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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苏晓燕就问:“你打算咋办?”

许成发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伯伯种了几十年菜,要是一下子没了菜园,他都不晓得该­干­啥才好。一句话,菜园几乎是他的命根子,你说就那么点儿补偿,他哪里愿意接受?伯伯有一次问我到底签不签,我就说别慌,再等等看,我也觉得补偿有点儿低了。”

苏晓燕又问:“那么多人为啥都签了?”

许成发说:“可能人家觉得种菜没啥意思吧。”

苏晓燕再问:“那,你愿意回去做你伯伯的工作吗?”

许成发捧住水杯不说话。

苏晓燕来回走了几步,最后在许成发旁边站定,眼睛看着他的侧面,说:“你不说我也明白你的心思,不回去做你伯伯的工作吧,胡主任这一关过不了,回去做工作吧,你又不忍心让你伯伯吃亏,你也是左右为难呀!”

许成发手中的杯子抖动了一下,说:“理解万岁!”

苏晓燕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她急忙说:“不用着急,我帮你想想办法吧。”说完匆匆走了出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听着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许成发恍若在梦里,忽然觉得心口发紧。

苏晓燕刚出门就遇到胡淑琴了,两人都愣了一下。苏晓燕打招呼说:“你……

来了?”胡淑琴没有吭声。苏晓燕又说:“许成发在里面,我们刚才在说征地拆迁的事儿。”胡淑琴“哦”了一声,推门进去。

半个小时后,许成发跟胡淑琴一起走出办公室。

走到那棵梓树旁边,许成发站住了。暖风已经拂面了,政府大院里的其他树木都发出了新鲜的叶子,可梓树却没有任何反应,枝头上只有陈年的叶片当风抖动,发出呜呜的声音。

许成发忽然觉得梓树在哭泣,一声一声地很是凄婉,就对胡淑琴说了。胡淑琴就笑着说:“你是幻觉吧?”许成发却说:“不是,你仔细听,尤其是风吹来的时候,梓树的叶片就哗哗作响,那就是它在哭。”

胡淑琴“扑哧”笑了起来,说:“你真有意思,逗我玩吧?”许成发却不理会,走到梓树旁边伸手摸了一下它的树­干­,只觉得很枯很­干­,使劲儿一敲,树­干­便发出“咚咚”的声音,而且掉下一块皮来。

许成发就说:“这梓树怕是生病了。”

这时,刘玉林刚好经过,大约觉得不打招呼不好意思吧,就接过话茬说:“老同学,你啥时候改行当医生了?会给树木看病了?你跟胡医生可真是志同道合呀!”

许成发就转过身子说:“哦,我只是随便说说。”

刘玉林又说:“老同学,征地的事儿我帮你问了,你们菜园那块地不属于基本农田,按照县里去年重新调整的补偿标准就是那么多。不过,你家如果有特殊情况我们也会考虑的。你可要支持我的工作哦。”

许成发“哦”了一下就闭口了。刘玉林笑笑,又看了胡淑琴一眼,迈着方步走了。胡淑琴始终低着头看地上的一群蚂蚁在搬运一小片馒头,心想蚂蚁窝肯定就在附近。

许成发刚进家门,就看见姐夫、父亲还有张山民正坐在院子里抽烟。今天的太阳不错,快西下了余热犹存,让人浑身感到暖洋洋的。橙黄|­色­的光芒洒在父亲的脸上,凸凹有致,就像涂上了一层油彩。

许父的手指中间夹着一截香烟,不到十块钱一包的香烟,烧掉了一大半都浑然不觉。以往吸烟的时候,他的眼角眉梢都是满足。可是今天,他的神­色­有些茫然。

张山民站起来打招呼说:“成发兄娃儿回来了?”许成发点点头算是回答。林少明让许成发坐在旁边,递了一根香烟给他。许成发接过来就点着了,眯着眼睛抽了起来。他如今已经慢慢适应了这种烟草的味道。在很多情况下,一个男人如果没有某种爱好,就难以融入某种圈子;如果不会抽烟,很多时候都找不到话题。

林少明悄声问:“成发,明天还去上班吗?”许成发默不作声。林少明就说:“我都听说了。”许成发就问:“你听谁说的?”林少明笑了笑,没有回答。许成发就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许父接过话头问:“你们说啥呀?”许成发忽然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儿踏灭,没头没脑地问:“伯伯,补偿协议还没签吧?”

许父回答说:“还没有,你不是说再等等吗?”许成发就说:“你要是觉得补偿太低了,就不要签。”张山民立即接过话头说:“对。我听说按照县里的规定,我们家那片菜园应该分到六万六的补偿款,可村里只给我们四万八,还说是政府定的标准。这相差太多了,错得不是脉,我肯定不会签。”

许父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不签,村主任会答应?”许成发忽然冒出一句:“不答应又咋啦?难道还会吃了你?总得讲道理吧?补偿标准那么低,谁愿意签?还让不让人活了?”张山民接着说:“对,太不像话了!”

林少明看了许成发一眼,不明白舅倌儿今天为啥发这么大的火气,于是就赔着笑脸说:“依我看,还是早点儿签了吧。你胳膊能拧得过大腿?拖到最后还是得签,得罪一圈子人不说,还让人看了笑话,真是‘屙屎打喷嚏——两头蚀’。”

许成发就说:“总得依法办事吧?”林少明笑了笑说:“白马寺的和尚们也不愿意,听说怀正法师还到处告状,可最后不还是答应了?这就叫‘二姑娘拜年——只有你的席坐,没有你的话说’,认了吧。”

许成发就往西山方向看去,隐隐约约瞧见寺庙的旁边有人在晃动,屋顶上也有人,好像正在往下面递瓦;还有人正举着铁锤敲敲打打。可是,悠悠扬扬的钟声依然准时响起,在林间扩散,在峡谷低回,在青石桥镇的上空盘旋环绕。

到晚饭时间了吧?一些人家的炊烟已经袅袅升起,接着便听见菜入油锅时发出的哧啦声,随后就有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该回去填饱肚子了,哪怕有天大的事儿也得先填饱肚子再说。张山民叹了一口气,起身走了。

许小兰立即从灶户里走了出来,对弟弟说:“兄娃儿,刚才张山民在,有些话我不好说。你晓得么,菜地上的那个工程,你姐夫拿下来了。”许成发说:“大姐,这个我晓得呀。”

许小兰说:“可你晓得你姐夫花了多少钱才拿下吗?”许成发摇了摇头。许小兰说:“如今做工程真的很难,不花钱更没有份儿,可花了钱总得赚回来吧?工地晚开工一天就少赚一份钱,你姐夫拖不起呀。”

许成发就问:“大姐,你到底想说啥呀?”许小兰就说:“兄娃儿,大姐今天就实话实说了,不对的地方你可要担待啊。我听说村里也只是少给我们一万多块钱的补偿,我们要是一直耗着不签,你姐夫的损失可不止一万多块呀!反过来说,要是早点儿开工,你姐夫多赚一些,不就补回来了吗?”

许母立即说:“小兰说的有道理,早点儿签吧,少明多赚些钱,肯定不会亏待我们。”

林少明笑着点点头。许父大口大口地吸烟,半天没有吭声,忽然把烟蒂扔在地上说:“先吃饭吧,让我再想一想。”

一夜无话。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许成发磨磨蹭蹭地起来洗漱吃饭,八点多了还没动身。母亲问他咋不去上班?他只好说等一会儿就去。九点多了,母亲又问了一次,许成发觉得不好回答了,就朝门外走去。

沿着光溜溜的青石板一路向前,走到巷子尽头就是清凉溪。此时溪岸边的各种花草树木已披上了绿­色­的新装,而旁边的菜地上却是一片光秃秃的,­祼­露出黑­色­的泥土。

许成发走到菜园边上,无意中朝左边看了一眼,猛然发现父亲那熟悉的身影,正弯腰伸手抓了一把泥土,用力一捏,仿佛能捏出油来,又放在鼻子下吸了一下,眉头开始时是舒展的,后来便纠结在一起。

许成发躲在一棵皂角树后面远远地看着,看着,心情渐渐沉重起来。他明白,土地对于父亲来说就是他的一切,是他赖以生存的基础,是他安放幸福的所在。没有跟土地亲近过的人,怎会理解这份感情?

随后,许父又走到菜园右边的一堆碎砖烂瓦前面,点燃一根烟,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烟Сhā进土里,双手合十拜了三拜,嘴里好像还在说着什么。许成发感到有些纳闷,就走了过去。

许父也看见儿子了,就站起来说:“成发,过来。”

许成发走到父亲跟前问:“伯,你这是­干­啥呀?”

许父指着那堆碎砖烂瓦问:“成发,你晓得这是啥吗?”

许成发摇摇头。

许父就说:“土地庙。”

见儿子露出费解的神­色­,许父又说:“好多年前的时候,这里有一座土地庙,远远近近十里八乡的农民都要来这里烧香,求土地神保佑一个好收成。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一队红卫兵要破‘四旧’,就把土地庙给毁了。”

许成发问:“后来为啥不重建呢?”

许父说:“没人­操­这个心啊。我倒想重建,可说话没人听,这事儿就搁下了。这几年,有人需要土地神了,就对着这堆碎砖烂瓦拜一拜;还有的人心比较细,就用石头垒在一起凑合着用,你看那边——”

顺着父亲的手看去,许成发就在一棵枸树下看到了三块石头,两块为壁一块为顶,构成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土地庙;前面还有残留的香烛,应该是不久前有人曾经光顾过。

许成发想了一下忽然说:“伯,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你好像带我来过这里,那时候这里都还是一片麦地吧?”

许父点点头说:“是的,没想到你还没完全忘记。”

许成发又问:“伯,你经常来这里吗?”

许父没有回答,好一会儿才说:“成发,这座土地庙门口原来还有一副对联,上联是‘莫笑我老朽无能,许个愿试试’,下联是‘哪怕你多财善贾,不烧香瞧瞧’。听说后来有一个秀才打这儿经过,又写了一副,上联是‘土­肉­虽肥,唯愿莫将铁刨剐’,下联是‘地皮太薄,要求只用篾扒抓’。”

许成发就说:“我在南都的时候曾经路过一座土地庙,看见门口也有一副对联,上联是‘须仔细横下心来’,下联是‘莫糊涂磕下头去’,横披是‘求之不得’,真有意思!”

许父就接着说:“有意思,有意思。”

恰在这时许成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苏晓燕打来的,他急忙走到远处接听。苏晓燕在电话里让许成发上午到镇政府去一趟,说镇长想了解一下征地拆迁的情况。

许成发就问:“镇长找我?他咋晓得这事儿?”

苏晓燕就说:“是我对他说的。”

许成发又问:“你咋说的?”

苏晓燕回答:“我就说征地拆迁标准太低,菜农有意见。”

许成发心头一热,说:“晓燕,谢谢你!”

苏晓燕却说:“客气话就不用说了,快去吧。”

刚走到街口,忽然遇到了张山民,他脸面潮红,头顶冒汗,一见许成发就急匆匆地说:“哎呀,成发兄娃儿,你到哪里去了?手机也不接?村主任正在到处找你哩。我刚才到你单位去了,可他们说你还没去,原来你躲在这里呀。”

许成发说:“哦,刚才的号码不熟悉,我就没接。找我有事儿吗?”张山民说:“商量补偿款的事儿,听说还有加价的可能。”许成发眼睛一亮,问道:“是吗?”张山民笑嘻嘻地说:“我哪敢骗你呀?”

许成发不再说话,拉起张山民就跑。可是,来到村委会却不见村主任,门口站着几个村民,两只胳膊交叉抱着,斜眼看着许成发跟张山民。许成发上前问:“哎,看见村主任了吗?”“老稀毛”回答:“被副镇长拉去训话了。”许成发问:“为啥呀?”“老稀毛”说:“征地任务完不成呗。”

许成发说:“奇怪,村主任不是说找我过来吗?”“老稀毛”问:“许成发,你晓得我们村为啥完不成征地任务吗?”许成发摇摇头。一个矮个子就说:“都是因为你。”许成发睁大眼睛问:“因为我?为啥这样说?”

“老稀毛”接过话头说:“你鼓动你老爹跟张山民不签协议,征地进行不下去,不是因为你难道还是因为我?”许成发辩解说:“我是为大家好,补偿那么低,谁愿意签呀?”矮个子就说:“我们不嫌低,只是你们心太深。”

许成发提高语调说:“真的很低,不信你们到县里去打听一下,我们村的补偿标准要比国家规定的低一大截。我估计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还打算向镇长反映哩。”“老稀毛”却说:“反映个!你有完没完?”许成发粗着脖子说:“你……不知好歹!”

矮个子笑了一声,说:“种菜太累人,辛苦一年,半亩地撑破天也就赚一万多块,还抵不上人家贩菜的,我早就想改行了,打算拿到这笔钱了就去­干­别的。你们倒好,硬是不签协议,害得大家都拿不到钱,你说不怪你怪谁?”

许成发说:“哼,目光短浅!”矮个子却说:“火烧眉毛,只顾眼前。你倒是目光长远,还回来­干­啥?回来就回来吧,瞎掺和啥呢?难道整个青石桥就你一个能人?我们难道都是憨包二百五?”

许成发红着脸说:“我们不签是我们的事儿,你凭啥怪我?”矮个子冷冷地说:“就怪你了,咋啦?”许成发急了:“你还讲不讲道理?”矮个子往前走了一步,说:“就不讲道理,咋啦?”

张山民一看势头不对,急忙上前赔着笑脸说:“哎哎哎,各位有话好好说,都是一条街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搁不住为这事儿发火伤和气,‘为个虱子烧皮袄——值不得’。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一句六月寒,都少说两句吧。”

矮个子却一把薅住张山民的领口,一拉一扯,就把他撂倒在地上,用手指着他说:“张山民,你狗日的也跟着一起瞎起哄,你以为你是谁呀?不过是个种菜的,惹毛了领导,到时候拿不到一分钱,该你狗日的吡(倒霉)!”

张山民一边往起爬一边说:“哎哟,吴老三,你手劲儿真大!”许成发却看不下去了,就说:“你还敢动手打人?”矮个子眼一横,说:“老子连你也敢打,你信不信?”许成发也火了,就说:“你以为我怕你?”

矮个子不再说话,上来就是一拳,许成发低头躲过了,却没有躲过第二拳,两人便扭打在一起。许成发毕竟年轻没经验且身单力薄,哪里是一个常年劳作的壮汉的对手?很快就被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拳。

趁这工夫,张山民飞快地叫来了许父和林少明。来到现场,“老稀毛”跟矮个子早已不见了踪影,许成发正坐在地上发呆,旁边是围观的村民,小声议论道:“嗨,自找的,早点儿签了不就没事儿了?逞啥能呢?不就读过几年大学吗?”

许父抱住儿子问:“成发,伤到没有?”

许成发摆脱父亲的手臂,慢慢地站了起来。

林少明跺着脚说:“成发,是吴老三打的你吗?吴老三,老子饶不了你!”说完做出一个转身欲走的动作,却被许成发一把拉住了。许成发说:“少明哥,算了,犯不上跟他这号人计较。”

林少明又问:“吴老三为啥打你?”

张山民走过来说:“村主任叫我喊成发过来,可我们来了连他的魂都看不到,狗日的,溜得比黄鳝还快!不巧遇到了吴老三那个‘二球货’,话不投机就动了手。”随后介绍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许父一听立即火冒三丈:“妈的逼,老子签不签关你屁事儿?狗日的,真是‘吃辣萝卜­操­淡心’!‘茅缸里竖旗子——蛆也想造反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德行!”

林少明想了想,就将老丈人拉到一边,把单位让许成发回来做他思想工作的事儿说了出来。许父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有这事儿?成发可是压根儿没说呀。”林少明就说:“他是不好跟你开口,可要是做不通你的思想工作,他的工作说不定就保不住。伯,成发也有难处呀!”

许父听了呆立片刻,忽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这时,村委会一间办公室的窗户悄悄打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确信许成发等人走远了,房门才打开,从里面走出了曲队长、村主任跟“瘦猴”等几个人。

没过多久,许父跟张山民一起走进村委会,在征地补偿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张山民问啥时候才能领到钱?村主任说:“‘瞎子磨刀——快了’,回家等吧,很快就会分下去。”

许父回到家里就对儿子说:“成发,征地补偿协议我已经签了。”许成发抬头惊讶地问:“签了?啥时候签的?”父亲说:“就是刚才,张山民也签了。”许成发又问:“不是说再等等吗?咋就签了呢?”

许父在儿子对面坐下,掏出一包烟递给儿子一根,又给儿子点上,狠狠地吸了两口,这才说:“成发,我要是不签,你就不能上班,还处处受气。争来争去也就是万把块钱的补偿款,要是为这连工作都弄丢了,不划算啊!”

许成发摇摇头说:“嗨,这叫啥事儿呀?不是吃眼子亏么?”许父苦着脸说:“娃子,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你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不能因为这毁了你的前途啊!认了吧!”

大门忽然被推开了,张山民跟杨大牙走了进来。杨大牙把一只老母­鸡­往地上一扔,张山民则拎着一壶地封黄酒。许父就问:“山民,大牙,你们这是……­干­啥呀?”张山民说:“许叔,给成发兄娃儿补补身子吧。”许成发就说:“嗨哟,张大哥,杨老板,我这不好好的吗?至于吗?”

杨大牙就说:“兄娃儿呀,你也是为了我们才挨打的,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呀!”许成发还要拒绝,许父就说:“成发,既然是他们的一份心意,就收下吧,不能挼了人家的面子。中午就炖了,山民,大牙,都莫走了,我们好好喝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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