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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她端详他的时候,更感觉到他的平凡和质朴。他身上并没有什么能特别打动人的地方,额头和眼角已经有了很多的皱纹,鬓发已经半白。他的目光安祥而稳重,厚厚的嘴­唇­下面有一个方方正正的下巴,显出他的持重和温和。他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但他可信赖可依靠,她从他身上所获得的慰藉,是无人可以代替的。她坐在他的身旁就能感觉到身心的舒畅和欢愉。

她问:“怎么现在才来?”

他勉强笑了一下,“希湘,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原来想过你可能是任何一种人,唯独没想过你会是这种情况。我确实很意外,所以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以后不能再见你了。可是,你应该知道,象我这种岁数的人,把心,把感情交给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交给一个人了,再收回来就更难了。我想,我真该好好想一想,我今后该怎么办。可是后来,我还是决定来了。”

“为什么?”她轻声问。

“曹明维来了。我猜想,是你和他说了。”

“是的,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他到我家去了,我们在一起吃的晚饭。我以前见过他,但不熟悉。他很年青,但在中医这个行业里,他很有才华。昨天晚上,他给了我很大的影响。”

“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了很多,其中有很多都是关于你的事。”他露出了温厚的微笑,“我发现,他也很爱你呢。真的,他是这么说的,他说他爱你。”

希湘微笑着点点头,“是的,我也感觉到了。但那是另一种爱,你不会误会吧。”

“不,我不会误会。我能看得出来,他很崇拜你。他说,他希望我们结婚,他希望你能幸福。最后,他还说了一句……”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光有些异样地看着她。

这引起了希湘的好奇,“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你怀孕了。”

林希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老天,他怎么知道。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我想他说的没错。我也是一个医生,刚才我一进门的时候就注意了。他说也许你还不知道,他是昨天给你把脉的时候才知道的。”

“老天,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怀孕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是我也没有要呕吐或者别的什么感觉呀。”

“那也是不一定的,这因人而异,有的人可能什么感觉也没有。我想他没有说错,你确实是怀孕了。”

“这么说,我真的是怀孕了?生一个孩子?”这件事是那么强烈地冲击着她。想到她将要生一个孩子,一个她自己的小宝宝,她将搂抱他,哺育他,这真让她感到意外,让她难以置信。在她经历了那么多的摧残,那么严重的伤害之后,她早已把一个女人的全部梦想都抛到九天云外了。她连一个女人的羞耻心都不要了呀。她忍不住想起海爷在他的破渔船上给她擦洗身体,医治创伤的情景,她身上的伤又怎是一个女人能够说得出口的呀。

林希湘被这意外的情况弄得激动不已,很久平静不下来。她忍不住握住郑光楠的手,把它按在自己的胸前。只觉得眼泪就在她的眼眶里转着,而心里就象有一条小溪在流着。那就象是一条冬天的小溪,冰冷而畅快,那么清澈而凛冽,那么透明,那么波光粼粼地在她的心中流着。

和郑光楠在一起的时候,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恢复为一个女人了,现在才知道,真正的女人是应该能够生一个自己的孩子的。

她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她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郑光楠搂住她,“希湘,你怎么哭了?”

她摇摇头,“你不知道,我为这个有多高兴。”

“我知道,我完全能理解。这件事对我来说不也是一样吗?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离开你。”

林希湘抬起头,用手绢擦着眼泪。她微笑一下说:“我很想要这个孩子,我从没想过我还会有个孩子,真的。不过,你完全不必被这个所约束。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因为这个勉强你。”

“希湘,”他拉着她的手轻轻地说,“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仅仅告诉你这个消息,也不是为了因为有这个孩子我才必须回到你的身边。不光是为了这些的,还有别的原因的。”

“是什么?”她轻声问。

“还记得你第一次去看病吗?我说,你过几天再来,看看结果怎样。那几天里,我很担心你会不来。当时我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可笑,五十岁的人了,忽然惦念起自己的病人来了。那时候,你就吸引我了,不是一般的吸引,我不好意思承认这一点就是了。我没想到我们后来会发展得那么快。那天晚上看戏的时候,我真忍不住要去触摸你的手。我是一个很保守的人,很传统,可这些都抵挡不住你对我的吸引。”

林希湘微微地笑着说:“我也没想到我会那样。那天晚上,我就是舍不得和你分开。你知道,许多年我都是一个人度过夜晚的,夜晚是我最难熬的时候。”

“我也一样,”他轻轻抚摸她的手,“独身了许多年,我很担心会遇不到一个合适的人。认识了你以后我一直在想,如果你表示愿意和我结婚的话,我会怎么样。我想我会立刻就和你结婚的。可是你从来没有提过这个,甚至连一个暗示也没有。我很奇怪。有几次,我真想提出来问一问你。但我始终没提,因为我觉得我的年龄太大了一点,你知道,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医生,配不上你。你比我年青得多,又是这么漂亮,看得出来你的经济条件很好,我怕你会拒绝我。那时候我如果向你求婚,你会拒绝我吗?”

林希湘想了一下,笑着说:“恐怕我真会拒绝呢,我没往那个方面多想过。能够和你来往,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了。不过现在不同了,我很愿意的。你呢?”

郑光楠搂住她的肩膀,把她的手放在­唇­边吻着,“我也很愿意,非常愿意。”

林希湘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他,轻声说:“可是你还有疑问。”

郑光楠摇摇头,“那已不算什么了。昨天晚上,明维已对我讲了一些你的事,他知道的都对我讲了。说真的,以前我曾想过,你可能是任何一种人,从事任何一种工作,唯独没想过你是这么生活的。说你就是传说中的七哥,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怎么会这样生活呢,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能告诉我吗?”

希湘神情有些晃惚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着黑黑的光,脸­色­已白得象纸一样了。

郑光楠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轻轻揽住她的胳膊,“希湘,你这是怎么了?”

她象怕冷似的耸起肩膀,把脸转向窗外,“从前的事,让我怎么和你说呢。”

郑光楠感到自己触到了她的痛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端起桌上的咖啡,递到她的手里。他惊讶地看到,她已满眼是泪,她在拚命地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他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她,轻轻地拍着她后背。

周围静极了。不知何处传来的一阵音乐,象泉水一样断断续续从窗缝里飘进来,流动着,渐渐地消失了。沉静片刻,又叮叮咚咚地飘进来,在空气中悄然地悬浮着,渐归于无。

好一会儿,希湘才渐渐地平静下来。她擦去泪,淡淡地说:“以前的事,我迟早总是要告诉你的,迟说不如早说。”

他急忙说:“刚才是我多问了,咱们不说这个了。”

“不,我想现在就告诉你。你到这里来。”她把他拉到窗前,把半掩着的窗帘全部拉开。房间里立刻明亮了许多。她注视着他,把手伸到背后,拉开拉链,脱下连衣裙让它飘落在地上。她解下胸罩,把后背转向窗口。她说:“你看看我的背上有些什么,你仔细地看。”

她的后背洁白光滑,象无暇的白玉。但在明亮的阳光下面,仔细地看,便能隐约看见一片一片颜­色­稍深的暗影。暗影呈不规则的形状,就象一幅幅的地图,布满了整个后背。再往下,腰部和臀部也有一些,臀部上的暗影更深一些。这些都是他以前从未注意到的。

希湘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这些影子是怎么弄出来的吗?它们都是在水泥地上被推来拉去磨出来的。”她把身体转向郑光楠,用手托起Ru房,说:“你再看这上面,都有些什么。”

郑光楠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他对猜到的东西不敢相信。他看见在她的Ru房上面,|­乳­头和|­乳­晕的周围,也有一些浅浅的不易察觉的暗影。所不同的是,这些暗影都是弧形排列的,或长或短,横斜不一。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些都是被牙齿咬的。

他抬起头,惊恐万分地看着她,脸也被这惊恐扭曲了。他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把她搂在怀里。心里,却疼痛得象刀割的一样。

他们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断断续续地讲起她的父亲,讲了民兵指挥部里五个值班的男人,讲了看守所里的看守,以及那十几个恶狼一样的犯人对她的整夜摧残。她在叙述的时候,几次被痛苦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浑身颤抖着几乎难以自持。

郑光楠紧紧地搂着她,轻吻她的额角。他不敢劝阻她,怕她会突然失去控制。他是经历过那一段岁月的,也听说过一些悲惨的故事。但听受害者这样面对面地叙述自己的惨痛经历,却是第一次,而这个人又是他所深爱的,这一点尤其令他难以忍受。

曾经有人对他说过,世界永远是丑陋的,生活也永远是丑陋的。幸福和快乐,都不过是瞬间的星光闪耀,猝忽而逝。他一直认为这话未免偏颇,但千百年来的社会历史和人类历史,不就是充满了痛苦和悲哀的历史吗?远的不说,在那短短的十年里,就发生了多少惨不忍睹的悲剧呀。

他想起昨天晚上,曹明维对他说的那些话。

“别把好和坏截然分开,因为那是分不开的。”曹明维坐在他的书房里,目光恬淡地注视着手里的茶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就象在叙述着一件生活琐事。他那么年青,却早已超然物外,寻常道出的话,却象石头一样坚硬而又沉重。

他说:“一枚硬币,哪一面是正面,哪一面是反面,你能确定吗?你确定了,那是因为你给它定了标准,那是你定的标准,而上天定的标准又是什么呢?正即非正,为何偏要说其为正?正不就是反吗?就如长处就是短处一样,人所具有的优点,恰恰也是他的缺点。吃苦耐劳者,恰是因为愚昧;勇猛强硬者,则是因为野蛮。光荣者是因为隐藏了自己的耻辱,无耻之徒是因为他向往伟大。求真须先造假,行善是为了作恶。人不能只有一个立足点,生活则只在反复无常中进行。你信我的话吗?”

他说:“生就是死,并不象哈姆雷特说的那样可以选择。道德在人类中产生,也必将在人类中死亡。三十年的河东,注定了三十年的河西。所以我说,人不应该束缚自己,而应该活得自由和轻松。孔子说:‘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人活着只是自己在活着,又何必受外界的影响呢。庄子回答惠子说:‘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你有你自己的太阳,你自己的太阳照耀着你,你就应该在自己的太阳照耀下生活。”

昨天晚上,郑光楠在半暗的台灯底下,听着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就仿佛进入一种朦胧漂渺的世界里。心如止水,平静得就象袅袅生起的炊烟一样。他当然能感觉到其中的虚无,但其中变幻莫测的玄理,还是引起他深深的思索。

他笑笑说:“你就不要和我谈哲理了。”

曹明维淡淡一笑,“哲理即世人眼中的真理。但真理其实都是谬论,超越真理,才能超越谬论。我说的话都可称之为真理,因此也都是谬论。你不必往心里去。”

郑光楠走到窗前。外面的阳光很耀眼,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拉上窗帘,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他回头转向林希湘,他抚摸她身上那些曾经被严重伤害过的地方时,感觉到心里的痛苦。他想,她当时的痛苦是更加无可比拟的。他说:“如果我提出我要和你结婚的话,你会怎么回答我?”

希湘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偎在他的肩上,“我当然很愿意,一个人的生活是很寂默的。但是我不想让你沾上我所­干­的那些事情,不想让你也被牵连进去。你知道,我们那里面的事都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我也不想沾你们那里面的事。不过即使受了什么牵连我也不在乎,在我这个年龄,那已经无所谓了。我只认定一点,你即使遇到了什么麻烦,也仍然是我的妻子。”

下午 14点35分

沙传泰很恼火,他一下午都没有找到冯振德。

他先按地址找到了他的家,但他家里没人。他住在一栋高层公寓的八楼上。沙传泰乘电梯上去,他向弯曲的小走廊里看了一眼,里面没人,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走到冯振德的门前,侧耳听了一会儿,屋里很安静。他掏出一张硬塑料卡片,Сhā在门缝里,几秒钟后他捅开了门锁。

他小心地推门进去,这是一个四室一厅的大套公寓,但房间里的装修和摆设庸俗而零乱。床上的被子没有叠,地毯上扔着几只绣花拖鞋,一些穿过的脏衣服扔在沙发上和椅子上。

屋里有一股怪味,他疑惑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大麻味。他没想到他还有吸毒的嗜好。

他在屋里检查了一遍,他没指望在这里会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也确实没找到什么。

他顺路去了冯振德的旅游公司。这是一间临街的小门面,但里面装修得很­精­致。铝合金的门窗,茶­色­玻璃,墙上是正流行的多彩喷涂。黑­色­的羊皮拐角沙发和硬木茶几被擦得一尘不染。柜台上放着鲜花和电话机,墙上贴着往各地旅游的线路图和价格表。三两个年青人认真地看着那些图表。

柜台里的漂亮小姐笑容可掬地说:“真抱歉,冯经理不在这里。他不常到这里来。你要有什么事,可以上楼和刘副经理说。”

“谢谢,不必了。”沙传泰尽量露出一点笑容来。他估计这里的人未必会知道冯振德的底细,冯振德也不会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他们。他骑上摩托车离开了这里。

他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现在是否到冯振德的运输公司去。毫无疑问那里是冯振德的黑窝,而那个李队长,可能还有其它的人,是冯振德手下的帮凶。沙传泰把这些情况掂量了一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能把自己的这条命搭进去。他决定先去找张富那个老家伙。

他从工业­干­道绕过去,过铁道口进入货栈街,不一会儿便到了货栈北街。这条偏僻的小街仍是那么冷清,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到了218号附近,他减小了油门,尽量不引起周围人家的注意。

他把摩托车推进院子里,张富立刻从里面迎出来。

“是沙队长,请屋里坐。”

沙传泰走进屋里问:“这里有外人吗?”

“没有,没有,我这里不会有闲杂人来。”他开了一瓶汽水放在沙传泰的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有事呀?”

“没事,这两天冯老板有电话来吗?”

“没有,我也正奇怪呢,有两天没来电话了。”

“莲莲呢?”他忍不住问。

“也没来。你前天走后她就再没来。我给她打个电话?”

“不用。她住哪儿?”

“她住麻石街六栋楼上十四号。她那儿有公用电话,一个电话她就来了,快得很。”

沙传泰摇摇头。他突然想起来,冯振德的运输公司不就是在麻石街上吗。六栋?那是在运输公司的斜对面呀。他心里不禁有些疑惑起来。

就在这时,他有一种极想见到江莲莲的愿望。他想起前天她被他捆绑起来时的样子,和她那双任人宰杀的哀怜的眼睛,心里便有一些歉意。他说不上他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说到底,这一年来她给了他很大的安慰。她并没有成为他心里的负担。

张富眨着小眼睛说:“我瞧出来了,你准是对江莲莲腻味了,那女人偶尔玩玩儿还行,长了就不行了。怎么样,我给你再介绍一个?保证叫你满意。我这儿有一个,才十八岁,还没人碰过呢。呱呱叫的‘白斩­鸡­’,”他用手在下身比划着,“剃得­干­­干­净净的,­嫩­着呢。要不要?”

沙传泰眯起眼睛看着他,心里的恶意一阵阵地往上顶,“老张,”他­阴­冷地笑着说,“你给多少人拉过皮条了?”

张富咧开胡子拉茬的嘴,露出黄黄的牙齿,嘎嘎地笑着说:“那可真有不少呢,都是大人物。有掌权的,也有趁钱的,都能叫他们满意。他们做生意,嘿嘿,全靠我用女人开路呢。”

“你的本事还不小呢,是吗?”

“那还用说吗。”他嘎嘎地大笑起来。

他的嘴巴还没合上,沙传泰猛地抡起胳膊,用手掌外侧砍在他的喉咙上。张富的身体向后飞去,撞翻了后面的纸箱子,沉重地跌落在地上。他的身体抽搐着向后反弓着,眼睛几乎从眼眶里鼓出来。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点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几秒钟后,他的身体松驰下来。

沙传泰走过去,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拖进储藏室。他看见墙角有一个大木箱,便掀开盖子,把里面的旧衣服等东西掏出来。他回头把张富拖过来,塞进箱子里,把旧衣服塞在尸体的周围和上面,用力盖上箱盖。他回到外屋,把碰倒的纸箱重新放好,看看周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才推着摩托车离开院子。临走的时候,他把房门和院门都上了锁。

半个小时后,他找到了江莲莲的家。

这是一栋旧楼,走廊里烟熏火燎四壁皆黑,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旧木箱、破凉床和火炉子。走廊里没有人。他敲了敲门,门开了。江莲莲一看见门外的沙传泰,顿时吓白了脸,恐惧地向后退去。

沙传泰轻声说;“你别害怕,我不会怎么你的。”他走进屋里,在身后关上门。

江莲莲渐渐地松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

沙传泰打量了一下周围,他看出来她并不富裕。家具都是旧的,墙壁有许久没有粉刷了。屋里唯一的奢侈品,是一台十四寸的彩­色­电视机。令人感到舒服的是,房间里收拾得很整齐。

他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就你一个在这里住吗?”

“是的,”她说。又补充说:“我父母都住在乡下。乡下太穷了,后来托了人才嫁到这里来的。”

“你男人呢?”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伤感地说:“死了,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们也没有孩子,所以就剩我一个人了。”她动手把床上已洗净晾­干­的衣服叠起来。“你知道我没什么正式工作,所以有时候出去打打临工什么的。”

沙传泰明白她说的临工是什么,但心里并没有厌恶她的感觉。“你别害怕,我不会怎么着你的。”

江莲莲回头望着他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她想了想说:“说到底,我们这些人是最不值钱的,不过是混日子罢了。可万一惹着谁了,我们可就要倒霉了。有些人又要找我们陪,又怕这些事露出去,弄死我们是很容易的事。所以,有的时候,我们也是提心吊胆的。刚才你一进来,我看你满脸的杀气,就以为你是想来……”

沙传泰冷冰冰地盯着她,“我刚才杀了张富。”

江莲莲顿时吃了一惊,“什么,你真的杀了他?”

“是的。”

她的脸­色­完全变了,攥紧的拳头微微有些颤抖。她盯着沙传泰问:“这么说,他真的死了?”

“死了。你不高兴?”

“不!”她尖声叫了起来,“他死得好。那个老杂种,该杀!真该千刀万剐了他!你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欺辱我们这些人的。天,对我们他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他平时给我拉客,总是先收钱,事后只是给我一点点。他说,表子,你还想要多少!这个杂种,我真恨不得咬他一口!”她说着就哭了起来。她转过身去,把手蒙在脸上。

沙传泰移到她的身旁,拉着她的胳膊让她转过身来。他拍拍她的脸,俯下身去看她的眼睛。“好了,别哭了。他已经死了,别去想他了。”

江莲莲掏出手绢擦着眼睛,感激万分地看着他,“谢谢你给我出了一口气。”她转向墙角呆了一下,轻声问:“你不嫌我吧?我就是那种女人。”

“为什么要嫌你?你对我那么好,也没对我耍过心眼。再说,我也早就知道你是怎么回事。要说呢,谁也不容易是不是?”

她感激地看着他笑了。

屋里很安静。他们挨在一起坐着,不时地互相看一眼。沙传泰去摸她的脸时,她捧住他的手吻着。

这时她想起一件事来,很突然地说:“你知道吗,我会开车,也许我能帮你呢。”

沙传泰眯起眼睛看着她,“你能帮我什么?”

江莲莲严肃地看着他,“我猜想,你在找一个人,是吗?”

沙传泰点点头,“就算是吧,那又怎么样?”

“你想杀了这个人。”沙传泰盯着她没有说话,“你别这么盯着我,我就是这么猜的。我想他一定是你的仇人,你要杀他。那天,你把我捆在储藏室里,你问张富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想找一个叫冯老板的人,是吗?”

沙传泰点点头,“是的。”

“那就对了。也许你还不知道,昨天下午,我在这个窗口看见你了。你就坐在路边的树底下。那时,我还以为你是在找我呢,要杀我,所以我今天看见你才那么害怕。现在我明白了,你是在找冯老板。你捆我,把我藏在储藏室里,是怕我也被牵到这件事里来,你是为了我好,是吗?你说话呀,我说的对吗?”

沙传泰冷冷地盯着她问:“他在哪儿?”

她用下巴指指窗外,“他不在这儿,现在不在。他怎么你了,你这么恨他?”

沙传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他要糟蹋我的妹妹。”

“你还有一个妹妹?”

“是的,她是个残疾人,腰以下截瘫。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这个姓冯的还要糟蹋她。”

江莲莲小声问:“你没结婚?”

“没有,就因为有这么一个残疾妹妹。”

她晃然若有所悟地看着他。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我没想到,象你这样的公家人,也有这么多的难处。我要不是这个样子,我会为你做一切事的。”

“快告诉我冯老板的事。”

“好的。他不常到这里来,知道他的行踪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姓李的队长。他是冯老板的心腹。”

“只有他知道吗?我去找他。”他站起来就要走。

江莲莲急忙拉住他,“你现在不要去,姓李的现在也不在,我看见他出去了。你别急,他到夜里肯定会回来的。他们那里是个黑窝。姓李的还有另外几个人,天天夜里在那个黑窝里,不是赌钱就是玩女人。他们那里的事我知道一点。这楼里有一个姑娘去过那里,差点被他们弄死,回来时身上被弄得不成样子,全是伤。他们给了她点钱,还包了她的医药费,叫她不要往外说。说了就杀她。她只对我说过。”她勉强笑了一下,“她和我都是­干­这一行的。”

他拍了拍她,“好了,别想这些事了。我该走了。晚上我会去找他们的,给你和你的朋友出这口气。”

她急忙问:“你还来吗?”

“不。”

“我真的能帮你。”

“不用。你要是掺进来,非死不可。”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一下,“多保重,好吗?”他拉开门走了。

江莲莲站在门口,有些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直看着他在楼梯口消失了才回到屋里。她咬着牙想了好一会儿,开始急急忙忙地穿衣服。

下午 18点20分

一切正如他估计的那样发生了。

宁佩云瞪着他的眼里充满了惊讶和愤怒,脸­色­也完全变了。她把手里的碗放到桌上,难以相信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童振远低声说:“佩云,别生气。”

可是她终于发作了起来,她猛地把饭碗推到地上。饭撒了一地,碎瓷片四处乱飞。她喊叫的时候,长发也在脸前飞舞起来。“你说得可真轻巧,叫我别生气。我怎么能不生气!还吃什么饭,还吃什么饭!”她一挥手把桌上的菜盘子统统扫到地上。一片声响之后,菜汁都溅到了墙上。

她跳起来,踢开身后的凳子,冲进卧室里,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并从里面锁上。

童振远呆呆地坐在桌旁,手里还端着吃了一半的饭碗。他低头看了看,桌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放下碗和筷子。

他不能不把窃听器的事告诉她。他非告诉她不可,这是他做人的原则。但吃饭的时候,他把他所做的事告诉她之后,就弄出这么一种局面来。他知道她会生气的。他想他或许能用几句玩笑话化解她的气恼,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她的火爆脾气就上来了。

有些事往往就是这么微妙。同样的事,他可以不必告诉王庭臣,那是另一回事。而且,即使要告诉他,也只需说,我从旁考察了你。仅此而已。但对妻子怎么说呢?说我对你使用了窃听器?老天,再温顺的妻子也会发火的。

他一个上午都坐在监听台前,听着从耳机里传来的各种各样的声音,甚至连她们的喘息声都能听到。他听到了她和小丽说的每一句话。小丽尽管还是个孩子,但她们之间说的话,是男人们根本想不到的。他觉得小丽太爱提问题了,而佩云在回答这些问题时未免过于详细了一些。

他想,她发这么大的火,这可能是原因之一。但他知道,更重要的是他在感情和心理上伤害了她,或者说是一种人格上的伤害。此时他有些后悔做了这件事,或许他必须做这件事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做,不要去拨那个小开关,至少他应该对她讲清楚。但是,这样的话,他心里的疑问就可能永远也不能消除了。

他通过那些声音,跟随他的妻子走过了半个城市,想象着她们到了哪儿,想象着她们正在­干­什么。事实证明,她是清白的。而随后出现的问题是,他应该如何向她解释这件事。

他起身走到卧室门口,推了推,门锁着,这是意料中的事。他敲着门说:“佩云,别生气了,开开门吧。我告诉你这些,不就是为了向你道歉吗。”

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他知道她准是躺在床上生气呢。他回头看了看零乱的厨房,拿起扫帚和簸箕,开始清扫地面。随后他用了十分钟才用墩布把那些菜汤和油迹都清洗­干­净。这时,他听到卧室的门哗地一声被打开了,佩云脚步蹬蹬地从里面走出来,径直走进书房里。

他喊:“佩云,别生气了好吗?”

“是,”她拖长了声音说,“我怎么敢再生气。”

他站在书房门口,内疚地向她说:“以前我跟你说过,这是我的职业病,你该理解我。”

她拿起桌上的电话,飞快地拨着号,“请你少说这些话吧,我不想听。以后也不想听了。我明天就走,我何必要在这里招人怀疑。没想到我在这里成了大特务,大间谍,你­干­吗不把我抓起来!”电话通了,她擦擦眼睛,竭力用正常的口气说:“喂,是陈处长吗?你好,我是宁佩云。是的,我挺好的。麻烦你给我买一张明天上午去北京的机票好吗?我只有请你帮忙了。是的,我明天回北京。不,不,我也该回去了。这里我也呆够了。什么?”这时,她捂着话筒回头瞪着童振远,尖刻地说:“你很沉得住气是吗,巴不得我早点走才好是吗。你还算是个人吗?你怎么不过来和我抢话筒,叫我明天不要走,再住个一天两天什么的?”

童振远苦笑了一下,摊开手说:“我猜你早已拿定主意了。不过说真的,我真不想就这么让你走了。”

“什么我早已打定主意了,你可真不愧是个好警察。”

“好了,佩云,你就原谅我这一次不好吗?也别说什么警察不警察的话,你不也是一个警察吗?”

“我这个警察不够格!”她提高了声音说。“你既然知道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就趁早过来接电话,陈处长要你开口才肯给我买机票。他和你一样,也是个呱呱叫的好警察,耳朵一伸就知道我们夫妻俩吵架了。”她把电话递给丈夫。

童振远接过电话说:“老陈吗?你好。是的,请买一张明天上午的机票。不不,我们一切都很好,谢谢你的关心。好的,明天上午我们到你那里去拿机票,然后直接就从那里上飞机了。好的,就这么定了。再见。”他放下电话,心里仍然觉得很难受。他知道佩云是个很放得开的人,但就这样分开,还是叫他感到不安。他想,也许在明天早上之前,他能叫她改变主意。他看着宁佩云笑了笑,“好了,已经说定了。”

佩云瞪着他,“什么叫‘我们’呀。”

他说:“你回北京,我总要送送你嘛。”

“我还能劳你的大驾吗?你是不把我监视到底就不算完是不是。”她一撇嘴,掉头就走。

童振远紧走几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拦腰把她抱住,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不松手。他说:“你怎么说这种话。你的小脾气也发得够了,我要不治一治你,谁知道你还会说出些什么来。”

他抱着她进了卧室,俩人一起倒在床上。好一会儿,她才安静下来。

她注视着他的脸,轻声说:“你的疑心重得叫人害怕。”

“是的,这我知道。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紧张。从那个小窃听器里,我们已经知道,美国佬已经和林希湘的人接上关系,他们明天就要见面了。我们现在已经泄密了,如果再泄密的话,就要前功尽弃了。不怀疑不行呀。”他亲了亲她,“再说,我现在要改行也晚了,不会­干­别的,甚至连一顿象样的饭也不会做。顺便说一句,今晚的菜,你做得­棒­极了,可惜我只吃了一两口。”

宁佩云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闭上。过了一会儿,她推开他站了起来。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向厨房里走。

“哎,你去哪儿?”他问。

“去做饭。”她头也不回地说。

童振远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重新回到书房里,拿起电话拨了一下,“王庭臣吗?明天的行动布置好了吗?”他听了一会儿说,“好,就这样。今晚把人都集中起来,安排好之后,任何人都不许离开。明早天亮之前,必须全部到位。”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希望这次行动能成功,连人带货都抓到手。明天上午我要去机场,九点多钟我就能赶回来。我想,那个时候他们正在去会面的路上。这之前如果有什么事,立刻和我联系。我不是在陈处长那里,就是在车上。好,就这样,明天早上再见。”他放下电话,又把整个行动考虑了一下,他觉得一切都很周全。 txt小说上传分享

《黑域》第四章(19)

下午 18点45分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希姑扭亮身旁的落地灯,淡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屋里的几个人。

核心会议已经开了近一个小时。明天上午,希姑和蓝伯将要和那几个美国佬见面,谈判那笔走私黄金的生意。今晚他们要对是否接受这笔生意做出决定。

公司的核心成员只有六个人:希姑、蓝伯、余叶玲、涂和强、杨怀轩和赵建。这种核心会议在公司的历史上是极少召开的,一万多两黄金毕竟是一笔大买卖。

希姑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在心里盘算着。

杨怀轩反对接受这笔生意,“这批黄金数量太大,我们犯不着为这些美国佬担这么大的风险。我不相信这么大一批黄金集中到这里,会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他是个­精­还差不多。说不定警察早就盯上了。这几年我们比较安稳,就是因为我们不做太显眼的事,我们不能为了这事和警察发生直接对抗,那不好。”

涂和强和余叶玲却是主张接受的。

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的涂和强说:“三哥谨慎得太过分了。”

他已五十多岁了,皮肤黝黑,身体强壮有力。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在经营自己的生意时,是越来越谨慎了。除了少数几个亲信之外,无人知道他的行踪。他总是通过很复杂的渠道,给他的手下下达命令。但他对这次的黄金生意却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他说:“只要计划得周密一些,屁事没有。我说,他妈的这种生意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在这方面咱们也有些关系,花不了太大的代价,就能赚上一大笔,为什么不­干­,我他妈的还想给自己弄几块呢。”

余叶玲吱吱地笑着,捅了他一把,“你别那么财迷。”

她站在涂和强的身后,就象十几年前她意外地和涂和强翻脸时一样,把胳膊支在他的肩膀上,悠闲地磕着西瓜籽。涂和强总想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来,都被她一甩手挣脱开。

涂和强笑ⅿⅿ地回头看着她,“怎么着,咱们就不能弄他几块吗?咱们什么时候那么清廉过,这是看得起他。”

“你还大老爷们儿呢,这么小­鸡­肚肠子。要吃咱们就全部吃过来,把冯振德那个狗杂种做掉。”

涂和强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也太黑心了,咱们这个道上可没这个规矩。还是应该照规矩做生意。”

“什么他妈的规矩,老娘狠起心来,连那几个美国佬一起做掉,让他们哭都找不到坟头子。”说完,连她自己也笑了起来。她知道这不过是气话,想做掉冯振德就已经出了格了。她向希姑扬扬下巴,“我说,这个生意咱们能做,没什么了不起的。蓝伯,你倒是说句话呀。”

蓝子介无声地坐在角落里,手指间夹着一支烟,慢慢地吸着。他思谋的事要比他们远得多。按他自己的考虑,他是赞成接受这笔生意的。公司最近的资金比较紧张,单是为了把一个公司的小经理弄出监狱,就花了近五十万。上半年,为了打点各方面的关系,又撒出去两百多万,今年的价码比去年翻了一倍。另外还有几项大的投资,包括楼下的服装生产线改造。为了购买布料,要向罗汉山贷款四百多万,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事情。公司里很需要钱。这笔生意是一笔快活,用两个月做好安排,打通各处关节,货一上路,这笔生意就算齐活儿了,公司的资金也能活络一些。

但他同时也意识到,希姑可能会拒绝的,很有可能。这两年来,希姑也谨慎了许多,把公司的大头逐渐转移到杨怀轩的企业上。这不能说不好,蓝子介自己也是希望安全一些好的。他感觉到希姑从一开始就对这笔生意有心理上的抵触。她不能不履行父亲留下的诺言,但这个诺言被冯振德利用了,使她心里感到很不舒服。说到底,她之所以会拒绝,是因为那枚戒指至今还没有出现,也因为冯振德有点逼人太甚了。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把话说过头。

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慢慢地说:“要说­干­呢,咱们还是­干­得了的,船上、码头上,都有咱们的人。和边检、海关方面的关系,一直也还不错。”

杨怀轩打断了他的话,“蓝伯,关卡还多着呢,任何一点都会出麻烦的。我首先对冯振德那帮人就信不过,他的手下人跑了水,会把咱们也淹了的。”

“是的,是的,这个我知道。”蓝子介点着头说,“所以我的想法是,在明天去见面之前,先把方方面面的情况都弄清楚,如果有漏洞的话,咱们趁早就离远一点,以免沾上腥气。”

在座的大经理中,只有赵建始终不说话。在任何时候,他都不表示自己的意见,这是他的原则。所以也就没人会费心去问他的意见。他只执行希姑的命令,这也是他的原则。在大多数情况下,希姑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足够了,然后就是他的不露声­色­的行动。

会开到中间的时候,他出去给他们弄来晚饭,然后依旧坐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他们争论。他知道,在这种会议上,票数不起作用,最后都是希姑说了算。

希姑坐在落地灯的旁边,灯光照耀在她穿着丝袜的腿上,她的脸却隐在灯罩的­阴­影里。她吸着烟,细长的眼睛眯着,听着他们的议论,在心里考虑着这件事。

从内心里,她不喜欢这桩买卖。三哥说得对,他们虽然也做非法生意,但凡事都有一个限度,不能过分。和警察的麻烦只能是不痛不痒的。接了这个生意之后,和警察之间的麻烦就会变成全面对抗了,那是很严重的。

但是,从各方面的情况来看,她又必须接受。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大经理中至少有多数是赞成接受的,她不能不考虑大多数人的意见。其次,这笔生意的利润毫无疑问是会非常可观的。公司需要钱,能这样大笔赚钱的机会确实不多。最后一点,是她几乎摆脱不掉的,就是那枚戒指。那上面有父亲的诺言,有海爷的诺言。事实上,那里面已经难以避免地有了她的诺言。无论怎么说,她都应对此有个了断。

她抬起头,在烟灰缸里拧熄了香烟。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他们知道她就要作出决定了,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她轻声说:“那个戒指,我始终没有见到。”

房间里一阵寂静,大家都在琢磨着她这句话里的意思。

涂和强说:“这不用问了,既然我们没有搞到手,那肯定是被他们搞走了。”

希姑明白,事情很可能就是这样,因为没有第三方。

蓝伯问:“希姑,你的意思是……”

她明白,她该作决定了。她在心里已经决定拒绝这笔生意了,这里面的危险确实太大了。晃然之间,她忽然意识到,她要拒绝这笔生意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郑光楠。

下午,他们分手的时候,郑光楠对她说:“你想过没有,智者千虑,也会有一失的时候,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说:“我知道,我们只能尽量避免。”

他说:“希湘,我决没有让你怎么样,或者不让你怎么样的意思,这个主意要由你自己拿。我只是希望你,多做善事,就算是为了我吧,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再进到那个里面去。”他说这话的时候,连眼睛都红了。

她点着头,她完全能理解他的这片诚意。此时此刻,他说这话时的样子就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看着周围的人说:“我想,我们不应该掺到这件事里去。”

屋里一时沉静,大经理们都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余叶玲首先做出了反应,“等等,希姑,如果他们拿出那个戒指来呢?那可是你父亲留下的呀。”

这是希姑最烦恼的事。海爷曾经明确地告诉她,希望她兑现诺言。那个戒指救了海爷的一条命,他很看重这一点。

她静静地想了一下,说:“如果这是父亲留下来的,父亲也不会让我面临危险。这里还有海爷的一层关系,那由我去向海爷解释。另外,我还要设法找到那些曾经接受过这个戒指的人,给他们补偿。但这个生意,我们不­干­。”

涂和强摇摇头,他正想开口,但一看到希姑的日光,便闭上了嘴。对希姑,他有一种特殊的敬畏之情。

余叶玲继续高声说:“我还是认为咱们应该接受。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危险,咱们这么多年,不就是从危险中闯过来的吗。有钱不赚,是不是太傻了一点呀!”

希姑有些不悦地看着她,“好了,你不必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好吗?”

余叶玲正说在兴头上,张口就说:“这种生意不做,我看你真是有毛病了,­操­你!”

希姑瞪了她一眼,说:“今天就这样吧,都回去吧。”她盯着余叶玲说:“你留下。”

蓝子介、涂和强和杨怀轩先后离开了烟雾缭绕的会议室,他们经过余叶玲身旁的时候,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但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余叶玲没有走,她脸­色­有些发白地站在涂和强曾经坐过的椅子后面,有些不安地看着希姑。她看见希姑正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她。

希姑静静地走过去,无声地盯视着她。余叶玲有些畏惧地低下头。希姑爱抚似的托起她的下巴,余叶玲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还未发出声音,就被希姑一个耳光打在脸上,她呀地一声惊叫低下头,半边脸已经红了。

“你做过头了,黑鱼。”希姑静静地说,声音里含着冷峻。

余叶玲完全被震慑住了,说话的声音低了许多,“对不起。”

“不要总是图一时的痛快,这很不好。不然的话,你会吃苦头的。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是,我明白。你别生气,我是一时冲动。”

希姑冷冷地盯着她,许久才说:“你还有话吗?”

余叶玲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说:“没有。不过我还是认为赚这笔钱没有什么不好。”

“但不能把命赔进去!”希姑厉声说,眼睛里露出不可抗拒的威严。“这事已经这么决定了,你不必再说了。你也走吧,回家去吧。”

余叶玲垂下了头,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晚上 19点15分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下来了。繁星一般的城市灯光在远处闪耀着,把墨一样的天空洇染出一片浪漫的蓝­色­。

余叶玲走出门,也就走进了黑暗。潮湿的晚风拂过有些灼热的脸,使她感到了一些轻松。

赵建送她到门口,向她挥了挥手,便转身进去了,随手关了门口的小灯。她独自一人走过门外的短短的小巷。

走出巷口,街上的路灯照出一片惨白。涂和强站在自己的车旁等着她,他喊:“快走几步,我送你。”她走到车旁的时候,他拉住她的胳膊眯着眼睛看她,象要直看到她的心里。他哼了一声说:“她没宰了你。”

余叶玲一声不响地上了车。被他的话一挑,这时心里便有了一种酸酸的感觉。

涂和强从另一边上了车,坐在她的身旁,笑嘻嘻地看着她。车开了以后,他把手搭在她的腿上,轻轻地抚摸着。她没有动,他的手还象过去一样粗大有力,很撩人的那种粗糙感觉。

他说:“他妈的,这一晃就是十几年了,真够快的。你可是一点交情也没留呀。”

她淡淡地说:“好马不回头。”

他一把卡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仰到靠背上,“你就少说这种臭话吧。”她没有反抗,身体已经软了下来。涂和强把她搂在怀里,口气也变了,“我可一直没有忘了你。”又说:“晚上到我那里去吧。”

“不去。”她闭着眼睛说。

“那就去你那儿,怎么样?”

“我丈夫在家呢。”

“那个兔崽子,把他踹出去不就结了,叫他让地方。”

余叶玲睁开眼睛看着他,随后挣脱开坐起来,狠狠地瞪着他,“畜牲!十几年了,你还是畜牲。他再不上眼也是我丈夫。”

涂和强就懊悔起来,表情有些讪讪的,“好了,好了,算我说错了。我以后肯定敬着他,这总成了吧。”

余叶玲冷冷地看着窗外,她心里有很复杂的难受在浮动着,象海浪一样上下翻涌着。她隐约地知道自己需要发泄,需要被人猛烈地摇撼和挤压,她的欲望正象火一样在身体里燃烧起来。但她不愿意碰涂和强,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

她拍了拍司机的肩,“停车吧,让我下车。”她拒绝了涂和强的再三挽留,还是下了车,用力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涂和强盯着她的背影,摇摇头,他总是难以了解这个女人,她现在更不是从前的小姑娘了。从十几年前她和他分手之后,他就再也拿不准她了。他拍了拍前面的椅背,“开车吧。”

余叶玲在路上走得很快,苗条结实的身体在合身的牛仔裤和宽松的丝衬衣里扭动着,小巧的Ru房象充了气的球一样在胸前跳跃。她感到自己的脸上又是一阵阵的灼热。

她的心情正象被疾风吹着的树叶一样,在­阴­冷的峡谷里飞旋而下。先是希姑的耳光和呵斥,在最初的一瞬间里,还是让她的脊背上掠过一阵冰凉。接着是涂和强的几句臭话,他对黄立德的贬抑,使她的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她知道很多人对她和黄立德的婚事持轻蔑的看法,包括希姑也在内。他当然是个上不了台盘的小人。但她从来就对他在她的生活中所承担的角­色­没抱过太高的期望,她对自己都没抱太大的期望,更何况对别人了。但他确实很让她舒服,这就够了。

她又感到脸上的一阵灼热。她知道她的欲望正在她的身体里象雾一样弥漫上来,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这样。

昨天她就想和黄立德在一起Zuo爱,康拉德给她的小胶囊一直就象儿时的硬糖块一样诱惑着她。但昨天晚上黄立德到码头上收赌头去了,一夜未回,使她大失所望。她知道,他今天是肯定在家的。

她在街上另找了一辆出租车。她钻进汽车,在座位上坐下来的时候,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轻松,就象依在一个壮实的男人的怀里一样。

晚上 19点50分

她回到家里的时候,黄立德正双腿翘在茶几上,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扭头向她看了一眼,嘴里咕噜了一句,算是打了招呼。

余叶玲微微一笑,这说明一切都很正常。黄立德作为一个丈夫来说,总是很正常的,她知道怎么才能让他这部机器生机勃勃地运转起来。

她用脚后跟踢上门,走到窗前拉上厚厚的窗帘,随手打开墙角里的一盏落地灯。鹅黄|­色­的灯光朦胧柔和地照亮了房间,也在房间里弥漫出一种微酸微甜的Se情味。黄立德感觉到了这一点,不安地移动了一下。余叶玲从他的后面搂住他的脖子,拍拍他的脸,“你怎么样,好吗?”

黄立德模棱两可地摇摇头,“不怎么好,今天我有点累。”

“不要紧,会好的,今天我要给你看一样特殊的东西。”她笑着离开他。

她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洗澡。她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身体时总有一种兴奋的感觉。她知道一会儿还会更兴奋。她从挂在衣钩上的裤子口袋里掏出那个小金属盒,打开来,兴致勃勃地看着里面的小胶囊。她是第一次领教这个东西,心里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再试一回的欲望。她用浴巾裹住身体,把小盒塞进胸前的毛巾下面,光着脚走出浴室。

她先到酒柜的旁边倒了两杯威士忌。她知道黄立德不喜欢这种酒,但这没关系,她总会叫他习惯起来的。她端着两杯酒回到沙发旁边。她坐在沙发扶手上,递给他酒杯。

黄立德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太情愿地接过酒杯。他的目光从她胸前掠过又迅即返回,“那是什么?”他盯着她胸口两|­乳­之间的小金属盒子问。

“好东西,特地带给你的。”余叶玲神密地笑着说。

他试探着从她的胸前拿出小金属盒子。浴巾散开来,从她的身上滑落下来。他打开盒子说:“怎么是药呀,我可不吃药。”

余叶玲收回小盒子,“这可不是什么药,它的用处你一会儿就知道了。现在你来看着我。”她从扶手上站起来。

黄立德往她的身上扫了一眼,便知道自己确实不可救药了。他实在惧怕她没有止境的欲望,当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对她有欲望。他每次从她身上­精­疲力尽地爬下来时,心里没有一丝心满意足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强Jian的人。但是每当他看见她的身体的时候,他就象一头满眼里只看见了红斗蓬的纯种的公牛一样亢奋起来,不知羞耻地产生了要冲过去的愿望。

那是一种思维短路的感觉,加快的血流使他失去了许多细节的记忆。他在她的腿上抚摸了一下,便把她整个抱起来,向卧室里走去。

脱了衣服之后,余叶玲让他躺下来,她从金属盒里拿出一粒胶囊。黄立德摇头说:“我不吃药。”

“这不是药。”她说。她骑到他的身上,让他进入她的身体里。随后在他的鼻子底下掰开胶囊,里面撒出来的白­色­粉末被吸进他的鼻子。他的胸脯立即膨胀起来,有更多的粉末被吸了进去。几秒钟之后她感到一股力量从下面传递上来,使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又从盒子里拿出来一粒,举到他眼前,笑着说:“再来一粒,你会更有劲儿。”她在他的鼻子底下掰开了胶囊,并让他全部吸了进去。

可卡因的作用很快就显示了出来,他就象翻动一个小枕头一样把她翻到身下,倾身扑了下去。他两眼放出兴奋的光来,脸上露出急切而愚蠢的微笑。他的手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搓揉着。

几分钟之后她就开始后悔了。

黄立德的攻击更加猛烈了,动作也更加粗暴。持续不断的。她几乎成了他手里的一团面,被他随意地摆弄和搓揉着。

快乐终于成了痛苦,身体也仿佛正在被肢解开。她尖声地喊着,叫他停下来,命令他,乞求他,但都不管用。她的力量消失了,只能任凭他在自己的身上施威。她终于失去了知觉。

黄立德还在兴奋着,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摆弄这个早已失去了知觉的身体。当他最后一次聚起全力She­精­之后,可卡因的效力消失了。他全身汗水淋漓,象泄了气的轮胎一样,骤然垮了下来,扑倒在余叶玲的身上。

晚上 9点10分

沙传泰很晚才回到家里。到家时,传静已做好了晚饭,正坐在餐桌旁等着他。

她往常总是快乐地迎接他,并转动着轮椅跟在他的身后,讲述一天中的种种事情。什么窗台上的花开了,柜子底下发现一只小老鼠,马路上有人在吵架。要么就是我的油彩用完了,你今天给我买了没有,你一点也没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那是一种家的噪杂,传递的是很温暖的气息,让他感到轻松而快乐。

但今天她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她反复折叠着膝盖上的一块小手绢。

沙传泰走到妹妹身后,把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以此来表示他的歉意。他突然意识到,妹妹以前对他是多么的宽宏大量,体贴入微。她事实上是以自己的方式承担着他肩上的担子。

在吃饭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说话,他们似乎都把话存在心里,等待一个适当的机会。传静吃得很少,她吃完饭后便摇着轮椅回房间去了。在门口她停下来,回头说:“哥,我等着你。”

沙传泰默默地看着她离开了厨房。他吃饭吃得很慢,绝望就象烟雾一样弥漫在他的眼前。和别人不同的是,他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上绝路的。他最沉痛的绝望是,他把妹妹也带上了这条绝路。他真希望时间会倒转,让他重新走过这段经历。他深感绝望的是,生活中的许多事是无法挽回的。

他吃完了饭,仔细地洗了碗筷,并把它们收进碗厨里。他在桌旁坐下来,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着。但他很清楚,他无论坐多久,他还是要到妹妹的房间里去的,他非去不可。

他终于熄了烟,起身走进妹妹的房间。

妹妹已经在床上躺下了,头靠在床栏上,毛巾被盖在胸前,她的双手安祥地握在一起。

他搬了一把椅子在妹妹的床边坐下来。他感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宽阔的脊背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他把胳膊支在膝盖上,双手托着额头。他说:“好吧,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就这样,他把自己所有的事一点不漏地都讲了出来。

他从那次使传静瘫痪的事故讲起。老天,每当他想起这件事都会使他心里滴血,但他还得说,这是他走上绝路的起源。他淡淡地提起他当时尴尬和拮据的处境。随后他提到了莫明其妙的电话和­阴­险的要挟,早晨意外出现在妹妹房间里的鲜花,夜里留在椅子上的短信。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是个肯低头的人,但我不得不如此,那时我没有别的办法。”他也讲了小毛和江莲莲的事,他说他为此感到羞耻,但她们确实使他轻松了许多。“那个时候我就象一个既没有帆也没有浆的小船,在海上随波遂流,完全不知道会飘到什么地方。我很愚蠢。”

他讲到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讲到了何敏和于小蕙的事,讲到了他对冯振德的追查。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在这整个过程中,他已经杀了好几个人了。一年前在货栈街,为了得到那枚要命的戒指,他杀了第一个人。今天他又杀了张富。

“昨天夜里那个人呢?”传静问。

沙传泰点点头,“也死了。我把他扔进东面的垃圾箱里了。”

“那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的。”

“是的,但要过一两天。”

传静的脸上没了血­色­,她安静地躺在床上,两眼看着天花板。

沙传泰终于讲完了,他象卸了重负一样松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有些不安地看着妹妹。

传静轻声问:“那个姓冯的呢?”

他点着头说:“我非杀了他不可。他是罪魁祸首。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再多杀他一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传静转向哥哥,黑­色­的眼睛里藏满了痛苦,“好长时间我就有了预感,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但我想不出你出了什么事。有时候我看你那么紧张,心事那么重。有时候我看见你一个人呆呆地想事情,我就想问你。但是我不敢问,我怕你会不高兴。有时你晚上出去办案,一有机会就给我打电话,哪怕到了半夜也要打,问我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事。后来我才意识到你有多么的不安。我也想到过那束莫明其妙的花,我只是不知道你是在为我担心。哥,是我拖累你了。你别打断我,让我把话说完。”

她把脸转向窗外,窗外没有月亮,闪着稀疏灯光的高楼耸立在黑暗的夜空里。

“其实我一直都在拖累你,我是个不能独立生活的人,我就象个包袱一样压在你的肩上。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看到你心事那么重,我心里好难过。我想我应该高兴起来,快乐起来才行。我每天那么高兴都是装出来的,只要你也高兴就行。但你一去上班,我就苦恼得要死。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一切一切都清楚了。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她长时候地看着哥哥,目光沉重痛苦,“哥呀,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

沙传泰轻轻地点点头。

她停了一下又问:“哥,我猜想,你一定想好怎么办了。”

沙传泰垂下头,沉重地点了点。

她点点头,“那就好,就照你想的办吧,我全听你的。”

眼泪从沙传泰的脸上滚落了下来,他握住妹妹的手,把她贴在自己的脸上,他说:“阿静,是我害了你。”

阿静打断了他,“你别这么说,这不对。把话说到底吧,我们谁也不欠谁的。就照你想的办吧,别犹豫。”她仰起脸,“哥,亲亲我。”

沙传泰俯下身去吻她。她搂住他的脖子,用力回吻他,她低声说:“哥,我一直都是爱你的,从心里边爱,是做妻子的那种爱,爱得这里面好疼好疼。”她用手指着胸口说。“为我再做一件事,再给我洗一次澡吧。今天晚上,我想­干­­干­净净的。”

沙传泰擦了一把眼泪,他说:“好,你等着。”他转身走出妹妹的房间。

浴室里很安静,他打开热水器往浴盆里放水。他弯腰擦洗浴盆的时候,猛地感到心里象被Сhā了一把刀似的痛苦异常。他蹲下去,头顶在墙上无声地哭起来。

他明白,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

从他当时踏出了第一步起,就已经象一片脱离了树枝的树叶一样,飘飞到外面的夜空里。他迟早总会落地的,迟早总会的。他当初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带着他的妹妹一起落地。

妹妹的生命将不再闪光,他们是两片连在一起的树叶,共同在外面的夜空里随风而去。

浴盆里的水满了,淡淡的水蒸汽在寂静的浴室里无声地弥漫着。他回到妹妹房里,轻声说:“水好了,给你脱衣服好吗?”

他扶着妹妹坐起来,帮她把衣服脱下来。妹妹目光朦胧地看着他,神­色­既安祥又平静。她张开双臂,让他把她抱起来。

他真想永远就这样搂抱着她。她多么美,多么娇­嫩­,就象初绽的花一样,她睫毛上的泪珠就象花朵上的露水一样,在灯光下闪耀着晶莹的光。他的全部的爱都在这里了,他只能携她而去。

他轻轻把她放进浴盆,细心地给她洗澡。他再次感觉到她的完美和珍贵。这样的完美和珍贵他再也不会有了,也将随风而去。

洗完澡,他替她擦­干­身体,把她抱回到床上,盖上毛巾被。妹妹向他伸出手,她搂住他的脖子轻声说:“爱我一回好吗?就象真的夫妻那样。”

沙传泰静静地看着她,他不能拒绝。他说:“好,你等一下,我就来。”

他回到厨房里,脱了衣服。他不想再烧热水了,就站在水龙头底下用力擦洗着。水凉极了,心里却象火一样在烧。

“就要结束了,就要结束了。”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

他慢慢地走进妹妹的房间,他在门口停下来。

在这样的时间里世界是不存在的。他看见妹妹微红的脸在灯光下洇染出一片柔和,娇弱的身体在毛巾被下不安地起伏着。她垂着眼睛看着哥哥的脚下,等待他的到来。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明一灭地闪动着,他怎么会想到他一生的爱会是如此的奥密和残酷。

他走到床边,在妹妹的身边躺下来。他们互相注视的时候,他俯下身去吻她,他把自己的眼睛藏在她的头发里。他吻她的脸颊、耳朵和嘴­唇­,吻她的脖子、肩膀和胸脯。有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没有了把握,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走下一步。事情已经完全不同了,和任何人都不同,他不知该如何给她爱。

他掀开妹妹身上的毛巾被,去吻她柔软的腹部,这个时候他有了一种想竭力把她吸入到心里的感觉,他知道,他就要永远地失去她了。

她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姑娘,她是一个也有浪漫梦想的姑娘,她的这些浪漫梦想只能在哥哥身上实现了。他刻意地想满足她的浪漫梦想。

将要开始的时候,传静显得有些紧张,但她说:“我不怕,我很想的。”破身时,她微微一颤,闭上了眼睛。那一阵疼痛几分钟后就过去了。她说:“你进去了吗,是吗?”他动的时候,她小声地问:“我这样行吗?让我亲亲你。”

沙传泰不知该怎样解释自己的行为。生活总有太多的难题让你去选择,而在大多数情况下你都难以选择。眼下正是这种情况。他只知道他爱妹妹,他已经为她付出了那么多了,又何必在乎这一点。说到底,人一生的幸福也不过是瞬间的幸福。此时她死了,又怎能说她不幸福呢?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心里一颤。

他们终于平静了下来,潮水渐渐退去。妹妹微微地笑着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爱意。

沙传泰坐起来,他不得不说出下面的话:

“好吗?”

“好。”她轻声说。

“好了吗?”

“好了。”她点点头。

“你要休息一会儿,睡一会儿吗?”

妹妹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她全明白了。她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不用。”

沙传泰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起身穿好了衣服。他扶着妹妹坐起来,把枕头垫在她的身后。他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把妹妹平时常用的化妆品拿过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把一面镜子捧在手里,对着妹妹。

妹妹静静地看着他,她什么也没有问,她把那些化妆品一样一样拿到面前,开始化妆。她先用粉底霜匀了脸,用眉笔仔细地描了眉,勾了眼线。她用一支微小的毛刷在睫毛上涂睫毛油,让它们显得浓密而美丽。她用粉刷在脸上扑着腮红,扑在颧骨的两侧。

她一点一点地在变。沙传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第一次这样看着一个女人变得美丽和神采飞扬。

她最后开始涂­唇­膏,她逐一地比较着­唇­膏的颜­色­,最后选择了一种稍深一点的大红­唇­膏。她细细地用­唇­膏涂抹着嘴­唇­。一切都好了之后,她放下­唇­膏,默默地看着哥哥。

沙传泰不动声­色­地收走了化妆品,把它们放回到梳妆台上,一一摆放整齐。他打开妹妹的衣橱,从里面找出妹妹的胸罩、­内­裤、长统袜和白­色­的真丝衬衣,并一一帮助她穿好。他从衣橱里拿出一套灰­色­的西装套裙,看了看,又把它放了回去。接着,他找出一套红格子的马夹套裙,转身举给妹妹看。她点点头。他回到她身边,帮她穿上这套衣服。

都穿好了之后,他扶着妹妹躺下,替她扯平了衣服。他轻声说:“再等我一会儿。”

他起身出了房间。他走进自己的房间。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用棉花裹着的小安瓿瓶。

这是氰化钾。是他在搜查一个罪犯的家时找到的。当时他随手把这个安瓿瓶放进口袋里,后来却忘了上缴。他当时不知是怎么想的,竟鬼使神差地把它留了下来。

他把这个小小的安瓿瓶握在掌心里,转身回到妹妹的房间里。他在妹妹的身边蹲下来,长时间难舍难分地看着她。妹妹也同样长时间地凝视着他,她的眼神异常地平静和信任,甚至还带着一点微微的笑容。

“阿静,”他轻声说。

“哥,”她回答他。

“咱们结束了,行吗?”

妹妹看着他,轻轻地合了一下眼睛。

沙传泰慢慢地拿出了那个安瓿瓶,举到她的眼前给她看,然后把小瓶送到她的嘴边。阿静看着哥哥,什么也没问便张开了嘴。沙传泰把安瓿瓶放进她的嘴里,让她的牙齿咬住。就在这时,阿静的眼睛里渐渐地溢满了眼泪,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了下来。他的眼睛里也流出了泪,但他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的嘴里轻微的一声脆响,她咬碎了安瓿瓶。只几秒钟,她脸上的神情便凝固了,呼吸也停止了。

沙传泰的脸­色­变得惨白,象石头一样坚硬的脸上绷出了曲折的青筋。他的手颤抖着替妹妹合上了双眼。他埋下头去,压抑着肺腑中的阵阵嚎叫,不让自己喊出声来。只用十指抓挠着自己的胸脯,不一会儿,他的胸前便鲜血淋淋了。

晚上 11点25分

夜很深的时候,黄立德从昏睡中醒过来。他感觉到身体的疲倦和虚弱,下身的痛苦尤令他难以忍受。

卧室里仍然亮着灯,他和余叶玲的衣服零乱地扔在床头和地上。房间里的气味令人作呕。

余叶玲斜卧在床上,一只手别扭地压在身体下面。她的呼吸很不安稳,不时发出几声呻吟和抽泣。

黄立德坐起来,他感到头很疼。他低头看看自己,一阵刺疼又象触电似的传递上来。他没想到自己会弄成这样。###的包皮十分丑陋地红肿起来,里面象充满了液体。有些地方脱了皮,渗出粉红­色­的血丝,稍一触动就疼痛难忍。他哼了一声,忍不住骂出声来。

他勉强下了床,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他在洗脸池里放了一些热水,小心翼翼地清洗着下身。###上一沾了水,就象被盐腌了一样疼。他用热毛巾捂住下身,好一会儿才感到轻松了一些。他稀里糊涂地用毛巾擦了擦脸,趔趄着走了出来。

他不想上床。床就象是他的屠宰场,他总在逃避这个屠宰场。他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坐下来,瞪视着床上的女人。这个女人还是人吗?她那么贪得无厌,象吸血鬼一样贪得无厌,随时随地都会对他提出那个下流的要求。她有那么多让他惊讶的招法,甚至对他用药。可卡因?他妈的这是毒品呀!这东西真他妈的厉害。我他妈的简直就是个傻瓜,他在心里恶狠狠嘀咕着,我他妈的就象个表子一样被她玩。想到这里,他心里委曲得难以自持,泪水就象小孩子的尿一样流了出来。他带着哭腔对床上的女人骂道:“你这个臭表子!你这个烂货!­骚­货!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他冲过去,在她的背上打了一拳。

昏迷中的余叶玲并没有醒过来,只是痛苦地哼了一声。黄立德吓得立刻收住了手,他的恐惧和恨搅和在一起,他知道,他整个都在她的手心里。说到底,她是他的老婆,这一点多少使他心里好受一点。她很漂亮,也很风流,他心里的好受更多了一点。他一边骂着,一边多少有点爱惜地抚摸着她的身体。

他向她的下身看了一眼,她的情况同样不好。她也被弄伤了,红肿并且在流血。他起身到浴室里拧了一条热毛巾,抖开来捂在她的两腿之间。她的全身猛地抽搐了一阵,发出大声的呻吟。他一边擦着一边说:“烂货,你这是他妈的自找的!你他妈的活该!”他心里的气又冲了上来,他觉得自己真他妈的下贱。他用力扔掉毛巾转身走到一边去穿衣服。

他穿好了衣服,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门,就象喝醉了酒一样。

他走出家门,一直走到大街上。外面有些凉嗖嗖的,风潮湿地吹过他的身体。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偶尔开过一辆汽车,呼啸着从身边驶过。很久以来就藏在他心里的一个念头渐渐地清晰起来,真他妈的该给她一些苦头尝尝了。

他在街头的拐角处找到一个电话亭。他走进去拿起电话的时候,心里又开始害怕了起来。那终归是一件很严重的事,那是一件很玩命的事。他的手心里很快就浸满了汗水。但是,又有谁会知道呢?妈的,不会有人知道的。他开始给自己打气。

他开始拨号码,他拨的是报警电话。

电话立刻就通了。一个很严肃的声音问:“喂,什么事?”他一下子没有敢出声。那个声音又问:“喂,你是谁?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哼了一声,开始语无伦次地说:“是这个……有人走私。是在海上,有三条船。是从香港那边过来的。是海爷……就是那个曹老海。是今天晚上,今晚过来。是走私,保证是走私。三条船……三船货呢,你们快去抓!”说到这里,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全身忍不住哆嗦起来。他砰地一下挂断了电话,飞快地离开了电话亭。他咬着牙在心里喊:“表子,给你点厉害尝尝!”

这时候,他的裤裆里又火烧火燎地疼痛起来。

晚上 23点35分

夜深时,凉意渐起。微腥的海风拂来一阵阵海浪的波击声,尤如一阵阵连绵不绝的轻脆的喧哗声。

海爷坐在码头边的一只旧木箱上,半眯着眼睛看工人们装船。他相当赞赏那个姓孔的升老板为这次装船选择的地点。这里虽然在香港仔码头的最南边,实际上离繁华的商业区并不远。

从这里往北看过去,没有多远就是灯光灿烂辉煌的浮龙饭店,它象一艘巨大的纸扎的灯船一样通体透明,美妙绝伦地停泊在海面上。不时的,有一阵阵的喧歌笑语和靡靡的音乐声传过来。在饭店周围的海面上,大大小小的花船游来游去,运送着聚赌嫖娼的游客。

在近处黑暗的海面上,停泊着一排排的木船,中间留着窄窄的错综曲折的水道。一条小艇在水道上无声地划动着,并在一条大船旁停下来,一个穿着紧身绸旗袍的女人扶着身边的外国人登上大船,他们很快就消失在船舱里。小艇悄然无声地划走了。海爷不由露出了笑容。他有些后悔这次没把玉珠带出来。

他带来的三条船并排停在码头上。一个绰号叫肥都头的工头领着十几个工人正在往船上装货。这些货都是希姑要的,是今年以来最大的一批货。

肥都头走过来,他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他笑嘻嘻地说:“您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在包里。另外还有晚辈的一点小意思,是孝敬您老人家的,请您千万别客气,这也是升老板一再叮嘱的。”他把提包放在海爷的脚边。

海爷拎了一下,沉甸甸的。他知道里面主要是一些滋补品,滋­阴­壮阳用的。其它的,他估计是一些布料之类的东西,这些都是玉珠想要的。他说:“好,多谢了。”

船上下来一个穿T恤衫的年青人,他走过来说:“都头,货都装好了。”

肥都头回头说:“海爷,您怎么样,过过目?”

海爷摇摇头,“不必了,都不是一天的交道了。”他向船上招招手,“小五子,你过来。你腿快,和这位小哥一起去发个电报。”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就照这上面的发,快去快回。”

小五子应了一声,和穿T恤衫的年青人一起走了。

T恤衫从货堆后面推出一辆摩托车,带着小五子驶离了码头。

他们在街上找了一间日夜营业的邮电所,走进去,每人填了一张电报单。小五子打开纸条看了看,电稿上写的是:货已买好今日即回。

在等待营业员办理的时候,T恤衫递给小五子一支烟,两人互相笑了笑,但什么也没说。他们各自取了收据之后便离开了邮电所。

回到码头上,小五子把收据交给海爷。海爷拍拍他的肩膀,指着脚下的提包说:“把这个拿上船。另外,叫他们收跳板,准备开船。”小五子答应一声,拎起提包上船去了。

海爷回头说:“都头,辛苦了,你们也请回吧。”都头笑着拱拱手,看着海爷上了船,这才招呼自己的人离开了码头。

海爷的船静悄悄地离开了码头,穿过曲折的水道消失在黑暗之中。出了港湾之后,三条船启动了柴油机,一直向东南方向驶去。他们要在海上绕一个大大的半圆形。

船到了公海上之后,除了值班的之外,其余的船员都下舱休息去了。海爷也倒在床铺上半睡半醒地打着盹。

天快亮的时候出了事。

小五子从雷达荧光屏上发现北面出现了绿­色­的小亮点,并且飞快地移动着。随后在东面也出现了两个小绿点。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急忙离开了雷达室,冲进海爷的房间,大声喊:“海爷爷,不好了,我们遇上巡逻艇了!”

《黑域》第五章(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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