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听一下,为什么你刚刚说你搭乘10点30分的渡轮,而别人亲眼看到的却是,你10
点45分上的船?”
布鲁诺稍稍挪动一下身子,神情非常严肃地说:“在你回答问题之前,德威特
先生,我有责任得先警告你,你所说的任何话,有可能成为将来指控你的证据,这
里有警方的速记员,会记下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如果你不愿意回答,你可以保持沉
默。”
德威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用他细长的手指扶扶衣领, 努力扮出一个笑脸,
“要命的结果,”他声音很轻,站了起来,“这是玩弄事实的代价……是的,各位,
我刚刚是撒了个谎,我搭的是10点45分的渡轮。”
“乔纳斯,记下来没有!”萨姆大声下令,“德威特,为什么你要说谎?”
“这个问题,”德威特毫不犹豫地说,“我拒绝做任何解释,我和一个人约了
在10点45分的渡轮上碰面,但这全是我私人的事,和这件可怕的杀人案件毫无关系。”
“很好,你约了某人在10点45分的渡轮上见面,那他妈的,为什么11点40分你
人还会在船上?”
“拜托,”德威特说,“请注意你的用词,巡官,我不习惯以这样的说话方式
交谈,如果你一定得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拒绝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布鲁诺飞快丢了个眼神过来,萨姆只好把就要破口出去的话,硬生生吞出来,
深呼吸之后,萨姆把声调中的攻击意味尽可能调到最低,“好的,请说您这是为什
么呢?”
“这样好多了,”德威特说,“因为我等的那个人,并没有在约好的时间露面,
我猜他可能有事耽搁,便留在船上,前后坐了四趟,直到11点40分,我放弃了,决
定回家去。”
萨姆冷笑起来,“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这种解释吗?你等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对不起,恕难奉告。”
布鲁诺对着德威特摇摇手指头,“德威特先生,你正把自己推到一个最最不利
的位置,你自己应该心知肚明,你刚刚说的话实在非常非常地不可信——你若没有
具体的证据支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可能相信你这种解释。”
德威特闭上了嘴巴,两手交叉于胸前,眼睛看着墙壁。
“很好,”萨姆明显动了肝火,“也许你可以说说着,你这个会面是怎么约的?
随便有了什么记录都成——信件,或者约定时有人在场看见听见之类的?”
“约会是今天早上用电话订的。”
“你说的今天早上,是星期三早上吧?”
“是的。”
“对方约的?”
“是的,打到我华尔街的办公室,我公司的接线人员不留外面打进来的电话记
录。”
“你原来就认得打电话约你的这个人?”
德威特保持沉默。
“你刚刚说,”萨姆毫不放松地追问,“你后来溜下船的唯一理由,是因为你
累了,决定回西安格坞的家是吧?”
“我想,”德威特无力地说,“你们不会相信我说的。”
萨姆脖子上的青筋应声全浮起来了,“去他妈的,你完全说对了,我是不信!”
萨姆一把抓着布鲁诺的手臂,拉他到墙角,两人低声商量起来。雷恩悠悠叹了
口气,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候,皮波第副组长一马当先,领着一串人从候车室回来,后头的刑警
抱着一堆黑色的廉价皮包,慌张地跟着冲进站长室来,皮包共有五个。
萨姆问皮波第,“这些是干什么的?”
“你要我找的皮包,符合描述的全在这里,还有,”皮波第笑了起来,“六个
忧心忡忡的皮包主人。”
“默霍克上头有收获吗?”
“没任何皮包的踪迹,老大,另外水上警察队那些家伙泡了半天脏水,到此刻
为止,毫无进展。”
萨姆走到门边,震天一吼,“希克斯!吉尼斯!上来一下!”一个船员和一个
电车驾驶员跑着上楼梯,跑着进来,脸色一片惊恐。
“希克斯你看看这些皮包,可有伍德带的那个?”
希克斯仔细看着地板上那一堆皮包,“呃——这——每个都很像,实在很难讲。”
“你呢?吉尼斯?”
“我也觉得很难说,巡官,它们几乎全一个样子。”
“好啦,你们滚吧!”两人离去,萨姆蹲了下来,打开其中一个皮包,清洁如
威尔逊太太低喊了一声,愤慨却敢怒不敢言,跟着抽抽搭搭啜泣起来,萨姆拉出一
团脏工作服,一个午餐盒子,还有一本纸面本小说,萨姆一阵恶心上来;他跟着对
付第二个,汉瑞·尼克森吐出一串愤怒的抗议声音,萨姆给他冷冷的一眼,让他闭
上嘴巴,毫不客气扯开皮包,里面有几片硬纸板,铺着羊毛布,上头排满了廉价珠
宝和小装饰品,此外还有一堆订货单,都印了他的名字;萨姆把这皮包摆一边,再
看第三个,里面只有一件胜了的旧长裤和一些工具,萨姆抬起头,山姆·亚当斯,
默霍克波轮的操舵手,正紧张地看着他。“你的?”“是的,先生。”萨姆再打开
剩下的两个:其中一个的主人是个巨大的黑人码头工人,名叫阿利亚·琼斯,里头
有一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个午餐盒子;另一个里头装着三片尿布,半瓶牛奶,一本廉
价书,一盒安全别针以及一席小毯子,这是一对名为汤玛斯·柯可南的年轻夫妻的
包,男的怀里抱着个快睡着、一脸不高兴的小婴孩,萨姆打雷般的声音似乎惊吓了
他,小婴孩古怪地看了萨姆一眼,在父亲臂膀里扭了扭,把小脑袋埋过父亲肩膀,
忽然嚎啕起来,顿时,整个站长室里一片凄厉刺耳的哭声。有一名刑警偷偷笑起来,
萨姆苦笑,只好把所有皮包物归原主,让他们离开。雷恩这时发现,不知是谁找来
几个空袋子,盖在尸体上,雷恩露出极欣慰的神情。
萨姆派人传下命令,让司机吉尼斯、电车稽查和渡船口职员希克斯也离开。
一名警员进来,低声向皮波第报告,皮波第朗声说:“老大,河里没找到东西。”
“哦,我猜伍德的皮包一定被扔进河里沉下去了,可能永远找不回来了。”
萨姆抱怨着。
达菲警官这时砰砰地跑上楼,夸张地喘着大气,手里抓着一大叠字迹潦草的纸
张,指头被墨水染得红红的,“楼下所有人的姓名和住址,巡官,通通写好了。”
布鲁诺快步凑上去,站在萨姆身后跟着看那叠渡轮乘客清单,两人一张一张仔
细过滤,好像想找出个什么人一样,最后,两人仿佛相互庆贺般对视一眼,布鲁诺
的嘴巴紧紧抿着。
“德威特先生,”布鲁诺突然一箭穿心地说,“隆斯崔被杀那班车上的所有乘
客,今晚只有你一个人在这班渡轮上,有趣吧?”
德威特眨了一下眼,茫然地看着布鲁诺的睑,然后,他纤弱的身体轻轻抖着,
低下头去。
“布鲁诺先生,你所说的——”一片沉默中,雷恩冷静的声音传来,“也许全
是事实,但容我大胆地说句话,这一切尚不能证明德威特先生涉案。”
“啊?你说什么?”萨姆反应激烈,倒是布鲁诺只是不悦地蹩着眉。
“亲爱的巡官,”雷恩轻柔地说,“你当然也一定注意到了,在乘客叫嚷起来
之后到你我上船这段时间里,默霍克上有一部分乘客已经下船走了,这点你是否也
考虑在内了呢?”
萨姆的话像火山爆发般地喷射出来,“很对,我们会追踪这些人的。”他几乎
是在恐吓了,“你以为我们查不出来吗?”
雷恩优雅地微笑着,“亲爱的巡官,你以往宣布侦破刑案,都像现在这么肯定、
这么成竹在胸吗?你怎么知道你没漏掉任何的相关线索呢?”
布鲁诺跟萨姆咬了下耳朵,德威特再次感激涕零地转向雷恩,萨姆烦躁地摆动
着他壮硕的身躯,向达菲警官吼着下了道命令,达菲远离风暴般地立刻离开。
萨姆朝德威特勾勾指头,“跟我下楼去。”
德威特默默起身,跟着萨姆走出门。
三分钟之后两人又回来了,德威特仍缄默不语,萨姆的脸色也还像全世界都欠
他钱一般。“什么也查不出来,”萨姆低声向布鲁诺报告,“没有任何一个乘客,
对德威特在船上的行动有足够的留意,可让我们把他钉在这件谋杀案上头。其中有
一人说他记得德威特独自一人缩在个角落里,有几分钟时间,德威特自己则说,他
的电话约会,双方说好尽可能在别人不注意的地方碰面,其他妈的贱!”
“但是萨姆,这样不是反倒对我们有利吗?”布鲁诺说,“这不就说明伍德被
人从顶层甲板扔下去时,德威特并没有不在场的证明。”
“我他妈的倒宁可有人看他从甲板上下来,现在,你说我们要怎么处置他好?”
布鲁诺摇着头,“今晚暂时先算了吧,反正他还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我们
有所行动前,必须握有更确切的证据在手,你派两个人随时盯住他,尽管我相信他
不至于就这么鞋底抹油开溜了。”
“反正你官大,说了算,”萨姆走向德威特,直视他的眼睛,“今晚就到此为
止,德威特,你可以回家了,但请你随时和地检处保持联络。”
德威特一言不发起身,机械性地整整上衣,那顶毡帽重新戴在花白的头发上,
环顾着周围这一切,叹了口气,沉重地走出站长室。萨姆立刻用手指比个八字形示
意,两名刑警默契十足地匆匆跟了上去。
布鲁诺穿上外衣,室内,众人开始抽着烟七嘴八舌起来,萨姆叉着腿对着死者,
弯下腰掀开遮盖的袋子,对着那个烂成一团的头颅,“你还真他妈的笨,”他低声
咕哝着, “在你那封神经信里,你至少可以写出杀害隆斯崔这个X凶手的姓名不是
吗……”
布鲁诺也走了过来,拍拍萨姆厚实的肩膀,“好啦好啦,萨姆,提起劲来吧,
对了,顶层甲板有没有叫人拍照存证呢?”
“小鬼们正在拍,哦,达菲,怎样?”达菲忙得跟只狗一样又喘气进门。
达菲摇着他那涨痛的头,“老大,查不出哪些人先走掉,连大致的人数都不晓
得。”
很长一段沉默的时间。
“这是什么破烂案子!”萨姆的狮子般的吼声也很快吞没在死寂的空气中,他
头昏脑胀,活像一只暴怒着追自己尾巴的蠢狗,“我要带几个家伙去伍德住的公寓
翻翻,布鲁诺你呢?回家是吧!”
“最好如此,希望谢林医生别错过下半场,我陪雷恩先生走。”他转过身,戴
上帽子,看向雷恩坐着的地方,吃惊之情浮上布鲁诺的脸。
雷恩一阵青烟般早已消逝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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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景
萨姆巡官办公室
9月10日,星期四,上午10点15分
警察总部内萨姆的办公室,坐着个高头大马的男子,他焦虑不安的样子,翻翻
杂志,剪剪指甲,把一根雪茄嚼得稀烂,又拾眼瞪着外头单调阴暗的天空发呆——
门打开时,他应声跳了起来。
萨姆那张原来就难看的脸,此刻阴暗得一如外头的天气。他大步跨进来,把帽
子和外套往衣帽架子上一扔,重重地跌坐在他桌子后的旋转椅上,嘴巴不停地抱怨
着,看也不看跟着他移来移去的大个头男子。
萨姆拆着信件,用内线电话机下了几个指示,口述了两份回信,所有这些动作
都结束了,这才像特别恩赐一般,用他严厉的双眼,看着跟前那名不知所措的大个
子。
“墨修,你要为你自己辩解一下?在今天太阳下山之前,你可能还有一堆活儿
得干。”
墨修结结巴巴的,“我——我可以把所有的事解释一下,老大,我是——我是
——”
“有屁快放,墨修,你搞清楚,你现在是为保住自己的职位而讲话。”
墨修忍气吞声地说:“昨天我一整天都盯着德威特,就像你吩咐的一样,整个
晚上我一步也没敢离开证券交易俱乐部。10点10分时我看到德威特走出去,钻进一
辆计程车,要司机开往渡轮码头,我跟着坐上一辆计程车,继续追踪。车子从第八
大道转入四十二街时,陷入一堆车阵里几乎动弹不得,偏偏这时我那辆车又和别人
的车发生擦撞,两边司机都下来吵得不可开交,我赶快跳上另一辆计程车,一路从
四十二街再追下去,但没看到德威特那辆计程车。我知道他是去渡轮码头,所以我
们继续走四十二街,到达码头时,要命的一班船刚刚开出去,要等两分钟后才有下
一班,后来我渡过河到威荷肯,找遍西岸站的候车室,都没瞧见德威特,看了时刻
表,才知道刚发走一班到西安格坞的列车,而要到午夜12点过后才有另一班,我在
想我他妈的应该怎么走下一步,我很确定,德威特一定坐那班去西安格坞的列车走
的,所以我跳上一辆巴士,再赶往西安格坞去……”
“倒霉透了,是吧,”萨姆和缓下来,攻击意味消失了,“说下去,墨修。”
墨修深深一吸气,跟着放松了下来,“巴士追过了那班车,我在车站等那班电
车进站,可真他妈邪门的是,德威特居然没在那班车上,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在想,可能是乘客一呼啦下车时我看走眼了,也可能早在我计程车擦撞那会儿,
就被他们给甩了,因此,我打电话回总局准备向你报告,楼下的金格说你出门办案
了,要我呆在原地,看有没有进一步的情况,所以我又跑到德威特住处那儿,在他
屋外守株待兔。 德威特一直到午夜过后好久才回家——应该在凌晨3点钟左右,坐
计程车回来的,然后,便是格林柏格和奥哈兰跟着他出现了,他们告诉我渡轮码头
那儿又出了谋杀案,还有命案后所发生的种种情况。”
“好好,去干活吧,你现在去接替格林柏格和奥哈兰他们。”
墨修匆匆离去才一会儿,布鲁诺踱到萨姆办公室,一脸愁容。
布鲁诺跌坐在一张硬椅子上,“呃,昨晚后来还有什么情况?”
“你前脚刚走,哈德逊郡的雷诺尔带了堆人到现场来,我和他们一起离开候车
室去搜伍德的住处,妈的,什么鬼也没有,布鲁诺,标准的一堆垃圾,倒是找到更
多他的亲笔资料。你找过佛利克吗?”
“今早我碰到他了,佛利克说没问题,匿名信的字迹和其他伍德所写的字迹完
全一致,毫无疑问,信是伍德写的。”
“还有,这几份从伍德屋里搜到的样本,依我看也都一模一样,这些先给你—
—你可以交给佛利克进一步鉴定,这一切都感谢我们的雷恩先生——妈的老蠢蛋一
个!”
萨姆把一个大信封扔往靠布鲁诺那头的桌子,布鲁诺叠好放在他的口袋中。
“我们还找到——”萨姆回到原话题,“一瓶墨水和一些信纸。”
“笔迹水落石出后,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布鲁诺有气无力地说,“我也要
他们鉴定墨水和纸张,结果也是全都符合。”
“不坏啊,”萨姆用食指按着一叠文件,像洗牌一样拨弄着,“这是今天早上
来的报告,比方说,这儿有一份关于柯林斯的,我们要看他的反应,所以我的人故
意告诉他,我们已知道上星期六之后,他还偷偷去找过德威特。柯林斯还是气得七
窍生烟。但他也承认找过德威特,也承认他找那老小子,还是因为隆斯崔的不实消
息害他赔钱,要德威特负责,柯林斯说,德威特完全不理——老实说,我倒不觉得
德威特这老小子这么做有错。”
“你对德威特的想法,今天早上好像有点变啦?”布鲁诺叹着气。
“胡说八道!哪有变!这是就事论事。”萨姆眦牙咧嘴起来,“另外,我一个
手下发现,从上星期六以来,德威特搭过两次伍德的车,盯他的那个叫墨修——他
昨晚也负责跟踪德威特,但该死的墨修,他搭的计程车发生了个小车祸,就这么活
生生把德威特给跟丢了。”
“很有意思的发现,只是太可惜了,如果这个叫墨修的昨晚能寸步不离监视德
威特,现在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墨修可能正好目击了杀人的经过。”
“现在,我最感兴趣的报告是,从上星期六事发到现在,德威特搭了两次伍德
的班车,”萨姆仍中气十足,“你有没有想过?究竟伍德是怎么知道谁杀了隆斯崔?
谋杀当晚上他很明显还一无所知,否则他应该多少会透露一些。布鲁诺,总而言之,
这两次搭车的线索非常非常重要!”
“你的意思是说,”布鲁诺沉吟着,“伍德可能无意中察觉什么……对了!墨
修发现德威特搭伍德的车,有没有跟谁在一起?”
“没那么走运,他一个人。”
“然后,德威特可能不当心露出个狐狸尾巴,被伍德发现了。萨姆,我觉得这
条线很值得追下去,”但布鲁诺表情又一下子冷了下来,“如果他写信时不是怕成
这个样子……哎,反正事已至此,呼天喊地也没用了,其他的呢?”
“全部就这些了,隆斯崔办公室那边呢?有什么新发现吗?”
“没有,但我因此发现了一极有意思的事,”布鲁诺回答,“你知道吗?萨姆,
根本就没有隆斯崔立过遗嘱的迹象。”
“但我明明记得巧丽·布朗讲过——”
“看起来似乎是隆斯崔猎艳的一贯迷汤伎俩,我们搜他办公室、他家、他的漂
亮小套房、他的银行保险箱、他俱乐部的柜子以及一切可能的地方,没有任何你会
想到遗嘱的东西。隆斯崔的律师,那个讼根尼格瑞说,隆斯崔根本没委托过他立遗
嘱,就这样。”
“只是哄哄咱们亲爱的巧丽姑娘,嗯?就像哄骗前面那一串娘儿们一样,他有
没有亲戚在呢?”
“也没有任何亲戚家人的迹象,我说萨姆老小子,到时候裁决起隆斯崔这份海
市蜃楼的虚无遗产继承问题,一定有趣极了。”
布鲁诺做个鬼脸,“他一毛钱也没留下,债务倒是一ρi股,他唯一的资产是德
威特一隆斯崔证券公司的股份,当然,如果德威特愿意吃下隆斯崔的股权,那还会
有一些实质的……”
“请进,医生。”
谢林医生仍是戴着那顶布帽子——每人都猜想他是秃头,但从没有人亲眼见过
——走进萨姆的办公室,他的眼睛满是血丝,躲在圆圆的眼镜后面,看起来更是茫
然无神,牙缝里Сhā着根不怎么卫生的象牙牙签。
“早安,二位,你们是不是应该说,啊谢林医生,你昨晚辛苦了一整夜?不,
你们从不会的。”他自怜地叹口气,一ρi股坐在另一张硬椅子上,“我在那个好玩
的哈德逊停尸间里,可足足奋斗了四个钟头以上,一步也没敢踏出来。”
“检验报告都妥了?”
谢林医生从胸前口袋取出一张长报纸,扔到萨姆的桌上,头往椅背一靠,马上
睡着了。他那甜蜜满足的脸一放松下来,显得加倍胖。他的嘴巴大张,牙签仍Сhā在
齿缝间晃荡着,跟着,在丝毫没有预警的状况下,鼾声忽然如雷响起。
萨姆和布鲁诺两人急着读那份字迹非常工整的验尸报告。“什么都没有嘛,”
萨姆咕哝着,“一堆没意义的老词,喂,医生!”萨姆吼起来,谢林医生努力睁开
他的小圆眼睛,“这儿可不是旅馆,要睡就回家去,我会想办法让24小时内不再发
生任何谋杀案。”
谢林医生挣扎着站起来,“哦,好,要说到做到哦。”一面摇摇摆摆走向房门,
他忽然停步,门刷地贴着他的肥脸打开,雷恩站在门口面对他笑着。谢林医生傻乎
乎地没回过劲来,随即连声抱歉着,一面让开路。雷恩步入房间,谢林医生则出门
回家,一路哈欠连天。
萨姆和布鲁诺起身,布鲁诺带着真诚的笑容,“欢迎,雷恩先生,很高兴再见
到您,昨晚我还以为您化成一阵烟了,您消失到哪儿去了呢?”
雷恩坐上椅子,他那李树手杖有点神经质地置于两膝间,“你必须把一个演员
的戏剧性行为视为当然,布鲁诺先生,有效吸引观众的舞台手法,首先便在于学会
戏剧性地退场。但是得让你失望的是,我的消失并没有任何神秘的意味可言,实在
是需要看的,我都已瞧在眼底,现场也再没有我能帮忙的了,所以我回去哈姆雷特
山庄我的庇护所去……哦,巡官,在这个灰暗天气的日子里,你可还好?”“马马
虎虎,”萨姆没多大兴致地回答,“对一个老演员来说,您起得真早,不是吗?我
以为你们演戏的——哦,对不起,雷恩先生——我以为演员都是一觉睡到午后才起
床的。”
“不尽然的,巡官,”雷恩清澈明亮的眼睛闪烁着,“从人们不再寻找圣杯之
后,我所从事的行业便是这地球上最活力洋溢的一种。今天早晨,我六点半起床,
先在吃早饭前习惯性地游两英里泳,再坐上早餐桌满足我高涨的食欲;接着,我试
戴了奎西手制的新假发,那是昨天完工的,奎西自认为是得意之作;然后我和我的
导演柯罗波特金、我的舞台设计师佛瑞茨联络,再一封封享受我收到的大量信函;
最后,我进入莎士比亚所在的年代,倘佯在那神奇而辉煌的古老岁月中——现在10
点30分,我来到这里,如何?就这么一个平凡的日子里,你也觉得这样是很美好的
一天吧?”
“当然当然,”萨姆回答,尽力让语气配合雷恩的欢悦,“但你们退休的人,
总不会像我们这些工作压力底下的人一样,有一大堆的麻烦事,比方说——谁杀了
伍德? 雷恩先生,我是不会再求教你有关于那个名叫X的神秘凶手——你已完全知
道是谁谋杀了隆斯崔了。”
“萨姆巡官! ” 雷恩语气仍很轻柔,“你是逼我引述布鲁特斯的那段话吗?
‘我将耐心聆听,并寻求得以既聆听又回应如此崇隆事物之期,在那一刻到来之前,
我高贵的朋友啊,请深思我言。”’
萨姆看布鲁诺,布鲁诺也着萨姆,两人同声大笑出声,办公室又洋溢着愉快的
氛围。萨姆拿起谢林医生的报告,不带任何评论地递给雷恩。雷恩把报告高举眼前,
心无旁骛地仔细研读。这是一份简明的报告,用华丽的德式书写体一丝不苟地书写。
偶尔,雷恩闭上眼睛,集中一下精神。报告上说,伍德落水时已失去知觉,但并未
死亡,昏迷的原因系头部遭到重击所致,唯颅骨并未碎裂。这个落水时昏迷的推断,
谢林医生写道,可从伍德腹部的少量积水得到证明,也由此可知,死者落水后有极
短的一段时间尚有生命现象。报告上总结说,合理的推断是,伍德生前曾遭钝器重
击头部,失去知觉后,被人从船上投入水中,并因反复撞击于默霍克船身和码头木
桩之间而致死。
报告继续写着,死者腹部有尼古丁的迹象,但状况轻微,显示生前曾认真减低
抽烟量;左腿的伤疤,至少已届二十年时间,由愈合后的扭曲丑恶疤痕来判断,当
时为其疗伤者显然并非专业医疗人员;血糖浓度偏高,但尚不至构成糖尿病;有明
显酒精中毒的迹象,可能死者生前有嗜饮稀释烈酒的习惯;从身体状况判断,死者
系粗壮中年男子,红发,手指扭曲,指甲凹凸变形,说明是或曾经是体力劳动者;
右腕部位有骨折的迹象,但早已愈合;左臂有小块青黑的胎记;还有一道两年前阑
尾炎手术的伤疤;肋骨也曾断过,判断约为十一年前,如今也已愈合;体重二百二
十磅,身高六英尺半。
雷恩读完报告,含笑递回给萨姆。
“雷恩先生,您有没有瞧出点什么名堂来?”布鲁诺问。
“谢林医生是个工作态度十分严谨的人,”雷恩回答,“这是一份很完整的报
告,受损如此严重的遗体,还能检验得如此仔细,功力真是非比寻常。到今天早晨
为止,你们二位认为德威特的涉嫌程度如何?”
“您对这人这么有兴趣吗?”萨姆有点顾左右而言他。
“非常非常有兴趣,巡官。”
“昨天,我们,”布鲁诺急速地说,仿佛由他来负责回答雷恩的问题,“派人
盯了他一整天。”
“布鲁诺先生,你该不会有意隐瞒我什么吧?”雷恩轻轻地说,站起来,整整
他的披肩,“但我相信你不会如此……巡官先生,谢谢你给我那张清晰的隆斯崔照
片,在一切落幕前,这照片极可能发挥很大的效用。”
“哦,那是小事一桩别客气,”萨姆回答,声调一下子变得很亲切,“我说,
雷恩先生,坦白说我和布鲁诺两人都认为德威特最有嫌疑。”
“真的?”雷恩的灰绿眼睛从萨姆身上,再移到布鲁诺身上,随即整个迷离起
来,他把手杖握得更紧一些,“我就不再打搅二位工作了,今天我个人也还有满满
的行程。”他迈着大步走向大门,到门口又一转身,“请允许我郑重地忠告二位,
无论如何,在现阶段暂时别对德威特采取明确的行动,我们正面对着最艰难的时刻,
二位,我说的是‘我们’。”雷恩深深一鞠躬,“真的,请相信我。”
两人仪式性地朝雷恩挥挥手,雷恩轻轻地关上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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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景
哈姆雷特山庄
9月10日,星期四,中午12时30分
星期四中午12点半,如果萨姆巡官和布鲁诺检察官此刻出现在哈姆雷特山庄,
他们会怀疑自己眼睛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他们会看到一个不同的哲瑞·雷恩——只剩一半雷恩的雷恩,他的眼睛和说话
声音仍是平时的雷恩,但一身服装却迥异于昔日,而他的容貌,在老奎西一双巧手
底下,每一分转变都让人惊讶。
雷恩笔直坐在一张有靠背的硬椅子上,一组三面的镜子,从正面、侧面和背面
三个不同的角度,分别映出他神奇变幻中的样子,一盏电灯强烈的青白光线直射而
下,房间的两扇窗子则密不透风地拉上厚重的黑窗帘,外头的光线一丝也溜不进这
个奇特的房间里。驼背的奎西跪在长椅上面对着他的主人,皮围裙上沾满了胭脂和
斑斑的白粉,奎西右手边一张桌子上头,摆着装有各色颜料的瓶瓶罐罐,还有白粉、
胭脂、调色盘、十分精巧的小刷子和各种颜色的假发。此外,还有一张男人的头部
正面特写照片。
在眩目的光线照射下,这两人仿佛是才从中世纪人物书中走出来的人物,而这
个房间,更活脱脱像是古希腊炼金师帕拉塞修斯的实验室。房间很大,放置着好几
个工作台和一些杂物,几个古雅的老柜子门户大敞,看得到里头摆着各式稀奇古怪
的物品。地板则散落着一小撮一小撮的头发和各种颜色的粉末,都被长年来的脚印
深深踩进木头缝里去了,角落处则摆放着有趣的现代机器——一具电动缝纫机。至
于墙壁,其中有一面悬了条粗铁线,挂着至少五十顶尺寸、样式和颜色各自不同的
假发,而最靠里头的那面,则设计成一格一格分隔的壁笼,共计摆了十来个石膏人
头像,全是真人大小——有黑色人种、蒙古人种和高加索人种——有些长着头发、
有些秃着脑门、有些面无表情、有些则是七情六欲任取一种,包括害怕的、开心的、
惊讶的、伤感的、痛苦的、嘲讽的、光火的、坚毅的、倾慕的、沮丧的以及狰狞的。
而除了雷恩头顶上那盏又大又亮的吊灯以外,此时,整个房间再没任何发光的
东西,各种尺寸的立灯散正在房间,却全熄火垂头站在幽深的黑暗之中。而这盏巨
型孤灯所投射出的庞然剪影,像上演着一出宿命的恐怖故事,挺直坐着似老僧人定
的雷恩,他的剪影被夸张地放大,钉在墙上水波不兴,而老奎西瘦小佝偻的身影却
宛如一只巨型跳蚤,环绕着雷恩的身影时聚时分,像一泓墨水溅起的波浪。
一切是如此的怪异、恐怖,却也带着几分戏剧性,包括角落里一个沸腾的大桶
子也不像现实世界所有,又粗又懒的青烟攀上墙壁,倒像三女巫炼药的大锅——麦
克白里那样可怕又诡异的场面。而此刻这个恐怖的阴影故事里,不动的雷恩扮演着
被施了魔法的人,而一旁急急晃动的影子,则是驼了背的史文格里,个子变矮的美
斯玛以及没有穿上星点长袍的梅林。
但事情的真相是,矮小的老奎西所做的,不过是他分内的例行化妆工作而已—
—以他的一双巧手,借着各种颜料和粉末来改变他主人的容貌。
雷恩看着这一组三面镜子里的自己——此刻,他身着一套剪裁良好、几乎没有
针线痕迹的普通外出服。
奎西退后一步,两手在皮围裙上抹着,小眼睛审视着自己的工作成果。
“眉毛重了点——显得有一点点不自然。”雷恩这才开口,修长的食指指着眉
毛。
奎西仰起他那张褐色的小矮鬼脸孔,伸长脖子,闭上一只眼睛,就像肖像画家
停下笔站开来,重新估量模特儿的比例尺寸一般,“大概有点问题,大概有点问题,”
他吱吱地说着,“左眉的弯度,太——不应该这么下弯。”
他抓起系在腰带上的小剪刀,缓慢而细心地修剪雷恩的眉毛,“这样,我想好
多了。”
雷恩点点头。奎西再次弄了一手的皮肤色颜料,轻轻地抹上雷恩的下颔……
五分钟后,他后退半步,放下小剪刀,手摆在臀后,“这次就像了,是吧?雷
恩先生。”
老演员也再次认真看着自己的新面貌,“冒充执行这过调查工作,可不允许出
一丁点纰漏,知道吧,你这丑卡利班,”奎西咧嘴一笑如传说中的小矮鬼,毫无疑
问,雷恩非常满意——这是主仆两人的默契,只有在雷恩极其欣赏奎西的工作成果
时,才会用暴风雨一剧中丑怪角色卡利班这名字来称呼奎西。“然而——现在不会
了,接下来该头发部分了。”
奎西一蹦一跳地到房间另外一个角落,打开灯,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挂在铁丝上
的假发,雷恩靠着椅背休息一下。
“卡利班,”雷恩声音不大,却有点挑衅味道,“我觉得我们的观念还是有些
差异。”
“哦?”奎西问,但并没回头。
“就是有关化妆一事的最基本认识,如果说你惊人的化妆绝艺有何不足之处,
那就在于你做得太完美了。”
奎西挑了顶浓密的灰色假发,关掉灯,走回雷恩身边,蹲在长板凳上,取出一
把造型奇特的梳子,认真地对付这顶假发。
“雷恩先生,不可能有所谓化妆得太完美这回事,”奎西说,“只能说这个世
界充斥着蹩脚的化妆师罢了。”
“哦,不,我不是怀疑你这方面的天才,奎西,”雷恩看着老奎西爪子般的双
手精巧的梳理动作,“然而,我再讲一次——其实,在装扮一事上,外形是否百分
之百的相像是最不重要的,某种意义而言,这只是技节末尾的部分,”奎西哼了声。
“很好,我知道你不同意,然而你是否认真想过,人类观看事物,本能的会趋向于
整体性的印象,也就是说,一般人注意的只是整体图像,而不是每一处细节。”
“但,”奎西认真地反击,“这正是问题所在!如果某一个细节出错——我该
怎么说?——走样了,这就会使人们眼中的整体图像遭到干扰,也就必然会迫使人
们去找出这破坏整体图像的细节何在,所以我才说——每处细节都必须完美无暇。”
“太好了,卡利班,太好了,”雷恩的声音极其温暖而且亲切,“你为自己论
证得真好,但你还是没真正抓住我所说的精微之处,我没有说化妆的细节可以草率,
草率必定引起人们的注意,你说的绝对没错——细节必须完美无暇,但是我们并不
免要全部完美的细节!你了解我说的吗?对一位了不起化妆师来说,要接受这个观
点非常痛苦,但这却是颠扑不破的……这就好比说,画一幅海景时,你老老实实地
把每一丝浪花都画下来,画一棵树时,你老老实实地把每一片叶子都画下来。每一
丝浪花,每一片叶子,人脸上的每一条纹路,真则真矣,但却是坏的艺术作品。”
“呃,也许是吧。”奎西不怎么甘心地说,他把假发举起,在强烈的光线下仔
细端详,摇摇头,跟着,拿梳子的手又一下一下,非常有节奏地梳理起来。
“至此,我们可先得到一个结论,油彩、粉彩、粉末乃至于其他装扮所采的用
品,是借此来创造装扮的外貌部分,但不是装扮本身。你也了解,在装扮时,我们
有时得特别着重他长相的某个部分,比方说如果你要把我扮成亚伯拉罕·林肯,你
就得特别强调痣、胡须和嘴唇,至于其他部分则可稍微简略。不,不止长相,而是
你得结合姿态、举止、气质和性格等等,才能真正模仿得惟妙惟肖。我再举个例,
蜡像是模仿真人制成的,从形态到肤色的每一部分细节,但我们看来仍是个没有生
命的物体而已,而如果一具蜡像可以自然地摆动他的手臂,可以从他的蜡质嘴唇说
出生动的语言,玻璃眼珠也能灵活转动——你知道我的意思。”
“这样子行了。”奎西再次把假发举到灯光底下,沉寂地说。
雷恩闭上眼睛,“这才是戏剧艺术一直最叫我心向往之的所在——用动作、声
音和姿态来创造真实生命的外观,鲜活人物的影像……在面对这门生命再创造的艺
术,贝拉斯柯正是最能理解此中精义的天才。他甚至能在空无一物的舞台上,毫不
费力地创造出家居的慵懒安逸效果来,既不仰赖燃烧的壁炉带来可见的平和静谧气
氛,更无须舞台设计者用各式各样的道具布景配合。他只在演出前,用绳子将一只
猫捆得无法动弹,待幕拉开的前一刻才将绳子解开,于是,序幕升起时,观众第一
眼所见的景象,是一只猫在舞台上站了起来,仿佛有个火炉在眼前似的,舒服无比
地打哈欠、伸着懒腰……不需任何一句台词,仅仅就是一个简单、人人都熟知的家
居生活动作,所有观众便感受到,仿佛正处身于一个温暖又舒适的房间里。这是我
所见过,贝拉斯柯个人最精妙也最准确的演出设计。”
“雷恩先生,真有意思的故事。”奎西上前来,细心地把假发套到雷恩极匀称
的头上。
“奎西,这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演员,”雷恩轻声说着,“将真实的生命注入于
人为的戏剧之中——其实,在伊莉莎白时代,戏剧所依赖的只有演员的台词及其肢
体动作,用此来重现真实的人生。当时的演员必须在空无一物的舞台上表演——小
龙套手捧一株树匍匐过舞台,这就代表从柏纳姆到郑西纳的一片树林,数十年这么
演下来,那些坐池座、坐包厢的观众没有一人不心知其意。我常常想,现代的舞台
设计方式是否太过度、太喧宾夺主了——对戏剧本身已经造成了伤害……”
“好了,雷恩先生,”奎西职业性地轻拍一下雷恩的小腿,雷恩这才如梦方醒
地张开眼。“完成了。”
“哦是吗?那请你让开镜子,你这森林小矮鬼。”
五分钟之后,雷恩站了起来,不论从服装、模样、举止和气质各方面来看,原
本的哲瑞·雷恩整个消失了,彻彻底底变成另一个人。他大步穿过房间,打开房间
主灯,灯光下面清楚看出,他身穿一件薄外套,不同发型的灰头发上戴一顶黄|色的
软昵帽,倒扣齿,下唇向外伸。
奎西大笑起来,十分开心地站在雷恩旁边。
“告诉德罗米欧,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还有,你也准备一下。”
他连说话的声音腔调也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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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景
威荷肯:纽约9月10日,星期四,下午2时整
萨姆在威荷肯下了船,环顾着四周,一位新泽西警员正在上下船的走道来回走
动,负责看守空无一人的默霍克渡轮,见到萨姆,啪一声立正行了个标准的敬礼,
萨姆草率点头回礼,经过候船室,步出了渡船口。
他沿着渡船四旁边的圆石子路,攀上一个相当陡的小山丘,这道路从码头一直
往上延伸,坡项紧贴河流的另一侧,是刀削一样的陡峭断崖。萨姆艰难地一步步往
上,几辆汽车迎面驶过,都减低速度小心下坡,萨姆停步转身,看着下方,整条哈
德逊河壮阔地摊在眼前,后面则是林比鳞次的城市鸟瞰图。没多会儿,萨姆又举步
继续他的行程。
到达坡顶,萨姆瞧见一位交通警察,用他低沉的嗓音问明往波瓦德的路,然后,
他穿越一条宽阔的马路,再沿着一条静寂而略嫌杂乱、两旁树木成荫的街道往下走,
到达一处热闹的十字路口,直交叉的大道正是他一路所寻找的波西德,萨姆于是折
向北边走。
终于,他找到此行的目的地——2075号,一幢木头唠房子,挤在一间牛奶店和
一家汽车零件行中间——油漆脱落,破旧不堪,在岁月悠长而缓慢的剥蚀下,已完
全不成样子了。门口起伏不平地、杂乱地摆着三张古老的躺椅,一条随时可能解体
的长凳子,门口的垫子上隐约可见欢迎光临的字迹,一根门柱上有一行黄油漆字,
哀伤地宣称:专租男土出租房。
萨姆看了看整道街,把上衣拉整齐,帽子戴紧,跨上嘎嘎作响的破台阶,按下
一个写着“管理人员”的电铃,在拥挤如蜂巢的这幢房子深处,隐约可听见电铃声,
跟着是噼里啪啦的拖鞋声音。然后门从中间拉开个缝,露出个红红的鼻子来,“你
干吗?”十分暴躁的女人声音,随即,变为知道惹祸的倒抽气声音,接着是吃吃傻
笑的声音,最后门哗地整个拉开来,一个穿着寒酸家居服的啤酒桶形妇人出现——
一个和她这幢房子完全相符的女人,“原来是警察局的先生!请进请进!萨姆巡官,
抱歉——我不知道是……”她亢奋地唠叨个不停,并试着挤出个微笑,但只是成功
地露着两排黄牙而已,她退到一旁,伺候着,颤抖着,打开门让萨姆走进去。
“哦,这阵子真是要命,”她嘴巴仍未停下来,“今天一整个早上,这里满满
一片写新闻的人和带大照相机的人!我们——”
“夫人,有人在楼上吗?”萨姆问。
“当然有啦,巡官,那个人一直在楼上,烟灰弹得我一地毯,”女人刺耳的声
音,“今天早上我就被照过四次相……先生,你是不是想再看看那可怜家伙的房间
呢?”
“带我上楼。”萨姆粗着嗓子说。
“遵命,先生,”女人又献媚地微笑着,两根粗指头故作优雅地捏着肮脏的裙
摆,一扭一扭地走上铺薄地毯的楼梯,萨姆低咒着跟在后面,到二楼楼梯口,一个
卷狮狗般的男子挡在那儿。
“谁啊!玛菲太太。”卷狮狗探员问,同时从昏暗的光线中露出个脸来。
“没事,心平气和点,是我。”萨姆大声回答。探员一下子放松下来,露着白
森森的牙一笑,“一下子没看出是您,巡官,真高兴看到您,在这里守着实在有些
无聊。”
“昨晚到现在有情况吗?”
“什么也没有。”
探员领路穿过走廊到后面的一间房间,地头蛇玛菲太太仍一摆一摆跟在最后,
萨姆在敞开的门前停了下来。
房间很小,而且空荡荡的,褪色的天花板已有裂缝,墙壁被岁月印上点点污渍,
地板上的地毯也磨穿了,家具也很旧了,水槽的铅管还是早年的款式,唯—一扇窗
户上的印花布窗帘,原来的鲜艳色泽完全消失了——但房间有一股干净的气息,显
然住这儿的人很费心收拾。屋内还有一张老式的铁床,一个有抽屉的橱柜鹤立鸡群
地靠在墙边,一张大理石面的小桌子,一张用铁丝缠绕着还能用的椅子,以及一个
衣柜,这是全部家具。
萨姆毫不迟疑地走进去,先站到衣柜前,他拉开左右两扇门,里头整整齐齐挂
着三件旧男装,底下则摆着两双鞋,其中一双颇新,至于另一双则大拇趾处已开了
口。在衣柜的上层,有一项麦秆编的帽子,放在纸袋子里,另有一顶帽带印着干汗
渍的毡帽。萨姆—一翻了男装的口袋,检查了鞋帽,但似乎没什么有意思的发现,
他浓眉一皱,仿佛对自己的搜寻成果极其失望,跟着,他关上了衣柜的门。
“你完全确定,”萨姆回头问直挺挺立在门边的那名探员,“从昨晚到现在,
没任何人碰过这里任何东西?”
卷狮狗摇着手,“巡官,我执勤时,绝对是很认真很专心的,从您上次离开后
到现在,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没动过。”
靠衣柜边的地毯上,放着一个廉价的手提袋,把手坏了,只剩一边晃荡地粘着,
萨姆打开来看,是空的。
萨姆走到橱柜,拉开又湿又重的抽屉,里头有几套干的旧内衣裤,一叠洗了叠
好的手帕,半打软色调的条纹衬衫,几条皱巴的领带,还有卷成球状的干净袜子。
搜完橱柜,尽管屋外寒风凛冽,密闭的小房间却闷热得很,萨姆用条丝手帕小
心地擦擦汗湿的脸。他叉着脚立在房间中央,环顾着四周,然后走到大理石桌前,
桌上有一瓶墨水,一支干掉的笔和一叠廉价的格子信纸,萨姆隔过这几样,拿起一
个孟加拉皇家牌的雪茄盒子,好奇地打开来看,盒里只剩一支雪茄,他手指一碰,
雪茄便整支碎掉了,萨姆放回雪茄盒,眉头皱得更深,但他仍不放弃地再巡视房间。
水槽上的一角有个架子,上头摆了些东西,萨姆走过去把架上的东西全拿下来,
包括一个坏掉不走的闹钟,还剩四分之一品脱的黑麦威士忌酒瓶——萨姆拔起瓶塞
深深地闻了一下——还有玻璃杯、牙刷、一个锈掉的金属刮胡刀盒子,一小罐阿司
匹林,一个铜质的旧烟灰缸……萨姆从烟灰缸里取出一小截雪茄烟蒂,查看了一下
埋在烟灰里的雪茄标签,是克雷姆牌的,萨姆思索着走回门边。
玛菲太太那对带着恶意的小眼睛,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着萨姆的每一个举动,这
时,她捏着鼻音说话了,“我说巡官,您得包涵这房间这么杂乱,这个房客说什么
也不让我来帮他整理。”
“哦,没关系。”萨姆敷衍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炯炯有
神地看着女房东,“对了,玛菲太太——有没有女人来找过伍德呢?”
玛菲太太哼一声,抬着她那长脓包的下巴,“巡官,如果您不是警察,我听到
这句话真会敲破您的脑袋瓜,我可以告诉您,当然没有,这是高尚的住所,随便哪
个人都晓得,我一直叮嘱我的房客,这里最重要的一项规矩是,‘严禁女客进入’,
我说,没有任何例外,在玛菲太太的屋子里,绝不容许那些丢人现眼的猴子把戏。”
“嗯,”萨姆找把椅子坐了下来,“没有女人来过……那亲戚呢?有没有姐姐
或妹妹到这儿看他?”
“说到这个,”玛菲太太机灵地回答,“我当然不能禁止人家有姐妹,因此,
我的房客当然也会有姐妹找来,也有姑姑阿姨或外甥侄女的,但伍德从来没有过。
您晓得,我一直把伍德先生当做我最标准的房客,他在这里整整住了五年了,从不
惹麻烦,那么安静,那么有礼,真是一个绅士。据我所知道,也从来没有人来找过
他。但我们也不常看到他,他在纽约电车工作,每天从中午到晚上很晚,而且,我
们这里不供应三餐——房客得出去吃——所以我也不知道伍德他怎么吃饭的,但这
个可怜的灵魂,我敢这样子说——他准时交房租,不制造麻烦,也没喝醉过——安
静得好像没这个人一样,我——”
但萨姆并没听下去,他站起身来,厚实的背向着玛菲太太,玛菲太太一句话没
讲完停下来,小青蛙眼眨巴眨巴地瞪了萨姆背影一眼,哼一声,气鼓鼓地走出房间。
“老巫婆一个,”门柱旁的刑警咒着,“当然都是姐姐姑姑阿姨外甥侄女才能
来,这套看多了。”他淫邪地哧哧笑起来。
但萨姆完全没理会这边发生的事,他正一步一步慢慢走着,试着用脚来感觉地
毯底下的情况,忽然,在靠近地毯边缘的地方,有一小块微微鼓起,吸引住萨姆的
眼光,他掀开地毯,发现是木板翘起来所造成的。接着,他又走到床前,迟疑了一
会儿, 毅然跪了下去爬进床底, 两手瞎子一样摸索着,探员刑警见状急急地说:
“嘿老大——我来。”但萨姆没理他,自顾在床底地毯上奋力前进,探员也跟着腹
部着地匍匐向前,一支小手电筒扫视着幽深的床底角落,萨姆得意地低呼,“有了!”
探员扯开那一角地毯,萨姆扑上去抱住一本黄皮的小本子,两人一身灰地从床底退
了出来,屏气用力挥着衣服上的灰尘。
“老大,是银行存折吧?”
萨姆没回话——他急急翻着小本子,里头详细列着几年来每一笔存入储蓄户头
的金额,没有任何提款的纪录,而每一笔存款都不超过十元,大部分是五元,统计
户头的金额是九百四十五美元六十三美分。存折中还夹着张折起的五元钞票,很显
然伍德正打算存入,却因被谋杀而来不及办理。萨姆把存折放入口袋中,转身对着
探员:“你值班到几点?”
“八点整,会有人来接班。”
“我跟你讲,”萨姆阴沉地说,“明天下午两点半打电话回总局找我,记得提
醒我一声,有件特别的任务要由你负责,知道吗?”
“知道了,明天下午两点半打电话回总局,我一定照办。”
萨姆离开房间,下了楼梯——每踩一级便有小猪的惨叫声传出——出了房子大
门,玛菲太太正使劲地扫着门廊,尘土飞扬中,她那长脓包的红鼻子哼了一声,让
了路给萨姆通过。
走上人行道,萨姆参照存折封面上的资料,看着四周,大概地判断一下方向,
然后穿过波瓦德,往南走去。经第三个路口,他看到了那幢建筑——一家大理石门
廊的小银行,萨姆走进去,挑了标示着“S”到“Z”的窗口,负责的是位老先生,
抬着眼招呼他。
“您是专门负责这窗口的人员吗?”萨姆问。
“是的先生,请问有什么事?”
“你可能从报上知道了,住这附近有个叫查尔斯·伍德的电车售票员被谋杀了。”
老先生立刻点头表示知情。“我呢,是河对岸凶杀组的萨姆巡官,负责这案子。”
“哦!”老先生的反应挺快,“伍德是我们的客户,巡官,您是为这个来的是
吧,我今早看报上登了他的照片。”
萨姆从口袋中拿出伍德的存折,“那么,呃——”他看了看窗口上写的服务人
员的姓名,“亚希利先生,你负责这窗口多久了?”
“整整八年。”
“伍德的存款通常由你经手吗?”
“是的先生。”
“从存拆上看,他每星期来存一次钱——不一定礼拜几,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他
来这里存款的情形?”
“巡官,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像您说的,在我记忆里,伍德先生每个星期一
定来一次,而且都差不多同一个时候来的——下午一点半到两点这段期间——我看
了报上的报道,才知道他都是上班前顺路过来的。”
萨姆皱着眉头,“在你记忆中,他都是自己来存钱的吗?我最想弄清这点,他
都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完全没有别人陪过他的印象。”
“谢谢你,打扰了。”
萨姆离开银行,又走回波瓦德玛菲太太公寓附近,牛奶店隔三家是一间文具行,
萨姆走了进去。
睡眼惺松的老板打着哈欠迎上来。
“你认得住这条街上玛菲太太那儿的查尔斯·伍德吗?就是那个昨晚被谋杀在
渡轮上的查尔斯·伍德。”
老板一下子精神全来了,“哦,当然认得啊!他是我的老主顾,常常到这儿来
买雪茄和纸张。”
“他买哪种雪茄?”
“克雷姆的,或孟加拉皇家,最常买这两种。”
“差不多多久会来一次?”
“几乎每天中午之后都会来,上班前。”
“几乎每天,嗯,看过有人和他一起吗?”
“哦没有,他总是一个人。”
“文具也是在你这儿买的吧?”
“是啊,好一阵子以前了,墨水,还有一些纸张。”
萨姆扣着上衣扣子,“他什么时候开始光顾你的生意?”
老板抓着他凌乱的白发,“四五年吧,我估计,你是新闻记者对吧?”
萨姆没吱声走了出去,在人行道停下脚步,瞧见不远处有家成衣店,他走过去
查问了一番,发现很长一段时日里,伍德只去买过几次衣服,而且都是一个人去。
萨姆眉头越皱越紧,跟着他探问了附近的洗衣店、修皮鞋的铺子、鞋店、餐馆
和药房,这些店里的人都只记得,这几年来伍德偶尔上门,都是单独一个人——餐
馆他也是一个人去。
萨姆在药店多问了些问题,但店里的药剂师不记得伍德带着医生处方来买过药。
药剂师说,如果伍德生病,拿了医生处方,也很可能就近到纽约那儿某个药房买。
在萨姆的要求下,药剂师开了张清单,列着这附近十一个医生外和三个牙医的姓名
和诊所——都在五条街的范围之内。
萨姆挨家挨户地查,在每门诊所,他说一样的话,问一样的问题,“你可能从
报纸上看到,一个四十二街越区电车的售票员名叫查尔斯·伍德,昨晚在威荷肯渡
轮上被人谋杀,他就住在这附近。我是警察局的萨姆巡官,来调查他的一些背景资
料,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一些有关他平常的生活交友状况和人际关系的情况。伍德他
曾经上门求诊吗?或是他生病时你曾到他家看过病?”
四名医师没看过这段谋杀报道,也不认识这个人,甚至听都没听过,另外七名
看了报道,但没为他看过病,因此对他也一无所知。
萨姆咬着牙,锲而不舍地又拜访了单子上的三名牙医在第一家牙医诊所里,萨
姆屋漏逢雨,足足坐了35分钟才见到牙医师,好容易被请进了诊疗室见了面。偏偏
这牙医师是个标准的嘴硬派,宣称没看到萨姆的身份证明拒绝开口,这种态势让萨
姆眼中燃起了希望之火,他连忙摆出巡官的汹汹架势,恫吓威胁咆哮咒骂全来的成
功唬住对方,但牙医师的回话却让萨姆一下子熄了火,这家伙不情不愿地说,他根
本就不认得查尔斯·伍德。
其他两名牙医对伍德也听都没听过。
叹着气,萨姆步履沉重地沿着大马路,攀回港边小山丘顶,再九弯十八拐地下
坡到渡船口,搭船回纽约去。
纽约。
来到市区,萨姆立刻动身到第三大道电车系统的总公司去,一路重重阻塞的交
通,让萨姆原本就颇为难看的面容,更添上一层痛苦之色。
到了人事部门的大楼,萨姆直接要求见人事经理,办事人员马上引领他到一间
大办公室。这位人事经理长相颇为沧桑,满脸蚀刻着又深又密的皱纹,他急速迎上
来和萨姆握手,“萨姆巡官是吧?”他异常热切地招呼,萨姆也礼貌地回应。“请
坐,巡官,”经理拉来一张并不怎么干净的椅子,二话不说把萨姆给按到椅子上,
“我想您是来查询查尔斯·伍德的事吧,太惨了,真的太惨了。”说着他坐回桌子
后面,咬下雪茄烟头。
萨姆冷冷打量着对方。“是的,我是为查尔斯·伍德来的。”萨姆粗着嗓门。
“是是,这实在太可怕了,不晓得怎么会出这种事——查尔斯·伍德是我们最
好的人员之一,他安静,认真,而且老实可靠——最标准的工作人员。”
“克罗普先生,你的意思是他没惹过什么麻烦,是吗?”
克罗普热切地倾身向前,“巡官,我跟您说,这个人是我们公司的一颗珍珠,
值勤时绝不喝酒,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喜欢他——工作纪录干干净净,是我们最可信
赖的人———事实上,我正准备升他职,五年来的服务业绩这么好,我准备升他为
稽查,没错,就是这样。”
“哦?热心公益乐于助人是吗?”
“我可没这么说,可没这么说,萨姆巡官,”克罗普赶忙否认,“我只是说—
—他很让人放心,您来是想弄清伍德立个人的种种性格是吧?这可怜的家伙,从他
进公司以来,每天认真做事,他有心要好好表现,我跟您讲,我们也给他表现的机
会,巡官,这是我们公司的座右铭:只要你认真工作,想出人头地,我们会在后面
配合你推动你。”
萨姆只咕哝两声,没接话。
“巡官,我跟您讲,伍德他不迟到不早退不打混,假也不休,放假时他照常上
班,拿两倍的加班费。我们有些司机和售票员常要预支薪水,而伍德呢?不,他不
会,巡官,绝对不会!他赚的钱都存下来——不信您可以找他的存折来看。”
“他到公司有几年了?”
“五年, 等等, 我查下详细的时间,”克罗普起身小跑到门边,探头大喊,
“喂,约翰,把查尔斯·伍德的资料拿给我。”
一会儿,克罗普回到桌前,手上拿着张长条形的纸递给萨姆,萨姆两肘支着桌
面,倾身看着伍德的资料。“您看这儿,”克罗普指着说,“他进公司五年多一点,
先在第三大道东线服务,三年半前,我们按他的请求,把他和他的搭档司机派屈克
·吉尼斯一块儿调到越区电车——他住威荷肯,这条线对他上下班都方便,您看没
错吧?一点点不良纪录都没有。”
萨姆沉思着:“那,克罗普,他的私生活方面呢?你知道点什么吗?比方说朋
友、亲友或常混在一起的死党之类的?”
克罗普摇摇头,“哦,这方面我就不清楚了,总有些各式各样的传闻,但我觉
得不见得可信。我知道的是,他和同事相处得很不错,但从不跟他们一起去疯去玩,
我猜,和他最熟的人应该是派屈克·吉尼斯。对了,您看这里,”克罗普把资料翻
过来,“看吧,这是他自己填写的,亲属——无。巡官,我想这是您想要的答案。”
“我希望证实一下。”萨姆低声地说。
“也许吉尼斯他——”
“别麻烦了,如果我有需要,会直接找他,”萨姆拿起他的呢帽,“这次,就
先这样子吧,谢啦,大经理。”
克罗普热情地抓着萨姆的手臂,陪他走出办公室,走出公司大门,一再表示一
定和警方全力配合,萨姆打断他的喋喋不休,点头道别,就转身走了。
萨姆在街角停了下来,频频看表,仿佛等着谁来。几分钟之后,一辆紧拉窗帘
的大型林肯黑色轿车开来,刷的一声漂漂亮亮地煞住,停在他面前,从前座跳下来
一位身着制服、笑容可掬的瘦长小伙子,为他拉开后座车门,含笑侍候他上车。萨
姆四周看了看,然后上车,缩在车内一角的显然是老奎西,比平常更像传说中的森
林小矮鬼,正打着盹。
年轻司机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来,发动引擎便上路了。奎西被颤动的车子惊
醒,睁开眼睛,看见一旁坐着萨姆,一个正陷入沉思的萨姆,奎西怪诞的面孔上马
上涌起了笑容,他弯下腰打开嵌在车子底盘的一个小暗格,跟着,他坐直起来,脸
色微微发红,手上却多了个金属盒子,盒盖的内层,是一面镜子。
萨姆动了动他宽厚的肩膀,“折腾了整整一天,奎西,但不虚此行。”他说。
萨姆脱下帽子,伸手到盒子里摸索着,拿出一件东西,他在脸上抹上厚厚一层
油性液体,奎西帮他拿镜子,并递过去一条柔软的毛巾,萨姆用手巾用力擦着油亮
的脸。然后,啊!当毛巾拿开后,萨姆变魔术般消失了,也可以说并不是全然消失,
仍有少许的油脂残留在脸上,但基本上原来的妆扮已不见,现出的是清爽、锐利、
总是一脸和煦笑容的哲瑞·雷恩先生。
--
第七景
西安格坞德威特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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