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彬出院时,医生对我说,现在只是表面上好了,一个月后还要去复查,如果那时没有事就可能没事了。医生看着陈学彬和刘菊、朵儿走远了后,把我拉到一边说的这句话。
陈学彬自从出院后,显得十分脆弱。往日的那股干劲一点都没有了,整个人好像在从水牢里出来一样。我这才想医生说的话,陈学彬的伤不是一般普通伤所能比拟的,所以我还得为他的以后生活着想。
朵儿仍然在酒厂里上班,陈学彬在进厂时托阿水给朵儿找的那种比较轻松一点的工种。因工作轻松,所以她每月比我们的工资少许多。
陈学彬还是那么爱护朵儿,我心里都很酸酸的。而且把刘菊惹得醋意大发,时常在我面前提起陈学彬是如何对待朵儿,朵儿今生有了像陈学彬那样的男人,算是她前世修来的福。
在我和刘菊、朵儿刚把陈学彬接到我和刘菊住的那间宿舍,我害怕陈学彬再次挨打。反正我和那间宿舍很大,再住几个人都行。正在这时,阿水那鸟人就打电话给我,问我陈学彬是不是出院了。我回答说是,他就把手机给关了,我不知道阿水这鸟人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有好些天没有来上班,好像在世上蒸发了一样。我一想到他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陈学彬这鸟人就怎么找了他这样的鸟人做朋友,真是有损我们的颜面。好在他现在还打来了电话,如果他连电话都不打一个,下次遇到他我真要揍扁他。看他还敢不敢能写一点文字就把我给拖下水,不把我给拖下水,陈学彬这鸟人也不会有这么差的运气。但这一切都还得怪我,如果我那天答应罗哥给他写一篇什么狗屁通讯,陈学彬也不会成为现在的模样。这话还是阿水那鸟人那天在我的诱逼下说出来的。
阿水因在罗哥面前推荐我给他写篇通讯如果在市日报上发表,罗哥就可以以这个名义坐上副厂长的位子,谁知我出门打工来体验生活,已经把我给体验进去了,那些字认得我,我却不认得它们了,但这也不是我的错,错在陈学彬这鸟人太巴结罗哥了。
我得罪罗哥后,他没有直接找我的麻烦。而是派人找陈学彬的女朋友朵儿的事,而陈学彬对朵儿是百般爱护,这恐怕是陈学彬这鸟人一生的弱点。事情本来就不复杂,经阿水这鸟人那一搅和就变得非常复杂。
罗哥看到朵儿长得漂亮,早就对朵儿垂涎三尺,苦于没有机会。在我得罪他后,他就找到陈学彬说,让他把朵儿让给他,而陈学彬平时看上去死不拉机的,可要他把朵儿让出来,比要他的命还难,所以在罗哥要伟哥找陈学彬的碴时,陈学彬先是忍住,后来,陈学彬火了,就动手在伟哥的脸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而伟哥有陈学彬打他在先,而且车间里的人不是伟哥的朋友就是本地职工,谁也不愿意得罪伟哥,在我和刘菊赶去时,那群人肯定不会对我说实话,而陈学彬却什么也不要说,在我和阿水送他去医院时,他还关心着朵儿,也难怪他进医院后,时时关照我,一定要把朵儿给他看着点,千万不要让人欺侮她,刘菊当时为这事还说我一点儿也不关心她,要是我能赶上陈学彬的一半,她就是来世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刘菊这伟大的豪言壮语,竟让我惊得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我操,陈学彬这鸟人在朵儿的“教育”下,真他妈的成了一个软蛋,对女人那么好干什么呢?而他的那种内在的暴发力,一旦发出来就无法收拾。但他却还是被人打了。伟哥出手打他时,他却只能挨着。我操,这个鸟人明知自己要吃亏,怎么不给我说呢?天塌下来,还有坡顶着的。这时,我真想给陈学彬这鸟人两巴掌。
现在,虽然陈学彬出院了,可他的医药费及误工费至今还没有着落。既然陈学彬是被伟哥打伤的,那么这一切损失应当由伟哥来承担。但陈学彬却一直不站出来作证,无论我怎样问他,他总是闭口不说话,还有朵儿,我一问她,她除了流泪以外,便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遇到这样的女孩子。我真拿她没有办法,但陈学彬是我的好朋友,我没有理由不去管这件事,我知道这件事对我只有害无益。而惟一知道真相的阿水这鸟人为了把事情置之度外,离开厂,至今连个人影都不见。又在哪里去找他呢?别看这座城市不大,要找到一个人比登天还难,但现在除了他以外,我又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来对付这件事。
“林子,你不会像以前那样,用电话办事?”刘菊现在对我好多了,她不再耍小孩子的脾气,“我们以前不是用电话去骗人吗?”刘菊这一说,我真他妈的像开了窍似的,对啊,要找阿水这鸟人,只要用电话就完全可以解决的。这个办法,我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呢?从阿水打来的电话号码显示,这鸟人还在江州。
“你好伟大啊。”我一把搂过刘菊在她的脸上亲起来。然而,我打了许多电话,只能是把钱送给了电信局,为他们付工资一样,因为114根本查不到手机号码。
我操,想着这些月来发生的事,我心中也有了一股酸酸的味道。
陈学彬每天都呆在宿舍里,像一根木头坐在那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一个十足的病人。看着他这个样子,我比自己没有饭吃还要着急。于是,我每天下班后都要为陈学彬的事四处奔波,很晚才回来睡觉,早上起不了床,上班经常迟到。这天,伟哥看到我上班又迟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林子,关于陈学彬的事,我们都表示非常的同情,但你没有事,上班时应该不会发生这样的现象吗?为了不破坏厂规,你这个月的奖已经全部扣除,当然,这不是我说能够做的,而是有厂规在此啊,你可要引以为戒,免得发工资时,你又说你的工资少了。我可付不起这个责任哟。”
伟哥的话我明白他的意思,那次我们在一起喝酒时,他以为我会帮罗哥写通讯,罗哥一旦当了副厂长,凭他和罗哥的关系,他就可以坐上罗哥的车间主任的位置,谁知他们都不如人愿。他们合在一起来整我和陈学彬这是很正当的理由,我想这一切,阿水那鸟人肯定知道,而且我和陈学彬和关系也只有阿水才能透露给他们。
“谢谢,我会记住的。”我很冷淡地回了伟哥一句。
“但是,林子,你……算了,还是好好地干吧。其实,有许多事不是我们能够主宰的,你还是……”伟哥欲言又止。他一挥手让我出了他的办公室。他这是什么意思?看着伟哥的说话神情,我真的有些捉摸不透。
晚上下班,我回到宿舍一看,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叫了几声,也没有听到陈学彬应声,在桌上看到陈学彬这鸟人留下一封信,上面写着:“林子,当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希望你不要来找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到什么地方去,总之,我已经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希望你看在我们多年的好朋友份上,帮我照顾着朵儿,她是我惟一爱着的人,我不想失去她,可我现在不能养活她,你的恩情我来日报答。”他会不会出事?这个念头一下子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出来。按理说陈学彬现在还要养伤,他是不便出门的,如果他不遵循医生的嘱咐,他的后半生将在病床上渡过。当时医生给我说这句话时,我以为是医生与我开玩笑的,可当我看到医生脸上那认真的态度,我就知道陈学彬以后的日子真的让我无法想象。但医生的这句话我对谁也没有说,我害怕刘菊和朵儿知道后不经意之间对陈学彬说了,怕给陈学彬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但他到底还是走了。
我急忙打刘菊的手机,可响了很久,刘菊都没有接电话,我不知她把手机放到什么地方去了。于是,我就向城中心跑去。走了几条街,都没有见着陈学彬的影子。这下真的完了。陈学彬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不可能坐车,如果他走路离开这个地方,肯定会走不远,而且他的腿伤肯定复发,到时,就是神仙都没有办法治他的腿了;就算能治好他的腿伤,可这笔费用以他的能力又怎么出得起呢?如果靠这些朋友,现在的朋友又有几个有钱在身边,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家里还有老的小的,多余的钱都早已寄回家了。如果像阿水那样的鸟朋友,更不消说了。最主要的事,陈学彬在医院里的那笔费用还是我和刘菊给他付上。这一切都是刘菊的功不可没。
刘菊在我们进酒厂时,她就预算过,如果我们在酒厂里好好地干,每年可以挣到两万多块,除去开支,可以节约一万五千块。当时,我就对她说,许多事是算路不从算路来,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开支。可刘菊却不管这么多,她说,她的话就是圣旨,任何人都不能更改。她的道理很明白,如果你连这点钱都存不到,你以后就别想存钱,回家结婚时,首先得有楼房,还得有家具,婚宴,这一下来,没有十万块,你想都不要想。况且我们都在大都市挣钱,少了,岂不让人笑话。刘菊的话虽然是一般的小农意识,可她的话我却无法反驳。谁知道我们仅仅的一点钱都给陈学彬付了医药费。
到了夜里10点钟,我回到宿舍,刘菊和朵儿还没有回来。我又打刘菊的手机打,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接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她和朵儿正在浪友网吧里。我操,我真想在电话里狠狠地骂她一顿,现在都什么时间了,她还有心思到网吧里去玩。我就在电话大声地对她说,陈学彬不见了,希望她和朵儿赶紧回来。刘菊一听,呀了一声,就挂了电话,不一会儿就和朵儿来回到宿舍里。我的脸都气红了,可有朵儿在场,我没有发作。朵儿是陈学彬最心爱的人,这个时候我对刘菊发火,就等于对她发火。我就不知道陈学彬这鸟人为什么要把朵儿和刘菊支走,他又为什么那么地爱着朵儿,天下的女人多的是,他为什么就那么对朵儿那么迁就。但我还忍不住说了一句话:“阿菊,你应当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如果……”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出来。
“我们走时,他还在宿舍里好好地,我说我们出去了,他还很高兴说,你们不要老是守着我,你带朵儿出去玩玩,朵儿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出去了。”刘菊说着眼里都掉下了眼泪来了。朵儿站在那里一声不响。
“他在这里也没有其他的朋友,谁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压住心中的火,把刘菊看了一眼,尽量让自己把话说得不让她知道我的火气。但我的话还是带有火药味。朵儿却哇地一声哭开了。
“他肯定不要我了。他嫌弃我了。”朵儿哭着就往外跑。
“他不会的。朵儿你快回来。”刘菊跑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林子,你不要以为你了不起。如果朵儿再有一个三长两短,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今天是怎么啦?一个个的都往外跑。难道说我做错了什么事?我实在想不出来。在这里,我除了陈学彬这鸟人好朋友外,几乎没有一个好朋友,而刘菊也是经过陈学彬我才认识,朵儿是陈学彬生命的一部份。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一夜,我坐到天亮,刘菊和朵儿没有回来,陈学彬也没有回来。我拖着心事和疲倦的身子去上班。刚到车间,伟哥就走过来对我说:“林子,你今天到黄酒车间去上班,那里的一个贵州人走了,现在你就去顶替他的位置。”伟哥的话不容有商量的余地。他所说的黄酒车间是一个工资还算可以,一个人工作的地方,就是每天把车间里要配制的黄酒的原酒全部配制好,那原装黄酒全是用一百多斤重的瓦坛装的,一个人搬上搬下,而且不能有一点丝毫损伤,如果打破一坛,或把酒倒在了地上,就得扣除当月的奖金,还要扣发一半的工资。所以那个岗位是走了又招人,招来的人又走。工资虽然很高。工作可比在其他地方苦十倍,所以那里没有人能干得长久。要么就是干不动,被厂里开除,要么就是觉得那样的苦活与工资不相应,炒了伟哥的鱿鱼,自己走人。这次,伟哥叫我去,他的目的很清楚,他知道我是一个高个子,干那活肯定没有问题,而是我这样脾气的人,要不了三天肯定会自动离开。
这厂里肯定不能呆了。但我偏偏要呆下去,陈学彬的事还没有得到解决,我是绝对不能轻易离开酒厂的。中午吃饭时,我回了一趟宿舍,刘菊和朵儿正在宿舍里吃饭。朵儿的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哭过,而且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朵儿怎么啦?”我问刘菊。
“她……”刘菊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眼圈也红了。看来她也是刚哭过。女人一旦遇到什么事,只有用哭来表示她的软弱,这不知是谁说过的话,我反正记得很清楚。朵儿哭了,而刘菊也跟着哭了,我的心也像被针扎了一样,痛苦到了极点。陈学彬与我从小就穿一条裤子的好朋友,他有事,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可现在我又能怎样?该想过的办法我都想过了,只是没有让我去杀死伟哥和罗哥,就算现在我去把他们杀死,又有什么用?因为受伤的人总是我们。
“你能不能痛快地把她的事说出来?”
“朵儿这几天与我在网吧是去查资料,她想通过网上的资料来为阿彬讨一个说法。”刘菊怯生生地说,“我们只想通过网上寻找一条捷径替陈学彬讨回一个公道。”
原来是这样。我强忍着泪水,朵儿在我心目中只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每每看到陈学彬那样疼她,溺爱她,我很是替陈学彬担心,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是忌妒,而是生气,没有想到,在陈学彬的危难时刻,她以她弱小的心灵,为一个深爱的人讨一个说法而四处奔波,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我看到她们俩一脸的哭相,心里更加难过了。这时,我想起一句李清照的一首词《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怎一个愁字了得”呢?陈学彬这鸟人不知现在怎样了,却惹得他最心爱的人为他流泪,如果换成是我,刘菊是否也为我这样流泪呢?
“我们还是先上班,我们在下班后再去找陈学彬。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我相信陈学彬会在这天出来,他肯定舍不得朵儿的。他没有理由不回来。”我缓了一口气对刘菊和朵儿说,“目前最主要的是,我们现在不能没有工作,而且要居住在这个地方,况且没有了工作,也就等于我们没有住宿,那就要在外面租房子,说不定陈学彬回来时,找不到我们,我们又找不到他。”我和刘菊实在无力在外面去租房子住了,陈学彬这鸟人住院时,已经把我们所有的积蓄用光了,出去就好比把我们自己推向乞讨的路上。还有,我这样做全是安慰朵儿,害怕她有什么想不通的,也会一走了之,这样,我们又会做一件对不起朋友的事。
端午节,大家都想在这一天,厂里能放一天的假,然后去城里买一些粽子,举杯对着天空对着圆月,向着家乡的方向,默默地念着祝词:祝愿家人天天开心。可这天,厂里没有放假,而且要加班到晚上的10点,伟哥特地跑来交待说,就是上班到天亮也要把厂里下达的任务完成,如果有谁敢不服从厂规,就请收拾东西滚蛋。听着伟哥说完这话后,我心里就有了股无名火,在中午时,朵儿就让刘菊给我说,今天去城里找陈学彬,她说今天是端午节,她很想见到陈学彬。朵儿那满脸的伤感情形,也把我和刘菊都感染了。其实不用她说,我也准备早点下班后就去城里找陈学彬,我想,陈学彬身上没有钱,他肯定走不远,说不定就在城里的某一个地方,我们出去也可能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