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落雨渐大了!雁子来接您,还请您稍待会。”
还来不及回应霄的呕气话,只瞧那屋檐水滴从霄的发际滑下脸庞;被雨滴着的当事人,显然还没直觉,但却已急煞乐雁。
勿匆将手中的油伞递给霄,乐雁是转身掩着袖便要冲进雨中。
“等等!唉,你这只凯雁,这样你会淋湿身体的!”面对乐雁一股劲的傻态,霄是只得没好气的唤停他。
“但,总不能让您淋到雨啊!且从太监房后绕到厢房门口的路,唯恐会有水坑。让雁子帮您打灯引路,会安全的多些。”
看着那双紧拽住自己袖袍的小手,乐雁急切解释着。只担忧霄会着寒,反而丁点都没想到自身。
面对乐雁如此反应,雷选择无语凝视,如水晶雕琢的清澈眼瞳,似有诸多说不尽的话语。带着忧郁的,带着一种莫名渴求的视线,就这么盯着乐雁好一会,才见他低下头来,再仰视时,那眼眸已迅速换回调皮的,爱耍性子的表情。
“那,你就抱我进屋啊!
借着已拽住的乐雁袖子,霄攀上窗棂,便直接昵进乐雁的怀抱。像小猫似的,被雨淋的湿漉的头发,就尽往乐雁怀中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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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动作是亲昵、是倚赖的。并借着如此,彻底掩去方才的情绪……。
打着脚板,霄在乐雁的竹席床上翻滚戏闹。方才那突现的严肃神情,已不再显现。看着如此欢愉玩乐的霄,乐雁也感觉宽心许多。
在霄渐渐成长中,他露出如此神情的次数,是有增无减。每每见着那沉着郁深情感的眼瞳,乐雁便有感,或许,他是真的还不够懂他。”
纯真童态的霄与郁结凝思的霄,有着极大的差距,总让乐雁疑惑。但转念一想,纵然如此,又有何妨。反正,都一样是霄,自己对他的忠诚,可以确定是不会有所变质,那便足够了。
搂着奔累了,现在昵回他怀中的霄,乐雁不愿意再陷入他不解的问题中。轻轻让指尖爬抚过霄的发丝,冀望此静谧宁和的情境,能持续到永久……。
“我不想回去呐……”挪了挪身体,霄将头倚在乐雁的肩膀上,用脸颊蹭着乐雁颈项,有些闹脾气的讲。
这是霄标准的撒娇动作,不过似乎是在王府时就养成的。印象很深刻第一回见霄这动作,他便是睡的流了乐雁一肩口水,加上不断喃语道:“奶娘……我不想睡……不想睡呀。”
稚嫩脸颊的触感,搭上咬音含糊的童声。孩子高体温的拥抱,无法放手的,其实也包含乐雁自己的依恋。
“您可是倦了?是否想回宫就寝了?”虽如此问语,不过下意识手臂环抱力道加深的动作,连乐雁自己都没有直觉……。
“没有,没有倦,还想跟雁子在一起久些……不想见到‘铁面国师’,那个笨蛋……”过了好一会,乐雁的问语才传到昏沉的霄脑中,才呐呐用喃语反应道。
并不意外从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郝政光,宫庭首席占星师。亦因其最接近皇族的血统,所以担任在霄成年前的辅佐摄政官。
曾于远处看过他数次,那俊逸脸庞是不苟言笑的严谨。而据霄所言?其管教方式更是凶厉,纵是让尚年幼的霄畏厌极了,也在所不惜。
于太监塾所教的历史,如此,即便是忠臣吧!乐雁是真如此单纯认为的。
思及此,乐雁再瞧桌上漏钟已过子时。是不该再让霄于此逗留,否则耽误了明日朝务,真正拖累的还是霄。
轻柔的语调,并无任何不甘愿,但心中的无奈感,乐雁是知晓的。
“夜深了,您明日尚要早朝,让雁子送您回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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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居住的皇宫,是世间最精致雄伟的建筑。且如其所掌控的权力般,极端辽阔而无边际,是无法立一点而观全体的。
但在厅殿外间遥距的高耸廊柱下,各个角落虽不见皇城的边际,却都瞧得见天空。
所以,在至高权力下,同时也让上天审视着一切!
夜空的几盏渺渺星光,闪烁着孤寂。特异的寒峻气流,穿过巨大廊柱间隙传递。仿佛,只要以此身份行走于这世间的一日,便必须步步体会被冲击压缩的痛苦。
因为,这不是他的家,而是天下人视线的归依点。
他不是掌握天下的人,而是神的代理。在暂时,他的一生,是权充神照顾这世界的身份。这此丁便是政光耳提面命,不断教授霄的观念。
那么,究竟什么是他真正拥有的?
其实,除了自我外,都是虚空,尽是虚假。但是,为何每当握住了这只手,藏昵进他的怀袖中,却能满载起胸口的暖意……。
倚着乐雁的袖子,此时的霄.并非是天下真君,而是回复应尚在王府享受童真的孩子。
不需要再为天下事烦扰,不需要端出上位者气魄。顺着性子,或是嘻闹或是撒娇,在这袖袍下,全然被包容、疼爱。
掩盖天下的云霄,只能于掠过雁子翅窝下的瞬间,感受自我。所以,他是如此珍惜着这时时刻刻。
但一阵大声的叫嚷,却是突兀的划破这份宁静。
“雁子!”
牵住乐雁的手握紧了些,小小身子也昵进乐雁怀中。是说虽然霄今年才十二岁,但登基四年,见识已多的他,理当不会为此惊惧。
“不过是嫔妃的哭声啊!您不是早听惯了!”凯愣的让霄扯住怀袖,乐雁有些不知所措的应答,顿时让霄泄了气,果然鹅与雁是同类的生物啊!
唉……这只呆头鹅傻雁子……。
“不是,还有争吵声!而且,这怎么可能听得惯!”没错,他是有为掩饰遐思而辩解的意味,但也因为,那是无法习惯的……。
嫔妃们尖锐的哭声,他怎么听都觉得心痛;不是掩盖耳朵,便能避开的。就像他撑开手指遮住眼睛,也无法默视的皇帝身份。
是自识得乐雁后,才多了接近此处的机会。
“冷宫”!
自古,此处住的便多是被遗弃的妃子们,因为秽气,所以皇帝们是不愿意,也鲜少会接近此处的。没有机会,听这有如寸寸切割心脏的悲苦泣血声……。
这是与他一般身份的前人,所制造的悲剧啊!
如果,是真心喜欢的人,怎么会舍得让她哭的如此哀苦……。
抬头看看乐雁,又是用力的摇了摇头。突然的,霄有一股想会会那哭喊声音主人的冲动。
“雁于!我想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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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了冷宫主径,只有简单破旧庭饰及昏黄矮灯几盏。并排的阴暗狭密厢房,更将冷宫特有怨气浓极发酵。不过,这儿却没有嚎泣呐喊,只就是沉静的,那样静谧的,令人窒息的无形绝望感……。
负责巡冷宫的乐雁是再清楚不过,这儿,是嫔妃中最低阶的御妻住所。
只要没有被临幸过的妃子,在皇帝逝世后,皆有被放出宫回复常人生活的机会。但在彼时一刻风光,曾被临幸遇的妃子,若无生子,便注定在这冷宫中渡过余生。
而先帝,并无留存子嗣,因此亲族中的霄,才有机会继位。即便象徵此冷宫,聚众的妃子有何其多。
但因身份低微,御妻们少有被青睐。掌领冷宫的姚姚早有对乐雁提语,先帝并没有临幸过任何御妻,所以此馆不需巡访。
但方才的争嚷声,的确是从这个方向传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拂身而过的暗夜冷风,让乐雁是不禁感觉冷飕。
“就是这儿,声音该是从此处传出的。”
霄仍是一个劲的拉着雁子,奔得急。不过就在要触及门扉时,那争嚷声也再度流泄而出。
微渺的烛火,将厢房内人影隐约透上麻纸窗。不过虽是两人声音,却不见是对立站着,倒较像相拥的形状。
如此事态,让乐雁有一种不祥预感。不论何人,纵使是他们掌事的太监,除非有危急性命的要事,否则依规是不得在夜后进入嫔妃寝间的。何况是在如此暧昧情境下!
不知是要出声唤警二人,还是保留尊重退离?在乐雁迟疑的时间,霄凭着一股孩童的好奇心,是先一步将他拖到了可听闻清晰的窗下。
“朵儿,现今不可能的愿望嚷多了,不过是突显自己的贫残……早知,一开始就不该与你相认。”
男子的声音,像拢卷的软布,细长轻柔的淡淡絮语。
“希安!我,我不是这意思!你知道的,我……”女方发出的焦躁高音,提起声频缩紧,让气氛紧绷起来。
“家乡的一切,在进宫那时刻早该是全然埋葬了,在将自我奉献给皇上之时……”
听到话语言及皇上,乐雁可以感觉到窝于身旁的霄在微颤。
“就只有一次啊!我只被那人临幸过一次!我的一生就这么毁了!毁了!”
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比针刺还锐利。以最粗俗浅白的话语,吼出了她的伤痛,成规下现实中的无奈……。
“范朵儿!并非是那次临幸改变你的一生,而是从你进宫的一刻起。一切,便已是注定……”
温柔声音的男人显是动了怨,并没有搀扶起倒坐在地上的女人。只是,带着愠火的口吻,听来却不像责备,反而多了分自嘲的意味……。
“希安,不,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很怀念,在那草原上,笑语能随风漫向长空,年少时愉悦的无虑生活啊!”
“希安,拜托你,算我求你!陪我,今夜就好……”
是倦态,但也充满无奈。那是寂寞的声音,却无法辨明是否含有爱意。
“我的身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唉,出去走走吧!赏赏夜花,或许能让你心情稳定些……”
这声音,好熟……。
多句对话后,乐雁越感惊骇。这声音他是熟悉的!纵使离乡已久,每回若是不见形貌只闻其音,总让他深陷哥哥尚存的梦幻中。而对方真也同哥哥一般,是尽护爱惜。
乐雁惊觉他们不该于此存在。揽了霄想悄声退离,木门却在此时敞开,屋内外人以相视,皆是诧异。
“雁子!”惊觉门外有人,那一向平稳淡柔的声音,却也惊骇起来。
门后的男子,正是自乐雁入宫后,对他提携有加的姚姚。颤抖的手,暗暗将那显是居住于冷宫的嫔妃推往后方,他修白的脸庞,已不再如往日秀气。
“姚哥……”
果真是他,明明现今情况是对方不利,但乐雁却深觉沉重罪恶感。不想与姚姚身处尴尬情境,乐雁退了身,想将霄拉离。
但霄早摸清乐雁的心思,侧了身,便从乐雁的左侧绕出。如政光平日嘱咐的,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以空间换得不须仰视的平面视点。
此时,他是皇者身份!
“你可知道我是谁人!”
“怎么,怎么会……奴……奴才姚希安叩见皇上!”
“你既是知晓,那么,这就好办事了。现在,朕要你把这事情渊末,从头到尾细讲来给朕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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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人的肉眼,是很难判见月夜星尘的细微移轨,若没有凭握丈量时间的工具。夜的深,夜的黑,就是没有尽头的窟窿。
今夜,更显漫长了。
“今天,送到这就好了。”轻轻松开握紧乐雁的手,霄的神情显得有些倦态,却非困意的缘故。
“离龙潭殿还有一段距离,确定到这儿就可以了吗?”面对俯下身问语的乐雁,霄可清楚见着他锁紧的眉心。
他是在为自己担心。
不过今时今刻,经历过方才的事件,板起的脸庞,仍僵硬着无法柔化。夜也即将终息,是该将童稚的心收回了。只是,最后再让他驻留一下……趁着乐雁倾身的角度,霄轻轻攀了一下乐雁的颈子。
“不要紧的,到此即可。对了,五天后的约定之日,这回换你来我寝宫,要让你瞧件事儿,申时,切记定要准时来!”
说完,霄便直接转身离去,直到离开乐雁视线范围,他都没有再回头。
只怕是那一个背转身,便再无法面对明日皇者身份的种种考验……。于是,在月晕已西落朝阳尚未东升,夜幕最沉密之时,霄一人形单影只走着,直到接近干清宫外的围墙,霄才赫然停下脚步,也不回头,便冷冷的说着。
“郝国师,你是还要躲到何时!”
应承霄的斥喝,只见一修长的人影,从区隔庭园与径道的拱圆月门缓缓走出。
“微臣郝政光,叩见皇上。”
像是早预知霄的反应,男子不慌不忙的作了个揖,语调也甚是平静。
年方二十五的耿朝当代国师,郝政光。是霄的克星,却也是他必须沉着去学习的对象。这些他都知晓的,但面对政光那神色自若的态度,霄还是先浮了气。飙高的语音,显出他的焦躁与怒意。
“你从何时开始跟着朕的!”
对于霄的问语,政光似觉得颇有趣味。并没有马上回答,仅是驻停步伐,保持霄不需抬头,也可以见着表情的距离,笑着凝视他。
“臣以为,您是该问我何时发现的。”
“皇上。您的一举一动,全国人民是都关注着,不论是秉持善心或存有恶意……”
政光修长的指尖捧托起道旁的晚香玉,一个恰当的施力,便巧妙的将丛生的晚香玉不落花瓣的摘下。
“竟是那么早以前!”
自幼受教于政光的霄,怎么可能不理解他的意思。
原来霄在认识雁子没多久后,因尚年幼惊惧冷宫阴霾气氛,所以命宫庭花匠,种植较有生气的明亮花木,期盼能掩盖些许诡谲气氛。
因此,一路自冷宫到霄居住的干清宫旁,遍布皎洁的晚香玉。丛聚花瓣投染月光明媚,弥散芳香,让夜路在此美感烘托下,不再孤寂。
未料得及,竟会是因此小事被拿了把柄!
面对怒火上燃的霄,政光依旧保持一贯自若神色。迈开了步伐,靠近霄,到两人距离仅在咫尺时,轻易的,在霄眼前,将掌中|乳白清丽的晚香玉,片瓣揉碎!
收敛起笑容,面无表情的冰冷神态,这是师范的表情!
“臣斗胆询问,方才,您何以会下如此决定?”
霄知道政光是指早先在冷宫处,对于那太监与先帝嫔妃所下的定裁——
“虽难弥过往伤痛,但未必不是亡羊补牢。朕在此批许你二人,二等太监姚希安与先帝御妻范朵儿,即刻可离宫恢复常人身份!”
因为清贫家境,本无忧虑的小儿女们,先后进人宫中,一个成为最低阶的妃子,一个成为殉身的半人太监。命运却扯他俩重逢,只是,那无形有形的束缚残缺,迫使两人再难共偕于日光下……。
他是对他俩深感同情的,才会下召如此特令。
以为,这该是赏赐的。
但那在雁子口中唤作姚姚的太监,却为何反是如此悲伤神态?
霄不能理解,为何他都已承认对朵儿有情,但听闻可恢复常人自由身份时,却并非像朵儿一般的欣喜,而有近似绝望的神色。
瞬间的表情变化,宵是尽数看在眼底。
“他,真的做错了吗?那么,到底是那儿错?”
“您很困惑!”政光清冷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破开霄的思绪。
不过并非问句,而是肯定句的用语。令霄感觉被看轻,仿佛自己所想,全在那上舞凤眸中被看透。
“不要你管!”是怒气,可却也是不知该如何应语。霄终究是闹孩子脾气的,愤愤瞪着政光骂道。
“皇上,别忘了您天子的身份,讲话过于躁急,只会有损您威严。”
“何况,臣怎敢僭越。只是要告诉您,这是治标不治本,纵使您‘开恩’放走的两人,不过也将体会到现实的残酷……”
政光这一番提语,霄是铁青了脸。
就最是憎恶政光纠正他讲话的速度,不过他又确切提到他想知道的重点。故本是想再辩语,但霄还是选择安静倾听后语。
“男女之间的事,有时,不是单靠情感交谊便能补足的,等您长大纳妃后就会明白了。您与那太监,安乐雁是吗?不过终究是儿戏罢了!”
政光是淡淡的叙语,陈述的意味,却是不容反驳的绝对。
“朕喜欢雁子!不是玩玩而已!”不再急切,自霄口中说出的字字句句是咬着牙含着血。
“喜欢?像喜欢左靖王妃一样,喜欢岑王爷一样?那么,您的情不够深,在开始就被分割了,何况将来还会纳拥三妃九嫔。”
政光的回应,并不将霄的告白看重。而是从釜底,又再给予沉沉一击!
“不需要你来质疑朕的情感!而且,朕不会重导先帝覆辙的!你说明君就不该让天下有怨声,那何以要朕默视自家宫内的夜夜悲呜!”
“既然你们不准朕废冷宫,那朕从自己做起!”
“明日早朝,代朕宣布,四年后的选秀大典,只择后!所有妃子,朕皆不需要!”
语毕,霄便是愤愤拂袖而去。徒留政光一人,带着令人玩味的复杂笑颜仰望天际。
“一个模子,两地相隔生长,不可思议的是,烙出来还是一样的性子啊!不过这一位,似乎还是躁急了些。”
“爹,如您的占卜,真天子果真在此代出世。不过,您没料得会是如此复杂的情形吧!镜子与实体,究竟能欺瞒过天煞星多久呢?终究要看镜影是否能够明媚啊!”
九星回轨,终于将天煞星锁住。但对镜叠影,同时扣住的,也是人心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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