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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空即是色

听见那爆炸般的声音,茅公雷马上叱喝:“散开!”

“隅方号”的十二大汉马上散开盾牌来,茅公雷及时看见镰首窜进那洞|­茓­。

十几名“丰义隆”箭手奔前,火速搭箭拉弓往墙洞里­射­击,佟八云同时也朝洞内接连掷刀。

刀箭越过沙尘烟雾,飞进黑暗的洞|­茓­,没有传来命中­肉­体的声音。

茅公雷愤怒地前奔,同时喊叫:“所有人都别跟着来!”进入墙洞前,他先挥了一记乱­棒­开路,身体才跳了进去。

那是一家粮米店后面的仓库——因为“丰义隆”举行庆典的关系,当然没有开门。室内颇是漆黑,尤其茅公雷刚从外面正午的街道进来,眼睛一时未能习惯。

他听见前面又发出另一记爆裂声响,显然镰首又破开了另一堵墙壁。

——妈的,他从哪儿找来这根棍子?

因为那股震动,屋顶的瓦片纷纷掉下。几线阳光从屋顶的破洞­射­下来,茅公雷才能瞧见刚越过另一个墙洞的镰首。

镰首早已把腿上的飞刀拔走。此刻他心神无比地专注,完全感觉不到大腿的伤痛,双足无间疾走,手上的木杖则摧枯拉朽,把所有挡在前头的物体破坏或轰飞。

镰首就这样硬生生穿越了三所并排的房屋。但接连破墙毕竟太耗气力,他朝右拐了个弯,在那屋中穿房过厅,终于找到了正门。

镰首就用前冲的身体把那木门撞开。门身比他想象中脆弱,他冲出街道后余势未止,只得在地上翻滚一圈,卸去那道冲力才能跪定。

刚好有五名“丰义隆”护卫守在那个街角,看见这头突然出现眼前的怪物,一时呆立不动。

镰首连想也不用想,木杖就横挥向最近一人的头侧。重击带动那人整个身体离地横飞,鲜血与脑浆泼散,眼珠脱眶而出,飞到墙壁上黏附着。

目睹这么恐怖的攻击,其他四人惶然后退,当中一个更错步扭伤了足踝,重重摔在地上。

镰首也不理会这四人,虚抡了木杖一圈就径直奔过。

茅公雷这时也追出了那个门口,却看见镰首的背影已在三、四十步外。

——他的腿伤了,再跑下去我一定追得及……

镰首此时却突然停下步来。他转身遥遥与茅公雷对视。茅公雷也没有再向前走。

镰首把木杖拄在地上,另一只手因为肩头中了飞刀而软垂。血珠从指尖滴下来。

“五爷!”一声呼喊夹带着马蹄声,从侧面的一条支道传来。“终于找到你了!”

是“八十七人众”里最擅骑术的班坦加。他还牵了另一匹马来,策骑到达镰首的身旁停下。

“为了躲避那些家伙,我拐了好多弯,几乎迷路了……”班坦加说着,却发觉镰首没有看他。他又看看另一面街上的茅公雷,也是一样地凝立着,没有半点追击的意思。

“五爷,快上马,那些家伙快要追上来……五爷……我可不想给乱刀砍死啊……”

镰首听见班坦加这话,才仿佛从梦中醒来,视线离开了茅公雷。他瞧着班坦加一会儿方露出苦笑。

“嗯……我也不想死。”说着,便跃上班坦加为他预备的马儿。

“镰首!”茅公雷远远发出洪钟般的呼叫。镰首正要策马,又回头看他。

茅公雷身后的街道开始出现人群。

“回去吧!”他又再呼叫。“回去你的‘大树堂’!我跟大哥很快就要过来!那就是我们最后一次交手!我就让你跟你的兄弟死在一块儿!”

镰首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也张开喉咙。

“谢谢!”说完,双腿就踢了踢马腹。

茅公雷把黑­棒­搁在肩上。他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悲哀的眼睛目送着两骑绝尘而去。

镰首与班坦加一路沿街疾驰,没有任何拦阻就到达九味坊的北门。

镰首发现,在北门前横七竖八倒卧着十几具尸体,地上散着一堆兵器,有的则仍握在死者手中。

一群人马等候在北门之外,为数三、四十人,其中十余人骑着马匹,全数都带着刀枪弓矢。

“五爷请放心,是自己人。”班坦加收慢了马儿说。镰首也已辨认出门外那些人,全部是他的“八十七人众”部下。

镰首的坐骑踱出北门时,从那十数骑里找出了那个矮小的白衣身影。

狄斌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无言瞧着接近过来的五哥。

“五爷!”部下们同时兴奋地呼唤。

当中独眼的陈宝仁以怪责的语气说:“五爷,怎么这次杀人不带我们一起去?是看扁我们了吗?”他侧首看狄斌。“幸好六爷带我们过来接应!”

“你们没有人受伤吧?”镰首没有回答他,只是微笑关切地问。

“没有啦!”另一个没有骑马的部下说。“我们本来就是‘丰义隆’的人嘛,就索­性­装作来观礼,趁着他们不留意,从后面一刀砍掉一个,哈哈……”其他人也哄笑起来。

狄斌这时策马踱前了数步,其他人都静下来。

“你来了。”镰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嗯。”狄斌也只是点点头。

“我失手了,只差一点点。”

“可惜啊。”

“白豆……”镰首犹疑着不知该说什么。

狄斌把马儿再驱前一些,伸手握着镰首的上臂,仔细察看肩头上那仍Сhā着飞刀的伤口。

“要紧吗?”

“还能动,大概没有伤到骨头。”镰首感到狄斌那只手掌很温暖。“我……”

“别说了。”狄斌放开手说。“你不是以为我跟老大真的恼了你吧?这伤口等回去后再料理,行吗?”

镰首点点头,咧开嘴巴笑了。狄斌那宽容的表情与声音,令他忘却了失败、伤痛和疲倦。

“所有骑马的人一起回去。”狄斌高声下令。“徒步的在街里散开,回头再在武昌坊集合。”

部下们点头呼应。

“武昌坊?”镰首奇怪地问:“我们不是回家吗?”

“老大今早已经决定了:放弃那大宅,所有人转移到‘大树堂’店子。”狄斌神­色­凝重地说。“经过今天,蒙真必然全力来复仇,那是我们最后的城堡。”

典礼很快就完结了。因为刚才一场刺杀的扰攘,萧贤和其他官员为免惹上闲话,没有观礼便匆匆离去。简单的仪式进行过之后,蒙真和茅公雷也在加倍人马的保护下立即离开,打道回“凤翔坊分行”,而原定接着举行的盛大宴会也都取消了。

可是这一切章帅都不在乎,他只是要在众人的目光前坐上那张沉黑的交椅。

此刻他仍然坐在那椅子上,“丰义隆总行”的正堂再无其他人。下午的阳光从狭小的窗户透进来,但偏偏老板首座的那个位置却沉在­阴­影中。

章帅闭起眼睛,背项紧紧贴着椅背,手指抚摸着两边的椅把。

他从来没有坐得像今天般舒服。

右面的阶梯传来声音。那两个老仆仍没有脱去刚才祭祀用的道服,其中一人把那带着滑轮的椅子抬了下楼,另一人则抱着韩亮拾级而下,然后很小心地将他放在椅上。

韩亮­干­咳了数声,然后向扶着轮椅的老仆挥手示意,老仆把他推近到章帅的跟前。韩亮再挥了挥手,两名老仆躬身行礼后,自正堂的后门离开。

“为什么不上来?”韩亮的表情十分严肃。“听不到我在上面摇铃吗?”

“我想多坐一会儿。”章帅仍然闭着眼没有看他。

韩亮又咳了一会儿。两人没有交谈。

“为什么?”韩亮打破了沉默。“为什么­干­这种事?”

“跟我没有关系。”章帅的表情仍旧很轻松。“是于润生。”

“你说谎的专长,留给对着别人时用吧。”韩亮皱起稀疏的双眉。“我们在一起有多久了?三十年?”

“太久。”章帅的嘴角牵起,却并不是真的在笑。“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一切不是都说好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韩亮那五官细小的圆脸显得通红。“‘丰义隆’的交班已经完成了,你不是已经坐上这个位子了吗?跟蒙真好好合作吧,再这样胡搞下去,‘丰义隆’就要散了。”

“你已经很久没有坐在这里吧?”章帅这次是真的笑了。“这感觉很舒服。”

“小棠,听我的。”韩亮虽然恼怒,但声音仍是那样柔和。“当了老板,还不是一样?我的爷爷跟我,还有你们,当初还不是为了吃一口饭?为了不给人家欺负?现在这样也足够了吧?好好把‘丰义隆’守下去就好了。”

“那是因为你坐这个位子太久了吧?”章帅睁开眼的同时收起了笑容。“坐得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而且是你爹爹传给你的,你从来没有尝试过,站在下面仰望这个位子的感觉。”

“你这是什么意思?”韩亮的表情突然变了。单眼皮的双瞳­射­出久未现过的光芒,圆滑的双颊因为抽紧而凹陷了。从前“丰义隆”的每一个人,最害怕看见的就是这张脸。

“你忘了那些日子吗?”韩亮继续说。“整个京都里满是想我死的人。爹留给我的,不过是个在几条街道收‘规钱’的小角头。那十年,我没有一晚睡得好。没有我,就没有今天这样的‘丰义隆’。”

“善忘的人是你。”章帅自椅子站起来。从高俯视着韩亮。“那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吗?有多少事情是我替你策划的?多少计谋是我替你想的?”

他上前一手搭在轮椅的背上。“人家都说:‘丰义隆’的第三代韩老板是个天才。没有人知道那个‘天才’后面还有我这个影子!容玉山跟庞文英,在台前风风光光,帮里的人都竖起拇指说是英雄;我呢?在他们眼中就像是妖怪。”

“我不是在低贬你。你确实也有你的才能。你很有用人的眼光,而且你敢用,这是京都里其他那些帮会输给你的原因。可是没有像我这样的人给你用,一样也没有今天的‘丰义隆’!”

章帅放开椅背站直身子,回头再次看着那个老板的宝座。“我没有什么遗憾,我已经拿到应该属于我的那个位置了。不是容玉山跟他那混账儿子,不是庞文英跟燕天还,是我。”

“既然你坐上了这位子,就当个称职的老板吧。”韩亮的脸容软化了。毕竟章帅只有在面对他时才会如此坦白。“好好地用蒙真。”

“我九岁时就明白了一件事。”章帅背对着韩亮说。“世上只有两种人:奴役别人的,还有给别人奴役的。我很早就决定了,这一生要做其中哪一种,而且死也不要再变回另一种。”

“小棠……”

章帅重重地坐回那交椅上。“你大概忘记了:现在你已经不是这儿的老板了,你的戏已经演完了。”

他在椅上俯低身子,满含深意地朝着韩亮微笑。“毕竟都一起那么多年了。你安静地在一旁看着,我们就还是‘朋友’。”

茅公雷凝视着父亲的遗物。

那柄锯刀的刃身上有一道深深的凹痕,就是跟那枚巨箭碰击造成的。

那枚箭如今放在刀子旁。箭簇是一片像蛇舌般分叉的­精­钢,厚达两分。加上足以造成那道凹痕的力量,还有箭身在空中飞行的旋转,这一箭假若真的­射­中蒙真的身体,肯定带着大片撕裂的肌­肉­与内脏,透背而出。

“大哥,对不起。想不到会这么险。”

蒙真负手站立在窗前。回来“凤翔坊分行”之后,他还没有见过妻子。她必定已经知道正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暂时不想看见她担心的眼泪。

“算了吧,是我自己决定这样做的。像你说的,真是想不到。”蒙真没有回头。“镰首,果然很可怕,连我们预备好的队阵也给他破了。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也杀不了他,总是个祸胎。”

茅公雷脸上泛出愧­色­,幸好蒙真看不见,他开始有点后悔把镰首放走。毕竟大哥冒了这么大的危险把镰首引出来,结果空自折损了许多部下。

“那个马宏……”蒙真又说:“……死了吗?”

“是的……我已经派人向其他来自西南那边的掌柜打听过。原来镰首几年前去过噶拉穆——那时候于润生还在漂城,是庞祭酒让他去的,大概是在那时候跟马家有了交情。至于罗孟族为什么也来协助他就不知道了。真奇怪,那些人应该都知道,这样子的任务必死无疑……”

“镰首这个人,确实有一种很独特的力量,让别人拼命地跟随他。”蒙真回头瞧着茅公雷的眼睛。“是吗?”

茅公雷知道大哥看透了他对镰首的敬佩,不发一言。

“蒙祭酒,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花雀五。

还只是下午时分,江五却已经喝得微醉,手里仍然握着酒杯。自从正午知道竟然杀不了镰首,他就一直靠着喝酒镇定心神。

蒙真瞧着这个带着“镰首要来行刺”的情报前来投诚的家伙。他们本来就是一起长大的旧识,蒙真对花雀五离开于润生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这个人连自己的义父庞文英都出卖了。而且现在首都的情况已非常清楚,“大树堂”根本就没有将来。

“你看呢?”蒙真凝重地问花雀五。

“镰首能够混入这么接近总行的地方,更加证明了背后的是章帅。”江五的刀疤脸虽然已经涨红,但脑袋仍然清醒:“不管镰首是否得手,章帅都有好处:蒙祭酒你死了,自然遂了他的心愿;即使失手,你必定大举进攻‘大树堂’。于润生虽然必败,但他们仍保留着一批强手,这一战我方必定耗损不小,章帅也就可以趁这个机会收拾成果。”

“可是我们没有选择吧?”茅公雷叹息。“大哥在这么多各地帮众面前被行刺,假如也不还以颜­色­,我们下不了台。这些章帅也必定早算定了。”

“他就是这样可怕。”花雀五苦笑点头,又呷了口酒。

背叛于润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自从决定了之后,花雀五每晚都睡不好。原本以为过了今天,于润生失去镰首这条右臂,自己可以安心一点,没料到茅公雷竟然失败而回。花雀五心里暗地在咒骂他无能。

“但这样一来,章帅也暴露了他的心思。”茅公雷抓起桌子上的箭。“他根本容不下我们。”

“即使没有发生今天的事情,这一点我早就知道。”蒙真说。“章帅就是这样的人。”

他说着时露出微笑。虽然今天差点被­射­杀,蒙真的脸上却找不到一丝愤怒。

“大哥,你决定要怎么做?”

蒙真抚摸着胡须,蓝眼睛里透出只有于润生堪比的异采瞳光。

“等那些分行掌柜都离开了京都。我不要借助他们任何人,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自己可以摆平这件事情。”蒙真握住一只拳头。“现在开始筹备集结所有直系的人马。这次刺杀,我正好可以利用它,令容玉山留下的各路部下归心,另外再加上‘三十铺’的全体兵力。用十倍的数量压倒他们,这样才能够尽量减少我们的折损。只要一举取胜,乘着那股信心士气,章帅在我们面前也只是一只蚂蚁。”

茅公雷听得热血沸腾,站了起来,双手不自觉用力,把那枚铁箭拗弯了。

“春天结束前,我们把‘大树堂’夷为平地。”

“大树堂京都店”的四周都满布了守护的汉子。光天化日的武昌坊大街之上,他们当然都不能佩兵刃,但狄斌在筹建药店之时,早已在四边的外墙设计了许多收藏兵械的暗格,守卫们只要发觉有异,随时都可以武装起来。

店后的院子有一半划作马厩,共可容纳十五匹马,另有一辆镶有铁板的马车随时备用。镰首和狄斌在这儿下了马,在部下们护卫下匆匆进入店后的仓库。

“快!拿刀创药来!”狄斌紧张地呼喝着,一边硬把镰首按到椅子上。

“白豆,别这样,我没事。”镰首微笑坐了下来,表情显得轻松,可是谁都看得出他的姿态流露出罕有的疲倦。

镰首环视仓库,这才看见另一头的李兰。她手里抱着他最小的女儿,于阿狗、黑子跟其他孩子也都围着她。

“嫂嫂……”镰首一脸歉意地站了起来,狄斌又再把他按下去。

“五叔叔不要起来。”李兰把女孩放下走了过来,孩子们就像一群小鸭般跟在后头。“你没打紧吧?”

镰首叹息着摇头。他看见李兰的脸上溢满了焦虑不安,突然放弃了家园移到这儿来,她当然知道是什么一回事。镰首低下头不敢看她。

部下把药物拿来时,狄斌早把镰首的衣袖割开。他先用一块布压在伤口旁,才慢慢把那柄飞刀拔出来,镰首没有皱一皱眉。

狄斌用那块布压住伤口好一会,确定血已经流得慢了,这才移开,把药粉仔细撒下。

“嫂嫂……”镰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说这些话的资格。这时他感到右边的尾指被人抓住了。

是黑子。他握住那只手指,圆滚滚的眼睛瞧着父亲的脸。镰首朝儿子报以微笑。

“我也来。”班坦加蹲在镰首身前,同时替他治理大腿的刀伤。

“嫂子,没有事的。”狄斌一边包扎镰首的肩头,一边说。“五哥回来了,就没有人能够伤害我们。”

李兰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有两个孩子看见血就哭了,她蹲身把他们都抱住,用身体挡着他们的视线,轻轻拍着他们的背项,哭声变小了。

三名部下匆匆过来,协助李兰把孩子们抱到另一处。只有黑子仍然握着镰首的手,留在他的身旁。看见鲜血淋漓的刀口,这个孩子却没有害怕。

于阿狗比黑子还要大,也早就看过死人,可是看见镰首的伤口,也不禁被吓得脸­色­苍白。然而看见黑子那样勇敢,他强忍着没有哭,但也跟随着妈妈远远走开。

这时附近几个部下都站直了。镰首抬头,看见到来的于润生。

“老大……”镰首站了起来,也不顾班坦加还在包扎他的大腿。

于润生的脸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瞧着镰首不发一言。

“老大……”镰首低下头来。

“老大,他已经回来了……”狄斌手挽着镰首的臂胳。“你就别恼他吧……”

“我像在恼他吗?”于润生伸出手来,搭在镰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头。“我从来没有答应让你退出‘大树堂’啊。只要你仍然叫‘老大’,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再说。”

狄斌松了一口气,笑着看看镰首,又看看于润生。

——就算到了最后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大树堂”仍然存在……

“而且你令我很骄傲呢。”于润生继续说。“以你一个人的力量,几乎就把整个形势改变了。有个这样的弟弟,是我的光荣。很可惜,只差了一点点……”

“他们早就预备了对付我的方法。”镰首压低了声音。“老大,我恐怕消息走漏了,‘大树堂’里……”

“我知道。”于润生没有显出意外的表情。他瞧了瞧狄斌。“花雀五,他已经倒向蒙真那边。这是当然的事,江五从来都不笨。”

“接下来……”狄斌的笑容消失了。“会演变成怎样?”

“蒙真必定倾尽力量来攻打我们。”于润生放开了镰首的肩头,双手负在背后。“就算他知道是章帅的计谋也没有办法。这样给公然行刺,他不来讨这个仇,‘丰义隆’里再没有人会服他这个新任祭酒。”

“会派多少人来?”狄斌忧心地问。

“五弟还在,蒙真知道这是一场硬仗。他要尽量减少折损——因为下一个敌人就是章帅。我若是他,必定发动所有的兵力,由茅公雷指挥作战。容玉山直系的人马,加上‘三十铺总盟’,我猜至少有一千二百人。”

狄斌的眉皱成了一团。“大树堂”如今只剩下大约二百人——其中大概只有一百五十人是拿刀子的“硬手”,即使加上镰首的八十几个亲兵,连三百人也不到。

虽然守在这座坚固的“大树堂京都店”占了地利,但对方兵力多达数倍;己方有镰首,但对方也有一个旗鼓相当的茅公雷;再加上“三十铺”那些强手……

一想到自己的指挥能力将决定这一战的结果,狄斌不禁又紧张起来,胃也缩成了一团。

“太危险了……”狄斌摇摇头说:“而且这不是普通的打斗。这里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地盘。对方围过来打,我们赢不了就统统都得死在这儿……老大,你想清楚啊……”他别过头,朝部下们挥挥手,所有人离开了仓库。除了黑子仍然站在原地。

“白豆,你想说什么?”于润生等最后一人都出去后才问。

“有些想法我一直不说,是不想打击大伙儿的士气……”狄斌吞了吞喉结,又说:“可是现在……老大,说实的,我们在京都已经输掉了。虽然我也不想承认,而且还有二哥的血仇没有报。但是现在没有办法了。不如趁着我们还有些本钱时离开吧。以我们三兄弟的力量,到哪儿也可以从头­干­起……”

“白豆——”镰首咬着嘴­唇­。

“五哥,我知道你还念着她。”狄斌打断了他的话。“可是你也得为大嫂,还有那些孩子着想啊!还有那些死心塌地跟着我们的好兄弟……你要送他们去死吗?小语的事情,等我们在别的地方安顿了之后,回头再想办法。”

镰首无言,他知道狄斌说的话都正确。他当然想留在首都拯救宁小语。但没有了他,“大树堂”要安然撤退就危险得多了……他垂头看看黑子。

——这个没有母亲的儿子,我已经亏欠了他许多……

“不,我们不走。”于润生此时却断然说。“走了,我们过去一切的努力都将白费。”

“可是……”狄斌知道要说服老大不容易,但现在已经是最后的机会。

——是时候利用药店里的“那个”了……

“白豆,我不是跟你说过要相信我吗?”

“我记得。”狄斌回答。“我永远都相信老大。”

“那就好了,继续相信我。”于润生眼瞳中又再出现那种异采。狄斌记得每次看见这光采后,奇迹就出现了。

——每次都出现的,那就不再是奇迹。

可是狄斌无法想象,“大树堂”还有什么别的活路。

“只要我们留在京都,胜利最终将会属于‘大树堂’。”于润生直视着狄斌说。“那些背叛我们的家伙,全部都要付出代价。”

他仿佛看穿狄斌的想法,又说:“白豆,最初建这药店时,我决定造‘那个东西’,不是给我们逃走时用的。”

狄斌怔住了。

——这就是说,老大在很久以前就另有计划……

“那么……”

“反正已经快到最后关头了,我就把一切的安排告诉你们吧。”

狄斌和镰首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

三个结义兄弟把头聚拢在一起,于润生开始讲解他深藏已久的计划。

崔丁坐在桂慈坊“总账楼”里,一边拿手帕抹着脸上跟手掌的汗,一边听取部下们的报告。

今年春季回暖得格外早,才二月末的空气已经带着闷意,一阵黏湿的感觉。可是,崔丁流汗不只是因为天气,也因为紧张。

“三条座/三十铺总盟”已经十多年没有筹备过如此大规模的动员了。崔丁年纪轻,没有怎么亲历过当年的首都黑道大战,但当年老爹崔延力保“联昌水陆”的战况如何凶险,少年的他仍印象深刻。

崔丁一丝不苟地执行了蒙真发出的动员命令。下面虽然有佟八云和孙克刚协助组织人马,但要安排这次调动也不是容易。食宿和兵器方面倒还易办,最要命的是这次“三十铺”出动的兵力接近整个组织人数的七成,在备战期间仍要维持各种生意的正常运作才最困难。崔丁不得已,只好把许多较不重要的生意暂停了。当然他知道“三十铺”在这期间的损失,蒙真事后必定动用“丰义隆”的资源完全补偿。

比起许多“三条座”的老一辈,崔丁可说义无反顾地支持蒙真的指挥。他明白:“丰义隆”这条大鱼翻翻身子,首都黑道就涌起了轩然巨波,像“三十铺”这群小鱼若不顺着大鱼来游,只有给冲走的份。

经过一个月前“丰义隆”接位大典那起事件,谁都知道“三十铺总盟”是蒙真的一支亲兵。这事情并没有引起“丰义隆”内的反感——“三十铺”本来就是“丰义隆”的附庸,如今蒙真能够直接指挥,更显示了他的权威。

而“三十铺”成为“丰义隆”实质最大权力者的直系势力,在黑道上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地位。

崔丁当然知道:待一切形势都稳定下来后,蒙真把“三十铺”直接并入“丰义隆”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他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得到合理的地位与回报就行了,帮会的招牌算得了什么?

崔丁这个“三十铺”副总管,已经在蒙真面前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才­干­,他深信将来自己加盟“丰义隆”后,前途只会更加光明……

听了报告之后,崔丁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总账楼”的窗前,俯视那片不久前才令“三条座”的命运发生大转折的空地。

超过三百名“三十铺总盟”的战士已经齐集在空地上,其中以巴椎为首那群壮硕的石匠特别显眼,一个个的身体硬得就像他们每天雕凿的石块一样。“隅方号”的八十余名石匠几乎全数出动了,巴椎也是唯一亲自出阵的“三条座”头领。

佟八云当然也在人群中,亲手检查部众手上的兵器和身上的竹片护甲。崔丁知道,佟八云这一年来花了偌大的心血调练这群部下。上次杀不到“三眼”,佟八云足足在桂慈坊市集里喝了两天闷酒。现在机会又来了,他的情绪明显十分亢奋。

佟八云这时也看见了楼上的崔丁,他朝崔丁高高竖起拇指,表示一切准备都已完成。

只等“丰义隆凤翔坊分行”那头传来的进攻命令了。

“丰义隆”的人马也已在四处不同地点集结,崔丁当然不能确定数目,但他估计必定超过一千人。对手是那只已经名震首都的“怪物”,蒙真不会吝啬兵力。

在首都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进攻,蒙真当已取得伦公公的批准。崔丁猜想,伦笑定然不喜欢这件事情。然而蒙真确实险遭刺杀,伦笑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这场战斗早已在所有人预料之内。崔丁听闻了,在首都的街巷里有人开出赌局。赌的当然不是“丰义隆”跟“大树堂”谁得胜,而是一旦开打“大树堂”能够挺多久。

又有另一名部下上了楼子来,向崔丁报告在首都街上的准备。从桂慈坊出发往武昌坊路途并不短,而为免造成混乱,所有人都只能徒步。因此,崔丁在路上预备了两个休息点,以尽量保持部下们在战斗前的体力。

“记着,有的家伙可能想喝酒壮胆,绝对不要给他们。只能喝水。”崔丁吩咐着说。

那名部下点点头又下楼去了。

这时崔丁听到楼下雷动的欢呼声,他马上走到窗前。

果然,三人骑马进入了空地,其中一个手里握着黑底金字的“丰”字小旗。“三十铺”的汉子个个把兵器提在手里,随时准备出发。那三骑却没有在空地上停留,继续驰来“总账楼”的正门。佟八云瞧着那三人在门前下马,心里感到不妥。

崔丁匆匆奔下楼,在地面的前堂迎接三名使者。

“是盟主——不,蒙祭酒下令进攻了吧?”崔丁心急地问,却发觉三人脸­色­沮丧。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握旗的那个人开口。

“蒙祭酒下令你们所有人解除武装,然后散去,各自继续平日的­干­活。”

“什么?”崔丁很少这样高声叱叫。“你在开什么玩笑?”

“‘丰义隆’这边也是一样。”那使者叹了口气后说。“今天的进攻取消了。”

“改日子吗?”

使者摇头。“我也不知道。”

“总有原因吧?”崔丁的声音接近呻吟。“你要我怎么向外面这许多兄弟交待?”

“蒙祭酒也是不得已。”另一个使者回答。“刚才魏一石过来找他,带来了伦公公的命令:京都里一滴血都不许流,任何人都不得生乱,否则‘铁血卫’就要做事了。”

崔丁脸­色­大变。“铁血卫”。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伦笑要求首都里绝对平静,也就是发生了关乎朝廷甚至皇帝老子的事情……

“又要打仗了,南方的乱军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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