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巧茶几作圆拱形,被霄揽着手的乐雁,是就了中位坐。一边头是霄,另一边头则是岑。
那是比铜镜照出来的像,更清晰的实体镜。
他笑,他也笑。他的每一个动作,近几乎同时的,他也侧动着。
只,在这表情与举止间,还是能直觉细微不同的。
“这是杭城特产,以杭自掬花叶作柴薪,烘脆精选核桃,再用冬梅上纳存的冰霜与枣泥在短时间融合,是顶级特制的核桃糕。细巧蜜甜,但好容易坏,难保存的,就这季能吃到。从前每到此时,也是霄要闹牙疼时啊!雁子你可是尝尝看。”
岑轻柔优雅的动作,连细处也未忽略,扣推盘底的指尖,是不着痕的抵着内裳。
“呃,奴才怎可……”乐雁语句未结,便已被塞了一口糕,低头是见霄不顾沾手糖膏,大眼睛好生期待的仰望着他。
囫囵嚼了几口,也顾不得是什么难寻美味,乐雁是赶紧用油套帮育掐去掌心脏污。
“很好吃吧!”霄稚嫩的笑颜,是分享喜好的愉悦。质朴纯粹的,总让乐雁的目光再难移转。
“呵!雁子你别拘谨,你平日私下怎么待霄的,拿我一般就是了。”
岑覆握住乐雁的手,是牢扣的,有不容反驳的意味。这点,他俩兄弟也是类似。但刚擦拭过霄的手,乐雁是可明显体悟岑的掌心冰冷……。
“你们感情真好,若当年卦象显示天子是耿岑。那么,现今雁子宠昵的,可能就是我喽!”岑笑着,但视线是横越乐雁,蕴涵深意的拿着霄瞧。
“卦?”乐雁有些不解,方才还笑语漫谈着的岑,怎的突然提起正经往事。
“是的,想雁子你也该是知道,或说这是全天下人民周知的事实。我耿氏皇朝,向来人丁单薄。到了圣宗皇帝,也就是先帝时,更是断了主脉,所以才必须在宗族中寻找继位者。”
“而当时在亲族中,除了我与霄外,还有一位候选者,那人便是现今的国师——郝政光。”
午后风强,但岑轻柔的语调,着字力道清晰,并无碍听觉。只是那郝国师的名讳,他是不知是否有意,发语是沉重许多。
“虽说他是郝氏后裔,理当算外戚。但他娘亲是先帝的嫡亲妹妹,崇贞公主。所以实际上,血统是比身为先帝堂兄弟的我俩,更接近皇室。且论继任辈份、年纪及朝政经验,都是他较适合。而当时的老臣们,也皆如此认为。”
顿了顿,岑的视线像锁着霄,也像是在眺望远方,蒙胧着。
“但没料的,他竟是顶着郝泽茗,他的父亲,当代第一占星师遗留的星象图,步步叩实了那太和殿前的三百六十阶,额角染血的向当时监国柳太师请命。”
“真天子是西杭郡王,耿桦的嫡长子,耿霄!臣万万不可受命接天子位,只有他,只能是他,克得住天煞星的圣上!”
听岑一口气将这串宫闱往事讲全,乐雁反倒是傻了。他是知道因为先帝无子,所以从亲族中选出霄继位的来由。但尚是不知,原来霄的这帝位,竟是郝国师求得!
那真可肯定,政光对于霄的苛求,也是盼他好的忠诚之心了。
总听霄抱怨政光是“铁面国师”,乐雁曾有的疑惑,在今刻反而是由岑破嫌了。但不解依旧,岑,是真为这目的,才提及这往事?
“于是,在郝国师的誓死请命下,是把霄拱上了帝位。今日我才有幸安逸做个小王爷啊!”岑笑的淡清,那是霄从不曾有的表情。太轻太柔了,反而有些那么不踏实感。
吃了一口茶,岑续讲。“只是,圣上必须是独尊的。所以当时的老臣们,为了区分我俩,这腿,硬就是给弄残了。”
岑稍稍触挪了衣裙下的脚,那是舒缓僵硬的动作,却是令方才至今都未接话,向来聒噪的霄,明显一震。
“喔!”乐雁闻此,有说不出的惊讶。
本以为仙境璧玉的缺口,是神不舍美玉成双对全赐予几间。不知,这竟是愚昧凡人凿出的!听闻岑像语及旁人之事般,语调淡柔的叙述如此残酷往事,乐雁是怔了。
“是当时御医们进行的手术,伤口切的很干净,所以只有无法顺利行走这点,倒没什么其他后遗症。当然还是有些不便,但真不适应的,还是面对我俩自出生后,初次的‘不同’——难免,是有感怅惘啊……”
语毕,岑倒是绽开与话题不合的笑颜。那是不像霄开心时,冽口露齿的孩童笑容。而是有别于他年龄,宛如芙蓉盛开,却探不着蜜心,馥郁的沉香…
“前面的事实,是查证便有记载之事。但这后话,我对霄的重视,可是鲜少对别人提及的。”敛了笑,岑这回是实实的看着乐雁了。
“因对霄而言为雁子是特别的,今日,对我而言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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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皇兄今朝册封爵位派指职守,此后便也在京落了脚,相信还有许多机会与二位聚聚的。天色已晚,是恕在下先行告辞了。”
拄着不全的脚,岑是采臣下之礼,面对着霄退离。直至回旋梯弯口,岑才深深朝霄作了个揖,不见背姿的欠身离去。
在目送岑下阁后,霄是并了步,急奔向平台上的坐栏。探着身,任视线紧追随那消失在回廊下的相同身影。将难脱口的情感,化为动作,牢握着杆槛的双手指节,是泛白的明显。
晚霞灼红的夕辉,从窗棂上泄洒,一径将阁楼与水色染成同体。缺了阳光的助辅,池水夜镜映照影象只更渺雾。
“雁子……”回身抱住乐雁,霄小小身子是在轻微颤抖着。
“比起杭城,已靠近多了,可是为何分离,还是令人如此难受啊!”
“皇上,纵是平常人家兄弟,待成家立业后,总也不可能时刻昵在一块的。”
闪过乐雁脑海,随着岁月的磨蚀,只剩最后那一圯黄土的影象,盖不着、掩不去。
“但是,你不会离开我,对吧!”虽说的是如此肯定,但仰望着乐雁的小脸,仍带有一丝惊惧。黑熠眸子中,抹上了是期望的神色。
“是的!雁子向您承诺过,只要您尚需要雁子一日,雁子都定会伴着您的。”
“怎么可能舍得离异?是怕,自己不愿放,放不开这怀抱啊……”不自觉中着了力道,乐雁紧紧揽住靠在自己胸口的霄。
“好雁子!”霄泛开的绝色笑颜,像一柄钥,就锁尽了乐雁的心灵世界。
“我可以逐渐掌事了,改明儿个我就唤总管来,调雁子你来作我的近侍公公。”
缚密的,将所有的情感都倾付。雁鸟投身云雾后,不再为褐黄沙尘所困惑;但,再难归返的,是那飞雪融渗前的清爽草野。
边阎的婉蜒回廊,是较主廊小些,但包藏在庭景中,仍不减其精巧美好。只可惜,要是在径上交逢,就显得窄狭了。
对面迎上岑的领路宫女们先是一惊,待见着岑的步伐后,才择定叩礼方式。
“岑王爷千岁!”
但在拾帕随身的宫女后,只有一人明显的朝岑行着帝礼。高挑的身子,全然半倾而下,拱满了袖在额前。这是仅次跪礼,只能对帝王于行进中使用的大礼。
“你们先退开,我有话要与郝国师谈一会。”
撤开搀扶自己的随从,岑本带着笑颜的丽容,在回眼看向政光时,迅速染上冰霜。
“敢问岑王爷是何事唤停微臣?”恭敬的,政光歇了袖,却仍未敢直视岑。
“你自己知道!”一声冷哼,怒意甚显,但语调却未曾浮乱而擎着沉。
“在下以为,您与皇上相约濯缨水阁私下会谈,不就为此事?”完全遵照君臣礼,政光颔首不起的接续而语。
“可笑,我是真看重霄的信笺所言了。安乐雁,他会是霄的忠仆,但是他影响不了霄。或说,霄的意见便已是他的全部主见,他不可能主动劝说霄的。”
回身捎了眼后方不远处的濯缨水合,岑笑的有些轻蔑。
“那么!自然就是你了,郝政光!选秀大典独择后的圣令,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箭步,跨近向政光面前。岑与霄是双子,身高体形自是一般。但一样的动作,矮着政光一大截的岑,仍明确传达出魄力。
“那是皇上的决定。何况,只爱一人不好吗?”望着在自己眼下的岑,再无法避开的,政光瞧着岑的目光,就是多蕴了分深层的情感。
“那样,也不该是另一个人!他要发的是他自己!‘自己’!”
抚着铜镜,仍化不开的温度。是血液共鸣,是灵魂共享。仅为了那独尊的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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