生女儿对娘亲的了,夫人都晓得。只是你如此挂念夫人,叫姨娘见了如何不伤心?夫人一再交待,让你日后定要照顾姨娘,毕竟那是你亲娘……如今,这些话,我也不得不说。当日夫人就交待过我哪日把以前的是是非非也同你提及一些,免得将来他人说些传言,误导了你。”

文箐抹了一下泪,抬头道:“甚么是非?不就是姨娘是被拐卖 的,当成了乐伎,爹被某职便也主要因为这一条。可是这事,也不能是姨娘的错……我自是晓得的。”

陈嫂愣了一下,道:“小姐从哪里听得这些事?这家里也只有咱们几个……你是从阿素嘴里听得的?这个阿素,真是……哪日她归家,我定得好好说说她才是……”

文箐听得她怨怪自家女儿多事,反而差点儿破涕为笑,只是毕竟是伤感,便道:“陈妈,为何阿素姐同我说得这般事便是多嘴多舌,你同我说及,便是正当事儿?你这可是正经八百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难不成事情不是她说的那般?”

陈嫂见小姐似是不许夫人的伤心事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好好,我是州官,我错了。她说的,倒也非虚言。只是,小姐你想想,为何少爷能在姨娘身边亲自教养,而你却是在夫人身边呆得几年,方才到了成都才与老爷姨娘一起?”

文箐对于此事,也不是没想过。只是那时一直以为是周夫人无法生育,所以正室夫人拿妾室的儿女来抚养,似乎在古代是理所当然,所以从没问过文简为何能同姨娘在一块生活。

陈嫂见小姐一脸沉思状,也不知她所思,只接着道:“小姐也勿要想岔了。只是你那时才一周岁不到,姨娘又怀上了。夫人彼时亦同姨娘一起,随老爷在武冈任上。可是不巧的是,你出痘子,可实在是凶险。恰恰苏州老太爷那时生了一场病,总得有人回去侍疾。于是,夫人便带了你,赶回苏州。”

文箐边听,边“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可是陈嫂却未停下来,继续道:“夫人同老爷成亲十多年,一直未育,先时只道是体内极寒,不适生育。调理了十来年,也没怀上,包括我,亦都认为是极难怀上了。没想到到苏州,等夫人日夜照顾得你好点儿,却也亏了身子。却不想,是落红。算了,这些事,同小姐说来尚早……”

文箐却听得入神,拉着她手道:“别啊,陈妈讲下去。我不也是看得些医生,晓得这落了红,是有身子了可是?”

陈妈愕了一下,想到小姐确实看医生,晓得这些个也实在太早了。不过也不能说是坏事,便也没说她甚,只应了小姐的话,讲了下去:“小姐这医书真正是没白看。那时我们请了医生来给夫人瞧病,却正是怀了一个多月。夫人身体缘故,身来葵水不准,初时也以为是来了。听得这事,全家都欢喜了。便连老太爷也晓得此事,大为高兴,一时病也好了。只是,因为夫人劳累过度,小姐的痘儿还是传给了夫人,肚子里的,还是没能保住,流产了……夫人的命是真苦啊……”

陈妈说得泪流不止,文箐只觉罪孽深重。过得会儿,陈妈道:“唉呀,我是想给小姐宽心的,没想到最后反而让小姐……”

文箐摇摇头,道:“这事你不说,我哪里晓得?你说了,我才知母亲对我有天大的恩情。只是,文简不是才五岁吗?莫不是姨娘肚里的那个亦没留住?”

陈妈摇头,却也不语。文箐再三催促,她方才开口道:“后来姨娘生下来的亦是位少爷。只是那年老爷武冈任上到期,上京述职,便带了家小回了次苏州。便没了……算了,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夫人去时总担心你日后被人误导,说甚么正室夫人夺了姨娘儿女之类的。只是小姐,我说的这些个,你心里晓得就是,但是万万不要在姨娘面前提及。一提,姨娘只怕又痴了……”

文箐十分好奇,都生下来了,想来回到苏州时,那也得一两岁了,怎的就夭折了呢?只是无论如何再问,陈妈都道:“这事夫人都不让提的,都是我不好,话一多嘴上的门也没拉好,小姐别再问了,就当没听说过这事吧。反正我们也不回苏州了。”

文箐叹口气,心想这事必然同苏州的人与事有关。现在离苏州千里之外,倒是真不用­操­心那边的事了。

前程旧事,都当土一抷,在周大人与夫人坟前一洒,新土也慢慢成为旧尘。

前传119 开解_亲娘俩贴心

陈嫂问得小姐的心结是因为“鬼使神差冲动之下去看花轿”之后,便也悔道:“小绿之亲事,还是我提的。本来想冲喜,哪里想到……这都怨我,要不是我凑热闹,起个哄,非得赶在那时候提甚么亲,又哪里来这般子事……”

文箐没想到自己这边不停拷问,而陈嫂那边亦为此事心不安想来也没少自责,心中不忍。古代冲喜的事,历来都有,她一片忠心为主,急着想周大人的病好,哪里又能料到后面的事?这会儿,她反倒过来劝陈嫂道:“陈妈,你万勿这般说。小绿如今同郭三郎亦好得很,如今又有子息,这般姻缘他只有感激于你的,你何须自责。小绿当日也说要不是多了她,也便没这事了。这当子话,哪里能那般说来。”

陈嫂道:“小姐晓得这般道理,为何也自怨?”

文箐一愣神,才明白陈嫂这是拿她自己来反说,只得还嘴道:“看来,我是身在局中了。”

如果世事不可测,那自己也只是一盘巨大的棋中的一枚棋子,牵一发而动了全局。所有的偶然凑一块,成了必然。

陈嫂这时方道:“小姐晓得便好。这也是夫人念念不忘的。当日小姐同夫人讲得此事,夫人便一直想在心头,深怕小姐为此事思虑过重,交待我x后要是察觉,定要开解于小姐。正如夫人所讲,这都是命啊……要是小姐自怨,那姨娘岂不更是……”说到这当儿,却也停下来了。

文箐听得外头动静,是姨娘在叫文简的声音。忙去开门,却发现姨娘并没有叫得文简回屋里,而是自己回房了。

难不成,适才说的一番话她便正在外头,全听得了?还是只听到后面几句?

文箐惊出一身冷汗

陈嫂好意劝自己多想着点活着的人,要自己多照顾体贴姨娘,只是哪里想到说着说着后来的话便拐到别的地方,这要引起了误会,让姨娘再加深自责,岂不是好事没办成,反而使得事情往坏处发展,变本加厉了?

文箐忙对陈嫂道:“陈妈,我去瞧瞧。”

陈妈拉了她一下道:“小姐,你且等等。我适才其实是想同小姐说的话,原不是这些。只想说姨娘其实是个烈­性­子的,只是这几年才变得外表看起来极柔,可骨子里仍然刚烈得狠。小姐要是同姨娘说及一些事,万万要晓得哪些事能提,哪些事不要提……”

姨娘­性­子烈?

文箐是真吃惊她是一丁点也不晓得这个,还一直以为姨娘就是个没主见的随人搓成泥的软而懦弱的娇花。

听完陈妈妈的交待,也顾不得再问原由,只着急去看姨娘,便点头应道:“我晓得了,仔细着些便是。”

进了姨娘房里,却发现姨娘正在研墨,准备抄经书。想来是周夫人房里原来留下来的经书,她都搬了过来。

徐姨娘见得女儿跟了进来,只抬头看了一眼,仍然继续抄写。

文箐想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好意思,强作无事一般,道:“姨娘,你抄那般多,手只怕也累酸了吧?”

姨娘看了看有着明显旧伤疤的手,只淡淡地道:“不累。抄了,心便能静一些。以前也曾抄这些,只后来老爷强令不让我抄,才作罢。如今老爷夫人都不在身边了……”

以前一直抄?自己却以为只有周夫人才抄得这个。原来此前是姨娘的“专利”?

说到底,她是打第一眼印象开始,觉得同姨娘打交道不知说甚么好,不如周夫人那般好似说深说浅都无所谓,故而对姨娘都是流于表面的招呼与应付,就比如对同事对邻居你常问:“吃过了吗?”“今天天气真好啊”“哈哈……”倒还真是极少了解她真正的­性­情,或者说是完全被她外表的柔弱与美丽给迷惑了。

文箐觉得自己真是失察,也确实太疏忽了。如果自己是她的亲生女儿,确实不应该。也许,从今日起,该认真拿姨娘作一个血亲来看待了。

有了这个心理,文箐亦靠了过去,挽住姨娘的手臂。这显然算是第一次十分明显的亲近行为了。“那是多久以前啊?打我记事起,怎的不记得啊?”

姨娘身子略微有些动,也不知是不是紧张了一下,但手头上的笔是放了下来,道:“那时你还小呢,才不到一岁。”

文箐点点头,道:“哦。我说呢,要是我知事了,定会记得姨娘爱抄经书这事。”

“记不记得又有甚么打紧?只要我心诚些,多抄些,能保佑你们姐弟平平安安,我便知足了。”姨娘叹口气道,想着当初被老爷同夫人救出火坑后,周转打听得自家被退亲不说,甚至连家人因羞于门庭,便只道自己早没了,拒不承认为自家儿。那时只觉天下无自己容身之地,差点儿遁入空门,去做了姑子。可惜庵里按律不能收下自己,只因自己年少未到出家的年纪。后来还是夫人派人请了自己出庵,到了周家后来做了姨娘。那时便开始了抄写经书,以求保佑自己能顺遂平安过余生。

文箐想着自己倒底是个女儿,不能说“你日日抄这些经书莫不是把家里当寺庙了?不会经营,总是要帮着理家才是一个母亲该做的事吧。”,只顺着她的话接下道:“我晓得在姨娘心里,我同弟弟是排第一位的。那我便将姨娘抄的经书教于弟弟,每日里诵上一些,也保佑姨娘同家里所有人都平安。”

“你有这个心便是好了。倒是不需得如此。”姨娘终归心疼自家女儿,想着要是把儿女都教成无欲无求,万事皆休,岂不是真应了老爷当日的话?彼时自己为求心安,成日成夜里抄经书,老爷便也怨自己都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又如何能修成夫妻安于一家?”自己为此搁笔,再不提这个。莫不是菩萨怪自己心不诚,志不坚,才如此让自己经历这些苦难?只是为何不是自己来应孽,却是好心的老爷同夫人?

文箐摇摇头,仍然倚在姨娘怀里,道:“这可不好。我前几日还念了《论语》里,记得有这么句‘有事,弟子服其劳’。对于先生,作弟子的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母女呢?姨娘抄经书如此辛苦,我写的字不如姨娘,自是不好在姨娘面前卖 乖。身为子女,难不成我同弟弟还不能天天背诵吗?”

姨娘听女儿一套一套的说辞,只是中间的“母女”二字,却极为打动人。心想,女儿心里仍是想着自己的,也认自己这个亲娘的,便感慨万千。过得片刻,又觉得自己对不起夫人。拉了文箐立起来,正­色­道:“箐儿,这事可不能如此说夫人教你养你不容易,她便是你母亲你也晓得,我虽生得你,可同你相处时日并不多,倒不是我有所怨怪,实是我照顾不过来,幸有夫人教养你。姨娘也不是一个不晓世事的,妾室所生子女大多都是正室夫人教养,我却能教养你弟弟,实实是夫人的恩德。可惜我是辜负了夫人,没能把他教得同你这般好……”

文箐见她一边说,一边流泪,中间几次哽咽不能语,说到“不是我有所怨怪”时,脸上神情却是恨不得掏出心来培给人家看以证明是心底真话。如此说来,也真是对周夫人无怨无恨了。

这样的两个女人,事涉当年教养文箐一事,一方才起了关于儿女方面的话题,另一方已经道“我晓得你的心,哪里会怪你”,双方何曾真正完全听明白对方要说的?虽嘴上说“我信得过”,互道姐妹之称,只是再敞开心相互培白,却也是无法同亲姐俩一般亲近,都怕对方不相信自己的真诚,反而成了相互不去言及的话题。

周夫人生怕姨娘或者女儿来日怨怪自己曾经夺了她们几年相处的时间,以致于日后亲生娘俩再见面,却如陌人。自己彼时一番好意,并不是要夺人亲女,没想到反而造成这种亲母女感情在同一屋檐下不如养母女之间的情形。

而姨娘呢?却一是碍于妾室身份,正室夫人教养所有子女,那是天经地义的;另一个最重要原因是因为女儿才使得周夫人唯一一次怀孕还没了,自己便是亏欠了周夫人。所以多多少少为了弥补这种亏欠,女儿送给周夫人教养,自己也便心安些。故此,这两种理由均如高山一般坚实地耸立在姨娘心头上,在同女儿关系上,便不好流露出对她的关心,­干­脆便将这感情藏深深的,转移到儿子身上。可是正因为是藏起来的,其实心底还是极渴望的。

谁都不是坏人,谁都不好过。也许正因为没有人是坏人,所以才会如此。假设其中一个是恶­妇­,那么她强抢对方的亲生儿女过去抚养,认为理所当然,不会有亏欠感;可是另一个却会认为他既是恶人,活该没得儿子便是报应,是老天爷给自己的一个公平说法,恨对方便也恨得正当。

可见,“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不是真理。有时你好,我好,反而大家在内心中都有别扭。你让着我,我让着你,也可能让出一条不见底的沟来。这是文箐后来琢磨了很长时间才想出这个道道来。

文箐给她抹了把泪,柔声道:“姨娘快不要哭了……适才陈妈便是同我讲母亲在世时,就怕你怨怪自己,才着意让陈妈同我讲得当年她为何才把我从你身边带走一事。母亲已是不安了,你如今再要为此事而自怨,岂不是让母亲在地下更是不安?我听了陈妈妈的话,倒是觉得,母亲是好意,只为了解姨娘当时的困,亦不曾因我而没了亲子迁怒于我,否则也不会那般尽心教养于我了。而姨娘彼时是不得已,并不是不要我。我都晓得的,你们两个都是为了我好……”

姨娘此时抬起头来道:“你晓得?”

文箐一边拼命地点头,一边道,“我自是晓得姨娘的心。血脉还是相牵的……母亲的教养之恩不能忘,姨娘的生恩亦不能忘。再说姨娘对我来说,也不止生恩。这不,也在教养我嘛……”

“我以为你也怪我,当年没留下你在身边……你不怪我便好,便好……”

“姨娘定要安心。我自是不怪的。哪里有女儿因为那点子事便嫌怪母亲的道理?”文箐着意哄了她好起来,如今只有让她坚信,自己肯定也是同她一般,有母女情意才是。

见得姨娘好转了些,便道:“姨娘,我看书上道‘心诚则灵’,又道甚么‘佛自在心中,非究于形外。’照此说来,想来只要咱们诚心求安,经书便是少抄一些,烧给爹同母亲便是了。再者,对于爹同母亲来说,弟弟更重要啊。姨娘要是成天抄经书,哪里有时间顾得上弟弟?我同弟弟如今也只有姨娘这一个血亲了……”

文箐只差没直接说“活人比死人重要”,想想适才陈嫂只怕也是这个意思。自己才从陈嫂那边被开解,哪里想到一到姨娘这里,便不由自主地进行了角­色­转换,立马也变成了一个开解者?但愿真能有效。

只见姨娘亦点点头道:“嗯。你说得好。文简还小着呢,如今也只有我们娘仨了。你放心,我晓得你同陈妈日日盯着我,怕我想不开……我清醒过来后,便是晓得我舍不得你们,现下还不能下去陪老爷呢……”

文箐想到刚才急急进来的目的,也是怕她想岔了,真出了意外。只是没想到反而被姨娘说破。听得姨娘这句承诺,内心是真松口气,从此夜里不用紧盯着姨娘怕她想不开了。“爹哪里着急你去陪他了?他定是想让你陪着我同弟弟,越久越好,陪上八九十年都不嫌多……”

姨娘被她突出其来的一句说愣了,女儿显然是没大没小地开自己一个玩笑,一下子便把刚才的悲伤情绪全卷走了。不过这种感觉确实好,真有点似夫人同女儿日常时一般了。

文箐也没想到这一句,真能让姨娘振作起来。从那天始,不仅是文箐,姨娘亦少了好些悲戚,不再过份沉缅于各自的悲伤中,开始着意周围的生活起来。也因此,敏感的文简亦接收到这种信号,也变得喜热闹起来。

亲娘俩的关系也因为那日,有了突破。

其实,生活,还真得少些迂回,多些坦诚肺腑,方能做到沟通顺畅。

前传120 人情换药膏

雨后,陈嫂带了栓子在剔墙边的青苔,文简不甘落后,亦跟在栓子后头大呼小叫地闹着玩儿。

文箐因算完帐,看着帐本上的钱是越来越少,不免有些忧虑。同时又晓得陈管事因自家女儿亲事,亦另外垫了钱在地里。便想着待陈管事得了些闲,总得同他一道谋划谋划,替家里找个营生,方能有些活钱,而不是­干­等着地里的庄稼。毕竟,古代农业,真是靠天吃饭的事,自己是全然没法预料到从年头到年尾能否真正无灾无难地收获。

头疼的事,一时也解决不了。听得弟弟开始嬉闹,便也凑了上去,帮着剔青苔玩。这一边剔着,一边同陈嫂道:“文简上次看中了郑婶家的小狗 ,没想到这回不再想养狗 了,倒是喜欢赶着隔壁院子里的­鸡­。要不然,咱们也买些小­鸡­仔回来,让他养着玩儿?”

文简先是听得姐姐道自己赶人家的­鸡­有些不乐意,再听得下文却是要给自己买­鸡­,便高兴地道:“买吧,买吧。栓子哥说了,这小­鸡­养成大­鸡­,便能吃­鸡­子呢。”

陈嫂手上活儿不停:“小姐以前不是嫌曾家在前院养了­鸡­,院子里到处是­鸡­屎,没处落脚嘛。怎的这次倒不嫌了?”

文箐心想如今真似曾家大嫂所说,能省一些是一些,养­鸡­自是有­鸡­子给众人吃,为了生存计,哪里还管什么洁癖?这话却说不得,只道:“还不是为了这个小顽皮,他如今是家中最大,他说甚么便也只能照办了。”

曾婶一到周家院门口,见到的便是一大三小都蹲在地上的模样。“陈家嫂子才挖了旁边空地种上菜,怎的今日又忙上了?”

陈嫂站起来道:“唉,这房子,长久不住人,便是这青苔都围了墙。”心里却想着自从上回晓得是曾家二儿媳把小姐在归州的事传了开去后,她私下里问得曾婶从何听来的缘由后,曾婶已是好久不曾上门来了。今日一来,莫不是又是哪里有信来不成?

曾婶转过去看了眼,道:“住得久了便好了。不住人的房子,倒是需得好好查看查看,别有蛀虫才是。”

陈嫂拍拍衫子,招呼几个孩子快净手,然后玩去。“这房子还是孩子他爹看的,我也不知他是否察看过。且等他回来,问问。”

曾婶认真地道:“这个可马虎不得。我大嫂家的房子便是梁都被虫子蛀了……”

陈嫂一愣,道:“按说,这梁不都是匠人想了法子避虫的吗?上次听你家儿媳道,大嫂家的房子是年久失修,才……”

其实,他家儿媳还说了伯母家只因为有个好赌的儿子,把地都压了好些去赌,这边家人赎,那边却又赌。结果为了赎回地,把活钱全花光了,最后不得不卖 了些地,才使得没钱修房子。

“那也是……要是顾得上修,也不致于全部塌了。这有一个屋子有虫子,那便连上的房子木头里都会有……”曾婶进到堂屋里坐下,见小姐亦净了手,端了茶水过来于自己,忙道谢。过得一会儿,方才拿出一封信来,道是归州的来信。

文箐接了过去,粗看了一眼封皮,道:“陈妈,是小绿姐给咱们写的信,想来是必是又说她肚里孩子的事。”

曾婶却接了话茬道:“啊,她都有了啊?”

陈嫂道:“可不是。已经是要当娘的人了。”

聊了几句家常,曾婶方才提到正题。

原来是去年冬天,文箐制得防皲裂的药膏,便也送了些给曾家。结果曾家人一用,发现真是管用。只是曾家大嫂的儿媳一回村里,便炫耀,后来发现来求的人多了,可惜自家的也用得差不了。曾家大嫂返回村里后,晓得此事,却开动脑筋,寻思着要是做起来简单,不费事的话,便做得这些卖 ,岂不是桩好买卖 ?只是她这番心思却没与弟媳说,只道是乡下人都想要这个,哪怕是买一点也成。能否让周家给个方子,说说如何做法。

陈嫂讶异地问道:“你大嫂也回乡下去了?”

文箐亦有同感,心想这“神”也于送走了。虽然自家因为曾家大嫂帮忙而对她印象大为改观,可是以她那­性­情,曾婶日日同她一起过日,也不是个轻松事。

曾婶轻松地道:“是啊。她家房子开始着手重新盖,总得她去主事才行。如今,也只把那群侄孙儿留在我那。”

陈嫂了然地点点头:“你也是不容易。半大孩子,吃起来也需得费柴火。便是我家栓子,如今也饭量渐增。”

曾婶见话题被扯开了,忙又重提药膏一事。陈嫂见文箐在一旁看信,便道:“这个做法也只得我们小姐会。至于方子,还得请我们小姐拿主意,才行。”

文箐听得叫自己,回过神来,认真想了会儿,方十足诚恳地道:“原来是这个事啊。咱们周家同曾婶一家自是亲近,母亲的事多谢你们家出人出力又出主意,要不然我们管事哪里忙得过来。我正愁找不到谢礼呢。这方子也是简单,倒也不费事,做起来也快。”

曾婶听得这般话,提着的心便似落了肚里一般。又受了周家小姐的感激的话,也觉得帮人帮得十分舒服。嘴里只道:“小姐太客气了。”

文箐却问道:“只是这里却要用到茶油。要是大伯母在家做,不如我在这里做了,送上一罐子给伯母与婶婶家便是了。”

文箐想到曾家大嫂是个实在太会过日子的人。想当初在曾家后院,周家因食素,故顿顿都是吃茶油。曾家大嫂便给周家算了一笔帐,关是油钱便是他们几个月的花费,连说周家真是有钱。

后来周家过年前买了两只公­鸡­,杀完便把漂亮的毛做了一把掸子,十分漂亮。其余的毛便要倒了,正巧那日曾家大嫂来了,忙叫道:“啊呀使不得也。一只­鸡­,光是毛也能卖 得两文铜钱”捡了毛,便问陈嫂­鸡­肫壳可还留着?陈嫂先时亦不经常下厨料理这些,自有厨娘管这些杀­鸡­扯毛的事,便道:“扔了。”曾家大嫂十分婉惜地道:“唉呀,你不晓得啊,那个壳能作药的啊。十个卖 到药铺里也能得两三文铜钱呢。在乡下,便一个壳也能换一两个糖啊。”

回到前院,便是“啧啧”地不停摇头,晚上吃饭时,对自家儿媳与弟妹道:“周家可了不得啊。真是不懂得节俭啊。便是这样的­鸡­毛,亦扔了。”

这些事,被陈嫂活灵活现地又演绎给夫人与小姐看,还教阿素道:“如今咱们日子不同以往了,万事都节俭。这曾家大嫂倒是个十分会过日子的人。”从此,周家在小的物事方面也慢慢在意起来。这一方面是钱紧张所迫,另外则更可能便是耳濡目染,怕再被曾家传扬出去总是不太好。

此时,文箐提到茶油一事,曾婶亦想到自家大嫂要是晓得用茶油时的可能表情,便问道:“做一罐用得多吗?”

“二两半吧,我也没记得那般清楚,那次还是阿素姐给倒的油。”文箐有些不好意思地提供一个数字,怕不准确,说多了说少了都不好。

曾婶有些犹疑。一斤上好的茶油可是需得三十五贯钞。

文箐却由此想到一件事,接下来说道:“我听大伯母那意思是乡下人要这个的极多,那想来只要手容易冻裂伤的都需得着。要是这般多的人,莫不如我把方子给你,曾婶你们家拿着看能不能卖 了?有没有得赚?”

曾婶是个极老实的人,哪里想到这个主意。又怕周家小姐误会自己图谋人家的方子来牟利,忙摆手道:“使不得可使不得我哪好意思拿你们的东西去卖 的?要真卖 了,也得你们收钱才是。”

文箐一笑却不理由,只是道:“其实这个也不贵。我给婶子细细算一帐。这二两半油便是不到十贯钞,再加上其他的物事,合计也不到十五贯钞。一罐可得有二斤多重不止,这一家三口一年也用不得半两,这二斤多想来能卖 个一百来份。也就是说,只要一份能卖 个一个铜钱便足以保本了。”

曾婶认真听得,只是周家小姐说的话是字字都能听明白,可是要把这帐想清楚,却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陈嫂在旁边亦听得两遍,才算明白,于是又同她慢慢说得几遍,才让她晓得能赚不能赚。

听得陈嫂同自己讲得这般细致,亦想到自家大嫂要那么多,难不成是拿来卖 不成?那自己同周家讨要,岂不等同于是想人家讨钱要债了一般?于是脸涨得通红道:“小姐,陈家嫂子,那个,那个,我今日来,真不是……唉……我这张老脸都丢光了。”

陈嫂亦晓得她­性­情,便道:“你这般老实,我们岂信不过你为人?自是晓得你无他意。再说,你便是拿来卖 ,我们又哪里会计较。”

曾婶连忙道:“我是真没这个想法。便是有这个想法,也定是要将钱付于你们的……”

文箐道:“好了,好了。我是瞧着曾家三伯腿不太好,总不能日日奔波在外,要是这个药真能卖 出去,那至少你们也有个固定的营生。你们家帮我们家不少忙,无以为报,如今既有你们能用得上的药膏,拿去便是了。”

陈嫂亦在旁边道:“日后若真能开个铺子,岂不是件大好事?到时您再与我们说钱的事,哪怕分钱给我们,我们亦高兴啊。”

曾婶听得周家小姐说及自家男人的腿,这份关心也让人感动。又听陈嫂说到分钱于周家,不免稍有些动心,觉得这事倒也行,不算自己占周家便宜,便道:“此事,我还真拿不了主意。且等我回家同我家的商量商量,到时再来麻烦小姐与陈家嫂子。”

说完,便着意要走,好似多停留一会儿,都象自己在向周家讨要便宜似的。文箐却记在心里,让陈嫂去买了些材料,便制了两罐,写了方子,让陈嫂给兼曾家送过去。

陈嫂回来,却对文箐道:“小姐,你不晓得,别看这曾婶是个不识字的,可是那记­性­却是好的。那日你同她的那些帐啊,她全记得。非得让带了两罐药的本钱回来不可。”

文箐想着曾婶真是个老实本份之人,也不知她初时又是如何在那般会过日子的长嫂面前讨生活的?想来也是有些生活阅历的。“你肯定没收。”文箐十分肯定地回复道。

“我哪里好意思收啊。小姐要还人情,我要是拿这钱,岂不还是欠了曾家的人情?便是在出她家门时,塞给了他家大儿媳。只是方子她铁定不要。”陈嫂将方子掏出来。

文箐觉得好笑,道:“算了,不管她了。且等她家大嫂的回话。要是她家大嫂真拿去卖 的话,她家男人不会不晓得。不过,她这事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主意了。”

陈嫂多少了解小姐的想法,便道:“莫不是小姐现在亦想做这个来卖 了?”

文箐点头,又摇头,方道:“真是要买的人多了,想是想做。只是不是现在。”

陈嫂有些不明白小姐的想法了:“那小姐又怎么晓得要的人多不多?”

文箐心想这个我可没法细说,曾家大嫂拿那一罐等于是拿他们村里的人做了一个样本,卖 得如何,不是有曾家人会传话吗?这便等于给自己做了一个市场调查与试用一般。“曾家大嫂要卖 的话,不就晓得买的人有多少了?现在不做,是因为现在都快夏天了,没人用啊。要卖 ,也是冬天卖 啊。这便象冬天卖 皮裘价高,夏天只能贱 卖 还没人买的道理一般。”

陈嫂想着小姐懂得的道理倒是极多。自己怎么的没想到夏天卖 皮裘的事?

只是后来曾婶果然再上门,却是带了些礼,道是自家大嫂果然是拿去卖 了,且这夏天了,居然还能卖 掉,也算是奇事。

文箐想:本来这物事也是个奇的,乡下人更是喜八卦,得了样物事,便四处宣扬,更何况岳州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阴­寒­阴­寒的,湿冷至极,手是极易冻伤的。文箐以前根本不晓得还有皲裂,经历了古代的的一个严寒,同上一世相较起来,在她意识上,总觉得相差了个五到十度不止,当然这是没有羽绒服的情况下的结论。

曾婶亦期期艾艾地提出合作,道是自己不能把好事占尽,便道周家做出来,自己帮着去卖 便是了。

文箐心想:曾家的这人情,有了这个,也算是回了礼了。能不欠人情还是不欠的好。欠了债,总有一日是要还的。

前传121 阿素夫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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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箐记得,阿素归宁那日却是在周夫人“尽七”之后。当时是祈五郎陪同,二人虽然一至周家,也均有戚­色­,可是仔细看二人之间的对视,言谈,都能体会到这对新婚夫­妇­过得不错。

陈嫂还有此些不放地把女儿拉回房里,好一阵密语,得了肯定的答复后,方才放了脸红红的阿素出来。正巧文箐碰着,便打趣道:“唉呀,新娘子回门,陈妈还有甚么要紧的话这个时候要关起门来说啊?还是又训阿素姐啊?”

这话让阿素的脸更红了,陈嫂亦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姐,她如今都是嫁出去的人了,既是人家的人,我哪里还敢训。”

“阿素姐,听到没,你这一出嫁,连陈妈都不敢说你了。可见是要少掏耳朵眼了啊。”

阿素一时没听明白,以她对小姐的了解,想来小姐说的不是好话,羞羞地却不好问。只有陈妈满脸好奇地问道:“我不说她了,怎的就少掏什么耳朵眼?”

文箐笑道:“陈妈,你不知你一说起阿素来,便不嫌话多的。你也晓得,话一多,耳朵容易起茧儿嘛。你如今不说了,阿素姐不就是……”

陈妈大怒道:“好啊,小姐你如今倒是敢这般欺负我了欺我看书少啊”见小姐没被吓倒,反而继续笑“陈妈识字的”,便也只好收了假怒,闷闷地道:“那是,我好歹也认得些字,比曾婶强些……”越说越觉得自己还行,有些得意。

阿素生怕这次来,同上次一样见得众人十分悲戚,却见小姐同自家娘亲还能玩笑一下,想来周夫人的离世的打击随着时日慢慢消融。

文箐拉了阿素回房,陪姨娘说话。连珠炮似地问道:“我听说新媳­妇­除了归宁,无事也没法回娘家,你怎的……可是有事?还是五郎他家伯母有所刁难,五郎怕你难过,便带了你归家?或者……”她其实见到阿素,便早就有一肚子猜测了,这会儿得了机会,便也不省口水。

姨娘亦是一脸疑问,只是怕自家女儿言多有失,忙制止文箐问下去,道:“你且让阿素慢慢答来。”

阿素晓得小姐如此关心自己在夫家的日子,着实感动。便把适才在阿姆房里的话再次说一遍:“小姐放心。无事。只是想家想得紧。伯母倒也好相处,只要多顺着她的意,日子倒是好过。这次便是她伯母家有事,忙得紧,我在那里反而不好。家中又要给夫人办百日祭,我回来也是正当的。”

文箐问道:“她伯母家能有甚么事,还需得你不在场?”

阿素抿了抿嘴,没有马上说。姨娘倒是在旁边道了句:“箐儿,人家的家事,咱们不得多打听,总有些不好多说的。”

阿素反而不好意思了,忙道:“姨娘不要误会了。我只是想着如何说。倒不是见外了。”

文箐催促道:“我晓得的,阿素是我姐嘛,你家的事便也是我家的事,都一家人。你且说说,这事同你没关系吧?”

阿素摇摇头道:“自是同我无­干­系,她家姨娘,还有同儿媳之间正闹着事呢。”

文箐点点头,见姨娘并没有任何异常,便问道:“你堂伯父有几房妾室啊?”

阿素听得小姐这般说亦吃了一惊,道:“小姐以为几房?他伯父四品官,当然也只能娶得一房姨娘啊,还是原来的通房提上来的。他家又不是王候……”

文箐想着古代当官的都三妻六妾,还以为周家是周老爷自爱,所以没娶得这般多,原来作官员娶妾室亦是有限制的,超不得一房。很不好意思之余,便接着原来的话题道:“那想来他们家的事自然是早就有了。如今只是激发罢了。只是你新婚过去住得近,又逢伯母生病,难免不去侍疾。隔上几日便请安,岂不也容易惹火烧身?”

阿素见小姐这般关切自己,便道:“正是。我也发愁此事呢。我过门后,她家儿媳便也常来往。你也晓得,在常德府是大儿媳同三儿媳,还有第二个儿子在老家管理产业的。”

文箐点头道:“我记得的。想来这老大同老三家争着要来常德府,便是想在舅姑面前争表现。”

姨娘这时Сhā了句嘴道:“你小小年纪,懂得甚么?你阿素姐比你大得这多,岂会不明白内中关要所在?”

文箐吐了身舌头,冲阿素作了个鬼脸,意思是有些话题还真是不好在姨娘面前说。

阿素却不以为然,同小姐相处这么久,尤其这一年来,自是有事都同小姐说上一句,小姐亦对身边的一些事说得几句,两人十分投契。她早把小姐当成一个可以说私事的好姐妹。想着小姐真是不说都透,交谈起来半点没困难,便对姨娘道:“姨娘此言差矣。小姐视我为亲姐一般,我自是有事也不会隔着她,再说,多同小姐说得几句,兴许小姐便给我主意。有些话放在心里憋得久了,总得找个人说说才是。”

姨娘反而不好意思了。她想,自家女儿看来同阿素是真的感情好了。这二人倒是谈起话来不分彼此了。自己都不曾同女儿说得这些事,一直以为她小,便是她当家,也只以为是内里是陈嫂主事,外里自是陈管事作主。自从落难后,先是自己一心只关心老爷的病情,后来自己痴颠的时候,更是让女儿反过来照顾,如今夫人去了自己病亦好得七七八八,自己以为心底疼女儿紧,哪里想到过她早已长大,完全不用自己照管了。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她这番心思,文箐可是不晓得。只是想着让她多听听外面的事,参与进来,免得放她一个人去胡思乱想,犯了旧疾可就不好了。而阿素却仍是想着夫家的头疼事。

真正是三个人,此时三种心思。

文箐怕阿素在那边吃亏,仍不放心地问道:“他们家没嫌你嫁妆少吧?这亲事也匆忙,陈妈还一直心里记挂着好多物事没置办,生怕你被五郎家的伯母看轻。没少念叨呢,总觉得亏欠于你。”

阿素急忙道:“不会不会。五郎亦曾对我提及,道是他们家也因亲事办理仓促,所以礼也轻了些。只是没想到我们家办起来倒是给足了他们家面子。伯母自是满意得很,至少没给我一点眼­色­看。”见小姐犹似怀疑地目光盯着自己,便只好硬着头皮举出一个例证来,“真的,阿素又不骗人,难不成要我对天发誓不成?”

姨娘在一旁,亦笑道:“好了,好了。你家小姐只是担心罢了。哪里用得着起誓这个份上。”

阿素认真地道:“今日我娘亦一再问过我。姨娘同小姐也请放心。只拿压箱底钱一例来说。初时,大嫂问我压箱底钱。我没好意思说出底细,只说得母亲给的那些。只是不曾想,前些日子,她便拿这事同三嫂说嘴,讥三嫂家号称是个大富户,却是压箱底的钱连娶荒亲的弟媳都不如。”

文箐亦呆了呆,道:“陈妈给你多少啊?”

阿素伸了四个手指头,道:“四千贯钞。小姐给的一千二百贯,还有以前夫人早给的一千贯,再有我自己光这些年夫人同姨娘给的赏钱有一千六百多贯。”

文箐想,陈嫂看来为了女儿同自家的脸面,怕女儿是因为荒亲而受气,看来是把手头上的大部分积蓄都给了。可是再仔细一算,阿素显然是个富婆啊七千六百多少贯钞呢。“你也真狡猾。还晓得留一手,只报一半。不过你怎的还存私房钱,陈妈也没拿你的?母亲又是何时给你了压箱钱了?”

阿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是在成都府时,有次夫人开玩笑,便道是压箱钱,给了。我从十三岁后,每年过节夫人同老爷还有姨娘赏的钱钞,我娘便让我自个管着了。那时夫人同我娘就笑话算是压箱钱的一份。如今,还真是。”

文箐想着周夫人待人却是厚道,仅是四年时间,便给了阿素这么多。“哦,这般说来,陈妈给你的四千贯钞,有一大块是你的工钱所得?”

姨娘又使劲拉了下女儿的手,想着自家女儿真正是拿阿素当亲姐了。只是有些话题不能再问,否则万一伤了人,如何是好?

阿素笑而不答。

文箐想到这里,周家以前给陈管事一月两百贯钞,陈嫂是一月一百五十贯钞,一年下来便是四千贯钞。那这些年的工钱,陈家花到哪里去了?不过这事也不好再问下去,毕竟钱是人家的。“你且说说,她拿你这事作伐,岂不是让你家三嫂迁怒于你?”

阿素见小姐十分紧张自己,便直接道,“小姐勿紧张。倒也无事,因此事恰被伯母身边的人听着了,自是由伯母当场教训了一遍,不过她倒是气得小病了一场。这两位嫂子平日里没少斗气,总是你来我往的。伯母一生病,他们争着来服侍,只是这次却不没理她们,倒是叫了我过去。”

文箐想到了一个人,道一句:“比起小绿来,想来你是做得好的,要不然也不会在这里轻松说这些了。”

阿素被夸了一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用小姐的话来说,小绿便是前车之鉴。往常夫人同我娘没少教过我,便是再不济,不也有你这个军事出的一些妙招嘛。”

姨娘从不晓得自家女儿还有“军师”之能,再说也是极少参与到周家闲谈他人后院之事,此时听得还有自家女儿的关系,想来她也没少同阿素谈日后的婚嫁的事,不禁再一次仔细打量起女儿。总觉昨眼前这个女儿让自己太陌生了,k哪里像个七八岁的童子?早早地便关心这些事体来了。好奇之余,亦不免有些心酸。

只见文箐却极认真地听着阿素讲完,好奇地问道:“那用了吗?是哪些招?我猜猜看,甜言蜜语哄着为上,还是多在面前走动端茶倒水上几道菜式?阿素姐,你别卖 关子了,这屋里也没外人,快同我与姨娘讲讲吧。”

阿素见小姐一脸急迫,也不忍卖 关子:“我想着这是试探我的孝心,便只好在两位嫂子面前虚心请教,着意奉承。到得伯母面前,自是说二位的好话,哪一样都说是二位教的。”

姨娘亦在一旁点头道:“倒也好。”

文箐心想对方一方面可能真是试探,看阿素真如五郎所言那般好,能撇下自己让媒人找的亲事,单挑了这么个。也许是给个下马威呢?只是没想到做得这般好,便拿阿素煞煞媳­妇­的威风,打压一下他们,连堂侄媳­妇­都能做得这般,只会让两儿媳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更尽一份孝心。于是撇撇嘴,道:“你这是自己费心做事,留了功名的帽子给他人戴。”再看一眼阿素,又好心提醒道,“只是你还得留个心眼。你想你大嫂是官家小姐,而你三嫂则在大富家小姐,个个好似都不错。那你样样都做好了,也难免不会让人心里不好过。谁喜欢哪样都比自己强的人?”

姨娘在女儿身边,往常何曾听她说及这些事,亦不晓得她是打哪里得来的,而且说得合情合理,连这个都想到了。自己教导儿女真是不如夫人的修为。

阿素听了,亦是一震,果如小姐所言,那二人正是因为娘家身价,才相互看不过眼,不肯相让。如今她们不过是想拉自己进去作战友,如若真是样样不输于他们,岂不是给那二人难堪?这想明白了,忙道谢:“多谢小姐提醒。日后我定谨记。”

文箐道:“你也是新­妇­嘛。还要帮人去侍奉不是自己家姑的伯母,真不容易。我看,还是住得远一些好点,住得近了,你老得去掺合他们家的事,好好的把你给扯进去,最后得罪了你伯母全家的女人。你那房子何时到期?”

阿素听得小姐这问话,显然是个主意,自己也未尝没想过,只是奈何新婚,总得同这个堂伯母铺好关系,毕竟眼下五郎仰仗他们的时候多些。“已付了半年的房钱。”

文箐怕阿素过份担心,也明白自己今日说得过多,只好又安慰道:“不过也别想太多了。五郎毕竟不是他亲儿子,他伯母一家又能奈何?再说,你不是同五郎相处好嘛,夫姨同心,其利断金。”见阿素被后面的话说得连耳朵根都发红,只好又转了话题,“唉,还是在娘家做闺女的好。自己再怎么不好,都是娘身上的一块­肉­。在父母眼里,都是自家的孩子最好。”

她这话,实实是对前一世的爸爸的疼爱的真实感受。不过听在姨娘耳里后,是格外动情。

阿素亦是十分认同。

前传122 人证(­精­)

阿素回娘家,给文箐带来的是无法形容的轻松,也算是从心底里发出真正的微笑来。晚上二人同床,闲聊一些旧事,一些故人。

文箐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翻身侧卧,对向阿素道:“你还记得陆三叔吗?便是你上交归宁后不久,他带来了一次归州。我真是没想到。居然还是来给母亲送雪耳的。可惜母亲用不上了……”

阿素听得亦是沉默,只搂紧了文箐哽咽道:“真是难得他如此费心……陆家三叔真是……”

后来阿素却同自家阿妈提到陆家的人,只是从她嘴里却听得出陆家对小姐极其好感,只是倒也没提什么结亲的事。阿素随口提道:“听小姐道陆三叔家大儿子倒是个极好学且热心的人,为人也极好。他们家自是不晓得小姐已说与表兄了。要是提出来,岂不尴尬?”陈嫂听女儿的话后,不以为然道:“我没见着他家大儿子,不过这次同来的还有他家二儿子,道是带出来见见世面。我想他们家也是不敢攀小姐这门亲。要提出来,岂不是落了笑柄?除非他们家儿子能中进士,脱了平民,是个士人。咱们家小姐这般人物,天下自是难找得的。”阿素虽也明白小姐实实是天下少脸,只是照母亲这样要求,等人家真成了进士或者状元,岂不一个个都是老大不小的男人了?于是难得地反驳母样一句:“听母亲道,莫不成表少爷便日后能中状元进士及第?要是没中,也是配不得小姐的么?”阿嫂却白了女儿一眼,坚持道:“表少爷是姻亲,自是不能同其他人一般论。”

二人沉默了片刻,直到文箐觉得自己声音正常了,方道:“后来,还是听得这里有个什么习员外的,好象家里正缺这个,我便让他去卖 了。倒是真想同他学种雪耳,这个倒是真赚钱。”

阿素心里想着自己婚事一办,又­操­办老爷同夫人的葬事,想来家里的钱都花光,小姐才如此为生计发愁。想想自己手里的几千贯钞,突然觉得那钱拿得实在不安得很。

文箐又道:“阿素道,你来看我们,真好。便是有好些事,你去了祈家,也不晓得了。我且一一说出你听。”

阿素自是感兴趣地催着小姐快快说来。这会儿倒是她成了“急先锋”了。

文箐道:“小绿上回来信了,道是肚子都撑得圆了,我们亦不见得,也不晓得到底有多大,只是她信里写道:着实大得很。她如今在夫家倒是有地位了,也搬到咱们以前住的房子了,郭三郎对她亦是十分的好。”

阿素在黑暗中想像着小绿的圆肚子,又偷偷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处现下仍是平平的,道:“那就好。她过得好,大家都欢喜。”

说完,却没听到小姐说话,还以为小姐突然睡着了,可是借着油灯,仔细一看小姐正睁着双眼,死劲盯着帐顶。“那帐顶上面可有什么宝物,你瞧得这般仔细?”

“唉,要有宝物倒也好了。我只是想到小绿姐的信中,还提到上次杨氏的事。咱们帮了杨氏,也可能真是太站在她份上说话了。也可能不是。”文箐慢吞吞地道,一边想着当日自己如何激愤地主持“正义”。

“此话作何讲?”阿素亦正­色­道。

“听说那个翠嫂同她家男人都被抓去衙门后,审来审去,她家男人道自己同杨氏却有些瓜葛。只因自家婆娘太利害了,实实不想亲近,只不过是杨氏亦自愿的,感激自己给她家舅下葬并收留呣子俩。这话也不知是不是这男人事后强辩。如今人死无对质,姑妄听之。总之杨氏后来到了码头住着后,亦有码头的脚夫去找她,后来也不知如何,有人要强于她,她便跳河自尽了。要是那男人说得是真话,也难怪翠嫂对杨氏那般痛恨,一再拿他儿子逼杨氏做坏事。只是为何这女儿既恨她抢了自家男人,为何我对杨氏现在倒是没多大同情了,只是想着黑漆要是晓得他母亲万一真不清白,将来又如何做人?”文箐好不容易将这段话说完,觉得极费力。

初时她打开信来时,真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甚至怀疑那是男人倒泼污水。可是又联想到若是那男人强迫于她,她又何必死乞白赖地呆在那里?想来想去,虽然不明白杨氏所想,不过当初坚信她是被污蔑的可信度已经有所动摇。甚至反复回忆,并检讨当时自己是否“愤青”了,或者太主观了,只凭一次“现场事发”便下了判断。

阿素却听着小姐说的是“翠嫂”,而不象以前只用一个“刁­妇­人”来形容,显然小绿的信里可能说得更确凿一些,要不然小姐也不会这搬担心黑漆日后如何做人。便劝道:“小姐勿要担心,这个人自是个人的缘法,杨氏自尽,那也是她的命。你便是想救,又哪里顾得过来?黑漆现在不是返了苏州认亲去了嘛,想来自是过得平安顺遂。”

文箐叹口气道:“幸好他是离了归州,苏州还有族人收养他,要不然……唉……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居然还有心思挂念千里外的他人……”

阿素不落忍,向文箐又靠拢些,恨不得挤成一堆,或者挤到她心里去把那团乱麻择出去,道:“小姐这是随夫人,极善心的人……自是想照顾所有认得的人……”

其实,上次李诚来岳州,只道黑漆过得好。其实有些事,却是只同陈管事讲得。要过继黑漆的族亲,在早前被族里已过继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只是十分不得族亲的意,忍无可忍,方才提出重择一位。于是族里分成两派,一派赞同,道是现在的这位对继父母十分不孝,不足为后,黑漆又是族里孤儿;另一派反对,道是已立,不能再废,更何况黑漆要是过继了,那黑漆家亦是绝户了。于是两方拉锯。黑漆更在那里没了可落脚的地方,李诚只好强行把他又带回自家。算是暂时安顿。陈管事一听这事居然成这种态势,想着周夫人都快病危了,哪里还能听到这般不尽人意的事,便要求李诚此时不要提及此事,且待日后事情水落石出再提。

谁都想不到,文箐同阿素晚上提到这事的时候,正是苏州杨氏为些事而闹上衙门成一官司的时候。两人却以为黑漆有一个安稳的家,算是了了桩心事。而在苏州的李诚现黑漆,亦想不到在岳州的小姐正十分郑重其事地谈论着他的事,担心着他的生活是否好。

阿素有了些困意,只是奈何小姐这次是一打开话闸,却关不上了。

文箐道:“咱们吃菜,总是好的留到最后下口。说得这些不高兴的事后,我再说一件听起来好过些的事与你听。”

阿素一听,亦来了­精­神。

文箐却同阿素提了一个人,便是自家吴师傅。上个月亦到了岳州来了。从归州小绿那儿得知周家落脚在岳州,想着把一些事告之周家,再顺道去华阳王府打听事情的。不曾料到,到了岳州才听得周夫人去世的事。

阿素因老爷的事对他没甚么好感,有些紧张地道:“他可打听到甚么了?”

文箐有点喜­色­道:“这倒是要感激他。”于是同她细细说得一些事。

原来吴师傅先是查了劫船事件中周大人的毒的来源,最后查到了可疑的人。只是等他落实了后,才发现那人已经死了。也不敢肯定是华阳王灭口,还是其他可能。

但是,另外却查到了那个死不见尸的张三,一家人实实可疑。

原来张三并不是成都府籍人士,而是外来流民,几年前才流落到蜀。只是后来有人道张三并没有死,而是有邻居发现他突然回来了,并且一家人都很快地搬走了。

阿素忍不住问道:“不是说死了吗?难不成还是诈死骗钱?”

文箐冷哼一声,道:“可没这么简单。那张三脸上有块红胎记。姨娘对有胎记的人可是记得清楚的,他正是拐卖 姨娘那家的儿子。”

阿素“啊”叫了一声,差点儿坐起身来,想着姨娘便住在里间,只怕自己这声倒是吓着她了。忙张耳听里间的声音,发现无异常,方松了口气,转头见小姐亦是同自己一般无二的神情。

文箐道:“你也觉得好巧不是?这还真是巧到一块了。”

阿素问道:“莫不是那日姨娘在船头瞧见他了,他便跳水趁乱诈死?”

文箐在枕上晃了一下脑袋,道:“我从吴师傅那里听得这事后,我亦问了姨娘。姨娘道,她没见着。如此想来,必是在过巫峡时,我们一家在船头看风景。他必是认出姨娘来了。作贼心虚,以为姨娘认出他来了,便急着脱手,才有了趁乱脱逃的事。”

阿素听完,琢磨了会儿,兴奋地问道:“难不成吴师傅他抓住了张三?”

文箐却颓丧地道:“没有。只是扑了个空。这些是也后来我同吴师傅七拼八凑出来的。但是通过邻里说的张三样貌同胎记形状,姨娘肯定那便是张三”说到后面,有些恨恨地咬牙。

阿素是第一次见到小姐这般表情,也被吓了一跳。不过文箐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只叹了口,心里却想着吴师傅说的另一件一带而过的事,想了会儿,终于还是说出来了:“阿素姐,听说李诚是不是一喝酒,便是个嘴里说个不停的人?”

阿素想着自家爹对李诚的评价,道:“说得是哪怕他只喝一口酒也是醉,喝得一坛酒也不算醉,只要一沾酒,那定是说不闭嘴的。”

文箐道:“我才晓得他这个不好。吴师傅打听得到,劫匪那边传来,当日便是请了吴师傅喝了酒,才晓得我们是哪日起程,要坐谁家的船。”

阿素一呆,半天不敢相信,可是想想李诚那人又觉得可能,嘴里却早就将想法道了出来:“怎的是他?”过了会儿,道:“难怪,有次在归州我听得阿静同他大吵了一架,骂他‘如何对得起老爷’。彼时我看李诚出门时,双眼亦通红。难不成是那次阿静晓得李诚泄了口风?后来他们亦小闹过几次。阿静居然也瞒得紧,半点儿没同我们说及……”

“他们有吵过架?我怎的一点都不记得?”

“在归州,那时他们住前院,咱们在后院,你哪里晓得?我也是去厨房路过,无意中遇到,才晓得。到这里,便是曾家后院,哪里能当着众人吵闹起来?”

文箐“哦”了一声,道:“这事我憋在心里。初时我亦怪他嘴怎的这般不严。后来想了很久,其实也不怪他。便不是他说的,在成都府随便找咱们家一个雇工,便也晓得行程,至于雇哪个船家,有心打听一问也能问到。便是咱们搬那些货物,总有动静,他们自是晓得。只是知道消息时间的早晚问题罢了。”

阿素想着小姐是个顾情义的人,虽说这事不能全怪李诚,可是作为周家人,总得晓得主人家的事不能外说,所以这会儿她倒是有些怪李诚了。至于后来小姐说的那些宽恕话,也只是顺耳而过。

文箐却碰了碰她,带了期望道:“以前不是老鸨烧死了,龟公亦病死了,姨娘家的亲人亦不承认了,都忘了还有一个拐卖 的人了。现在既然晓得这家人还活在世上,他又是那么一个带有胎记的人,实是好认得很,总会有抓住他的那天。到时爹也可以恢复官身,姨娘也可以回苏州老家了。咱们也不用困在异乡了……”

阿素听得小姐说及日后的事,也不禁充满了希望,一时二人越说越觉得姨娘的事情既然还能找到这么个人证,便好象是轻而易举能解决了一般,而美好的日子便在眼前。甚至是带着笑进入梦乡。

只是在梦里,文箐总是在追一个脸上带着胎记的人,永远只看着他的背影,对方偶尔甚至回过头来,看不清具体五官轮廓,只有带着胎记脸上满是挑衅与讥笑,冲着文箐喊:“有本事,你来抓我啊……”

前传123 蛙声道丰年

周夫人百日祭,已到了盛夏七月,正是农忙之际。

文箐看着原来的茅草棚,经由陈管事日日监督,利用平日农闲之际,已将一些草棚换成了木屋,另有一半也修成了泥墙。

陈嫂觉得自家男人办事不错,十分自豪地指着旁边一块空地,同小姐道:“小姐下次秋日来,便可有自己的房子住了,待得中秋过后,那边的空地再起了屋子,便是小姐姨娘同少爷来时可住的地方。”

这里的一切,给人感觉是开始慢慢兴盛起来。文箐也觉得日子将会越来越红火,满心欢喜地道:“都是有劳陈伯了,这些日子也太辛苦他了。”

栓子同少爷在一边亦兴奋地指指点点,文简对一切皆好奇不已。阿素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不时也附合一两声。姨娘虽是见得这地头即将丰收的景象,只觉一年有望好收成,可惜戴着帷帽实在是热得紧,忙不连迭地招呼着众人去荫凉的地方。

文简却是如笼里放出来的鸟,自是不同意,满头大汗,亦顾不得擦,嘴里不停地同栓子道:“唉呀,他们说的泥鳅呢?咱们去抓吧,去抓吧……”

这叫声便把远远地立在那儿的雇工家的孩子招了过来,看着东家少爷嘴里叫嚷着,自己却不敢下田动手。一时便觉得高高在上的少爷亦有不如自己的地方,也都慢慢参与进来,手把手地招呼着这两位小“客人”如何抓泥鳅。

到得下午凉快些,文箐由陈管事,带着在附近走了一圈,也算是视察了自家的产业了。从前来时,都顾不得看,而且那时这里亦在开工不是挖井,便是挖泥砌房,怕出乱子,陈嫂更是拦着不让过来看。

文箐发现这里的井却不是摇井,而是一个露天井,这样井水流出到旁边的池塘里,一下子旁边几亩旱地都变成了水田。

文箐觉得当初工人提出建泥砖房子的主意还真不错,因为用泥,所以把旱地挖了近一亩成方塘。如此连带决了旱地的问题。文箐同陈管事又合计着,既然这池塘也不深,倒时可以养些鱼,便给工人自给自足是足够了。旁边工人陪同着,听得小姐道养的鱼是给自家吃,而不是只给主家专用,一时心里更是感激。

文箐道:“我这一路走来,倒是极少见有人种荷塘,不如种些茭实作菜,再种些莲,如此既能吃,亦能卖 。鱼和藕所得,倒也能给他们当做工钱。”

陈管事本来亦是个老实人,只是这些年跟在夫人后面经营,才慢慢头脑开窍,经验多了些。听得小姐早就有主意,自是点头一一应允。等一一听完小姐的吩咐,又出了一些主意,道:“想来明年便是给他们发工钱,或者将这田地佃了与他们种,亦是有余了。”

文箐道:“唉呀,上次种的甜瓜,文简倒是极喜欢吃,不知如今过了季节否?要是种得西瓜,现下正是吃的时候。”

“甜瓜亦只是试种,当时也只种得十来株,如今却是没了。西瓜今年是未来得及种,到得明年,这屋后的一片旱地倒是种得,届时也不怕贼来偷。需得让工人现挖些刺藤种些,围上一圈,这样也能防野兽。”

文箐好奇地问道:“难不成这边还有狼吗?”

陈管事笑了笑,道:“咱们这里离村头也有一两里地,离山头近了些,这山里自是有狼,也有猴儿。这猴儿最是贪吃,便是今年急急忙忙种的一株桃树,也只敢种在院子里,便是怕猴儿来了摘。再有黄鼠狼甚多,这个需得防着。”

文箐抬眼瞧不远处的山头,没留神,脚下便是一歪,脚差点儿给崴了,好在没有伤着筋,忙认真在这小径上走路。“如此,岂不是得多养几条狗 才是?”

旁边地头工人正在放田里水,以便晾­干­了,好让水稻结实。另一旁亦有工人在收着田埂上的绿豆。

见得东家小姐亦来了地头,便极热情地打了声招呼:“天快黑了,小姐需小心些……”

文箐亦朝他们微微一笑,点个头。陈管事应了一声,道:“这便是要吃夜饭的光景了,今日小姐给各位加菜,大家也早点收工吧。”

陈管事接着上面的话道:“小姐所虑甚是。他们倒是从村里抱了一条小狗 来养。我x前亦到村里去走了一趟,有一家正下了四只,说得与他们家买两只。明年开春后,其他几家亦有下崽,到时捉几只来便是。”

文箐凑近一个采绿豆旁边的工人身边,因为见着的是豆荚,她在城里哪里识得?如今便亲自摘了一个豆荚,剥来一看,才晓得是绿豆,心想幸亏自己没问出口“这是何物事”,要不然丢脸了。

倒是旁边的一个农­妇­,显然是雇工的娘子,急急地走过来几步,指着黑­色­的豆荚道:“东家小姐,这个绿的还摘不得,需得采这些已变黑的豆荚才是熟了的。”

文箐脸­色­徽红,在夕阳下,倒是没让人察觉。只是她丢人地问了一句:“那这个豆子,莫不是到时你还一个一个地剥开不成?”

那位农­妇­觉得东家小姐真正是不通俗事,只憋了笑道:“便是在箕上再晒上几日,一碾便破了皮,豆子自是出来了,到时筛出来豆荚……”

文箐觉得自己OUT了,再不敢多问,忙着往回走。生怕再问下去,又会问出以前的韭菜同麦苗有何不同的类似笑话来。看的农书,却是纸上有写得几句,终是字与实物未对上号,如今怕是需得偷偷在地头上狠下一番功夫才是。要不然,自己一个外行,以后可如何在这些人面前立威?

她既如此想,便是打定了主意,想着百日祭已完了,家里亦无事,且在这里多呆几日,花上几天时间好好认认各块地头的庄稼才是。

百日祭办下来,那些祭品三牲,自是成了雇工们的荤食,一时之间,都放开了吃。言词之间,极是感激东家在大雪天收留了自己这几家人,又让自己有房子住,也无需交得房钱。地头的菜,更是卖 了,换得钱钞便算是工钱。如今既不愁吃,亦不用担心天冷下雨的,都道:农忙时一定要抢收,不误工,不让一粒稻米被夏雨淋。

文箐同姨娘还有阿素与陈嫂,在最好有一间屋子里,由农­妇­们陪着一起,另外一间屋子里自是陈管事带了少爷与栓子,同男人们一道。陈嫂特地从岳州府带了米酒过来,农­妇­们一边喝着,一边都说着地头的新鲜事。比如村里谁家进山砍些柴火,误掉进了山洞里,花了几天才找着,人饿得快不行了,还是咱们这里给喂了些米汤,又救活了。又道是本来养得三五只­鸡­崽,没想到黄鼠狼来了,叨得一个不剩,男人们只好轮番守夜……

文箐听得这地头上的一些事,晓得他们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劲儿,忙向他们表示感激。没想到反过来倒是农­妇­哭了,道是自家从江北过来,流落到岳州,幸得周家收留,如今既有得吃有得住,东家又如此大方,真正是祖辈烧香积来的福分。有农­妇­道:“陈大管事给我们留了纸钱,便是逢每个月初一十五的,小姐同少爷在岳州府那边亦不方便过来,便是夫人同老爷那里,我们自是会替东家烧上些尽孝道。”

陈嫂自是张罗开来,替自家小姐说得几番好话与人家,又替姨娘收得些感恩之情。农­妇­见穿着一身孝服的姨娘极少开口,只是端坐在那儿,偶尔才动得一箸,似是仙人流落凡间一般,仪容端庄美丽却不容近前,生怕有所冒犯。

倒是小姐,吃得向口,又说得几句话,宽得众人心,不时打听地里的一些事。听她说得明年需得再加种些甚么,再有明年便将田佃给各家,几位农­妇­便越发觉得明年的日子更舒坦。

到了晚间,男人们都在院子里外面打了地铺,正是夏日,倒是极凉快。腾出来的两间泥房,倒是给东家一家子。

陈嫂一边燃蚊香,一边道:“这里,靠得地头太近,只怕蚊子多些。小姐需得将帐子捂好,要不然明日起来,脸上都是红疱,可就麻烦了……”

文箐听得外头男人们仍然在高声呼喝,好不热闹。只是姨娘却累得厉害,初时见田地的劲头早过去了,白日里做法事亦跟着磕头拜祭,中午又未曾午睡,此时早就困乏不已,勉强压抑着没当了女儿的面打哈欠,只是给儿子脱了外衫,方才自己亦躺下,拿了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文箐却从今日里农­妇­们的聊天中,想到了一些事,又想着明年需如何如何,心里挂念着明日去地头再好好看看哪些物事。等外间亦清静下来,只听得池塘里蛙声连连,偶尔有猫头鹰在夜空中鸣叫几声。外头的月光极清淡,如此的夜­色­,似得格外安宁。

“岁月静好。”文箐心里念着这一句,见周公。

前传124 文简的小心愿

次日,文箐从地头回来,才一进院门,远远便听得文简正在嚎哭,光是听声音,明显的便是撒娇。阿素此时迎上来道:“小姐,你可是归家了。少爷正要下塘去呢……”

文箐脸也顾不得洗了,心想这事又怎么闹出来的?她到得屋里,只见文简正一边大声­干­嚎,一边偷眼看姨娘。姨娘只是苦了脸,说来说去也无法打消他的念头。栓子在一旁亦劝不了。

文箐道:“唉呀,这是怎的了?这里哪里来的小霸王?怎生在这叫喊啊又是哪个得罪了他啊?”

文简见得姐姐进来,便向她扑了过去,本来还有心想让姐姐给自己说好话,没想到姐姐居然不认自己,便噘着嘴哭道:“姐姐……”

文箐扶住他笑道:“原来是我们家少爷文简啊。这所哭为何事啊?文简要想姐姐听你讲,便需得停了哭才是。有话好好道,怎能学人撒泼哭叫。”

文简亦晓得“撒泼”不是好词,扭扭身子,委屈地道:“我才不是撒泼……”便断断续续地同姐姐说起来。原来是见着雇工家的孩子不仅通晓如何抓泥鳅,更有人会下水抓鱼。今天趁阿素同陈嫂在说私房话的机会,同栓子逃到塘边,见着人家正在水里游泳,觉得实在新鲜,尤其是听得手能摸到水里的鱼,更是认为这事了不得。

文箐听得姨娘亦在一边补充了几句,道:“陈嫂适才因他这事还自责呢,道是孩子没看好,要是掉进塘里,出了事如何……对得夫人老爷……”

文箐见她一边说,一边直掉泪,显然也是想到了后果,怕极了。

文简这时亦不哭了,只看着姨娘,又偷偷地瞄几眼越来越严肃的姐姐,其实他同姐姐亲厚,只是也怕姐姐,平日里可以同姨娘撒娇,缠着,便能满足自己的心愿。可是姐姐当家后,甚么事都需姐姐同意,方才办得。比如买小­鸡­崽,初时亦同姨娘说起过,姨娘闲麻烦,后来求陈妈,陈妈亦不乐意,倒是姐姐答应了自己。这屋子里谁能说话算得上数,小小的孩子却是极会察颜观­色­的,懂得讨好谁,不得罪谁。

文箐教训了文简几句,又对他道:“文简,你且告诉姐姐,你要学会划水,只是摸鱼吗?”

文简听姐姐不叫自己弟弟,而是直接叫自己的名字,敏感地察觉到大事不好,偷偷地看姐姐一眼,果然脸上没有笑,于是手捉了衣襟,忐忑不安地点点头。

姨娘见得自家儿子在自己面前大哭大叫,可是一见了姐姐,却能静下来,显然是文箐对他要比自己有法子得多,心里不禁舒了口气。

文箐见他一副胆小样,适才在姨娘面前仍然嚣叫着,可见人打小便晓得一一件事——“欺软怕硬”。心想文简要真是姨娘养大,只怕将来这­性­子必不一定好。以后自己还是得更多注意才是。只是眼前这事,还得劝阻才是。

“那文简要下塘抓鱼,是做甚用呢?是玩呢,还是给姨娘补身子?”文箐不想给他太大压力,同时又带有些诱惑的方法来教导他,抓鱼这事一定要明确目的,让他晓得哪样才是一件好事。

文简此时自然不会傻傻地说是“玩”,自是讷讷地道:“嗯,给姨娘……”

“可是姨娘的吃食自有陈妈料理。而陈妈要想做鱼,在这里,自是找工人便是了。怎能让文简小小年纪,连划水都不会去抓鱼呢?文简有这个孝心是好,只是你要晓得,你如今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了,家里就你一个小男子汉了,你要不会划水,落水了的话,姨娘同姐姐岂不伤心死了……”文箐一点一点地慢慢同他讲。

文简果然被带出愧疚来了,便扭扭捏捏地道:“姐姐同姨娘不要伤心……”

文箐见他被吓住了,忙笑道:“现下你好着,我们自是好的。只是你如今还小,便是要学划分,也需得再长个几岁才是。你看,你小手这般小,划水却是需得用力才是,你能搬得动旁边的条凳吗?你要没这力气,那划起水来,也就划出一两下,便没了力气,就沉下去了……”

文简看看姐姐说的条凳,自己真是搬不动,还是栓子哥咬牙才能搬得动。心里便有了动摇。却听姐姐又道:“我又不哄你。你看,你栓子哥哥亦不会划水,便是太小了,再长大几岁,等他学划水了,到时我找人教他,你便一道学,如何?”

文简见栓子哥红着脸只点头,晓得姐姐亦是答应自己日后可以学了,觉得心里的愿望也没落空,便知足了,只是再次确认道:“真的?”

文箐亦张大眼,回盯着他,眼也不眨,两人对视得久了,笑道:“姐姐何尝骗过你?你说要­鸡­崽,姐姐便想法给你买来,你道要个小马,姐姐早先不就买了匹陶马于你?还有……”

文简听得姐姐一样一样数来,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了。只是文箐却不放过他道:“你有事晓得同姨娘讲出来,这是好事。只是你需得晓得,姨娘是长辈,你怎能一不合意,便大哭大闹?如今同姨娘这般使­性­子,却是要不得的。下次勿要再犯,再犯便不让你学划水。且先同姨娘认个错。”

文简乖乖地同姨娘认错。姨娘在一旁从始自终听得女儿慢慢与弟弟讲这个事,便觉得自己连女儿都不如,此前不会料理家务,如今却是连儿子亦不听自己劝,反而还要女儿来开解。一时欣慰,一时又发愁。听得文箐同弟弟道日后再学,以为只是拖延之计,心想等文简过得这阵子,心思放淡了,日后便也想不起来这事了。

文箐却因此事,突然想到一件事。这里雇工的孩子,想来都是水边长大的,故此都会几下狗 刨,而自己前世便也会,想来这世是不用学了。只是文简的要求从另外一个求生角度来看,却是极为有理。总不能让他不会划水,在江南生活,到处皆是河网,水路居多,真要遇个事,落了水,难不成还等着人来救不成?

想想自己小时学游泳,还是怀里抱紧一个救生圈,度过了那种随时可能沉到底的无助时期,等找到漂浮感才渐渐放弃它。如今文简要学划水,姨娘显然是极不放心的,便是找来人教只怕也日夜不宁。说服姨娘放开手,还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要是哪里能找到个类似救生圈便好办了。可惜,古代还没有塑胶呢……

又想到了其实文简想要学划分,最主要还是好玩儿,想去水里摸着鱼的感觉罢了。不知给他用个陶缸养上几条小鱼,会不会就能满足他这个小心愿?文箐想到这里时,不禁发现文简真是个极有爱心养宠物的小家伙,先是狗 ,然后是小­鸡­,如今又是说到鱼了。

文箐出门,只见陈嫂正同一个农­妇­谈及,新建的谷仓要是等新稻下地,只是怕家里更遭老鼠,现在院里就一只猫,需得再去买几只猫来才是。

正说着猫呢,便见栓子同豆子都在树荫下逗桃树上的那只猫。文箐觉得好笑,只怕过几在,在岳州府的家里又得再添上一两只猫了。

小孩子,真正是成天偷天摸狗 ,不淘气,就没有童趣了。

农­妇­亦见到此情景,便在一旁道:“少爷这一来,倒是喜欢上逗这猫玩。平日里这猫都懒得狠,只躲在凉快的地方睡懒觉。如今少爷也教训教训它,看它除了树,还能爬到哪里去?要是跑了,等饿了便也晓得归家……只是幸得我们这里离村子远,要不然这遇到了母猫,还不成天不着家的……”

陈嫂在一旁笑道:“历来道猫便最是个不认家的货……”

农­妇­又感慨道:“好在这猫也算有良心,养了这么久,也抓了好些老鼠,要不然房子靠近地头,这田里的老鼠还不都往家里跑……”

文箐听得她们聊家常,一会儿便看到那边村子里的一些闲事了。她亦坐在那里,只是听得几句,间或说得一两句。又见得这里农­妇­皆挑了担,下地­干­活。显然农忙之际,地里的活儿也不分男女。

这个农­妇­,显然年龄大了些,于是只在家帮着做饭。这会儿听得小姐感叹:“女人也下田啊……”便接了话茬道,“不下田便要请人了,请人不说工钱,总得要请人家吃顿饭。咱们守着地,哪里挣钱去啊。只得自己多­干­点便是了。我那几个崽,哪个不是前一天还在地头­干­活,然后第二天就生了。别说坐月子,咱们没那个福气,生完起来照顾要做家务。自己不做饭吃,便只能饿肚子了……”

这话听得文箐愣愣的,从文字上了解到的一些事总是一瞥而过,可是现实中,听得人家长吁短叹地一字一字地说起辛酸生活,只觉心里发堵,说不出话来。

那边,文简联合几个小孩,有人爬上树去,终于把猫赶了下来,只是也没逮着,那猫“蹭”地一落地,便一个翻滚,“喵呜”叫着,跑了。一众孩子见猫这么落魄仓忙而逃,皆哄堂大笑。

陈嫂却见猫落地的那一刻,生握猫要是落在少爷身上,猫抓上一下子,那还了得。忙叫唤道:“少爷猫可逮不得。它­性­子一急,仔细挠伤了。栓子,你还愣着作甚,快带了少爷回屋下来,这般大太阳,晒晕了可不成”

文箐见文简玩得极是极开心,连先前那番哭闹早忘得九宵云外去了。不禁苦笑,也许他要学划分,还真如姨娘所言,是一时兴起罢了,倒是自己煞有介事地为此事想脑袋。

见得文简小小年纪,便被众小孩追随着。显然文简被这里的所有人众星拱月一般对待,到处都是奉承附合他的孩子,连大人亦把这个小东方看得极重。

这种有众多同龄玩伴的环境,对文简是一个极大的好处,便是在嬉戏过程中,能让他更顽皮一些,胆大些。可是在这里的,他的身份毕竟是少东家,谁也不会不如他的意,时日一长,只怕让文简自己心里只会顾及自己,只晓得获取,久之便会哪样好物事都要据为己有,终成纨绔子弟。

文箐的这番小心思,让她决定还是不要多呆这里为好,以后有事,才一两次,也只能停留一两日,万万不可久居。对于文简的教育,她觉得该花更多的心思才是。

好在归家途中,文简吃了炒豆,不停放屁,他自己道:不乐意在这里呆下去了。主要原因还是挂念家里,自己养的小­鸡­崽,没有自己喂养,会不会饿瘦了?

前传125 城门被寻衅

且说文箐同姨娘带了文简并栓子坐于马车中,并载了不少地头产出的菜蔬,包括从村里买来的鲜果,农­妇­做的一应­干­菜。文箐说及弟弟也该学些苏州话了,要不然哪天回苏州,便是连家乡话亦听不懂,如何是好?姨娘也一时兴起,在车里亦低声教儿女,栓子将自己从爹娘日常对话中学来的也卖 弄一下,偶尔Сhā上一句,得了姨娘同小姐的夸赞,份外欢喜。

就因为文简贪吃炒豆而接连放了几个响屁后,栓子使劲儿也没憋住笑,文简恼得要揍他。栓子好不容易停下来道:“好了,是我错了,人有三急,少爷放屁也是理所当然。”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更是把文简羞得满脸通红,梗着脖子,急得不成,却一时找不着话来反驳。过一会儿,便回嘴道:“你今晨也没少放放屁我叫你笑话于我”嘴里不时道“放屁”。

姨娘越听越觉得粗俗不堪,便拉了他,阻止道:“你且与他们才混几日,便是学了甚么破规矩?才去得半日,便学了粗人家的孩子撒泼打滚的把戏,如今说话也是越来越俗。我几时教得你说‘放屁’了”

文简适才被栓子哥笑话,这会儿因为说粗口又被姨娘说一通,自是觉得份外委屈。只觉得以前都好,栓子哥甚么都让着自己,姨娘更是宠着自己,自己要东要西姨娘没有不乐意的,也不知为何去乡下一趟,个个回来好似都变了一般,便要掉豆子。

文箐忙抱了他道:“可别掉你的金豆子,一颗好值钱的啊。姐姐花一文钱买你一滴泪,如何?你要哭成河,姐姐的积蓄可是都买不下来了……唉呀,咱们的小男子汉,平白又无伤心事,怎的就掉泪呢?这车外的人要看晓得了,怎么看,都象别人家的小女娃啊。”

文简抹了把泪,生怕自己被人看扁了,挺一挺胸道:“我才不是女娃我没有哭。”

文箐笑道:“好了,没哭就好了。姨娘说得好,‘放屁’在乡下同伙伴们说便是了,如今进城了,便只能说‘放气’。”

文简点点头道:“我没忘记‘放气’。只是适才……姐姐,为何在乡下便能说,进城了就说不得了?”醒悟过来姐姐说的是怎么回事时,又反问一句。

文箐憋着笑道:“到乡下,自然是乡下的规矩,进了城,自然有进城的词。你看,就象苏州人大多说苏州话,你要不会,人家就晓得你不是本地人,容易被小偷认出来啊。”

文箐总不能同一个孩子道“入乡随俗”这个词,他哪里晓得这个。只是打了个小比方,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合适。不过文简倒是听明白了,晓得地方不同,便该说不同的话,很郑重地保证,下次一定记得。

正在一家人热闹得紧,用苏州话叽里咕噜的时候,便感觉马车停了,想来是到城门处了。文箐透过纱帘看出去,却发现陈嫂早就从前车下来,正同差役在扯皮。一时也不知犯了何事,忙让姨娘抱好文简,自己跳下车去。

陈嫂一见小姐赶了过来,本来就不服输的脾气,这会儿更觉得有人掌舵了一般,说话音量也大起来了:“本来就没这个道理。你且说与我听听,哪时这岳州城里收起什么门摊税了?何时连过路马车载个人也要收钱了?我在京里也住过好些年,也晓得只在两京才收这个税,如今难不成到这地方也收了不成?你莫把我­妇­人当不晓事的,个个都欺负我们头上来……”

有人凶道:“你莫说我是哄你我们办差的,自是奉公办事,那城墙上帖的便是公文,大字不识的,还在这里穷叫嚷甚么快快缴了钱,放你过去便是了休得在此乱喧哗,否则告你妨碍办差,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旁边又有差役道:“莫说是两京,那都是先帝时便开征了,如今咱们地方自是也要效仿……”

陈嫂见那人不相让,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便是从今年开始征收,以前都是陈管事办这些事,自己哪里问过这些。只是见得前面有人并未曾缴过,想来便是有人寻衅,自己要是服了输,只怕后面的欺负接踵而来。想她也经历过不少事了,何时受得这般欺负与不公平的对待,自是继续争执道:“就算有这回事。只是我们又不是贩卖 的货商,便是自用,又何需缴这些钱?再说,太祖皇旁还有令,便是办理丧事一应物事,都是免征一切税赋,何时连这条也改了?”

差役看了看她一向孝服,拿不准。

文箐听得陈嫂的话,也晓得是怎么回事了,站到陈嫂一边,也不吭声,只瞪着对面的一些人,更有围观地也都指指点点,一时人太多了,也听不清说的是甚么。倒是旁边的赶马车的吴七,文箐认识。

陈管事道他家不容易,家里有事需用马车时,便常找的他。原来他亦是落难在岳州的,只是他是个北地的,岳州是他外祖家所在。早先遇难,陪了娘亲来投靠。外祖家到得后来,只得他娘一个女儿,算是绝户了。落到他手里,也只有一老骡子,那车还是文箐买房时清理出来的旧车驾,便送于他。他亦没别的本事,既不会种地,又不会经营,连大字也只简单识得几个,只是为人­性­情极为直爽,虽不是个好惹事的,但也绝不是一个容易认输的人。

陈嫂伏身在小姐耳边道:“小姐,适才吴七道是他的仇家寻事来了,正好咱们雇了他的车,满载了货,如今有了这个由头,只怕今次咱们是缴钱,下次再遇到个事,便不是缴钱便罢了。今日怎么的也得把这个威风煞了。”

文箐顺着她偷偷伸出的手指方向,看到一个瘦瘦的汉子,不说贼眉鼠眼,只是这人她却识得。正是上次说吴七的骡子踢残他家的狗 的恶人,说是兄长是巴陵郡的捕快,于是仗此,在街头一时横行,以前是牵了恶狗 ,放狗 咬人,迫了路人缴些钱来。那次是吴七的骡子惊了,一时踢伤了那恶狗 ,那人便打将上门,当时没找到吴七,倒是把吴七的病老娘给闹得一病不起,只得卖 房才安了事。这人又寻上门来,道是要赔狗 钱,好一番打闹,只差点儿让吴七把车亦卖 了。

那次正逢文箐同姨娘做七回来,恰巧遇上,给他交了些钱,把这事打发过去了。后来才听说,吴七心里觉得还是吃亏了,不服输地又请了些地痞把那寻事的人揍了一顿。想来这梁子是越结越深了。文箐当时还劝他,这地头蛇得罪了,怎能有好果子吃?以后遇事,惹不起,要学着“躲”着点儿。只是奈何他个­性­不服输,只是口头答应,道是不去教训那恶人便是了。

想来今日吴七也是倒霉,正好碰到这恶人在城头寻友聊天打发时间,远远地便瞧见了吴七的马车,便想了辙来寻事。

文箐在太阳下感觉晒得厉害,看着对方气势汹汹,也证实了陈嫂所言,想来此事非善了,缴钱只是事由。

正在她想主意之际,对方已煽动差役便要掀车。文箐一时情急,也顾不得将日后如何了,只大叫道:“休得欺人太甚?你们也只是差役,岂能欺压到官员宅眷头上来了难道就不怕王法吗?天理昭昭,朗朗乾坤,难不成还想强抢不成”

她声音极脆,又憋了一腔怒火,猛喊出来,倒真是震了一下对方。趁对方发愣停步未再欺上来之际,道:“我家亦是官员,只是如今因事借住在岳州府,难不成你们大白天,要押了官员家眷不成?”

她这也是被逼急了,才想起这个借口。因着曾婶一家听得自己是官员之后,对自己亦是小心,十分尊重,便是现在的邻里,偶尔从曾婶嘴里露出来的一点痕迹,听得周家小姐在归州的事后,更是对周家有礼相待,何曾受过平民的欺负?也就是华阳王仗着王爷,因了一系列往事,那也是没奈何的事。

且说,她这话把差役是给唬住了,只是人家将信将疑打量她一番,见着好一个漂亮小女娃,只是通体一身白,细看头上仍是粗麻绳结,显然是守的重孝。只是一个黄毛丫头所言,却不知该信不信。反而是那恶人输人不输阵地反诘道:“你有何凭据?莫要乱称什么官员家属需知这要乱认,也是犯法的”

文箐怒道:“我确属官家之后尔等敢同我回家取信物如何?只是若有据可证,你们这便是欺官犯上说到岳州府里,只怕挨板子的事,不是我而是你我看谁敢告我逆差妨碍公务了?如今我更是重孝在身,何曾听得有公文,丧事之物也需得征税了?”

围观的人群此时亦更多讨论起来,七嘴八舌,十分嘈杂。守城门的官员此时见人群堵住了道路,亦赶了过来询问事由。差役吞吞吐吐地把事说了,那官员也只问得文箐祖籍是何方人氏,堂上父母姓甚名谁,哪里任职。

文箐却不语,没想到没吓住差役,反而把事闹大了,颇有些懊恼。想着日后还得在岳州府住上很长一段时间,实是得不起这些差身与官员,且得让陈管事回来往衙门里送些礼才是。

此时,陈嫂却说了一句出奇不意的话道:“我家老爷便是姓周,倒是任职在成都府,衔也不高,只得五品官。因病逝在途中,如今才流落贵地。我家小姐自是官家小姐,后面车上为官眷,所言更是非虚。若是官差信不过,倒是可以就近去常德府的知府大人——祈大人处打听,证实。”陈嫂见官差听到后面一句,显然有些惧怕,便再补上一句:“我家同祈家便是姻亲。”

此时官差听得常德知府祈大人,显然此官衔非自己所能攀附的,虽是邻境,可是毕竟岳州府同常德府向来颇有来往,这上面的人与事,可是非自己所能参与的。也不知这姻亲又是何­干­系,倒底亲到哪一层。

反而是吴七道了一句:“你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位小姐便是周大人之后,这位婶子家的小娘子便是嫁了祈知府大人的侄儿休得欺负我们”

官差此时低头哈腰,听得原来是丧事百日之祭,哪里还敢收什么税,自然是放行。回头把下面的差役狠狠地训了一顿,又生怕此事再闹上县里,或者府里,便一再关照,日后凡是周家过往,不得再无事找事。

文箐却是极为佩服陈嫂在事发后,还能想到提现任的祈大人这一档子关系。心想自己差点儿惹出大麻烦,周大人被没职自不是好事,自己一时情急想蒙混过关才提出来,若真是有人去查,日后免不了要受欺凌。好在有祈大人这靠山,还能挡一挡。

姨娘见女儿返上车来,在车里直摸着胸口的手亦放下来,拉了她上去,道:“可吓死我了你怎的敢上前去说那些话来?”

文箐安抚道:“姨娘且放心便是爹的官声不能保佑咱们,现下阿素的夫家祈大人也能让咱们平安在这里过日子了。便是这里真要闹事,咱们不是在常德乡下的地一盖起房子来,大不了把这儿卖 了,去那儿住便是了。”

姨娘想了想,也觉得女儿此言有理。只是心里直叹:好险。一再叮嘱她万事不可再出头,需得慎言慎行才是。女儿家的,抛头露面终要不得。

文箐只点头答应。倒是陈嫂回了家,一再感叹:“今日多亏小姐出来说破此事。要不然,我同那帮寻衅的人说理,想来也不济事啊。”

文箐心里直抹汗,道:“我只想到爹原来是官身,咱们无论如何也算是官员之后,才想借来压一压阵,差点儿好事办成坏事了。幸得陈妈见多识广,晓得抬出祈大人来。如今,阿素同五郎真是咱们的救命菩萨了,幸亏他们成了亲,有了祈大人这个靠山啊。咱们今日也算是­干­了件扯起老虎皮来吓人的事了。”

“小姐不提老爷是官的事,我倒真忘了阿素夫家还能借来一用。如今,没想到咱们亦是要靠他人的名声才能好好保全自己。唉……”陈嫂只叹气。想想阿素的婚事,当时也觉得高攀,没想到今日倒还真需借其夫家的势来过日子。想着幸好幸好,阿素再有个孩子,更是能在祈家站稳脚。正如小姐说,眼前祈家这个靠山,周家还能寄名于下,不怕有人仗势欺人,自己也可以反仗势压回去。

前传126 遇张三

文箐没想到,自己才到脚步,城门口的事情便也如长了腿一般,已传了开来。次日里,隔壁邻里便也隔了篱笆同陈嫂攀谈昨日在城门口的热闹事儿。加上又把归州的事从曾大嫂嘴里传过,一时传得周家这几口好似真有神力一般,十分的炫目起来。而且传言,总是加上一定的加工,所以到了文箐耳里,也变得有些面目全非起来。

文箐哭笑不得。不过也算是习惯了。反正在归州时,故事版本已经多了,如今在岳州也算是又闹上一出罢了。虱子多了不怕痒了。

不过家里人手是紧张。她看着陈嫂早起晚睡的,白天黑夜就是侍候自己三个,心里过意不去。有天看着陈嫂坐在院里挑着豆里的沙了,要站起来时,突然觉得腰酸,身子一斜,差点儿摔倒。

文箐那个时候,真正的体会到了四十多岁的女人,早就是身体走下坡路的时候。又有一次,看到她头发里有几丝白发痕迹,凑近拨开来一看,果然心里不禁凄凄:岁月如刀,步步催人老。

她同陈嫂道:“咱们再请一个厨娘回来吧,一天就让她来给咱们家做两顿饭吃,便是。”

陈嫂不同意,道自己现在的活儿就是做做饭而已。文箐道:“那还有一家所有的衣服鞋袜,现在不都不出自你一个人手里吗?冬天渐近,还是请了好。再说,一个月花也才花得几十贯钞,实在不贵。”

陈嫂拗不过,心里想便是要挑人也得自己合意不可,到时肆意刁难一两下,就免了雇工了。不过没相屋,此事文箐自己张罗开来,找来的是曾婶的侄女的妯娌。这下陈嫂也不好得罪曾婶了,只得应下来,雇了此人。

文箐同陈嫂道:“陈妈,对阿素姐我便如亲生姐姐一般看待,而你是阿素姐的娘亲,难不成我还嫌弃你年龄大不成?自是想找个人,替你多­干­些,让你轻快些。也算是替姐姐尽一份孝心罢了。便是母亲尚在,也定是舍不得你日日如此劳累。”

此话让陈嫂心无任何芥蒂,只是越发的注意侍候的细节了。有次,她突然大惊小怪提到:“小姐,你耳阿眼上的洞何时都长实了?这下可如何是好?下次要戴耳环时,还得再受次罪。阿素以前怎的没教你如何护好那耳洞眼儿?”

文箐心想,阿素自是教过,不过她向来阳奉­阴­违,再说后来一系列的事儿发生,谁还注意自己耳洞上的事?她闲年纪小,挂耳环碍事,幸亏是守孝,戴不得这些个首饰,才免了此罪。

可是陈嫂接着又想起以前的一件事来,道:“小姐,你如今也不小了,真的该缠足了。”

姨娘亦在旁边附合。文箐见她那三寸金莲真正能算是掌上舞的尺雨了,只是反问姨娘:“姨娘,可还记得,上次在乡下,你多走得几步路,便已经疼痛难忍了。我若是日后常奔走于常德乡下,又岂不总要遭缠足之遗痛?”转头对陈嫂道,“我晓得陈嫂是为我x后着想。只是你不也早说了,我亲事已定。难不成来日他会嫌弃我脚大而不顾?若是这等只重样貌之人,又岂是我之良人?”

陈嫂同姨娘二人皆被她反问得无话可说。只是仍偶尔念得几句,道是日后可不能因此生出恨事来。文箐笑道:“我既已决定,多说亦无益。”

好在到了八月中旬,阿素那边派人送了消息过来,道是探五郎娘子有喜三个月足了。文箐是惊喜万分,没想到阿素同祈五郎动作真是不慢,而且这么顺利就有消息了,想来她在祈家的日子不会难过。忙同陈嫂合计着,将李诚前些日子从苏州送过来的缎子,送于祈家去。

文箐道:“我们便不去父亲上坟地生祭了,你一同办了此日罢。”陈嫂相心着在幸亏有厨娘照应,又托了邻里晚上关照一下门户,这才带了礼物,同了栓子兴冲冲奔常德府而去。

文箐发现家中陈嫂一没在,果然就觉得家里更是安静,甚至少了好几分人气起来。文简还念着中秋节吃的月饼,非要闹着上街去挑拣。文箐想着姨娘打从上次去乡下回来,一步也没出过院门,也许趁陈嫂不在,偷偷溜出去,玩一次也算是恰得时机。

姨娘也算是勉强同意出门上街去。文箐想着无非是去糕点铺子给文简多挑几样点心罢了,另外最主要是见识岳州的商铺到底热闹不热闹,为日后生计图谋。

只是并没有等到她好好察看沿街各铺面。马车才在糕点铺面一停,姨娘下车的时候,正好碰到另一车也起步。差点儿冲撞上小文简。可是姨娘盯着远处一个背影,­唇­­色­发白,狠狠地抓了文箐肩,直到那人影消失不见之后,姨娘才哆嗦地道:“箐儿,咱们速速回去!”

文箐先还以为是姨娘故疾发作,可是一看她神智清明,只是怕得厉害。到得家里,多次追问下,姨娘道:“我,我好象看到了……当年……那个拐我的那家人了……”

文箐先是一惊,突然便想到吴师傅上次提到的人来,问道:“是不是张三?一个脸上有胎记的人”

姨娘点点头道:“是我看到了那半张脸,正是”

文箐这时听得这句肯定,简直恨不得自己当时就同姨娘在那儿直接追问清楚了,也好能追上那人。如今这么大岳州府,谁知那人是不是路过?还是也在此地准备居住?

可是想到姨娘这­性­子,向来是遇事没胆就退缩的,想来此事在她梦里没少出现过,实在是怕极了过去发生的一切。

到了晚间,姨娘心情平静了些,文箐追问她当年怎么就出事了?姨娘断断续续地回忆。

那时也不过是从北京归苏州老家祭祖,父亲带了自己,一同去看钱塘潮,顺便谈亲事。不料那日潮水汹涌,冲翻了不少人潮。她亦落水。后来等再醒过来时已经不是在杭州,也不是苏州,而是到了南京。辗转被贩卖 ,进了火坑。再到后来自己不从,宁死跳水相逼。当初被老爷同夫人救出火坑后,周转打听得自家被退亲不说,甚至连家人因羞于门庭,便只道自己早没了,拒不承认为自家儿。那时只觉天下无自己容身之地,差点儿遁入空门,去做了姑子。可惜庵里按律不能收下自己,只因自己年少未到出家的年纪。后来还是夫人派人请了自己出庵,有了姨娘身份。

文箐听得她字字血泪一般诉说,只觉得姨娘的命怎么这般凄苦,原来一个人苦到连菩萨也帮不了的时候,因为寺庙庵堂收姑子亦有年龄限制,并不是想出家就能真出成家的。

文箐从这里,感受到陈嫂说的姨娘­性­烈,可也是让她晓得这一系列事情后,也改了姨娘,让她时时处于不安心。只要一出门,便紧张局促,难怪宁愿呆在屋里,也不愿出门多走几步。想来是怕惯了实在怕极了。

文箐安慰道:“姨娘也无需害怕。见到此人也好。至少晓得他就在岳州附近,且等我给陈管事递了消息去,让他找人去抓了这人来,也好给姨娘洗清身份之嫌疑,还你一个清白人家身份”

姨娘略有些怀疑,却见自家女儿说得斩钉截铁,想来此事还真是自己清白身家的最后的一丝机会,不禁又庆幸起来,幸亏上了一次街,才想得起此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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