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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无色声香味触法

七月的天气一直都很好,直到二十六日这一天,天空却变成了一片渗了铅的银­色­。没有下雨的迹象,可是空气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浊雾。从首都望向北面,远山的棱线全都看不见了。

容小山步下马车时,不住用丝帕抹拭额头和脸颊。热暑的空气带着一种黏稠感,令他烦厌极了。

为免被人发现行踪,他途中换乘了三辆马车,才到来临近济远门的这栋房屋。蒙真和茅公雷恭谨地跟随在他身后。在马车与屋门之间那短短的距离,茅公雷仍警觉地左右察看,确定没有被人注意。

屋子里充溢着四、五十个男人长期挤在一起的汗臭味。容小山皱着眉,用手掩着鼻子。这次行动虽然是他亲自计划,可是事前他从来没有亲自到来视察过。

大厅地上凌乱散着被褥和枕头——这么小的屋子要住上五十人,睡在地上是唯一的方法。厨房也不够大,往往一天有两顿只能吃­干­粮。茅坑当然也不够用,他们索­性­就在后院里挖了十几个坑子,解决之后用沙泥掩一掩就算了。

“我的天……”容小山带着厌恶地说:“可不要因为这臭味给章帅发现了……”

有几名休息中的部下听见了,并没有作任何反应。蒙真却注意到,他们的眼神中满不是味儿。

这样的屋子,在附近还有三家,总动员多达二百人。为免让人注意到如此大规模的调动,容小山花了二十几天,分批把这四所房屋一一填满。

于润生虽然说过,容系的人马中可能潜藏了章帅的间谍,不应该作这样大的动员,可是容小山管不了这么多。只有被这样众多的部下包围着,他才有足够的安全感——始终不能确定,于润生会不会玩什么花样。

——反正要是事情败露了,爹也只会怪罪那姓于的……

容玉山也赞成儿子多带一些人马,这个宝贝儿子是他人生所有希望的寄托——敌人当然也都知道这一事实。容玉山不会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姓于的……他怎么知道章帅今天会来?”容小山一边步上阶梯一边问。

“那个女人的佣人,今早到市集买的菜,比平日丰富许多。”蒙真回答。“过去有两次这样的情况,结果也侦察到章帅到来的车子。”

“呵呵……”容小山到达二楼,倚在一面窗子旁,从窗棂的洞孔向外窥看。“‘咒军师’必定想不到,出卖他的是一桌子酒菜吧?”

从窗户可以看见,由济远门一直延伸到温定坊内的这条大街。下午的街道上行人并不多。外面隐隐传来烤­肉­的香气。

“今天又是御猎啦……”容小山微笑地说。“皇帝老子要狩猎,我们今天也要狩猎……对了,今天那边是谁指挥?狄斌?还是那个……镰首?”

“是狄斌。”茅公雷说。“我没有看见镰首,大概是怕他太显眼了吧?”

“那个矮子吗?倒比较好应付……”容小山神情严肃地说。“记着,待会儿他们得手后,我们要赶紧出去,说什么也得把这功劳拿过来。”

蒙真和茅公雷同时点头。

茅公雷心里却在暗笑:章帅还没有死呢,你却净在想这些……

接着是无言的等待。容小山很明显欠缺了耐­性­,交叉着双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然后又走到下面的大厅,下一些没什意义的命令,比如叫部下们把厅子中央空出来,把兵刃都整齐排列到地上,让他煞有介事地逐一检查……回到二楼,他又亲自监视济远门的情况,可是不一会儿又感到厌倦……

“妈的!”容小山跺跺脚,英气的浓眉皱成一线。“那情报是不是假的?于润生是在骗我们吗?”

茅公雷忍不住说:“公子,伏击就是这样子啊……”

“这不用你来教我!”容小山把怒气转移向茅公雷。“我四岁就会读兵书了!你呢?你读过多少部?”

茅公雷瞧向义兄,蒙真摇摇头,茅公雷只好沉默不语。

“车子!”监视的部下一声轻呼,打断了容小山责骂的兴头。

“让我看看!”

容小山凑近纸窗的洞孔,看见一辆只有两匹瘦马拉着、式样十分平凡的马车,驶进了细小的济远门,并没有停下来接受卫士的检查,一直朝温定坊里行走,速度不缓不急。

“看来是了。”蒙真的声音冷静如磐石。

容小山看着车子,全身在冒冷汗——不是因为炎热,他知道今天的行动对自己具有多大的意义。除去了章帅这大患,“丰义隆”里就再没有能够威胁他父子俩的敌人——容玉山已在“凤翔坊分行”齐集了大批人马,一等收到这边成功的消息,就马上出发往九味坊的总行,向韩老板“逼宫”。然后大概再过一年半载,把帮里的一切平定、理顺之后,他——容小山就成为“丰义隆”的新任老板,首都黑道的第一人……

“可以就在这道上袭击吗?”容小山焦急地问。“通知前面那些屋子里的人,先把去路截断了,我们这儿再夹击……茅公雷,你来下手……”

“可是,不知道章帅本人是不是在车子里啊……”蒙真提醒说。

容小山的脸涨红——情急之下,竟然连这么基本的一点都忘掉了。

车子在大路上渐渐走远,到了一个路口往右拐弯——确实是前往那情­妇­的屋子所在。容小山更感兴奋了。

茅公雷走到楼下,命令众人把兵刃挂上,随时候命。

“狄斌会用哨子声通知我们。”蒙真说。“成功了就是长的哨音;假若出了什么岔子就是短音……”

容小山咬着嘴­唇­,表情仿佛正在等待父亲买玩具回来的小孩子。

“公子,不要太急。”蒙真轻拍他的肩膀。“不管待会儿发生什么,都等把所有人齐集才出动。那姓于的……也许会弄什么花样……”

“他敢?”容小山冷笑。“我这儿有二百人,把他们都砍了!”

“可是那个镰首,抵得上一百人……”

“我也有公雷啊!”容小山摔开蒙真的手。“在京都里,谁敢跟我们姓容的……”

忽然传来哨音。

连续七、八记短促的尖锐哨声。

“怎么回事?”容小山焦急中索­性­把窗户整扇推开,伸首往刚才马车消失的方向看。“出了什么事?”他又缩了回来,抓着蒙真的衣襟。“快叫人出去看一下!”

蒙真还没有回答,下面的路上传来急激的马蹄声。

只有一骑,从刚才车子拐过的弯角转出,朝城门这一头迅急驰来。马上骑者的身影渐渐扩大。

白­色­的衣衫飘飞。

容小山瞪大了眼睛。

这个人,他从小就认得。

确确实实是章帅本人。

容小山奔向阶梯,一边呼喊:“快去!去追杀他!”

蒙真追在后头:“公子,不要!外面也许有埋伏!”

容小山已到了楼下大厅,气冲冲地捡起一柄刀子:“哪有什么埋伏?城门里外,我们的人早就看过了!有多少匹马?”

一名部下迅速回答:“院子里只有十来匹,另外有二十几匹藏在隔邻几家屋子里……”

“都带出来!所有人上马!他要跑啦!”

十多人立刻奔向后面的院子取马,其余所有人也一起涌出屋子。

“谁斩了他,黄金五百两!”容小山激动地呼喊,然后挥手叫蒙真和茅公雷跟随他到后院去。

后院并没有马厩,只是在树荫底下并排拴着马匹。为免马儿的嘶叫声惊动了外面,嘴巴全都勒着布带,部下正手忙脚乱地把布带一一解下来。

容小山对马匹十分熟悉,一眼扫过去就挑出其中最壮健的一匹来,纵身一跃坐在马鞍上,那动作十分利落。他又示意蒙真和茅公雷乘哪两匹马儿。

——早知道会变成这种状况,就把我那匹黑马带来!

马儿被缚了这么久,一旦解除了布带,全都发出悍怒的嘶声来。

“去!去!”容小山以刀背拍打马臀,立时单骑从后门驰出。蒙真与茅公雷也迅速调缰追出去。

其他已外出的部下也一一骑马从巷道出现,在大路中央的容小山四周集结。可是章帅的马早就越过了屋子,已经到达济远门前。

“追!”容小山点点骑数,集合的已经有三十来匹,于是发出命令。

“可是守门的卫兵……”

容小山从衣襟内掏出一个颜­色­乌黑的木令牌,上面穿着绳子,吊挂在他颈上。“这是­干­爹给我的,他们不敢阻拦!”

三十八骑同时飞驰向城门。路上的行人和摊贩,早就因为刚才章帅的急奔而躲避在两旁,容小山的马队通行无阻。

“呸,那个狄斌怎么搞的,竟然给他逃脱了!”容小山从齿缝间说,奔驰中只有他自己一人听见。“也好!让我亲手立这个大功!”

章帅已经策马冲出城门。门卫明显都认识他,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可是看见这近四十骑的队伍全速奔来,他们都紧张地提起了戈戟。

容小山当先领头,把手上令牌高高举起。“伦公公亲赐的门令!谁也不要挡路!”

守卫的队目犹疑了。那样的距离怎可能鉴辨得出令牌的真假?可是来者那股气势却假不了。何况要是真的话……伦公公是个绝对惹不起的人物……

“退开!退开!”队目决定了之后,马上催促部下从城门两边后退。

后面又有四骑赶来加入。四十二匹健马没有多少停滞,一气冲过了城门。经过之时,那队目看见骑者全都带着明亮的兵器,愕然张大了嘴巴。

出了城就是首都的西郊,一眼瞧过去尽是平原。容小山领着马队,策骑的姿态娴熟矫健,右手举起银光闪闪的战刀,颇有老父年轻时的风范。

转首向右,终于发现章帅那单骑的细小背影,正往北面逃逸。

“妈的,应该准备弓箭!”容小山调拨马首,引领部下朝北追赶。

“慢着!”蒙真高喊。“那是禁苑的方向啊!今天是御猎,要是误闯了……”

容小山心中一栗。

——可是离禁苑的边缘还有好大一段距离……章帅的马并不快……追得上的……

容小山切齿在空中挥了一刀,再次催促部下马上追赶。

“公子……”蒙真皱着眉再次叫喊。

“别阻我!”容小山回头,狠狠地瞪了蒙真一眼,又再注视远方的章帅,双腿紧紧一挟马肚,促使它再加快脚步。

——皇城御苑有多大,容小山了然于胸,绝不能错过刺杀章帅的黄金机会,最多就追到禁苑的外围地带好了。说不定把慌不择路的章帅驱赶进去,也就借禁卫军的刀子杀人……

一百六十八条马腿,在西郊的平原上扬起一股沙暴,高速往北方卷过去。

章帅的背影渐渐变大了。

容小山的眼睛因充血而变红。他已经在想象,提着“咒军师”的首级回家时,父亲将会何等高兴……

越是往北走,树木越是变得密了,双方的速度被逼减慢下来,容小山心里在估量前进的距离。前面的章帅又再近了一些,看来他的坐骑已乏力了。

——逮着了……快逮着了……

容小山的眼角忽然瞥见了:右前方的林木之间,似乎掠过金属的反光。

——是埋伏吗?章帅的陷阱?……

容小山立时把坐骑减速,让十几骑部下越过,形成前后都有人保护自己。

部下们也都不解地减慢了速度,前方的章帅又把距离拉远了……

——怎么办?……要放过他吗?还是乘着这股气势,把对方迎头痛击?……要快点决定……快……

藏在林子里的人马却自行现身了。

亮光反­射­自擦得发亮的仪仗盔甲,还有式样仿古的乌木杆矛枪与青铜鞘长剑。

一个个身材硕壮的男人,骑在同样经过­精­挑的健马上,配上那身华丽的军器装备,仿佛是从古老的神话画卷走出来的天兵神将。林间漫着淡薄的雾气,令他们更添一股神秘的威严。

容小山的衣衫顿时被冷汗湿透了。

两边竖起凤凰翅膀形状的金­色­头盔;造工­精­细绵密的锁子甲;佩剑的乌黑鱼皮鞘上绣着云朵状的银丝图案;腰间悬挂着刻有古文字的金牌……

容小山自出生至今二十五年都住在天子的脚下,当然认得出那是什么装束。

禁卫军,而且是最­精­锐的御驾亲卫队——“神武营”的骑士!

“止住!”一个极洪亮的喊声在林间回响。那些卫士全部都戴着半掩面目的战盔,加上那气雾与回音,分辨不出喊话的是哪一个。“速把兵器抛下!”

“护驾!”另一个声音紧接着高喊。

容小山已惊吓得目中泛出泪水来,整支马队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

“撤!”蒙真的冷彻声音,像一盆冰水把众人的意识淋醒了。他牵着容小山的马缰,带头拨转往来路奔逃。

“快逃!”茅公雷挥舞手上长刀,催促部下们跟随蒙真逃遁。“我留后拦阻他们!”接着就策马迎向前方。

四十一骑狼狈地沿着来路逃走。

“怎么办?”容小山的坐骑紧贴在蒙真旁,边哭着边问:“真哥哥,现在怎么办?”

“兵器都抛掉!”蒙真高呼,率先把刀子往旁扔去。后面的部下也照着办。

“公子,别担心。”蒙真的面容仍然镇定。“我们回济远门。”

“安全吗?城里会不会都……”

“我们要回城。放心,天大的事儿,有容祭酒,还有伦公公扛着。”

容小山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他心里暗自骂着:怎么还不见城门?快点回去!要是把我那匹爱马带来就好了……

——至于挡在后面的茅公雷此刻生死如何,他连想也没有想过。

章帅再次从树林中出现,缓缓策马过来与那队重装的“神武营”卫士会合。

“可以了。”他轻声下令说。

“卫士”们纷纷下了马,走到林木间一个挖好的土坑前。土坑直径有六、七尺,深达五尺。

他们迅速把身上的甲胄解下来,又把长矛一一折断,然后把一切军器统统抛进坑里,把堆在坑旁的泥土掩埋进去。

章帅亲自监督着部下们工作。这批甲胄和兵器,是于润生透过何太师的亲信萧贤,以重金贿赂买回来的,确实是御驾卫士使用的真货。若是被人发现其中任何一件流进了平民之手,结果将株连极广。

茅公雷仍旧停在原地,一直冷冷瞧着他们。

章帅看着部下完全填平了土坑,又把早已准备的几块草皮掩在上面,然后他才转过头来瞧着茅公雷。

两人四目交视,遥遥互相点了点头。

茅公雷这才拨转马首,急驰离去。

“我们也快走吧。”章帅拍拍白衣上沾染的泥尘。“再过不久,这整片西郊就是禁区了。”

蒙真和容小山等人仓皇逃入济远门的情景,被躲在温定坊大路旁一家房子里的陈渡看见了。

陈渡特别留意众人身上,确实都已没有兵刃。

这就是信号——表示章帅已经成功了。

“灰­色­。”陈渡下了指令。

身边的部下应声点头,走到屋子中央桌前。桌上放了两个竹制的鸟笼:左边一个关了两只白­色­的鸽子,另一个则关了两只灰­色­的。

那部下小心翼翼地打开右边的鸟笼,把两只灰鸽轻轻捧出来,走到屋后的院子,双手往上一抛,释放了它们。

灰鸽振翼迅速上升,一只往城南的方向飞行,把这重要的信息带往于润生的宅邸;另一只则飞向城外西北方,镰首现正停驻候命的地点。

郑式常左右看看,确定长官都不在附近后,忍不住脱下了头盔,掏出马鞍旁皮囊里的汗巾,来回擦抹已湿透的头发。

任职皇城禁卫,怎么说都是份优差。大份的油水当然沾不上,可是平日宫女和下级的阉人,不时都要求他行点方便——通常都是请托他带这种、那种物品进宫。当中郑式常少不免要收一点“掮费”,每个月积下来,比那份少得可怜的军饷要强得多了。

十六年前,郑式常花了四百多两银子才买到这个差缺——这笔钱他花了两年才还清。最初的一个月他有点后悔,禁军的油水并没有想象中多。可是后来听闻了戍守边疆那些同袍的苦况,倒又庆幸自己守在皇城,无风无浪,每顿吃的也差不到哪儿……

当年上京时怀着那个飞黄腾达的美梦,早已消失无踪。郑式常现在只一心想着:再­干­个十年八载,退伍时储到的那笔钱,也足够回家乡买些田产了……

“­干­嘛?”

身后传来队目的叱责声,郑式常慌忙把头盔戴上。

——这差事样样都不错,就是每逢庆典时最糟糕……

郑式常重新握起重甸甸的长戟,远远眺望御苑林子中央的大草原。像他这样的重甲骑士分列成一个个方阵,停满在可见的空地上。从这儿­肉­眼可见的,少说也有三百骑。

御猎真正动员当然不止此数。郑式常的骑队只是守在禁苑的西南最外围,别说是皇帝的御驾与营帐,就是高等的亲卫士,也在视线以外。

郑式常嘀咕着。出来打打猎,就要动用上千的护卫人马,还有三倍以上的后勤和侍从,陪猎的大小官员和祭祀的僧道神官……单是喂饱这许多人一顿的食物,也够一个小城池整个月的粮食库存了。

还有这看不见尽头的“花园”,整个就只属于一人所有……

——这大概就是“权力”吧……

“今天还算空闲呢。”旁边的同袍小毕用手掌扇着风说。

“嗯……”郑式常点头。“听说今天陛下在东面放箭。看来我们今天不用怎么动了,就停在这儿摆摆样子。”

小毕微笑。“这个我们也当惯了嘛……皇宫的装饰品……”

“别说那么大声……队目又要骂人了……”

“啊,好想回家洗个澡呢……可是回宫后要值勤,连睡的时间都没有啦。”

“我来替你,三两银子。”

“你休想,今晚柴公公那边有赌局呢,我正准备趁休息时去翻本……”

“是吗?我也想去啊,上次我可给杀得惨呢……”郑式常说着打了个呵欠,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又是那股烤­肉­香味。可是这个月来他已吃了太多,嗅着感到有点反胃……

“嗯?是什么声音?”

郑式常听见有人这么说。

“好像有马蹄声……”

“听错了吧?”

“肃静!”

后面的队目大喊,骑兵们马上全部住口。

马蹄声立时变清晰了,蹄步非常急激,而且最少有数十骑。

郑式常转头瞧向蹄音传来的方向,是西南面的林子。

——会不会是哪些卫士脱队迷路了?

越来越接近,可是禁卫们毫无紧张感——没有人会来这里惹麻烦啊……

人马在林子前方出现了。

没有任何甲胄或军服,一个个都穿着平凡不过的布衣,以粗布巾密密包裹着头顶和下半脸。一眼看去大约共二、三十骑……

手上都闪着亮光。

郑式常的脸绷紧了。

——哪儿来的一群疯子?

“逆贼!”队目也呆住了好一阵子,这才呼喊起来。“哪儿来的叛逆,吃了虎胆吗?竟然敢闯入禁苑重地,还带了兵刃?快快抛掉,然后过来自首!惊扰圣驾,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那神秘骑队最前头是个身材高壮的男人,似乎对队目的话充耳不闻,还高举尖刀在头顶上挥了一圈,骑士们马上纷纷掉头。

“要逃了!”一名卫士高叫。“队目,怎么办?”

“还用说?”队目“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追赶!”

禁卫们立刻把坐骑调向西南面。可是因为平日主要负责徒步戍守禁宫,缺少了马上的­操­练,阵式乱成一团。

“别管阵式了!只是一小群贼匪而已!追!全部给我追!”

卫士们于是不管排阵,全体策马,驰向那些正要消失于林子里的匪人。有的卫士因为没有收好戈戟,几乎互相挥打。

另外两个较远的骑阵也发现了异动,随即亦拨转方向,加入追捕的行列。

兵队杀入树林内,又再看见对方的身影。那个高大男人跑在最后头,很明显是在殿后。

原本还是心情悠闲的禁卫们,骤然遇上突变,又带上一身不轻的盔甲、军器和猎具,激烈策骑了一段路已经开始喘气;加上战马背负了如此重量,追赶的速度根本比不上那些轻装的匪人。

兵队终于冲出了树林,进入广阔的西郊平原。眼看那伙匪贼已经渐远,队目焦急不已。

忽然匪人之间有一匹马误踏了凹坑,折腿悲鸣滚倒。骑者被狠狠摔落地上,无法站立。

“好!抓活的!要活的!”队目的声音变得沙哑。

殿在最后的那个高大男人越过了地上的伤者,十数步后方才勒止得住。他拨过马首来瞧向那被遗下的同伴。

那伤者忍痛爬着坐直了身子,瞧瞧追赶而来的禁军,又看看停在另一头的领袖,然后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抵在自己的颈项上。

“不要!”那名高大男人虽然隔着布巾呼喊,但那洪亮的声音,整个平原的人都听得见。

伤者握刃的手停住了。

高大男人策动坐骑,往受伤的同伴奔过去。

队目看见了,马上急呼:“放箭!放箭!”

带了猎弓的禁卫立时缓下马儿,纷纷从箭囊抽出羽箭,搭矢弯弓。

高大男人仍在往前奔。

二十五根弓弦同时弹动的声音。

男人迎着­射­来的箭雨,丝毫没有减速,只是把上身弯低下来。

就像奇迹一样,那男人与坐骑安然穿过了箭雨,最接近的一枚也只是划过他的左肩。

男人掠过伤者的瞬间,俯身舒展右臂,准确地抓住同伴的肩颈衣衫,轻松得就像提起纸造的人偶般,一把就将同伴的身躯横放在马鞍前;左掌单手猛力拉缰,坐骑拐了一个美妙的急弯,又往西南逃走。

禁军再次搭矢放箭时,男人早已离得更远,箭矢纷纷落在他身后的地上。

为了放这两轮弓箭,兵队全都止住了,以免误­射­同胞;现在再次起动,对方却早就把距离拉得更远,眼看就要失去踪影。

“追!继续追!看不见就跟着蹄印!”队目仍然叫喊着,可是声音里已经听得出没有多大把握。

那匹折了腿的马儿仍在地上挣扎。队目策马走近,挥手朝部下示意。两名卫士刺出长枪,搠进马儿的头颈。

队目瞧了瞧已追赶到远方的部下,然后跃下马鞍,步前检视马尸。马身上没有任何特别的携带物,马鞍也是已用旧了的平凡货­色­,没有一点儿线索。

加入追捕的另外两名队目也都到达了。

“怎么样?逃脱了吗?”

队目没有回答,眼中却露出惶恐之­色­。让如此重罪的犯人逃脱,那可是天大的责任。

“上面要是怪罪下来,我们可能也会受苦……”

“等一等。”队目突然说。“我想到了一个方法,可以……”

他伸手指向西郊远方的一片林木山坡。大气中虽然漫着薄雾,可是仍清楚看得见,那儿的上空冒着生火的炊烟。

耐­性­是容玉山成就今天事业的最大本钱。

此刻他坐在偌大的“丰义隆凤翔坊分行”厅堂内,双手把拐杖拄在跟前,闭着眼睛,把额头搁在拐杖顶上,高大但已衰老的身体纹丝不动,仿佛入定。

在这场战争里,情报就是生命。传信人已经带来最新的情报:狄斌刺杀章帅的行动败露了;章帅单骑从济远门逃出;容小山带着约四十名­精­锐骑马追击……结果如何却还没有任何回报。

容玉山的脸静止得像木头,心里却前所未有地焦虑,比当年黑道决胜时还要忧心——现在犯险的是他视同­性­命的儿子。

——不应该答应小山……他怎么这么笨,要亲自出手?太危险了……章帅啊……

自从在于润生的府邸开会回来后,容小山就不断央求父亲答应让他出动。

“于润生开出这个条件,也算合情合理啊……”容小山努力地游说父亲。

“他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谈‘条件’?事到如今,他有拒绝这次任务的理由吗?”

“没错……可是爹啊,你想想,要是我添了这场战绩,以后行子里就没有人不服我……”

“小山,是不是有人怂恿你这样想?”容玉山当时表现出狐疑。“是不是……蒙真?”

“不要提蒙真那家伙了。在回来时他就一直在给我泼冷水……爹,这种机会不会再有了。让我去吧!让我证明给人们看,我确实是‘丰义隆大祭酒’容玉山的儿子!……”

抵不住儿子数天以来的热切要求,又看见儿子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容玉山终于也心软了。

现在他却开始懊悔。

这次能否成功刺杀章帅,其实并不是容玉山最关心的事情。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开战的契机,他已不能再等了。

因此他不理会是否会败露行藏,坚决派出达二百人保护容小山;事前他更千叮万嘱儿子:非到必要关头,或是确定章帅死亡之前,绝对不要露面出手。

——可是小山这孩子……终究没有继承我的耐­性­……

于润生。这是他的诡计吗?容玉山想不透。他要诱杀小山,断绝我的希望?还是活捉他来要胁我?不,他应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我要报复甚至不必亲自动手,只要叫伦笑伸出一只手指头就足够了……

——而且要对付小山,平日也有机会,何必大费工夫设计这样一个假局?还要章帅以身犯险……

——章帅不是个容易把头颅伸出来的人。假如这真是个局的话,他愿意这样做,必定是觉得有冒险的价值……那是什么?……

厅堂里已经站满了带着兵器的部下,有的甚至穿上了皮革或竹片编成的护甲,总共一百五十多人。分行内其他部分,加上附近几所房子又集结了二百余人。

此外,容玉山也在中午暗中派遣两支各五十人的先头部队,一支分布在九味坊的“丰义隆总行”外探查和戒备,并确定韩老板仍在行子内;另一支则监视于润生的府邸有没有异常状况。两方面回报的消息都正常。

——太过平静,反而令我觉得不安……

一名部下急步自厅门奔进来。容玉山睁开了眼睛。

“祭酒!”那人在远处便大呼。“我们的人看见公子了!他们从济远门回了城!”

厅堂里的部众现出振奋的表情,马上交头接耳窃语起来。他们已经是属于容祭酒最内围的一支“亲兵”,但容玉山并没有向他们透露这次“兵变”的全部计划——特别是要用武力威胁韩老板这一节。不过首都“丰义隆”的汉子都不笨,早已约略猜到:既然要“处死”狡猾的章帅,接着当然是走这一步。

——叛变这回事,要嘛就不做,要嘛就做到底。

容玉山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可心里暗自吁了一口气。儿子仍然安好。

他举起只有三根手指的右掌,众人立时肃静起来。

“有没有带着……那个人的头颅?”

“没有……”

容玉山的手掌变成握拳。可惜,要把战略变成全面的硬攻了。可是不能死太多人,引起朝廷的注意——现在仍是登基周岁庆典的期间啊……

“那么小山在哪儿?为什么不回来这里?”

“不知道……”那部下的声音中充满畏惧与犹疑。“不知道到哪了。而且……”

“快说!”容玉山把拐杖猛力打在青石地板上。

“而且看见他们的兄弟说:他们似乎很狼狈……全部都没有了兵器。公子,还有蒙真,好像什么都不理,就骑着马儿一直走,拐入另一条街就不见了……”

容玉山半白的浓眉深深压在双眼上。

——小山在城外一定是遇上了什么异样的事情……是什么……足以让章帅亲自引诱他出去……

章帅、于润生,你们在搞什么把戏?

在合和坊的“大树堂京都分店”里,狄斌灌了整整一壶清水,才止得住那因为紧张带来的­干­渴感。

他跟负责“刺杀”章帅的五十多名手下,在“失败”后就分批回到了这儿。今天店子当然不会作生意,门窗全都牢密地关起来。浓浓的药材气味,在闷热空气中令人头脑清醒了一些。

狄斌又再抚摸一下颈项上的小佛像,他最担心的自然是五哥。镰首这一次不必杀人,却比以往任何一次任务还要危险。摸老虎的ρi股,而且要带着所有人全身而退,还不能暴露面目……假如只是正面的决战,不管敌人是谁,狄斌都对五哥有绝对的信心。可是这一次……

假如出了岔子,那么一切都太迟了。然后,容玉山那压倒­性­的力量就会开始反扑……

——老大,希望一切都在你计算内吧……

“六爷……”一个年轻的部下在后面叫他。

是个叫宋吉祥的小伙子,从漂城开始加入“大树堂”已经四年,一向办事很妥当,而且话不多。

——因此,狄斌早前给了他一个特别的“工作”。

宋吉祥看了看狄斌身旁的田阿火,欲言又止。

狄斌会意了,示意田阿火离开。田阿火带着不解的表情,瞄了瞄宋吉祥才走开。

“……那件事情……我昨天查出来了。可是还没有机会向六爷你说……”

“说。”狄斌闭起眼睛,表面上很平静,可是心情比刚才在温定坊里时还要紧张。

“是……‘拔所’。”

“‘拔所’?”狄斌双眼暴睁。“‘铁血卫’的‘拔所’?你确定没有弄错?”

“是的……”宋吉祥被狄斌的气势吓唬得脸­色­变青。“有人亲眼看见……她进去……”

狄斌的两排牙齿紧紧咬合,仿佛胸膛被人用槌子重击了一记。

他深深呼吸了好几次,面容才开始放松开来。

“这事情……绝不能再有其他人知道!明白吗?任何人!”狄斌努力把声音压低。“包括堂主,包括五爷。”

宋吉祥用力点点头,他额上渗满了冷汗。

——他知道自己查出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希望自己能够忘记它。

狄斌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

容小山自出生开始,仪表从来没有像今天般糟糕:头发蓬乱成一团;高价的锦织衣服,不知何时扯裂了左边袖子;裤子和靴子沾满难看的泥斑……原本健康而自信的脸,此刻了无血­色­。

他疲倦地坐在木椅上,双手搁在桌面,十只手指紧张地交扣在一起。惯于活在父亲的保护网之下,此刻容小山就像离群迷路的幼牲,眼睛不断左顾右盼。

蒙真则站在门里,从门缝察看外面的情形。这儿是位于西都府雷鸣坊深处的一幢平凡房屋,是容玉山在首都不同地点秘密收购的七所“窟屋”之一。

所谓“窟屋”,就是平日不作任何业务用途的空屋,只作紧急时避难之用,而且使用一次后就会放弃。屋子的木地板底下藏着少量应急用的金钱和防身兵器,此外就只有简陋的桌椅。

“为什么我们不回爹那边?”容小山的声音充满焦虑。他急于与父亲会合——只要爹动用政治上的影响力,天大的事儿也能盖得住……

“我们不能肯定有没有给盯上。”蒙真回过头来,那水晶般的蓝­色­眼珠在微暗的室内显得更明亮。“假如直接回凤翔坊的行子,等于告诉那些跟踪的家伙:我们是‘丰义隆’的人。”

屋里的部下只余二十八人。蒙真刚才已命令半数的手下,把他们骑过的马牵走收藏,然后再买几匹新的回来。另外要雇两辆普通的马车,给容小山乘坐回凤翔坊——其中一辆用作幌子。

“我们先留在这儿一阵子,确定没有人跟踪监视,才再动身。”

容小山点点头。他庆幸在这危急的时刻,心思缜密的蒙真还在身边。

——现在才发觉,蒙真其实一直是个不错的心腹……平日应该对他好一点……

——爹却要我杀了他们……不,如果这次的事情解决了,要跟爹好好谈一谈……

容小山这才想起茅公雷。“公雷他……不知现在怎样呢……要是他给抓住了,可是个天下大的麻烦……”

蒙真沉默着没有答话。容小山想,他大概比我更忧心吧——他俩从小感情就很好……

“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容小山一拳擂在桌子上。“那儿分明离禁苑的边儿还很远,怎么‘神武营’会出现?而且章帅不是也闯进去了吗?”

“说不定皇帝一时高兴,把狩猎的地方转移了……这很难说。也许章帅现在已经给囚在天牢里了。”

“如果是这样,我们也算拿了他的命。”容小山的表情这才稍稍宽容了一点。“他可不要连累了整个‘丰义隆’……”

“这个倒可放心。章祭酒平日管的事务很少,朝廷里认识他的人根本不多。除了在道上,没有多少人清楚他的身分地位。”

容小山重重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倒霉?爹平日说的不错:坐在越高的位置,就越是要让别人看不见你……怎么这次却连爹都失算了……

“千算万算,可怎也算不到会惹上皇帝老子。我们一心只是提防有人伏击,以为多带些人就万无一失……”

蒙真听见容小山的话,又再沉默了。

——这个小子的头脑其实不错,就是自小给老爹宠得太过分。

“我们还要待在这里多久?一身都是汗臭。我只想快点回家洗个澡,再躲上几天,等事情都冷下来……”

“看来这事情,不是躲几天就可以。”蒙真突然说。

“什么?”

“有人来了。”蒙真指指门缝外面。

屋里的气氛突然又紧张起来。几名部下马上走向收藏了兵刃的地板位置,可是蒙真止住了他们。

“不要亮兵器。”

“为什么?”容小山急得猛跺脚。

敲门的声音。

要是来追杀的敌人,绝对不会敲门。

蒙真垂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门左右打开来。

黑­色­的衣冠,腥红衬里的黑披风,短弯刀与棍­棒­。

“铁血卫”。

容小山整个人像堕进了冷水中。

戴着红缨冠帽的魏一石,排开两名负责开路的部下,当先走进屋子里,面容似笑非笑,扫视着屋里每一个人,那高高的鹰勾鼻就像一柄随时要刺出的尖刀。

在他身后屋外的巷子里,站满了密麻麻的黑衣部众,最少也有三、四十人。

“公子,好久不见。”魏一石那凌厉的目光,最后落在容小山脸上。容小山不禁哆嗦了一下。

“这……这……”容小山的声音微微发抖。“镇道司……怎么……怎么回事,劳您大驾……”

容小山虽然是伦笑的­干­儿子,但地位并不比魏一石优越。“铁血卫”与容系的“丰义隆”,彼此都是伦公公麾下的鹰犬,在不同的范畴为伦公公办事,谁也不指挥谁。双方虽然认识,过去也曾在事务上互相帮过忙,但谈不上有深厚的关系。

“什么事?”魏一石冷笑。“公子比我清楚吧?这件大事已经在皇城那边闹得沸腾了,不久也要传进京都各处。”

——果然在西郊被人认出了吗?还是济远门的守卫通报了上级?妈的,我还在门前拿出令牌来——所以知道是我吧……

容小山不知道如何应对,思绪乱成一团。

——魏一石怎么知道这“窟屋”?怎么找得到来?我们被人跟踪了吗?还是这些部下当中真的有章帅的­奸­细……怎么办……

“­干­爹——伦公公他,知道这事情吗?”容小山拿出伦笑的名号,期望魏一石的表情出现软化。

魏一石不置可否。“保护当今圣上,维持京都里的平安,本来就是‘铁血卫’的职责。”

——没有­干­爹的命令,“铁血卫”会出动吗?­干­爹他难道……已经放弃了我吗?

容小山已经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屋里的“丰义隆”部众一个个脸泛丧­色­。面对“铁血卫”,就算是黑道的汉子也要软下来。他们已经开始想象,被抓进那恶名昭著的“拔所”会有怎样的遭遇……

“魏司。”只有蒙真一人仍然镇静如昔。“可否行个方便?我记得魏司在我们行子的生意里投进过一笔银子,到现在颇有盈利——我没记错的话大概有……一万两银子。我们待会儿回去行子,就把这笔钱结算了,马上送过去给你。”

魏一石冷笑。哪儿有什么投资?这是贿赂的银码。

他摸摸剃得很­干­净的下巴,摆出一副考虑中的样子,没有回答。

容玉山眼中闪出了希望,见魏一石似乎不大接受的模样,马上说:“蒙真,你记错了!我说有三万!三万才对!”

魏一石心中暗笑。这小子根本不懂谈判,一下子就把银码提高到三倍。也难怪,他从小就没有缺过钱……

“可是……”魏一石把玩着马鞭。“这么我不就成了共犯吗……这么大的事情,我可担当不起,万一陛下怪罪下来……”他把手掌往自己颈旁轻轻切了一下。

“那就当作今天魏司没有看见我们。”蒙真说。“以后的事情,有我们容祭酒来担当。其实今天也不是真的出了什么祸事,只要一点时间,就可以把误会化解……”

“但愿如此啊——朝廷那边可是看得很严重……那么我该收的‘东西’,你们回去后不会反悔吧?”

“京都里,没有人敢欠‘铁血卫’的钱。”蒙真微笑说。

“有的。”魏一石盯着容小山的脸说:“死人。”

容小山清楚感觉得到,自己全身毛发的根部全部直竖起来。

“好吧。”魏一石回转身来,走到门口拍拍部下的肩膀。“今天抓不到人,不过总算有丁点儿收获。”

“铁血卫”的队员哄笑了一阵子,然后开始向巷道的出口离去。

蒙真把门关上之后,容小山方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软倒在椅子上。

“今天真是撞邪了……”

“我们一等车子来就马上动身。”蒙真皱着眉说。“这里已经暴露了,不宜久留。”

“蒙真,你说……”容小山犹疑了一阵子。“­干­爹他……是他派人来抓我吗?我死也不要进牢房……还有,‘窟屋’只有我们自己人才知道地点……难道是他已经去找了爹,要爹交我出来?怎么办……”

蒙真走上前,双手捏着容小山的肩膊。“公子,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你只要专心想着,怎样安全回去。”

容小山伸手按着蒙真的手掌。“幸好有你!否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过这一关……回去我会告诉爹,你的功劳有多大!”

“我­干­的一切,都是为了‘丰义隆’的将来。”

蒙真说话时直视容小山,那双晶亮通透的蓝眼睛,闪出意志坚定的光芒。

当朝太师何泰极领着三十多名高级官吏,进入皇宫正殿恢元门前的广场,那气势犹胜过许多曾在沙场拼杀的武将。

广场中央是一条宽阔的青石路,从皇城内郭的镇德门延至正殿门前阶下为止,长达三百六十步,道旁两侧每隔十步之距,就竖立了一双二人合抱的雕龙石柱,每一根上面的祥龙张牙舞爪,姿态各不相同。地上的石砖每一块都刻纹了各种吉祥符号,砖块数目亦暗合天地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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