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灰褐的木门,悄声静掩,一如太监房廊上所见的任一扇门扉。从窗格望去,门内栓子并未扣上,但因厢房主人的永别,锁上门栏的,换成难卸的重重铁链。
步伐驻停,望着姚姚的房间,乐雁显然有些痴了。
曾经,在好久以前,他初入宫时,睁眼首见便是这间厢房,以及姚姚像兄长般的贴心安慰。尔后,在宫内生活要遇有不解之事,都是来此向姚姚请教的。也常常在夜间,被阿侠等连拖带扛的拐来这喝酒聊天。
宫中岁月是寂寞,但一夥人在一起的时光,是快乐的。
现在,因姚姚的离宫,这曾有诸多回忆的房间也闭锁了。
擎起沉甸甸的锁链,冰冷铁块的触感仍让乐雁觉得不真实。
仿佛乍见酒醉的姚姚,拿着珍藏簪花,泣诉与初恋情人朵儿分离之景,还尚是昨日之事般。
姚姚像乐雁在宫内的兄长,而今,他能脱离皇宫恢复常人身份,且还寻获了初恋情人,是该替他高兴的啊!
但离别的惆怅,仍不自觉盘旋在乐雁心中。
姚哥走的是如此仓促,甚至,没有再与他们这夥同胞兄弟们聚别。在这片辽广大地上,分离与重逢,是绝难画上等号的词汇。那夜的匆匆一别,便是永诀了。
乐雁摇了摇头,虽然还有诸多难舍情感,但现在并非可细细回忆的时刻。
“五天后的约定之日,这回换你来我寝宫,我要让你瞧件事儿,申时,切记定要准时来!”’
霄稚嫩的声音早便在乐雁耳边回绕,若是迟了,惹得他生气总是不妥。
“仅愿姚姚今后能幸福,这便足够了。”乐雁是单纯如此想。
没有注意到那微妙的时间顺序,何以明明早知朵儿在宫中,才会嘱咐乐雁等不须巡探冷宫的御妻栖所,却还在酒后落泪;何以接到霄的圣令,得与朵儿恢复常人身份,却无半点欣喜之色。
现今,乐雁是不懂的,也没时间去思量。
殊不知这些细思下才有的疑问,会与自己有如此密切的关系。
关乎他们如此身份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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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寝宫,干清宫,可说是整个皇城中最华硕的建筑。宫外两翼另设有御书房及军机处,前后则连通朝议用的太和殿及嫔妃住所养心宫。
而本宫内,则又以九景九堂六贤门组成。且在各景中,更包含独立楼合、堂殿,供作使臣参见处或奢豪的纯粹赏玩用。
乐雁所居住的太监房,则附属在养心宫的西侧,与宫女寮并立。可说是除冷宫外,离午门及干清宫最远的建筑。
一路走在径旁种满晚香玉的红砖路上,乐雁不禁觉得震惊。
“原来霄每回都一人走这么远的路!”
因为有所顾忌,霄总只是让乐雁送到干清宫外围的龙潭殿罢了。而在冷宫工作的乐雁,也无机会到前头来,故是不知从冷宫再到干清宫——霄的御所,还有如此长的一段距离!
从八岁起便相识,那个怕夜黑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不间断的寻来?为了他这奴才,耐着惊骇,独行长长夜路。这份心意,让乐雁深深感动。
愿守护他一辈子,不只因誓言及责任,或许,仅霄的经真诚,让他忍不住以一生去回应……。
按照引领女官指点,乐雁已顺着蜿蜒回廊,行了好几重弯,过了无数径道。终于在廊口尽头处,见着以碧波池水为景,坐落于池心正中雕工精细的濯缨水合。
显然霄早有下令,所以越接寝宫,宫女及太监是越渐减少,在濯缨水合旁,四周更是不见任何人影。
踏上登台的螺旋梯,或许是被无人烟的寂静影响,乐雁有种不由来的紧张,步伐也渐趋缓慢。
一路看着梯旁格格窗框圈出的借景,真似成了图纸般,将自然天色止于静态瞬间。
不自觉中乐雁已登上了合楼顶,站在梯口处,可清楚望见的是,捧着书卷,正一人端坐阅读的霄。
见着霄,是该感觉放松了。但不知为何,坐在桌几前的霄,却让乐雁感到莫名的生分。乐雁并非没见过皇帝装束的霄,以紫缎翠羽装扮的华丽,郁黑发丝也会有专门宫女扎成漂亮的髻。
而夜晚霄私自摸去找乐雁时,自己随手扎的马尾,因为好动,总是简单便散成凌乱状,他就常昵着乐雁再帮他梳整重扎。
但现在乐雁眼前的霄,既非皇帝装扮也不是轻便装柬。拢着一尾扎实仔细的长辫,却毫不繁复。衣着虽不若夜行时简便,但也不似皇帝衣裳的尊贵。
“那此时,该如何应对呢?”乐雁是仔细思量,只怕那一个应答不慎,唯恐要造成霄的困扰。
捧书阅读的霄,也终于注意到乐雁的存在。不过,接下来霄的反应,才是真让乐雁傻了。
“雁子?”
视线集聚许久后,霄的呼唤是问句式的上扬语音。仿佛,像是初相识般……。
“这是怎么回事?他,该怎么做?”豆大的冷汗,迅速渗出。
似乎是直觉乐雁的困惑,霄又轻柔的说:“别拘谨,已传令吩咐下去,这会儿不会有外人干扰,你可以放心。”
是不急不徐,字正腔圆的咬字,完全不同于霄平日的讲话语调。
非是正式场合,为何霄会是如此成熟的态度?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那条线就硬是无法系上。
“怎么了?”伸出的袖袍及语调,皆是表达关心之意。但是,如此动作,通常会配合着触碰示意,否则空悬的手也甚是尴尬。何况是向来好动,喜欢肢体接触的霄。
但眼前的霄,却仍是坐于原位,并没有依动作而起身。
“您今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这是乐雁现今唯一可以总结出来的定论,不过就在这话语方启齿时,乐雁身后的楼梯,是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这么急躁的步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才正要倾身探看,突的,脚步声的主人,一个小小身影便大力撞入乐雁怀中。
“雁子。”
又一个耿霄?
大力揉着眼睛,乐雁完全乱了。倚在怀中的霄,有着真实的触感,可是仍坐于书几的霄,也并非虚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像镜子投影一般,两人除了装扮不一外,那脸庞、身材是尽相同的。琥珀晶的深遂瞳眸,毫无瑕疵的白皙透明肌肤,及那本该是举世无双的倾城容颜。
绝世的面貌,映成了对,莫不是镜精戏弄人?
“怎么,雁子瞧不出来那个才是霄吗?”
挂在乐雁腰上的霄,显然是得意极了,松开抱住乐雁的手,快步绕向坐在桌前的霄旁。两张脸庞近处对照,更是惊人的画面。
同一张脸,但是区分了狂傲及清柔两样的笑颜。仿佛世间极致之美,就全集纳在这两人身上……。
“别逗他了,霄。”搁下霄环在自己脖子上的细腕,坐着的“霄”有些吃力的撑起身体。
意外的是,那走向乐雁的步伐,竟是肩的!
是在表示友好的,也有些借力,“霄”擎起乐雁的手后,温柔的说。
“幸会,早从皇兄那耳闻你的事许久。初次见面,我是耿岑。”.
本为无霞玉,凡身难纳容。
缺石有任责,补天不可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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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镜成影,随风轻擦的池光,映落濯缨水合飞红的虚象。而阁上人,飘飘似仙影,亦着了巧,无须借物力便烙印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