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成发就告诉了她。
临走的时候苏晓燕看了许成发一眼,他心里猛然一颤。苏晓燕的眼神太像一个人了,尤其当她们凝视你的时候,眼神就像相互克隆的一样。所以,许成发不敢看她,扭头匆匆而去。
刚回到家里,就收到苏晓燕发来的短信:祝你天天开心!许成发立即回复道:谢谢!祝你青春常驻。苏晓燕又发来一个笑脸,许成发没有再回复了,低头开始上网。
这时,许父从菜园里回来了,走进堂屋对儿子说:“成发,回来有一个多星期了吧?要不要到县城去看看?”许成发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说:“少明哥那里有消息吗?”许父就说:“我刚才碰见他了,听说有一点儿眉目了。”
许成发说:“那好啊,再等几天吧,等这边有消息了再到县城去。”许父就说:“等不是个办法,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能光指望别人;再说了,多一个路子不是更好吗?明白啵?”许母就说:“你急啥?让娃子多玩几天么。”说话的时候,许成发一直盯着手机
屏幕始终没有抬头,许父轻轻地摇了摇头。
父母到厢房里干纸活儿去了。许成发想了想,就调出那个老同学的电话号码,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拨出去。他心里没有把握。就这样磨磨蹭蹭地又过了几天,许成发终于鼓足勇气打通了电话。出乎意料的是,那个老同学对他表现出了相当的热情。
第二天早上,许成发吃过饭后就朝汽车站走去。刚走到财政所门口,一辆轿车忽然在他旁边停了下来,车窗摇下后探出了一个脑袋,说:“嗨,许成发,干啥去呀?”
原来又是苏晓燕。许成发就说:“哦,是你呀。我准备到县城去一趟。这是你的车?”说完仔细打量了一下,车还是崭新的,|乳白色的富康。
苏晓燕点点头说:“刚好我也到县城去,一起吧?”
许成发站着没动,他没想好。
苏晓燕却大大方方地说:“上车吧,免费。”
许成发还是没有动。
苏晓燕就拍了一下方向盘说:“嗨,真不爽快!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明天早上就请我吃牛肉面,这总可以吧?”她说话的时候,脖子下的一颗钻石项链微微颤动。
许成发笑了一下,打开车门准备坐到后面去,苏晓燕却说:“坐前面吧,陪我说说话,省得开车犯困。”说完从副驾驶座位上拎过挎包,却一不小心把裙子带了起来,露出了光洁的大腿。她一下子红了脸,急忙拉下裙子,许成发则转过了头。
车厢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好像女孩子身上特有的,还有一些布猫布狗之类的。许成发第一次跟香车美女坐在一起,好一会儿都搞不清东南西北。苏晓燕一边开车一边跟他说话:“跟老同学联系了吗?”
许成发说:“联系了,他们要请我吃饭。”
苏晓燕说:“这就好,你没听说请客吃饭也是生产力?”
许成发笑了起来,随后问:“你到县城去有事儿?”
苏晓燕说:“胡主任让我送一份材料到县计生局去,我刚好可以顺便到亲戚家去一趟。哎,你回来有半个月了吧?工作找好了吗?”
许成发回答说:“还没有,所以今天去城里看看。”
苏晓燕忽然说了一句:“干脆来我们计生办上班吧?”
许成发说:“去计生办?我可是男生哦。”
苏晓燕就说:“男生就不能去计生办?你这是哪个年代的观念?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计生办有好几个男同事,包括胡主任。哎,听说我们单位真的还需要人,你想不想来?”说完扭过头看了许成发一眼。
许成发却说:“我……还没想好哦。”
一时无话,只有汽车轮子摩擦地面时发出的沙沙声。
许成发就找了个话题:“刘玉林是你男朋友?”
苏晓燕说:“算是吧。”
又找不到话题了,许成发就去嗅车厢里那股淡淡的香味,忽然发现挡风玻璃下面的驾驶台上有几瓣白色的花朵,就拿过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说:“嗯,有一股独特的味道,真是‘闻香识女人’呀。”
苏晓燕笑了一下,悄然瞟了一眼许成发,只见他那一头浓密的黑发垂落下来,挡住了瘦削的脸颊;发梢搭在肩膀上,就像夏天里柔嫩的梓树枝一样,颤动着一种别样的风景。她的心海里微微荡漾了一下,嘴角便荡出一抹笑意,随手递给许成发一颗口香糖。
许成发就问:“这是啥花呀?”
苏晓燕回答:“是梓树开的花。”
许成发又问:“梓树也开花?”
苏晓燕就说:“是啊,镇政府大院里有一棵梓树,据说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每年都会开花。不过以往都是春上开,今年推迟到前不久才开,花也比原来大比原来多,真是奇怪!”
许成发就说:“嗨,如今好多植物都乱了季节。”
苏晓燕接着说:“是啊,很不正常哦。”
许成发却说:“习惯了就正常了。”
苏晓燕点点头,说:“马上就进城了,把安全带系上。”
来到预定位置,许成发下车的时候说了声“谢谢”,苏晓燕就问,你啥时候结束?要不要一起回去?许成发说,我的时间还不确定,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随后苏晓燕便挥手而去,走出老远了许成发还在愣愣地举目相送。
忽然发现手里还攥着一朵梓树花,笑了笑便扔在路边。
几个高中同学见到许成发了,或是杵他一拳,或是拍他一掌,然后便问:“成发,衣锦还乡了?专门回来接见我们?”许成发笑了笑说:“哪里的话?我只是‘还乡’,还没有‘衣锦’哩。”有人就说:“哈,还谦虚,难道你是光着身子回来的?呵,你真是潮男哦,率先‘脱光’了?”众人便一阵哄笑。
接下来同学们说了很多恭维的话,比如,南都是大城市,能在那里发展实在难得,许成发如此优秀,肯定前途无量,等等。许成发却无言以对,只好报以频频的微笑。
吃饭前照例先玩麻将,一种叫“卡五心”的打法,十元起,三个人玩,另一个人候补,去掉东西南北中和白板发财等杂牌,据说速度更快,效率更高,刺激更大。三个同学约许成发一起打,他却推说不会,有人就说他是“数典忘祖”,也有人说他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只好上去凑数。几圈下来就输了两百多块钱,有心不想玩了,可又怕扫了大家的兴,只好硬着头皮坚持。
最后一个姓赵的同学终于赶来了,进门就道歉,说他这几天正在装修房子,忙得一塌糊涂,请大家谅解。然后按住许成发的肩膀说:“成发,别见怪啊。”没等许成发开口,其他人就问:“都装修两个月了,你建豪宅呀?”赵同学就说:“哪里哪里,是女朋友要求高,一定要装修成仿古式的,只好由着她了。”
另一个同学就说:“呵呵,局长的千金就是不一样。买房子花了不少钱吧?”赵同学回答:“不到四十万。”有人惊呼,这么多钱?好啊,你狗日的啥时候发达的?赵同学就笑着说:“我哪里发达了?嘿嘿,一大半是父母给的,一小半是老丈人给的,我也是‘啃老族’啊。”
许成发没有心思打牌了,好在酒菜很快就上来了,宴会正式开始。酒酣耳热之际,气氛渐渐热闹起来,许成发也有了几分醉意,就把自己的实际情况对老同学们说了。大家稍稍愣了一下,马上就说:“没关系,回来发展吧,有啥需要尽管说,还有几个兄弟哩。”
一个黑黑的同学就说:“不是说有四种关系最铁么?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我们是同学,四铁之一呀,应该互相关照。”另一个白白的同学就指着他说:“嗨,你跟谁谁谁不只是同过窗,你们还一起嫖过娼。”黑黑的同学就反击道:“我还想跟你一起分赃哩,可惜没人给我送。”其他人就笑了起来。
赵同学打着酒嗝说:“成发,兄弟说句话你可别见怪,南都那地方就是个大,可大有啥用?中看不中用。在我们这小地方上班,收入虽然少点儿,可生活成本低,空闲时间多,图个轻松,得劲(舒服)!”
那个黑黑的同学就说:“你是公务员,当然舒服了,像我们开公司的,整天忙得半死,哪有你那么悠闲?嗐,我今天终于明白了,难怪每年要交那么多税,原来都是用来养你们这些闲人。”白白的同学就说:“老黑,请把那个‘们’字去掉好不好?别他妈的打击一大片。”黑黑的同学便哈哈笑了起来。
白白的同学就问:“成发,有没有找个南都的妹子当老婆?”许成发苦笑一下说:“嗨,我啥都没有,人家谁肯跟我?”白白的同学就说:“听说南都那地方姑娘出嫁时,女方家里都要陪房子车子,像你这么英俊的,咋不找个南都的丈母娘?可以省去好多奋斗时间。”许成发摇摇头说:“没这个命哦。”
赵同学就说:“嗨,你们不懂,人家成发上大学的时候就谈好朋友了,后来就是因为那个女生才到南都去;成发又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哪里会去找南都的姑娘?成发,是不是这样的?”
许成发点点头。事实的确如此,在南都的时候,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小周,根本容不下其他的女人。小周的黯然离去让他猝不及防却又无可奈何,难过了好一阵子后最终下定决心回到老家。
有人又问:“那,你那个女同学呢?”许成发迟疑片刻才说:“唉,吹了。”那人就说:“你是不是把人家给甩了?”许成发就自嘲道:“哪里哟,我是‘被分手’的,如今是一无所有,从南都落荒而逃呀!”
现场忽然一阵静默,只有吃菜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赵同学才拍着许成发的肩膀说:“兄弟,记住我一句话:多想想你拥有啥,别老想着你没有啥,这样你的心态才会好,心态好了一切都会好。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许成发却说:“可是,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咋能不想?”
众人于是又不说话了,举杯喝酒。
许成发忽然收到一条短信,一看是小柯发来的,内容是:村里选村长,一少妇说,谁干我都同意,就是不让我老公干。许成发笑了一下,回复道:俗,就不能发个有技术含量的?小柯很快又发来了:靠,才回去几天,就严肃得像领导人,谁反对你了咋地?
无聊,许成发不想回复了,就跟老同学们说:“哎,我前两天碰见刘玉林了,他说经常跟你们在一起聚会,还说要给你们通报说我回来了,可我没让他打电话。”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黑黑的同学说:“哦,刘玉林,听说他干得不错。”之后便无话。许成发似乎意识到什么了,于是便低头吃菜,闷头喝酒,等酒劲儿上来的时候,一切便都模糊起来,老同学的面孔都成了双影。
吃过午饭,许成发被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带去休息,晚上继续喝酒,后来两人就醉醺醺地同床而眠。第二天早上,那个同学陪许成发到城区里走了一圈。走到一处停车场的时候,迎面看见一个人下车走了过来,那人盯了许成发一眼,忽然叫道:“哎,这不是许……成发吗?”
许成发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安县人陈天朴,就说:“哦,是陈老板呀,这么巧?”说话间陈天朴已经快步走上前来握住许成发的手,问他来干什么,许成发就说来随便转转。陈天朴邀请许成发到他的茶馆里去坐坐,许成发说还有点儿事儿,改天再去吧。见陈天朴一个劲儿地瞅着旁边的同学,许成发就给他们互相作了介绍,陈天朴赶忙掏出名片双手递了上去。
中午吃过饭后,同学就说要带许成发去一处地下室里按摩一下。去了之后才晓得这里的按摩其实就是Se情服务,跟南方的桑拿一样。许成发不想接受却硬是被同学拽了进去。为许成发服务的小姐长相不错,一问原来是安县人,陈天朴的同乡,许成发心里就笑了,这世界说大很大说小很小。
小姐的服务是全套,很用心,很到位,可价格也不低,整整两百块钱。许成发第一次进这种场合,所以开始时有些不知所措,后来在小姐的循循善诱下渐入佳境,心想按摩原来也是这般舒服,再后来便昏昏欲睡了。
傍晚时分,许成发才回到青石桥。
刚走到巷子口,忽然听见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一回头见是张山民,许成发就问,张大哥,啥事儿呀这么慌?张山民就抬头说,哦,是许兄娃儿呀,我刚从乡下回来。许成发就笑着问,你不怕计生办再来找你呀?
张山民就说,怕也没用呀,你嫂子生了。许成发立即问,生了?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张山民就叹息一声说,妈的,又是个女的。许成发就安慰说,女孩儿好啊,懂得心疼父母。张山民却摇摇头说,许兄娃儿,你不懂啊。
许成发觉得无话可说了,就往前走去。张山民却又问,哎,许兄娃儿,听说我们那片菜地最终还是要被征用,有人说种菜划算,可也有人说种菜还不如拿补偿,你觉得呢?许成发想了想说,这个么,我也说不好,主要看你自己选择了。
张山民就说,就我目前的情况来说,肯定愿意先拿到钱,可我又听你伯伯说,没有菜园了,就少了一条挣钱的门路,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拿不定主意。许成发却说,话是这样说,可政府说要征用,你能说不给吗?张山民愣了一下说,那是那是。说完就疾步向前。
回到家里,许成发闷闷地坐在院子里喝水。
许父进来问:“咋样?工作的事儿有希望吗?”
许成发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缸子凉茶,抹了抹嘴巴说:“电信、移动、联通都去了,可他们说做不了主,人事权在襄阳公司;又到几家网络公司去问了问,回答说目前不需要人,让我留下电话,以后需要再通知我。”
许父说:“唉,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难啦!”
许成发忽然说:“就怕有的萝卜糠了还占着位置。”
许父说:“萝卜糠了,可坑还是人家的,这叫吃……啥?”
许成发接过话头说:“吃空饷。”
许父立即说:“对对对,吃空饷,吃空粮,宁可空在那里也不给你,真是‘占着茅缸不拉屎’,哼,这世道!”顿了一下,又问:“成发,我记得你有个高中同学的老爹是县里的副书记,你有没有去找找他?”
许成发擦了擦汗说:“听说我回来了,几个老同学聚了一下,其中就有那个同学,姓赵。可一听说我想找工作,他直说这事儿不好办;他还说他最近在装修房子准备结婚,忙得很,等过些日子再说,我就不想再多说了。再看看吧。”
许父就问:“是不是因为你空手去找人家?”
许成发说:“都是老同学,应该不会吧?”
许父就说:“嗨,人熟礼不熟,你没听说‘烟是介绍信,酒是通行证’?哎,你那个老同学不是快要结婚了吗?到时候你也去送个礼,礼多人不怪,说不定啥时候就能起到作用。”
许成发忽然咂巴一下嘴巴问:“伯,这杯子里泡的是啥?”
许父就说:“是柳树叶,可以清热解毒。”
许成发又说:“难怪哩,一股子苦味儿。”
许父笑了一下说:“先苦后甜,百事不难。”
许成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许父听见了,就重重地吸了一口烟,说:“成发,听伯一句劝,既然回来了就把眼光放下。我们青石桥是个大镇,离县城也就十里路,离襄阳也不远,能在镇上找份差事也不错,以后有机会再到县城去,镇上恁多人也没见饿死谁。娃子,别再这山望着那山高了。”
许成发不说话了,抬头往西山方向看去,隐约在树丛中看见了白马寺的屋顶,忽然就想到了一句:天下名山僧占多;刚准备往下想,又觉得还有些渴,中午的菜齁咸齁咸的,于是仰起脖子又喝了半杯水,感觉柳树叶的味道没有刚才那么苦了。
就在这时,许小兰闯了进来,进门就说:“成发,成发,有消息了。”
许父立即直起身子问:“啥消息?”
许小兰就说:“成发的工作呀。林少明这几天都在忙这事儿,好不容易找到领导,请了客,送了礼;这酒杯一端呀,政策就放宽,人家还算给面子,答应让成发到镇计生办去上班,算是临时聘用人员。”
许父叫一声:“太好了!太好了!成发,回头好好感谢你姐夫。”一边说一边掏出香烟点上,拿烟的手居然有些微微颤抖;眼角的皱纹排列成一个扇形,也在微微颤抖。
许小兰就说:“都是一家人,感谢啥呀?只要以后成发有出息了不忘记林少明就行了。哎,对了,成发,让你下个月就去报到,你得准备一下。呵呵,本来打个电话给你就行了,可我心里高兴,觉得当面说才好。”
许成发冲大姐点了一下头,却怎么也说不出“感谢”这两个字。
许小兰走过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成发,你晓得吧?即便是聘用人员,也是名额有限,好多人挤破脑袋想去都去不了,你可得珍惜这个机会啊,好好干,争取早点儿转正。对了,找个时间把头发剪短,到政府机关去上班可不能留这发型。”
许成发觉得不表个态不合适,就说:“大姐,我记住了。”说完起身进去拎出一个纸箱子递给许小兰,说:“大姐,这是少明哥叫我帮他买的笔记本电脑,钱早就给我了,总共六千多块,发票在里面。”
许小兰接过箱子,又叮嘱一番,满意地走了。
许父立即起身到菜园里去叫许母回来做饭,并交代儿子去端三碗酸浆面回来。许成发就拿着铝锅出门往街上走去,刚走到酸浆面馆门口,却跟胡淑琴打了一个照面。许成发就说:“你也来吃酸浆面?”
胡淑琴笑着说:“嗯,你咋这么晚才来?”
许成发回答说:“是啊,从城里刚回来。”
胡淑琴忽然说:“听晓燕说,你们昨天一起进的城?”
许成发点点头。胡淑琴脚步顿了一下,飞快地瞥了许成发一眼,随后便快步走开,渐渐在朦胧的路灯下成为一片模糊的背影。虽然只是轻轻的一瞥,许成发却发现她的眼神里有一缕淡淡的忧伤。
正吃饭的时候,许成发忽然收到一条短信:听说你要到计生办去上班,恭喜恭喜!落款是胡淑琴。许成发纳闷了,自言自语道,奇怪,她啥时候晓得我的手机号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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