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们一行全挤到后车门边了,在又湿又热的污浊空气中几乎窒息。通过
售票员位子时,众人一阵拳打脚踢又推又挤。高大如一座塔的隆斯崔率先向车厢内
挤进去,巧丽这会儿被挤开了,不得不放下隆斯崔的左手臂,只能拼命跟着同行的
众人。
售票员又动口又动手,想办法把乘客弄进车内,又得奋力关起那扇折叠的黄|色
两层车门。后门处一堆人挤在那儿,摇着手中的零钱,售票员谁也没理,只顾着关
紧车门,招呼司机发动车子。一些没能挤上车的人绝望地散落在原地,已被淋成落
汤鸡了。
隆斯崔的身子随着电车摇晃着,他右手摇着张一元钞票,越过其他乘客的头顶
递向售票员。车内本来就闷得可以,尽管所有的车窗完全密闭隔绝了雨水,车内空
气的湿度还是非常高,这更令人喘都喘不过气来。
售票员一边吆喝着,也是奋斗了半天,才拿到隆斯崔手中的钞票。乘客你推我
挤,把隆斯崔弄得像只被激怒的大熊一样咆哮起来,最后,他总算找回了零钱,用
肩膀顶出一条血路和同伴会合。在车厢的中段位置,他找到了巧丽和其他人,巧丽
紧紧抓着他的右臂靠着他,隆斯崔则拉着吊环平衡身体。
倾盆大雨中,电车走走停停地驶向第九大道,在紊乱不堪的车阵里,每前进一
英尺都得费极大的劲儿,把引擎吼得隆隆作响。
隆斯崔的手伸进口袋里,摸他的眼镜盒,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咒骂了一声飞
快地抽回手,银眼镜盒倒是顺利掏出来了。巧丽问:“怎么啦?”隆斯崔不解地检
查自己的左手,大拇指和手指尖有几处地方冒出血,他感觉眼前有点摇晃起来,脸
部僵硬地扭曲着,呼吸也发着轻微的咻咻声,“一定是割到什么了。妈的会是什么
鬼……”他的脑袋开始混浊起来,电车这时猛一踉跄摇晃着停了下来,所有人一起
向前倒,本能地,隆斯崔左手抓住吊环,巧丽则紧紧抱着他的右臂,电车又突然住
前冲了几英尺。隆斯崔掏出手帕使劲按按出血的地方,把手帕放回裤子口袋里,然
后从盒里拿出眼镜,再把眼镜盒放回口袋,他取下夹在右腋的晚报,像是要打开来
——忽地整个人像陷入一片越来越浓的烟雾中一般。
电车停在第九大道上,群情哗然的候车乘客猛捶紧闭的车门,但售票员摇着头,
雨越下越大,电车又缓缓上路。
隆斯崔忽然松开吊环,一字未读的报纸掉落在地,他手按着额头,急急地喘气,
并且极其痛苦地呻吟起来,巧丽惊骇地抱着他的右臂,求助般地转头张望着……
电车这时开到第九大道和第十大道的交接处,在宛如迷宫的车堆里,仍是走一
步,停一步,走一步,停一步。
隆斯崔大口喘气,全身僵直地痉挛着,眼睛睁得像个吓坏的小孩,而且,像个
泄了气的气球般,整个人崩垮了,坐在他面前的年轻女郎腿上。
这位女郎黑发黑眼,搽很重的胭脂,相当漂亮,正和她的男伴聊天,男的是个
体格很魁梧的中年男子,站在隆斯崔的左侧,见状立刻拉着隆斯崔无力的手臂,生
气地大吼:“嘿,起来,你他妈的以为你在哪儿?”
但隆斯崔毫无反应地从女郎腿边滑下,重重倒在车地板上。
巧丽应声叫起来。
刹那间全车一片死寂,随即,车上所有的乘客一阵骚动,皆伸长脖子向这边看,
隆斯崔同行的一干人开始奋力挤过来。 “怎么搞的? ”“是隆斯崔!他倒啦!”
“醉了是吗?”“嘿,留神——他昏倒了!”
柯林斯及时抱住跟着颓然倒下的巧丽。
浓妆艳抹的年轻女郎和她粗壮的护花使者,这下可真吓住了,两人脸色发白,
话都说不出来,女郎更是一下跳到旁边,紧抓着男的臂膀,花容失色地看着地上的
隆斯崔,“老天爷,”她突然惨叫出声,“谁赶快想想办法啊?你,你看他眼睛!
他——他……”她噗嗦噗嗦抖个不停,把脸埋到男伴的身上。
德威特呆立一旁,两手紧紧绞着,亚罕和罗德合力把隆斯崔的沉重身躯抬到年
轻女郎原先的座位上,邻座的意大利裔男子也立刻起身,帮着两人让斜靠椅上的隆
斯崔平躺下来,此刻,隆斯崔的眼睛死鱼般睁着,嘴巴半张,虚弱的喘着气,口中
并开始冒出白沫。
这波骚动此时已传遍全车,一声有力的斥喝声之后,满车的乘客合作地靠向两
旁,让路给一位袖子上标示着警官肩章的壮警察,这名警官碰巧搭这班电车,站在
前门驾驶座旁边,司机也煞住车了,和售票员两人跟着挤过来一探究竟。
警官粗暴地推开围成一团的隆斯崔同行众人,俯身检视着躺下的隆斯崔,隆斯
崔身体再度抽搐了一下,就再也没动静了。警官直起腰来,阴郁地说:“死了,看
样子!”说着他们目光忽然瞥见隆斯崔的左手,只见手指头一带像被什么刺伤一般,
有十几处伤口,血球已凝结成一小团一小团,而且有发肿的现象,“像是谋杀,喂!
你们这一帮人,别靠过来。”
警官用看嫌疑犯的眼神注视着这群和隆斯崔同行的人,他们也本能地立刻紧拢
成一堆,像是彼此护卫抵御外敌一般。
警官大喊着:“任何人都不准下车——听到没有?留在原地!喂,你!”他又
专横地对司机说:“车子也不准开动,你回你的驾驶座,门窗也保持紧闭——晓得
了吗?”司机奉命走开了,“还有你,售票员,你赶快跑去第十大道转角那儿,找
正在执勤的交通警察,要他马上联络管区警察,还有要他一定马上联络到总局的萨
姆巡官,都记下了吗?等等——我来开车门,我可不允许谁趁着开门偷偷溜走。”
警官亲自带着售票员到后门.亲手拉下拉杆开了门,且一等售票员奔入雨中便
立刻把门头上,售票员快步冲向第十大道,警官又下令给一位身材高大而其貌不扬
的男子,“你来负责看着,谁都不准碰车门,知道吗?”该名男子很荣幸似地连连
点头,警官这才又一路挤回隆斯崔的尸体所在处。
电车后面是一整排动弹不得的车子,不耐烦的喇叭声咒骂声连绵不绝,吓得半
死的车上乘客,只能眼睁睁瞧着外面一堆人。有个人脸贴在滚着雨水的车窗往里窥
探,这时,负责看门的高个子丑男子大喊,“嘿,警官,这儿有个警察想上车!”
“等等!”警官不放心,还是自己去开了后门,放进来一位交警,交警行了个
礼,说:“警官,我是第九大道执勤警员,听说这里出事了?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地方?”
“似乎有人在车上被杀了,”警官关好门,对看门的男子又使个脸色,后者默
契十足地表示同意,“当然要你帮忙,我已派人通知管区和总局的萨姆巡官,你到
前门那里,确保谁也不准上车,谁也不准下车,留心着前门。”
两人一起往前走,警官只到隆斯崔尸体处,交通警察则一路向前,努力挤到驾
驶座那儿。
警官大叉腰,注视着隆斯崔,“谁第一个发现的?”警官大声问,“这两个座
位原来是谁坐的?”年轻女郎和中年意大利男子同时开口。“一个个来,你先来,
叫什么名字?”
年轻女郎还在科,“埃米莉·杰威特,我——我是个速记员,下班要回家,这
个人他——他刚刚倒在我腿上,我赶快起来,让位子给他。”
“你呢?先生。”
“我叫安东尼奥·方塔纳,我什么也不知道,这个——男的他倒了,我就起来,
把位子让给他。”意大利人回答。
德威特走上前来,他这时显得很镇静,“警官,我比较清楚事情的经过,这个
人叫哈利·隆斯崔,是我的合伙人,我们正要一起参加晚宴——”
“晚宴?哦?”警官不怀好意地扫了众人一眼,“晚宴,大家一起吃吃喝喝,
很和气很愉快的那种晚宴是吧。这位先生,我看你先留着气力,待会儿直接讲给萨
姆巡官听好了,我看到售票员和我们一个警察同事来了。”
说着,警官马上挤到后门处,售票员正拍着门,雨水从他的帽舌奔流而下宛如
瀑布,旁边站着一位警员。警官还是亲手开门,同样,两人一上车,他就立刻关上
车门。
警员行了个举手礼,“第十大道执行警员墨洛报告。”
“很好,我是十八区的达非警官,”警官板着脸说,“通知总局了吗?”
“是的,省区这边也联络了,萨姆巡官和管区的警员应该随时会到。巡官有交
代,要车子立刻开到四十二街和第十二大道交口的绿线车库去,他会直接赶到那里,
巡官还交代任何人不准碰触尸体,此外,我也联络了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