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送娃念书,快封枪了。”
“正月我还想团把枪,肩上这枪太上了,钻林不方便。”
“你这枪看起来不错。”
“不行,碰上好枪,我就不用它。”
“只要你能打,往后我这把就送给你。”
“我看上你那把枪了!师傅,这枪有历史了?”
“我十七岁团的第一把枪,不散弹。”
“我这把枪太散弹了。打雀鸟还行,打野猪就不适合。有回打獐子,才七丈远,只中了一子,结果是狗逮住的。”
“你的枪是哪个师傅打的?”
“姓周。四川二道河的。”
“我认识。”
雪野苍茫,一只白兔蹦跳着上了山脊。承德老爹举起手中精致的猎枪,山风刮来迷雾似的大雪,迷住人的眼。一个趔趄,老爹的双脚在雪地上滑出丈远,一根埋在雪地里的青藤缠住了他的腿,人就一个倒栽葱,紧接着滚向两丈高的石壁。他企图抓住一些刺藤,但劲风刮着,风箱打了横,人就随着它滚动,眨眼间便下了石壁。
徒弟赶在师傅身后,想拉住他,自己也险些跌了下去。
“师傅!师傅!”
石壁下有了响应。他放下铁具和猎枪,攀着树枝,缘到石下。师傅坐在地上,摔碎的风箱还斜挂在他肩上。见徒弟走过来,他笑道:
“没事。咱们赶路吧。”
手撑着枪管,他想站进来,这才发现下身不听使唤了。
就在当天晚上,都过半夜了,忠诚的徒弟才将师傅背回了家。老爹的腿就这样瘫痪了,甚至脐平面以下都失去了知觉。
承德老爹瘫在床上,可日子并不清闲。他给自己做了两付长枷,大腿、小腿和膝盖都梆在了一起。又做了付拐杖,手撑着,上端顶到腋窝,人就这样站了起来!
在家里,他仍旧能干许多活儿。牛鼻上棕绳换新了,菜刀、剁刀、斧头也磨得雪亮。他为自己扎了付椭圆的棕垫,干活的时候,他宁愿坐着,若是不需要走动,他仍是把劳动的好手。他还进过灶房。做饭时,他将身子灶上;切菜时,他靠着墙,或是偎着案板。不过一进灶房,许多活儿干起来就很困难。淑华大妈将他赶出了灶房。她宁愿跑快点、拿重点、吃凉点、睡少点。
活儿不忙了,老爹往棕垫一坐,或是靠在床头,栩栩如生地给孩子们讲故事。邻家的孩子都喜欢听老爹讲的故事。有时,孩子也说:
“老爹,你就讲打猎的事吧。”
“打枪?”老爹要吸烟了,孩子们就争先恐后地为他点火。“就为打兔子,我这条腿丢了。”
“我们都晓得,那个徒弟每年冬天都来约你耕地。”
吸上旱烟,老爹来劲了。“打枪?打枪的事多了!呃,我打枪的时候人还年轻,还没你们哟!我记得有一回在百果坪,我从观音殿往石庙儿赶绞,狗在崧树洞那弯里吭吭地叫。我说,这家伙还远嘞,就坐在石头上装烟。刚装好烟锅子,就听见前面在响,一头黄麂就冒出茅草,还不等它落地,我这边就响了火。我怕没打中,跑过去一看,它栽在一丛矮趴趴的马桑树下,前腿蜷住,脖子下面淌了一地血!我不用手去摸,就晓得它中了全弹。身上总有十个枪眼儿……”
听得津津有味的孩子对另一个说:
“嗨,我也晓得老爹的枪法准得不得了!”
“那当然罗!”另一个骄傲地仰起了头。
“老爹,你的枪法为啥那么准?”
“一顺枪就打上了。”
“教我吧,老爹。”
老爹吸完一锅烟,解开腿上的木枷,就揉搓着肌肉。孩子们又帮上忙了。“老爹,你的腿还能好吗?”
“能!老爹还要去铁炉岭后山上打野猪。你们还没见过猪群咧!二三十条猪一路,走过以后,地皮都拱松。胆小的见了就往树上爬。那要是能打上几条,就是家里不喂猪,一年四季也有肉吃!”
“能不爬树罗。只要你能装死!”
“你放屁!见了狗熊才装死。猪来了,你装死的话,它们把你拱死!”
“把你拱死!”
“把你拱死!猪八戒来把你拱死。拱得你连尸体都找不到。不信你去拭!”
“没骂人,娃们!”老爹说。
“老爹,我们不骂人。你给我讲炸鱼的事,我爱听炸鱼。”
老爹说:“现在河里没鱼罗!当年要是炸上一火,捞几十斤。鲢鱼、草鲩子、白跳儿、石板条、斑鱼子、麻钻儿,嘿,搞不好还有娃娃鱼嘞!现在河里没鱼罗。一火炸过四两,还要碰运气!”
“那主要是我们河里的鱼好吃。”
“我们河里的鱼叫那些外地人搞完了的。他们整鱼酮粉闹,连鱼虾也整断种。”
“我们河里的鱼好吃,所以他们都来整。”
“好吃哩!鱼塘里的鱼吃起来像豆腐,又没营养。”
“那是真家伙。”
“我要是个村支书,就不准外人整。”
“我们吃鱼咋办?”
“准我们自己整罗。”
“烂子,你当不了村支书。长大了我们也不选你。你不姓明,你是外姓。整鱼的事我们也不听你的。”
“不讲整鱼,不讲了。老爹。”
“讲!谁说不讲?”
“讲是讲,不过,不讲整鱼。讲打麂子,打拱猪子,打野猪,打野猫子,打獐子,打毛老鸦……”孩子一口气说,快喘不过气来。
“不讲整鱼?”大些的孩子说,“不讲整鱼的话,就捶你!”
“讲打野猪!”
“讲整鱼,不讲打猎。”
孩子们争论起来。但无论老爹讲什么,他们都听得津津有味。时常,他们听到深夜,才被大人驱逐着,恋恋不舍地回家。晚上还做打猎或炸鱼的梦呢。
三年多过去了,老爹还是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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