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在离开塌了胯窝堡前,就拿定了去法库门的主意。他要去拜会同族兄长哈丰阿,但这不是唯一目的。他料想“三尾虎”一定会听从自己的意见,不在建安县内动手。而屠景操取道三面船去奉天,他十有*在法库门住一夜。而且姓屠的与法库抚民厅的“同知”(虽非知县,但在辖区内权力地位和知县相同)是相邻的地方官,他可能去告别;对方一定为他饯行,又十有*要请驻防佐领哈丰阿作陪。李宏打算从哈丰阿大哥嘴里探明屠蛮子下一步行动路线。
李宏赶到法库门已经一更天了,找个客栈住下。第二天早饭后,李宏牵马来到军营门前。两个当值的旗卒无精打彩地坐在板凳上,完全不像出哨的架式。虽然到了辰时,却有些穿着号衣的旗兵,或骑着马、或步行到军营应卯,其中还有由“包衣”(也就是奴才)给拎刀、提包的。李宏暗下叹气:这军营咋比绺子的窑儿还松散得多?若有十多人的小杆子来招惹,也会把整个军营搅成一锅粥的!
李宏把马拴上,走向把门的旗兵。他把垂下的两掌合到一起,上身微屈施下一礼,客气地说:“在下李宏,想拜见族兄哈丰阿佐领。”
出哨的都是大头兵,己经瞥见他是牵着一匹栗骟马来的,而且鞍新镫亮,料想是个有身份的主儿,忙坐直了身子;待李宏走过来,见他虽然一身儿粗布民装,却向自己行了个旗人的鞠躬礼,猜想他也是旗人,便站了起来——等李宏说到“想拜见族兄哈丰阿佐领”,这位军爷忙把腰刀扶正,挺直身子,扭头向还坐在凳子上的同伴儿喊了声“快去通报”。
时间不长,一位武官快步向营门走来。他三十多岁,红缨凉帽上是金色顶子,袍服补子上绣着一只回头望着红日的橙色彪——这标明他是个六品武官。李宏不敢擅入营门,等他跨出营门才迎上去。两人先碰左肩,再撞右肩,然后各伸出右臂抱住对方的腰,用左臂抚住对方的背,相互扭头贴了两下脸;兄弟两人行完了抱腰接面礼,又把两只右手轻轻的拢到一起——这是行握手礼。这时,那位军官才高兴地喊道:“费古扬,想死哥哥了——快到军营去!”
进屋后,哈丰阿挥走了戈什哈(勤务兵),把李宏按到一把椅子上,有些抱怨地说:“你这个马胡子头儿,又好长时间沒来我这个三块瓦搭的小庙了!”
李宏笑着更正说:“大哥,我现在改邪归正当了庄稼佬儿。”
哈丰阿有点儿意外,却高兴地说:“倒也好!眼下兵荒马乱,看不出啥时候能太平。你能找个背旮旯子趴风,倒是一步聪明棋。”他边说边给李宏斟了一碗儿茶。
李宏迭忙站起身用双手捧起,想按老规矩把兄长赏给的茶跪着喝下去,表示尊重。却被哈丰阿把他身子架住,还说了句“咱们兄弟间废去虚套”。李宏这才站着呷了一口茶,等哈丰阿落座才坐了回去。他说明自己身不由己才落草的;做了逃旗户,也不想和自己的旗人朝廷作对。一年多前便己经洗手脱身。他接着便有些奇怪地问:“大哥,老毛子兵和你们对圆了阵,可你的部下咋比以前还懈怠?真有些像咱们旗庄里常说的那句话:‘冬腊月的冰,寒气逼人似刀锋;花灯一照骨头酥,颓裆尿裤如狗熊’。”
哈丰阿的脸红了又白,无可奈何地说:“老疙瘩儿,你没看错我们这些八旗兵……老毛子兵发过来后,在新民把盛京将军增祺扣住了。咱们这位同旗同族的叔父大人,一落进老毛子的手儿,就成了过完二月二后马蹄坑里的水,没了骨头拿不成个儿了。他也不向跑到西安的两宫请旨,为了保命,跟老毛子签了个《奉天交地暂且章程》,命令我们这些虾米儿官儿‘不得轻启事端’。我这个驻防佐领,开始时还领部下照常出操,却引得南山下扎营的老毛子开炮打枪,还派通事来抗议;沒过三天,管我的协领便跑来,跳马猴子装人,把我训斥了一顿……我只好跟别的佐领一样,醉生梦死,混一天少两个半晌了。”
两人唉声叹气了一阵。哈丰阿忽然来了兴头儿,说:“你来得正好!毕力雄也来了。马溜儿到我家去,咱们哥仨好好喝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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