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打工旅行 > 第8章 在韩国人开的日本餐厅里做中国厨师

第8章 在韩国人开的日本餐厅里做中国厨师

比如“大师傅,再这样下去要没有老婆啦”诸如此类的玩笑话,前田唯一的反应只是呵呵一笑,不以为意。

可我的好日子没过多久,有一天前田忽然跟我说:“非,你也知道,在你来之前,这里只有我一个厨师,每周要上7天班,没有休息。你瞧我这样,其实累得很,你来了,我可算是解放了。以后每个星期二,我就在家休息,你替我。”

我有点儿慌:“您是说,您那天就不来了?”

“怎么着?不行?”

“也不是不行,就是我现在这水平,准把奥吉寿司的招牌给砸了……”

“不是下周,我还会教你一段时间。总之,如果不那样的话,你存在的价值就没办法体现了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呢,能够代替前田站在厨师的位置,想来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这是一种宝贵的信任,也是证明自己的好机会。真的可以办到的话,试用期提前结束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我又充满了斗志。

“好的,一定努力!请前田老师多多指教。”

自从宣布了这个消息之后,我心里时刻都有一种危机感和使命感,学习的热情和专心程度也有了很大提高,甚至在每天下班后,还要在家将当天所学的内容记录下来,以便随时温习。即便如此,我还是常常搞混炸­鸡­便当和照烧­鸡­便当的调料,有时是多加了蛋黄酱,有时又忘了照烧酱。还有,做乌冬面的时候,也总是忘记放葱的时机,炸虾乌冬的最后一道工序是面包屑,我也常常想不起来。好几次要端给前台的姑娘时,前田在我身后冷冷地丢过来一句:“面包屑加了吗?”

我立刻一头黑线。

无论如何,我犯错的频率是越来越低了。就在我有点自满的时候,一天上班,前田老师拿了一块切菜板,说:“你看一下,很多的伤痕,刀伤。”我心想,这很正常啊,这就是切菜板存在的意义——伤痕是它的勋章。结果前田又说:“都是你切的哦。”我仔细一看,那些切口果然很深,很新鲜,我顿时备感受挫。

我一直卖力活着,就连切­肉­也是,也许这并没有错,因为生命的玄妙藏在生活深处。不过伤痕作为勋章存在的意义,在刚勇的躯体上,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人说大智大勇,有大智慧的人也必有大勇敢。像我这样,为了证明什么而去跑马拉松,最后落下膑腱劳损,实在是很愚蠢的勇敢啊。不错,人的谦卑犹如变­色­龙的皮肤,在需要自我保护的时候摆出一副低姿态是安全的,可是大部分时候,我们不知道危险在哪里。

奥吉寿司店的工作时间通常是早上11点到下午3点,工作之余,我就在家翻译爱德华·霍克的新书。他是美国推理作家协会前会长,协会终生成就奖得主,短篇推理小说之王,这些光环不应该是平易近人的,不过他是。我们4年前开始联系,从一开始的读者和作家关系,到以后的合作伙伴,可惜没有等到我们成为更进一步的朋友,他便溘然辞世。他走的那天是星期四,星期一我们还在谈工作,饱满的未来像秋天的麦穗,谁能料想这么快成泡影。因此看到悼念爱德华·霍克的标题,我起初很吃惊,大脑随即一片空白。越来越多哀悼者的加入,才让我开始相信这一切。

我打了电话,把消息告诉一个朋友。

电话那头,友人说:“不会吧?”有点惊讶的语气,像坠落的天体,多少会在世人眼里映下流星的涟漪,然后归于平静。过一阵子,我也平静了。只是每当想起那些未完成的采访和策划,总会有黏糊糊的遗憾在心里一角纠葛。在我来新西兰之前,动摇的日子里,这些遗憾便成了警醒我的梁锥。

9月4日,新西兰第二大城市基督城(christchurch)遭里氏7.4级地震袭击,全城断水断电。我刚起床,就从房东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因为北帕默斯顿在北岛,这里倒是完全没有一丝震感。国内还是凌晨,所以下班后我才打电话回家报平安。

“喂,妈?新西兰地震了,你知道吧?”

“知道,中午的新闻看过了。你没事儿吧?”

“我在北岛,没事。而且这次地震也没有人员伤亡,新西兰的抗震水平太牛了。”

“没事就好,那边冷吗?”

“不冷,9月份已经是春天了,不用担心。”

“上海现在还是很热,秋老虎哟!”

“真爽,逃离了上海最难挨的季节,哈哈哈哈……”

我们很快就结束了这次谈话。随着来新西兰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和家里通话的时间越来越短,通话的频率也从头一个月的一周一次,变成了一个月一次……令我欣慰的是,电话那头的声音正在一次又一次地趋于平静。

泰戈尔在飞鸟集中写:by touching you may kill, by keeping away you may possess(接触着,你许会杀害,远离着,你许会占有).

此刻我想起这句诗。藤蔓与老墙彼此告别,前者爬上新的高杆,后者拥抱久违的阳光,那些本来交错的生命,各自开放出新的意义。

间隔年隔开了昨天和明天,也隔开了两代人,每一代都有自己的生活,我忽然觉得这似乎更加重要。

>>独挑大梁做厨师

在厨房工作两周之后,怀着各种忐忑,我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独挑大梁的日子。星期一下班前,前田把各项注意事项写在一张小白纸上,并置于显眼的位置。

“你明天有啥忘记的,就看看这张纸。重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有什么问题打我电话,我随时可以赶过来。”

他这是在安慰我,不过我可不希望事态严重到需要动用电话求救。

星期一晚上,我反复地背诵菜谱。

­鸡­­肉­乌冬是最简单的,酱两汤勺,清水一汤勺……

然后是难度中等的炸­鸡­便当。酱汁,清水,碎洋葱,大火烧开,­鸡­蛋一枚,加入适量清水搅拌,倒入烧开的汤汁,小火,适当翻滚……­鸡­胸­肉­由内而外依次包裹面粉、­鸡­蛋面粉糊状物、面包屑,放入170℃的油中炸至气泡变大,颜­色­金黄微焦……切条……米饭装碗,淋汤汁,将­鸡­­肉­条整齐装碗,浇照烧酱和蛋黄酱,用西蓝花和胡萝卜片各一枚点缀……

难度最大的是照烧­鸡­,不过因为寿司部门每天一早都要用两锅,所以这反而成了我最熟练的一项。

第二天,我比往常更早到达了厨房,做寿司的伙计已经忙开了。因为没有看到熟悉的前田师傅,我心里反而平静下来。就算是死,也没有人来救,只能靠自己了。

我看了一下钟,8点半,深呼吸,一个日本餐厅厨师的普通一天开始了。

我把两种不同的米按照固定比例混合,淘洗后扔进大块头电饭煲,水量已经演习过多次,不过真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是有点儿不安。我反复用手腕测了几次水位,然后按下开关。

“每一次的水位都要用手腕测量,不能光看。”前田老师说过。

接着,我把各种一会儿需要使用的器具整理好,给热油机通电,温度设定在170℃。对了,一会儿要切­鸡­胸­肉­,我连忙跑进仓库,取来两袋5公斤的­鸡­胸­肉­扔进水槽解冻。然后该­干­点儿什么呢,我愣了一秒,猛然想起寿司部门正在等我的照烧­鸡­。连忙开火,把油热到十成,将切好的­鸡­腿­肉­两面沾面粉,轻轻抖­干­净表面的面粉后,下油锅煎,记得刚开始学习这道菜的时候,我总是搞混­鸡­­肉­正反面,虽然反面也可以做出很有光泽的感觉,但和正面相比,就显得稍逊一筹了。前田虽然是个开心大王,但在工作中,他总是严于律己,也以严格的态度要求我,对他来说,一丝不苟的­精­神是成为一名合格厨师的根本。

“顾客也许分不出来,但是做厨师的尊严绝对不允许我们犯这样的错误!”

现在我终于可以清楚地分辨­鸡­大腿的正反面,并且牢记油煎的先后顺序了,待­鸡­­肉­边缘呈金黄|­色­后,嗞嗞的油爆也渐渐变少,我夹起­鸡­­肉­翻了个面,稍微炸一下,倒出油。

“这些油最多只能用3次,然后就要换新的。”

我在锅里加入照烧酱汁,用大火煮,泡沫渐渐地浓密起来,我把­鸡­­肉­翻了个面,稍微煮一下之前已经煎熟的正面,然后出锅切成条!

我把完成的照烧­鸡­交给­操­作台对面的寿司伙计,他们露出一副安心的表情。这也难怪,我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新手啊!天知道李老伯和前田为什么如此信任我。

我觉得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抬眼一望时钟,竟然才9点。天哪,这漫长的一天才刚刚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呢。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前田老师的工作内容。有了,该准备便当的普通米饭了,又一个电饭煲的电源亮了起来,水槽里的­肉­已经可以切了,我熄了火,从灶台转移到砧板,开始切­鸡­胸­肉­,大概过了半小时,两锅寿司米饭已经熟了,我放下刀,把米饭倒入机器,和醋一起快速搅拌,然后启动电源,趁搅拌机运转的当口,我又起了两锅新的寿司米饭……

“厨房里是没有办法停手的,如果你有时间停下来,那一定有问题,你需要想想还有什么事在等着你。”前田老师的话不时在耳边回响。

对了,忘记烧开水了,­鸡­胸­肉­切完要立即下锅煮。我倒了两大锅水,继续猛切­鸡­胸­肉­,终于在水开前,完成了切­鸡­胸­肉­的工作。

10点左右,普通米饭熟了,是时候为中午光临的客人们制作照烧­鸡­便当了!我回到灶台,这时的灶台处在火力全开状态,两锅­鸡­胸­肉­在开水里翻腾不已,剩下的两口平底锅内的油也冒出了青烟。

10点半,照烧­鸡­已经出锅,我正准备制作便当呢,前台的日本小胖妞跑进厨房。

“­鸡­­肉­乌冬一份!堂吃!拜托了!”

“了解!”

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我可以用自己的厨艺为客人服务了。他吃完这碗面也许会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摸摸肚子。如果味道足够好,他说不定还会舔舔嘴­唇­,回味好一阵子这碗面条带来的小小幸福。

我飞快地从冰箱里取出专门的乌冬面酱油,以2∶1的比例兑水,然后倒入一口小锅内,加碎洋葱一把,乌冬面一包,火开到最大。

“开乌冬面的包装袋前要先掰一掰,否则面条和袋子贴得很紧。”

“乌冬面下锅后,用筷子拌一拌。”

前田的每一个动作,伴随着每一句指导,历历浮现在我眼前。

锅里的液体扑通扑通地沸腾了,我放入西蓝花和胡萝卜片各一枚,然后用筷子作引导,小心翼翼地装碗。

“别忘了装碗前,一定要尝尝汤的味道。”我好像看到前田用勺轻轻一舀,放到­唇­边。

汤水一碰到滚烫的金属锅壁,就会发出嘶嘶的响声。

我在淡黄|­色­的面汤里,撒一些细葱丝,油炸面粉碎若­干­,腌­鸡­胸­肉­若­干­,最后撒上芝麻。

完成!

眼前这碗东西忽然神圣起来,与其说是传递,倒不如说是托付。我把它托付给日本小妞,请她帮忙转交主人——那位付钱的客人。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通常有感情在里面。你甚至会觉得它们是有生命的。如果这些生命不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我们想必会遗憾和伤心吧!要是那位客人觉得这碗面条的味道不堪入口,我这个厨师该是多么情何以堪呢。

幸运的是,那碗面条的命运似乎颇为平顺。几分钟后,我正在炸虾时,前台端着空碗回到厨房:“拜托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

从11点半开始,越来越多的订单蜂拥而入,成功的Chu女秀对我鼓舞很大,我倒也勉强能够一一应付,心下窃喜。

下午3点,临近下班的时候,前田晃晃悠悠地出现了。他不工作的时候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在乎。

“怎么样,今天还不错吧?”

“不错,他可以的。”我没说话呢,其他员工帮我回答了。

“还好没出什么太大的问题。”我说道。

“太好了,以后我每周二就可以放心休息了。”他高兴地说。

同事和客人的认可,让我无比欣慰。加上前两天终于收到了葡萄园拖欠的工资,许多的愉快一时间让我觉得北帕默斯顿真是个福地。

身为厨师的第一天就要过去了,除了最开始的半个小时外,我并未觉得时间漫长。也许是因为太忙碌的缘故吧,不仅连厕所都来不及上,午餐也是一手忙着烹饪,一手往嘴里塞饭。

理想的生活应该是­色­香味俱全,而厨房正是一个­色­香味俱全的场所,所以有追求的人都应该去厨房闻一闻理想的味道。

当我站在这一片小小的方圆内,才明白过来,以为­色­香味很美妙的人,多半忘了还有血泪汗,餐桌才是真正可以去享受食物美妙的地方。这段日子,我没少被烧开的汤水烫伤过,手上的皮肤也变得粗糙和黯淡。一顿光鲜午餐的背后,有多少看不见的付出啊。曾经觉得单手打蛋是个潇洒的姿势,当我经过每天的练习,也能够完成这个动作的时候,却并没有多大的成就感,我只是想起了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在厨房里一站几十年,到底需要多少爱才能够支撑那不断的飘香呢?

父母的爱是真正的爱,那不是一份礼物或者一间房子可以衡量的,而是展现在节制、榜样和牺牲之上……

和前田熟稔了之后,我们常常在下班后一起去吃饭或者喝酒,他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咳嗽得厉害。

我说你吃药吗?

他说酒­精­就是他的药。

在北帕默斯顿的一间爱尔兰酒吧里,有一块金属制成的名人榜,几年来在这里熙来攘往的酒徒们把声名累计成为榜单上的一个个名字。前田骄傲地对我说:“你看,这上面也有我的名字哦。我们这些背包客啊,以前只是单纯地被这个世界改变,现在我们也能够渐渐地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自己的痕迹,也能或多或少地改变这个世界的某些风景了呢。”

“是啊……”爱尔兰啤酒的气泡很少,是前田最喜欢的啤酒类型。我喝了一大口,附和他的说法。

刻字的金属铭牌在酒吧的灯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泽,这是种平易近人的骄傲。

“说起来,这个寿司店其实根本不算日本料理。你可别以为日本料理都是这种水准的。”

“啊?为什么?”

“因为真正的日本料理是靠人脑完成的,我们现在的工作完全可以由机器人取代。再说,韩国人怎么可能懂得日本料理呢?李老板以前是建筑师,根本没有餐饮行业的经验,他是个商人,根本不关心味道,只要赚钱就可以了。厨房里的很多东西都很不合理……”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

“前田大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工作啊?­干­脆找个别的日本餐厅工作吧。”

“我啊,在积累经验呢,我要尝试各种不同的餐厅,以后自己单­干­。”

我想起曾经问过他的梦想。当时他告诉我,要开一家不大的餐厅,制作出无国界的美食。

“日本料理也不是最完美的,如果可以结合法国料理、意大利料理或者中国料理,说不定能够做出更加吸引人的美味!”他这么说话的时候,那个吊儿郎当的老男孩不见了。

酒吧里不时有当地人和前田打招呼,看来他是这里的熟客。

“北帕默斯顿基本上没我不认识的人。”他得意洋洋地说。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前田问我。

“李老伯让我在这里­干­至少4个月。”

“那么久,你­干­不了吧?”

“我也觉得太久了。”

“别管他,你又不是在北帕默斯顿念书或者工作,你有自己的生活,想走的时候就走吧,不用顾虑。”

“那就没有人给你帮手啦。”我半开玩笑地说。

“那无所谓,到时候说不定我的助手就回来了,他是个篮球运动员,现在回日本打篮球去了。总之,别考虑别人太多,做人首先要对得起自己。”

前田就是这样一个可以和我称兄道弟的人。

厨房里的大部分员工都是韩国人,我和前田常常用日语交谈,这是一种默契,每当我们谈到敏感话题,比如说老板坏话的时候,就将语言模式调至日语,登时有一种披上隐身衣­干­坏事的快感。

“我才不要一直给他当机器人呢。”

“工作时间的事情我会努力帮你争取的,你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直接和老李谈,没关系。”

我一边饮酒,一边回忆他的直率。

在奥吉寿司店工作了3周,我已经证明了自己能够独力完成厨师的大部分工作。我的工作时间依然是每周20个小时,没有任何增加,自然薪水也未见涨。这样下去,可存不到什么钱啊,虽然已经有了吃苦一年的觉悟,可一想到要和游山玩水绝缘,当然会心有不甘。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决定找第二份工作。

>>独在异乡为异客

几天下来,我去过台球厅、烤­肉­店、饺子馆,终于在美食广场附近的一家泰国餐厅得到一个试工的机会,送外卖。虽然有驾照,但我从没上过路,最后心一横,拼了。当晚回到家,请房东补课,教我如何驾驶右侧驾驶座的车辆。折腾了一番,不知不觉泄了气,各种担忧越聚越多,最后我告诉自己,保命要紧,这么危险的工作还是不碰为妙。第二天晚上,我回到泰国餐厅厨房,以打工度假签证不宜久留为由,婉拒了这次机会。出了店门,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起初我也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只好边走边想,我推着车,沿熟悉的街道漫步,北帕默斯顿的夜晚并没有我担心的过分热闹,三三两两的行人错身而过。

这事儿至少说明,自己对打工赚钱没多大兴趣,但是纯粹的度假我也没兴趣。

在菲兹洛伊街和广场相接处,我站在红灯下,等待绿灯亮起。

到了市中心广场,风渐渐地大了起来,牛仔裤逆风传来冬天的温度,特别冷。在那个瞬间,对温暖友情的渴望让我鼻子发酸,举目四望,没有人可以倾诉。对孤独的人来说,夜晚通明的灯火是很可怕的景象,因为他明知道这样的温暖是不属于自己的,却又害怕更黑的暗夜,只好不远不近地这么站着,偶尔抬眼一瞥,告诉自己这不是蜃楼,是绿洲。

我求救般地开始打电话给国内的朋友,只为了听一下他们的声音。于是给3个人连着打了6通电话,竟无一人接听。这时我的手机也没电了,没办法再给别的朋友打电话了。我失望透了,一个人哆哆嗦嗦地坐在单车后座,听广场的钟声每隔15分钟响起。那是栋白­色­钟楼,地灯是紫­色­和绿­色­的冷­色­调,整个建筑让我不寒而栗。不知是因为钟声还是别的什么,和朋友说话的企图落空后,忽然之间我就茫然了。

在路上久了,很多人都会茫然,会质疑自己为什么此时会出现在此地,为什么在做这样那样的事。其实过着循规蹈矩生活的人也很难逃离相同的困惑,茫然是人生强制停泊的站台。只是在国内工作的时候,进站可能用了几年。打工度假,4个月就扛不住了。如果一个人生活节奏特别快,生活压力特别大,倾听内心呼唤的时间就比较少,对思维遇到的障碍回应也比较迟钝。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等到你想要停下来解决问题的时候,列车已经开过站,过期不候。而急刹车的代价很高,一般人都不愿意尝试。

>>校园里的夜猫子

没想到第二份工作很快就有了着落。我接到新西兰最大的清洁公司打来的电话,请我去面试。他们正在为梅西大学招清洁工,工作时间是每天早上4点到8点。虽然辛苦,但和我在厨房的工作时间没有冲突,而且我觉得清晨的校园一定很美。

面试几分钟就通过了,我一个人在校园里漫步。春天已经降落在这座新西兰最大的学府里,­嫩­绿­色­的新芽爬满了各种树木的枝梢,被阳光照得透亮。各­色­的花骨朵点缀了每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大学生们悠闲地走向教学楼和图书馆,我是如此沉醉。我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对校园会如此眷恋。

房东因为在梅西大学工作的缘故,总是建议我有时间去梅西大学旁听感兴趣的课程。说实在的,当我走在校园里,真的有种冲动,想要学点什么。但想到国内的种种压力,只好打消这样的念头。对我来说,重新回学校念书已经是难以企及的梦想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才喜欢在校园里散步,那是我最接近梦想的时候。

9月的第三个星期一,我开始在梅西大学工作了。我生怕迟到,足足早起了一个小时,3点,整栋屋子还在一片黑暗中,我窸窸窣窣地穿衣,下床,洗漱,做早餐,厨房里的灯是昏暗的,可仍让呵欠连天的我感到刺眼。窗畔挂着一枚大大的月亮,哦,原来就要到中秋了。好想吃椰蓉馅的月饼啊,不过大概今年什么月饼都吃不上了。

从房东家骑车去梅西大学,路况有些危险。沿着马纳瓦图河骑行10分钟后,进入一个假日公园,公园没有特别划分出步道和车道,林间小径相当狭窄,奔腾的河水就在一手之隔,我不得不减速。离开公园,进入主­干­道,面前是一座跨河大桥,风从桥上的铁栏之间穿过,发出巨大的呜咽。自从有一次被风吹得连人带车歪倒在路边后,我开始害怕北帕默斯顿的每一个丁字路口。我用力踩着脚踏板,想尽快过桥,脚底漆黑的湍流让人心生恐惧。

过桥后是一段长长的下坡,单车不断加速,迅猛地冲入一个桥洞下的弯道,我微微用力握住手刹,好在另一方向并没有来车。最后一段是上升的山路,陡坡与巨树夹道,狂风四起,头顶的树叶在痛苦地叹息,哗啦哗啦,沙沙沙沙……我一鼓作气,发起冲锋。远远的前方出现一盏轻摆的暗红­色­灯志,灯光闪烁,映照出一位白发老人若隐若现的沧桑,他举着灯­棒­,不住挥舞。我放下脚,把车停在他面前。

“前面有树被风吹倒了,请绕道马路对面。”风声响彻耳畔,他说了两遍我才听清楚。

我推车走了一阵,经过事发地,那棵倒下的树可真粗。我摸摸脑袋下面的细小脖子,一溜烟地跑了。

北帕默斯顿真是个危险的城市。

凌晨4点,校园里还黑着,在办公室签到之后,我跟随一个尼泊尔小伙子去了科学楼。

“你在这里念书吗?”我问他。

“是啊。”

“你来新西兰多久了?”

“好几年了,我和我爸爸一起过来的。”

“想家吗?我是说尼泊尔。”

“不会。”

这个答案让我有点意外,于是问道:“为什么?”

“这里生活好,比在尼泊尔挣得多。”

“你是说这个工作?”我随便指了指校园里的某栋楼。

“对啊,尼泊尔很穷的。”

科学楼是栋五层楼的建筑,我负责走廊上的窗户和其中的几个化学实验室。

清洁的工具都放在三楼的一个小房间内,这栋楼有4个工人,除我和尼泊尔兄弟外,还有一个斐济男生,一个泰国女生。我们各自取了真空吸尘器、拖把、抹布,便分头忙碌起来。

走廊的墙壁上张贴了各种学术文章,我想起了念书的时代,有点走神,四周是如此安静,我的3个同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突然某支青白­色­的日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我开启吸尘器的电源,巨大的噪音顿时充满了整个空间,我仿佛获得了某种安全感。

我忍受着不断袭来的睡意,完成了楼上的工作,好几次我甚至靠在厕所的墙上,闭着眼睛,想要睡5分钟。待我回到一楼打扫大厅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期待中的清晨的校园一点儿也不美,因为我现在只想有张床,柔软、温暖的床。

好容易到了8点,我飞一般地回到家,一头栽倒在床上,很快昏睡。两小时后,我好容易挣扎起床,该出发去厨房上班了。

待到厨房工作结束,回家已是5点,我倒头便睡……

7点起床做晚餐,吃饭,9点再次上床入睡……

过了几天这样毫无规律的生活后,我放弃了梅西大学的工作,回到一周20个小时的工作状态。

>>钢枪伴我去战斗

也许是时间多了,临近10月的一个周末,我在网上瞎逛,无意中发现环保署的志愿者项目。于是便给北帕默斯顿的环保署写了邮件,询问项目情况,没想到对方很快就回信了,并且相当认真地答复了我的问题。

环保署在北帕莫斯顿的志愿者项目非常少,一般每个项目一个月只有一次活动,主要为户外工作。典型的工作内容包括:除草、植树、探路、物种监视。要成为志愿者很简单,只需要上网填写基本信息即可,一旦有合适的项目,负责人会以电子邮件方式通知。环保署同时还会协助一些其他组织机构进行环保项目。例如环保署在北帕默斯顿就和一家国际基督教自然保护组织合作,进行一个社区粮食储备项目,志愿者的工作内容为植物灌溉,每个月一次会议。又如和猎鹿协会(deerstalker)联手的山蓝鸭(blue duck)保护项目。最终,我告诉环保署办公室的凯丽小姐,我打算参加两个项目,一是清理海滩有害植物粉红千里光(pink ragwort);二是山蓝鸭的保护项目。凯利小姐告诉我,粉红千里光要到10月初才开始,而山蓝鸭的项目也许9月底就可以启动,让我直接联系猎鹿协会的斯图尔特老人。

tips

环保署(department of conservation)又称doc,为新西兰政府机构,负责管理和保护新西兰独有的物种和土地资源。全岛大约30%的国土都处于环保署管理范围。至于动植物的保护,这是个大工程,因为不同区域有不同的保护对象,也有不同的优先级,因此环保署按照地区划分职能,不同的地区有不同的志愿者项目。志愿者对于环保署是非常重要的财富。在一些户外徒步路线的起点,也可以看到doc办公室,工作人员会负责向游客介绍野外安全知识,提供近期的天气预报、徒步路线地图及出行建议。

海滩项目如期结束后,山蓝鸭项目却因为天气原因,一推再推,从9月底,到10月初,然后到10月中旬,北帕默斯顿的天气真是我见过脾气最坏的孩子。

这时候,国内的出版业务有了新进展,我必须立即回国一次,我买了机票,向李老伯提出了辞职。

“你小子不是说好­干­到圣诞节的吗?”他还是满脸堆笑,笑里藏刀,我特别不自在。

“这……是个意外……”我尴尬地说。

“太可惜了,你才刚刚熟练,就要走了。”

我在奥吉寿司店的最后一天是周五。每周五下午4点到7点是爱尔兰酒吧的特惠时段,酒水便宜。下班后,老板和同事给我饯行。

我们的话题并没有围绕着分离,送别简直是一种最跑题的仪式,每个人都想表现得开心和无所谓。

席间,老板问了我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非,你是喜欢白天还是黑夜?”

我想了想说:“白天吧。”

他追问我为什么。

我说:“也许是白天吧,看得更加清楚,更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他听了我的回答哈哈大笑。

“真还是个孩子啊。”他止住笑说道。

他送了我一个制作寿司的竹卷作纪念。

一同参与送行的还有寿司工匠朱。这个曾经的珠宝鉴定师现在正为了在新西兰扎根而努力地卷寿司,也许寿司里拥有比珠宝更璀璨的未来;当然少不了我的师傅前田——曾经的背包客,9年前打工度假来到新西兰,当然他现在仍然是个背包客,世界在脚下,背包在心里。我闭上耳朵,看着他们开开合合的嘴巴,想起生命里相遇然后离开的各­色­人等,世界就这样从我面前走过,怎么也看不厌。

胸口有那么一瞬间的伤感,像吉尼斯黑啤酒的淡淡苦涩。

“这种爱尔兰啤酒富含矿物质,维生素,可以畅饮哦。”李老伯举杯敬我。

“真的吗?”

第一次听说啤酒也有营养,想必那些能够用来­干­杯的往事,也富含各种滋养我们­精­神的养分吧。

我们碰了一下杯,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

。。xt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