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时间。这才薅完苞谷草。娘,依我看,洋玉还得尽早挖,久晴势必有久雨,烧了皮就烂在地里!今年你们洋玉不多,过几天我帮你们挖。”
“就怕在雨前挖空心思不回来。”大妈喝尽碗底的汤,起身找药碗。
“再说几千斤呢,烂在地里多可惜!”
“堆成山的活路,跐不开哟!”
“话是这么说,到时猪吃啥?”
“顾这头,就顾不上那头。我心里搁不下这几亩烟。大川念书还指望它!一想,我就愁苦得没魂。”
“再说,往后猪吃啥?冬天里割不上猪草,萝卜只有那么多,就指望洋玉喂猪。”
“唉,草没薅,到地里不敢看哟,青蒿和狗尾巴跟苞谷苗赛长哩!柏林边上那块地是你帮了薅的?”
“都几天了。我碰上就给薅了。”
“这个挨板子的也不回来,我急呀!大川要不念书,我日子比哪个清闲。你以为我不会当老太婆,哼,一群孙子围住,这福都会享哩!”
“大川也留住,日子就没盼头!”
“你没问哟,送他念书,过的啥日子!假使他不念书,娶个小媳妇,谁不红我眼?”
“大川眼光高哩!他念得书,家里送得总有个心肠。将来说不上还当大官嘞!”
“大官坐在公堂上。钱还要从烟地里找!”
“也不急,娘。他总要回来,说不上还带个媳妇。”
“他不回来,除非再不回来!”
儿媳干咳一声。大妈赶紧吐了三口唾沫。正要说话,却涌上串嗝来。儿媳帮她拍背。
“迟早要回来的,大川总在起身。再说路远,哪回不走三四天嘞!”
“你没问,我心里像螃蟹在爬!”
年轻的妈妈忽然捂住嘴,呕吐。
“这娃三岁?”
“一晃三年罗。他是五月份的。娘,你该不会忘了?”
大妈瞅着儿媳的肚皮笑了。“那就好,那就好。”她说。听见屋里在咳嗽,他赶紧倒好药,给丈夫端去。床头木箱上的空碗换进了灶房,大妈开始洗碗。儿媳已捂着嘴走了。
毛孩儿留在床边,他摸着爷的腿。
“爷,不疼吗?”
“哈哈。爷不疼。来爷抱。”小身子被拎起,半空中蹭个脸儿,放在床上。
洗着碗,淑华大妈又开始抱怨。
“他不是不回来,学校没放假嘛!”老爹说。
“喝药呀。爷。”
“就他没放假!村里的学生都考试了,就他还没个人影!我看他是不晓得好歹,怕回来受苦!这真是个不晓得好歹的家伙!”
“喝药呀,爷。快喝嘛!”
“毛孩儿不出声,听婆说啥,”承德老爹端过药碗,用唇试试,就拿嘴吹起来。“娃有娃的活法,青年人,要理解他。假使他不回来,还能打死他?总是他没放假!我腿要好着,哪能靠他呢。想当初不分家,你就喊天叫地,分了家又嫌人手不够。我看横竖是你的搞唱经。种烟想变几个钱,烟不进炉就急自己,其实,一动手也就那么回事!”
洗过碗,大妈就坐在矮凳上,往胸前抹一阵,一连串的嗝涌出来,土灰的脸上又慢慢有了血色。她又唠叨起来:
“你好不看那烟地,绿油油一,齐肩。唉,你这腿,就怕是钱也捡不回来!要不,咱们就请人干,就怕找不下闲劳力。等这个不孝的家伙回来,我要给他一阵板子!”
“够啦!够啦!”老爹准备喝药。
孩子盯着那黑黑的一碗,碗里有游龙似的白气。他的神情痛苦极了。似乎是让喝。他颤声问:
“爷,不苦吧?”
“今年庙会我去面落崖给你许双面腿,菩萨慈悲心,说不上还你双灵便的腿。若是能下地,我还愁啥?啥也不愁!唉,我就盼庙会!就怕庙会到了,那个挨板子的也不回来!……”
碎碗声传出来。接着是孩子的哭声。
“……”大妈进了屋,见药碗摔碎了,汤溅了一地。
她抱出吓怀的孩子,一个劲地诓着:
“毛孩儿不哭!不要哭了。……听!外面狗咬,莫是么爹回来了……么爹给毛孩儿买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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