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重逢却反目
李宏知道:毕力雄虽然比哈丰阿小了一岁,可在罗罗街旗庄的伊拉里氏众弟兄中,他却是混得最拔尖儿的一个:被黑龙江将军看中,提拔为戈什哈,成了补子上绣熊的五品武官儿。李宏一听毕力雄来了,心里可就有些犯嘀咕:他来柳条边外干啥呢?是寿山一死没了靠山,也不想提溜脑袋儿往上爬了,还是他对寿山感恩戴德,想继续当狗屎奴才,替寿太太追讨那笔财物来了?
李宏随哈丰阿离开军营,拐进了附近的一个小院儿。哈丰阿指着迎出屋的一个二十刚过的、抱着个小女孩儿的漂亮女人说:“这是你二嫂杨三妹。”
驻防的八旗兵和下级军官,是不许在军营外留宿的,更不许带家眷。但近些年来,这条军规已经成了一纸空文,不但有拖家带口的,还有在驻地纳妾包妓的。所以李宏一听大哥引见说“二嫂”,便知道是他在这里纳下的二房;却也不敢怠慢,赶忙打千儿,说了句“给二嫂请安”。
杨三妹也不敢端架子,抱好怀里一岁多的孩子,微微屈了一下腿,抬起一只手抹了一下鬓角,答了句“不敢受叔叔的礼”。
进屋后,哈丰阿从杨三妹手中接过孩子,问“毕力雄呢”。杨三妹答了句“遛街去了”,就准备向李宏敬茶;哈丰阿却拦住,让她去准备酒菜。等杨三妹离开屋,李宏低声问“老家的嫂子,给你生了几个”。哈丰阿有些骄傲地说:“也一个,却是个领军饷的。”
李宏恭维了一句“大哥儿女双全”,暗下却想:这孩子长大穿上了号衣,是不是也会像我今天在军营门前看到的旗卒,懒散邋遢、水裆尿裤的呢?他又联想到了寿山和毕力雄:寿山前些年是和洋人打过几场硬仗的,才升任黑龙江将军;去年在齐齐哈尔被老毛子打败,不降自杀,是强于增祺的。毕力雄是他的亲兵,难道是从火线上逃出来的?便问哈丰阿:“毕力雄是咋到这旮儿的?”
哈丰阿没立即回答,盯了李宏一阵才说:“寿山将军料到了和老毛子交战的后果,一边按两宫旨意和老毛子周旋,一边安排后事,让太太和少爷们分头回京。毕力雄领人护送其中的一路,安全地回到了京城。至于他又从京城来到柳条边……倒可能跟你有些瓜葛……”
李宏有些吃惊,瞪起眼睛望着哈丰阿沒出声,等他往下说。
哈丰阿探过身子低声说:“他是寿太太和庆七爷派来的,催促地方官捕盗追脏。他前几天去过建安县衙。新知县正黄旗人洪涛还没接任;原任知县借口守印不敢擅权,却强调案子发生在科尔沁左翼后旗,与建安无关——不过他还说了一句‘若能说服蒙古王爷擒获马贼追风沙,案情或能水落石出’——这不就把你牵扯到里面了吗!”
李宏斩钉截铁地说:“那件案子肯定不是我领人干的!”
哈丰阿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压在心口儿上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但仍然很谨慎地嘱咐说:“那就好。毕力雄不知道你在黑道上走动过,更不知道你报过‘追风沙’这个名号。他若提起来,你千万別理这个茬儿。”
毕力雄从街上回来了。他和李宏行过抱腰贴面礼,便唠起家常,问“老兄弟在哪儿发财”——他知道“费古扬”随父亲离开了旗庄,所以没问在哪儿“当差”。李宏坦率地说“两位胞兄为皇上尽忠后,父亲领劣弟逃旗了,更名改姓叫李宏,在边外当了庄稼人”。毕力雄有些惋惜,说:“你小时候弓马相当有一套儿,若应召入营为朝廷 效力,混不到五品六品,也能熬到七品了。”哈丰阿看他有些瞧不起李宏,便说:“务庄稼也好。我这个六品佐领,现在像大鼻子婆婆的小接媳妇儿,放个响屁都会招来一顿狗屁呲。”
杨三妹在八仙桌上摆好了酒菜。哈丰阿坐北朝南,毕力雄脸朝西,李宏坐在了毕力雄对面。三兄弟举杯庆贺异乡重逢。哈丰阿有意不谈正经事,领头回忆起童年时的趣事:小哥仨在江汊子里摸鱼,毕力雄被一只大喇蛄夹住了手指头儿;他流着泪对大喇蛄喊:“是我抓你,不是你抓我!”哈丰阿问毕力雄“还记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