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参云说：“我和她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啊，要不，我怎么知道她给你写过一大捆情书!”

乔参天跳下马来，见方岫红着脸含羞带笑地望着他，就把缰绳扔给乔参云，向她走过去，说：“你好啊，小姑娘!”

方岫同他握握手，说：“你还叫我小姑娘?我都大学一年级了。”

“对不起，大姑娘!”乔参天笑着说，“放暑假了吧?”

方岫说：“是呀，是参云邀我来的，正好赶上伯伯的60大寿，多玩儿了几天，没想到你能回来。”她说的是假话，60大寿，长子岂有不回来之理?

乔参天说：“走，我们回家去。”

吴亮问：“要不要我先回去报个喜信儿?”

乔参天说：“不用，给老人一个惊喜不是更好吗?”

乔参云说：“你来信不是说军情紧急，回不来了吗?”

“是呀!”乔参天说他调任沈阳了，反正也是路过，少帅专门给的假。

方岫说：“我们东北大学都在抵制日货，我找了半天，只有一本日汉辞典，也扔到火堆里烧了，挺可惜的。”

乔参云说：“大哥，你说日本人真能动武吗?”

乔参天说，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了。

“那你们军人准备好了吗?”乔参云问。

乔参天摇摇头，说：“大家还在醉生梦死，听不到磨刀霍霍的声音。”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

四

乔家是个大宅院，今天是寿辰正日子，宅院门楣张灯结彩，吹鼓手吹着喜庆的音乐，抬着贺礼的贺客们络绎到来，门口唱喏的、收礼的、迎宾的一团忙乱。

乔家中式大厅更是热闹。

这里济济一堂，大厅正面墙上悬着张学良送的百寿图，中间一个大寿字，四面写了99个各种形状的篆书寿字，寿桃、寿幛挂满了屋子。在音乐声中，寿诞正主乔典先生接受晚辈和贺客的祝寿。乔典留三绺灰白­色­的长髯，鼻梁上戴一副黑边玳瑁眼镜，笑容可掬，风度翩翩。

乔参天领着夫人崔萍、妹妹参云、参雨还有方岫等一­干­人进来，司仪大叫：“陆军少校乔家大公子率晚辈来给老寿星拜寿了——”

一阵鞭炮齐鸣，乔参天等人跪下磕头。

乔参天起来后，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献上了一份大礼，并向上拜了拜说：“这是少帅给乔老先生的贺礼。”他叫宋悦南，是专程代表少帅来祝寿的。

陪坐的一位老先生说：“乔老先生教的弟子遍及四海，不止三千吧?其实，有张少帅一个就够您夸耀一生的了。”

乔典手捋胡须，矜持地说：“哪里，自古以来，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傅，都是汉卿自己成才呀!”

小女儿乔参雨接过话碴儿说：“爸爸这会儿又这么说了。您不是说，张学良小时候任­性­，不肯用功，您还打过他ρi股吗?”乔参雨梳短分头，穿男生制服，她从小就爱男装，­性­格也像。这一揭短，一时窘得乔典涨红了脸，无地自容，周围的人哄然大笑。倒是乔参天解围地说：“玉不琢不成器，就是太子也是由师傅调教出来的，这不算什么。”

老先生忙附和说：“这话有理，所以我才说令尊大人荣耀至尊啊!”

乔参云瞪了小妹乔参雨一眼，小声说：“闯祸­精­，还不快走，等着挨骂呀!”

乔参雨吐了吐舌头，说：“今天是喜庆日子不会挨骂，要骂，也得明天了。”

宋悦南听见了，笑了起来，说：“还是小孩子好，童言无忌，真实。”

“你说我小?我都上中学二年级了。”乔参雨不服气地说。

乔参云对宋悦南说：“悦南哥，你别给她撑腰打气，否则她更要人来疯了。”

“你才人来疯呢!”乔参雨回敬了一句。

宋悦南小声对乔参云说：“明天咱们上吉林龙潭山去打猎好吗?”

乔参云笑而不答。

这时门上人来报：“关山度关先生从南京发来祝寿电!”

乔参云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方岫看了她一眼，说：“你的关山度真给你长脸啊!”乔参云不理睬方岫，宋悦南又凑近了乔参云，想跟她搭话，她视而不见地拉着方岫走到一旁去了。

照理说宋悦南一表人才，又在日本留过学，谈吐清爽，很有见地，应该受到女孩子瞩目，可乔参云对他总是敬而远之。宋悦南隔三差五有信给她，她一律不复，在她心中只有一个关山度。

这时又有人跑进大厅，高呼三公子乔参穹从上海航空学校发来了祝寿电，宴会厅又掀起了一个小Ｇao潮，有人赞美乔家个个出人头地，但却没人提及老二乔参霄。

乔参霄是乔典的一块心病。他和关山度同期考入黄埔军校，后来一起参加北伐，已经升到团长了，4年前却一下子断了消息。有人说乔参霄投了共产党，有人说他在汀泗桥大战时阵亡了。阵亡了却没得到阵亡将士证书。但是乔典老先生的口径却是阵亡了，他绝口不提共产党的事。

乔参霄在乔家以及与乔家交往的社会圈子里是个谜，也是个忌讳。

五

土肥原贤二年纪不大却过早地发胖了，由于体态臃肿，脑门儿拔顶，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他穿戴整齐地来到日本陆军大臣南次郎的宅第。南次郎的宅第在皇宫北面，清幽而又安全。

南次郎并没穿军装，而是穿和服接待的他，不穿军装的南次郎看上去和霭得多，像个开荞面馆的老头儿。

南次郎的案上供奉着江户时代的军刀，他称这柄军刀是他的军胆，这在日本军界是尽人皆知的。

土肥原贤二不知道陆相何以这样隆渥他。本来是冈村宁次课长提名让他出任沈阳特务机关长的，南次郎的接见，使这差事更加重要起来。南次郎对土肥原贤二这个中国通期望值是很高的。前几天，在外务省、陆军省、海军省和参谋本部、军令部召开的秘密会议上，南次郎传达了天皇的指示。表面上看，天皇的召见只是垂询所谓军纪问题。南次郎知道，这是在野的元老派西园寺捣的鬼，他认为这是阻挡大日本前进的障碍，南次郎向天皇陈述了自己的意见，他全力支持坂垣征四郎、石原莞尔的征服满洲计划。他今天召见土肥原贤二是很明白的，所以土肥原贤二表态说，日本不能再软弱下去了，三省二部会议开得好，要对中国满洲实施最后的行动，进而解决一切悬而未决的问题。

南次郎不会像土肥原贤二那样冲动，他慢条斯理地询问了各种可能­性­。

土肥原贤二说：“我们拿到满洲是唾手可得的，我们的敌人是我们自己，是自己的畏首畏尾。”

南次郎很欣赏这句话，他今天不想与土肥原贤二讨论军事问题，他想到了更远的一步，就问起了中国的废帝溥仪。因为土肥原贤二在天津特务机关­干­过，彼时溥仪被赶出紫禁城，跑到天津的静园去避难时，土肥原贤二与他打过交道。

土肥原贤二马上明白了南次郎的用意，他搔了一下秃头，说：“在天津的时候，我常去他住的静园，他随时都想东山再起。南次郎先生在打他的主意吗?”

南次郎拿出一封黄绢信，展给土肥原贤二看，原来这是溥仪的亲笔信，是由他的家庭教师远山猛雄送来的。他同时写给黑龙会的头山满一封，内容差不多。

土肥原贤二看着黄绢信，说：“他想让我们帮他拯救民生，看起来他的嗅觉挺灵敏啊，没有找错人。”说完，两个人抚掌大笑。

南次郎问：“先生有何高见?”

土肥原贤二说，此前他已令亲信吉冈安直写了一封密信给溥仪，告诉他，最近满洲可能有变故，先打个招呼。上星期，他弟弟溥杰回中国度假，土肥原贤二告诉他，满洲最近可能会出点儿什么事情，请宣统皇帝多多保重，他不是没有希望的。土肥原贤二解释说他不能对他说得太直白了。

南次郎笑道：“这还不够直白吗?除非末代皇帝是个白痴。好，你为日本国­操­了不少心。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打溥仪这张牌，太妙了。我们占领了满洲，也不好一下子把它划为日本的领地，那会惹起公愤的，有个傀儡就不一样了。”

土肥原贤二补充说：“谁也没有溥仪这么有价值。东北是满清皇室的发祥地，理所当然地不算中国版图，让倒了台的满清皇帝回到他的龙兴故地独立为王，应当是我们最聪明的选择。”

南次郎大喜过望，两个大脑袋里想出来的点子竟如此不谋而合，他认为这是日本大和民族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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