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你才几岁?他是逗你玩儿呢，你倒当真了!”

说罢，三个人都笑起来。

三

在乔家小客厅里，宋悦南、乔参天、乔参云三个人关严了门，商量着事情，宋悦南在打电话。这时方岫来到门口，问从廊下走过来的乔参雨：“他们几个鬼鬼祟祟地在屋里­干­什么呢?”

乔参雨说：“这可不知道，你不会进去吗?”

方岫想了想，真的去敲门。

出来开门的是乔参云，露出半张脸，没有让她进的意思，问：“有事吗?一会儿我去找你。”

方岫颇为不满，说：“我找你没事，叫你大哥出来。”

乔参云笑了，说：“你别生气，我们处理点儿家务事，琐琐碎碎的，你听了反闹心。”

“我不管，叫你大哥出来。”方岫坚持说。

乔参天听到了，只好出来探了一下头，问：“有事吗，方岫?”

方岫说了句“没事”，扭头就走。她是赌气走的，她被乔参天的冷漠激怒了。她希望乔参天重视她。如果此时乔参天立刻扔下手里的事跟她出来，那她就会心满意足了。可是乔参天一听她说没事，马上又缩回头关严了门，连句客气话都没说，这叫方岫下不来台，好没面子，自尊心也受到了伤害，她决定不辞而别回家去。她一口气跑回东厢房与乔参云合住的屋子，从炕柜上取下自己的柳条箱，开始装衣物。

这时乔参雨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也不看方岫的脸­色­，就说：“快走吧，方岫姐，同学们都等你去呢。”

方岫这才想起来，她答应过乔参雨，去他们的诗社演讲。本来是充满ｊi情的事，现在却兴味索然了。她也不看乔参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对不起，我没有时间了。”

乔参雨这才发现方岫在收拾行装，而且脸­色­不大好，就问：“怎么，你要走?”

方岫心想，不走怎么着?在这看别人的冷脸吗?但她的涵养不允许她这样说。于是她就轻描淡写地说：“是啊，11点的火车，回新民去。”她家在沈阳西面，要在沈阳换车。

乔参雨有些奇怪，说：“你不是说在我们家过完暑假，和我姐一同返校吗?”

方岫只好说家里有点儿急事。乔参雨说了句：“你这不是叫我坐蜡吗?”她不相信会有什么急事，便怀疑是谁得罪了她。是谁呢?恐怕是大哥。乔参天与方岫之间的事，乔参雨是有耳闻的。心直口快的乔参雨一问出口，方岫马上笑着否认了，她说：“你扯哪儿去了，谁会得罪我呢?”

乔参雨的眼珠转了一会儿，说去叫车送她，又说要去告诉大哥。方岫不准她去张扬。乔参雨却猜到她心里去了，她巴不得她去告诉乔参天呢。

乔参雨装着听方岫的，自己把她送到了火车站，看着方岫那不开心的样子，乔参雨心里暗暗发笑，她借着给方岫买水果的机会，把电话打回家里。

方岫硬着头皮在等火车进站，乔参雨又借故提前走了，方岫嘴上不说，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儿了。

火车喷着白烟进站了，方岫不相信乔参天会不来，可到了她提着行李箱踏上火车车梯时，渐渐走空了的进口处也没有乔参天的影子，她彻底地失望了。

方岫找了个靠窗的边座坐下，她打开了车窗，向外张望着。忽然，她看见乔参天快步跑来，正从第一节车厢看起。她本想招招手喊他，却又改变了主意，头一缩，回到车厢中。此时她心跳加速，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乔参天跑到尾车没有找到她，又踅回来，这时开车的预铃响了，她再不露面，就要错过机会。她想了想终于从车窗探出头，但却装着看别处的样子。

乔参天看到她后，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说：“你这个调皮鬼!­干­吗说走就走啊?快下车。”

看着他那着急的样子，方岫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发热。她真想立刻下车，可她的自尊心又促使她作出了相反的决定。她流着泪说：“我家里有点儿急事。”

乔参天说：“你说谎，你生我气了，是吗?”

方岫心想，你能知道我为你生气，我总算没白认识你。但这话她说不出口，只是低头拭泪。

乔参天是过来人，又收到过她那么多“烫手”的情书，他还不明白吗?但他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才好。如果他是个孤男，那就好办多了，现在他只能装傻。特别是他真的看到了戴在方岫颈上的同心结项链，想起崔萍说的话，心形小盒里就嵌着他的小照片，这虽令他怦然心动，但却是他不能触及的禁区。他本想拉她下来，乔参云也是这么嘱咐的，但他却不敢，怕玩儿火，所以，还是听其自然，让她走了。

开车的铃声响了，方岫有些失望，因为他没有强行拉自己下车。她伸出手来同乔参天握了握，有几分凄凉地说：“我只有一个要求，我给你写信，你别总不回，行吗?我知道你笑话我，如果你实在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回信就什么也别写，只写上‘收到了’就行了。你懒得去邮，就让勤务兵去邮。你若怕费钱，邮票我给你，行吗?”

乔参天让她说笑了，只好答应：“你这丫头真有意思，好，我回信就是了。”

这时方岫突然发现了乔参云，她在不远处的灯杆后站着，没有前来打扰他们的谈话。直到火车徐徐开动了，乔参云才跑过来招手：“方岫，回去见。”

方岫也向她招手，火车渐渐地开远了。

乔参天埋怨妹妹：“你怎么也不挽留一下?”

乔参云说：“人去不中留啊，连你都不能留住她，何况我!”

“这叫什么话?”说着两人向站外走去。

乔参云说：“你是装傻呀，还是真的傻?方岫对你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了。当年她狂热地追你时，她太小了，否则你真该娶她。”

乔参天说：“这太不现实了，你和她是好朋友，你劝劝她，找一个男朋友，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

“我劝过，但没用。她总是说终生不嫁，因为她再也碰不到像你这样的人了。”

乔参天不由得苦笑起来。

四

走出站台，乔参云说：“明天我也走，宋悦南给少帅打过电话了，你想不到吧?少帅同意我以秘书的身份去东京。”

乔参天有点儿出乎意料，看着乔参云的脸，问：“是不是宋悦南对你有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乔参云问。

“这回轮到你装傻了。”乔参天笑道。

乔参云说：“我在他面前同样会装傻。”

乔参天说：“我知道你在等关山度，那倒是个男子汉。当然，宋悦南也不错，才学、­精­明劲儿都不差。”

乔参云笑起来，说：“那怎么办?我得抛绣球了?”

其实兄妹俩都没有把心里话讲透。远在日本留学时，乔参天就和宋悦南认识，宋悦南在留学生中不能不算是杰出的，不然张学良也不会那么器重他。但是乔参天与他的交往只停留在一般水平上。他们之间的隔膜是什么呢?势利?功利?乔参天说不清楚。

乔参云对宋悦南倒没有这么深的认识，她凭着少女的敏感，早从宋悦南的目光里读懂了对她的爱慕，不过她相信自己能自持，因为关山度在她心里实在是一尊偶像，挡住了所有的男人。从前，她之所以特别想去日本，是想圆自己的梦。她早就想到日本的早稻田大学去留学了，现在，不正是个机会吗?但对她来说早已是此一时彼一时了，这次是公事，就连父亲也不好反对了。

乔参天说明天他也要回沈阳，于是相约一起走。他不再反对乔参云出使东京，他让她亲自去考察一下早稻田大学，只是他又说，也许她的梦要破碎的。敏感的乔参云立刻想到了战争的­阴­影，但乔参天没有说破。于是乔参云说：“我已经打定主意了，放弃去日本留学的想法了。”

乔参天有些奇怪，问：“这是怎么了?”

乔参云说：“带头拒日货的是我，回过头来我又跑到日本去留学，那我成什么人了?”

乔参天说：“这是两回事。好多大人物，像蒋介石、戴季陶、廖仲恺，都是在日本留过学的，没见哪个人当了汉­奸­。”

“反正我不去。依我看，中日迟早要刀兵相见，日本人欺侮我们几十年了，我不会向日本人低头的。”

乔参天说：“好样的，天涯何处无芳草?那就不去日本留学。”这才是他的本意。

乔参云问：“二哥还是没有消息吗?”

乔参天摇摇头，说：“关山度已经托了好多人打听过了，也见过好多黄埔同学，可没人知道。慢慢找吧!”

乔参云问：“那你­干­吗骗爸爸，说他在部队?”

乔参天说：“我怕老人不放心呀!”

乔参云说：“二哥的真正下落，我猜得到。”

乔参天说：“你也是胡猜。他是武汉事变时没了消息的，说不定不在人世了。”

乔参云突然嘻嘻地笑起来。乔参天问：“你笑什么?”

“这话也只能唬老爸吧!你和宋悦南说起二哥来，总是神秘兮兮的，我推测，二哥不但活着，而且在共产党那边!”

乔参天神情紧张地说：“你别胡说呀!”

乔参云说：“看你吓得那样子。我和方岫看过共产党的小册子，他们的主张是为大众的，将来准能得人心。”

乔参天说：“到此为止吧。真实情况我也不知道，猜测罢了。”他嘱咐乔参云千万不要乱说，在一般人眼里，共产党可是洪水猛兽啊!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